电话那头叹出好长一声的气:"我不好意思当着你面骂,只能抓住送上门的机会啦。"
方子青闻之气绝。
"唉,罗椹明天的火车啦,就要走的人,你还找来干什么嘛?!其实人家也没有怪你,跟我说的时候还是好声好气地体谅着你。他真是一个好孩子,又帅又可爱,又会说话,又能干话,而且又很体贴,而且......"
"得得得,"方子青实在听不下去了,这么多优点在他身边时怎么一个也没有显露出来啊,"你到底有没有他的电话啊,我有事跟他说。"
"有啊,"对方洋洋得意的样子,"可是你要它干什么啊?道歉吗,不必了,人家没有你那么小气,人都快要走了,你就不要去搞得人家心绪不宁的。"
"啊......"方子青听得这话不由心惊肉跳,头皮发麻,"那小子跟你胡扯了什么东西啊,我跟他没有什么关系哦,我只是......只是有些事要问他......就这样啊?"
听得出他的紧张,宋则又开始笑起来,很张狂,以至于电话这头的方子青不得不怀疑她老公是否在她身边,如果看到这女人如此德性恐怕已经头大如斗。
"你不说我挂电话了啊?"被磨光耐心的方子青开始冒火了,他从来没有觉得温雅可人的宋则如此可恶过。
"不要生气啦,仔细听着,********,要道歉乘早哦。"扔下一句诡异的话后,电话立马断线。
这女人大概被灌多了。不满地想着,方子青接按刚才听到的数字。
可惜,电话那头不是他要找的人。
"喂?"接线的声音年轻而清澈,方子青敢打赌他一定听到过,似曾相识。
"那个......罗椹,罗先生在吗?"
"他在,你等一下哦。"对方移开话筒,叫了一声"椹哥,电话。"
方子青心猛得一跳,他想起来了,这个叫椹哥的声音是上次在街上让罗椹弃自己而去的男孩。
想挂上电话......
方子青啃着嘴唇,稍作迟疑,已经有熟悉的声音在电话那头询问:"喂?谁啊?"
"我。"只有回答。
对方沉默少许:"什么事啊?"
当然有事,要不打什么电话?!虽然知道这是理所当然的询问,方子青还是没名堂地烦躁上了:"有事啦!"习惯性的没有好气。
"那什么事呢?说啊?"对方再次询问,相当有耐性。
现在轮到方子青沉默了,他可悲地发现其实自己真没有什么事要说的,只是一时冲动地想听到对方声音而已,这个发现更让他恨不现在就拔电话线,然后再自我厌恶一番。
"那个,今天的事,你......"等到启口,方子青发现自己没话找话的本事很烂,一不留神就把话题转到最不该被提起的事上去了。
想挽救也来不及。
"对不起。"对方开口道歉。
"不是......想说这个,"方子青连忙打断他,现在不想听到的就是道歉,他飞速地组织自己的思路,急着要把打电话的理由弄得比较合理些,"关于你的那个戒指,因为丢在我这里的,而且我得负一部分责任,所以觉得我们应该想法子解决一下吧......你明天就要走了?"最后一句问得轻,希望早知道的答案是宋则喝多了在瞎扯。
8
"是的,明天就走。"对方回答得很干脆。
方子青暗骂:妈的!
"戒指的事没有关系,让它去好了,你不必记在心里的。"对方又说,很大度的样子。
堵得也很干脆。
方子青咬牙:"可我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因为......毕竟是你妈留给你未来媳妇的,这么重要的东西,你说吧,如果能补偿的话,怎么都行。"
对方又是沉默,然后大概是笑了:"怎么啦,我都说没事了。你不是怀疑我已经找到了吗,你现在就当我已经找到好了。"
啧,这是什么话啊?!方子青满腹不爽起来:"没有找到就没有找到,罗椹,你不要......"
"方先生,你到底想说什么啊?"对方突然打断他,口气颇为生硬的。
方子青一吓,顿时语塞,问得好,他也想问问自己到底想说什么啊。
"没事,真的没事,"兴许误解了沉默的意思,罗椹先软弱下来,他语气放柔地安慰着,"我都说没关系了,不必多想,如果打电话就为这事的话,方先生你可以挂机了。"
不是的,不是为这事。方子青无声地纠正着,却依旧沉默,也不挂电话,兀自对着机器发愣。
"你不挂的话我就挂了啊?"罗椹说,很急切。
"喂,等一下,"方子青慌张了,一骨碌地从床上爬起来,差点把电话掉到地上去,"如果......如果我捡到了呢?"话刚出口,他就觉得自己奇蠢无比,去撞墙也不为过。
"呵呵呵,"对方笑开,"如果还能找得到的话,就......送给你吧。"
"这怎么行啊?"
"没关系,反正我有媳妇的可能性不大嘛,你应该知道的,不是吗?"
"呃......"话都说到这份上,真的没什么可谈下去的了。方子青沮丧地光着脚在地上无措地转悠着,脑子里一片空白,想不出另外进行下去的理由。他妈的,你到底想干什么呀,何必堵得这么绝?!他想冲着电话那头的人大吼一句,可惜随即听见脑海深处有个鬼祟的小声音无情地反问:那你在干嘛呢?
终于尝到什么叫穷途末路的滋味,方子青只能投降:"好吧,谢谢哦,那......那再见啊,祝你明天一路顺风。"最后的祝福说得真是咬牙切齿,恨不得一口嚼碎电话线那头让他无所适从的家伙。
"谢谢。"对方客气地回应。
谢你个鬼!焦躁得象只困兽,方子青使劲琢磨着能残喘拖延的时间。
"啊......对了,还有......"作势又想起什么似,立即又追问一句,"今天你那句话什么意思啊,都没有说完啊?"
"什么?"
对方云里雾里的糊涂口气。
"你不是不是......在我耳边说了好多话吗,那最后一句你还没有说完呢。"方子青死也不想说"你抱我的时候说的那句话",脸皮已经快高烧成熟虾之色了,幸好现在无人会看到。
"哦,那个啊......"对方敢情又笑上,"我忘了。你怎么在乎我说的话起来,很稀奇哦。"
竭力克制住自己不要掼电话的方子青气虚地干笑起来:"啊,没什么,以为是什么重要的事呢,因为估计不会再有什么联络了吧,所以想问清楚。既然这样的话,那么再见吧。"
说完,就把电话"叭--"地挂断,然后扔得远远的,方子青十分痛恨自己莫名其妙打这通自找气受的电话,搞得现在胸闷气短,活生生是心脏病的前期征兆。
滚!滚得远远的,最好从来没有出现过!省得现在害我被老朋友骂,还得背上些不知所谓的目光,这姐弟俩真是一样的祸害无穷,尽来搅和我的生活。默声在肚子里责备到头昏的方子青借此来发泄郁闷,可惜成效不佳。那个大变态明天要和情人走了。最后,脑子里只剩下这么个不争的事实了......
"椹哥,把箱子先搬出来吧。"在房里理了半天的小呈推着一个行李箱出来。
没有人回答他。屋内的另一个人呆立在自家的电话机旁,若有所思,表情阴沉。
"椹哥,你没事吧?"
"没事。"对方摇头。
"哦。我们就两个箱子,其它都是房东的,你去把放在床上的衣服理一下吧,我要它们塞在大箱子里。"小呈吩咐着,又跑回里头的房间去了。
罗椹看着他忙碌的身影却没有什么行动,心思还在已经挂断许久的电话上。如果不是自作多情的话,他对那通电话的来意颇觉怀疑。可事实摆明,自己的确又是自作多情了,那人什么也没有说,不是吗?连丁点暗示都没有。想来也是,他本就是视自己为变态的,会有什么可能性啊,打电话的意图怕是今后有麻烦而已,幸亏没把问的最后一句话如实答给他听,否则怕是会得个自尊扫地吧,虽然以前说过一次,但实在不想再被忽略。
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脆弱?
被人当作神经病的时候,罗椹也没有觉得自己这么可悲过。
接到电话时的狂喜变成最具讽刺意味的嘲笑,因为在那么用尽身心地抱过他之后,已经没有勇气再滞留下来,所以立即向宋则说明后匆匆逃离,原想是就这么算了吧,再搞下去自己真的要得病,他不想为一个没心没肺的人得上要命的相思病。
失望总是和希望成正比的。
罗椹终于离开电话机,举步向自己的房间走去。结束了,也就无所谓希望和失望了。
但是最后一句话......他为什么会问到,本来从不曾在意过自己言语的人怎么会记着没有说完的话?
木然地整理着自己东西,罗椹的脑子没有停止思索的意思。他对此无能为力,因为人总是拼命给自己寻找希望的,得理智地承认这可能只是自己的胡思乱想。
可今天的拥抱,他竟毫不挣扎,那么顺从地聆听自己不着边际的话,这也许是另一种回应,他本来就是那么疏于表达的人......又在给自己希望了......罗椹狠命地掐断着自己的思绪,想把身心都拉回明天的归途上。
"椹哥,你没事吧?"小呈站在门口,轻声问道,屋里的人理了半天,还是一床的衣服,动也没动。
"没事。"罗椹摇头。
小呈看着他,突然笑了:"椹哥,你不要在我面前装了,你不是说过我是你肚子里的虫子吗,还骗我做什么?"
罗椹皱紧眉头,冷笑:"但虫子不会问无关它的闲事。"
被驳回的人脸色发青,顿时失声。
话一出口,罗椹已经后悔了,眼瞧着小呈难看的脸色,他真想掐死自己。
"小呈......我......对不起,最近我实在是有些不对劲。"
把人揽进怀里,一遍遍抚摸着蓬松的短发,男孩在怀里颤抖着双肩。
"小呈,你不要吓我,是我不对,我道歉不行吗?"罗椹手忙脚乱地用手指按着对方已经溢出泪水的眼角。
小呈使劲甩开他的手,扯起袖管往脸上胡乱地抹了一把,冷静道:"我没事,椹哥。"
罗椹诧异地望着他。
"椹哥,老实回答我,你到底想不想走?如果不愿意,小呈我不会勉强你的,绝不--勉强!"小呈回视着他,还是很冷静。
罗椹伸出手,抚去那严肃的脸孔上没有干透的水痕,却没有回答,因为他也不知道。
"椹哥,知道不知道,我觉得你好陌生啊,这一个多月来,每天都想方设法要让我们回到从前的感情生活中去,却始终失败,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现在我知道了。"一口气地说完的话,显然蓄意已久。
罗椹哑然,惊讶地看着从来不谈感情的小呈。
"刚才打电话的人,就是你会到这里的理由吧?"小呈不理他的目光,别过头问。
"不是。"罗椹出于本能地否定。
"那你为什么会来这里?!突然消失不见,差点害我疯掉,你知不知道?!"小呈被他的否认给激怒了,脸上一片潮红色。
罗椹思想着要怎么解释,从罗桑开始吗?发展到如此地步根本不是在他意料之中,能怎么解释?
"不要否认了,其实第一次在街上看到你和那个男人走在一起的时候,我已经明白......"小呈说,然后自嘲地一笑,"只是一直不敢相信罢了。"
"我很蠢,是不是?"他又说,笑得泪水重新溢出来,爬下湿润的眼眶。
"小呈,我和他......没有可能。我......我不是为了追他而来这里的,其实,我跟他根本没什么。"看着这泪水,罗椹开始心疼,急忙解释着。
"我们明天就回去了,不要再吵了,好不好?一切都会过去的。"他温柔地安慰着小呈,同时也在告诫自己,一切都会过去的。他是罗椹,他是方子青,两个本来就不会碰到一起的行星,各自寻着自己的轨道,即使有擦肩而过的时候,也是稍纵即逝的星蚀,连痕迹都不会有的。而,他和小呈是行星和卫星的关系,在同一个世界里互相依附着,谁也不能割舍对方。他好笑地替自己编着这个理论,说服着自己,本就没有开始过,哪来的结束。
"你爱他吗?"小呈却是追着不放。
罗椹怔住了,他不知道......不,他知道,只是不想说了。
"不要问,小呈。"最后,他这样搪塞了小呈。
那个让人大失所望的家伙,其实在未曾见面时,罗桑的一点一滴的言语让他沉溺了却还不自觉,即使个性那么差,自私懦弱,保守又刻板,从不顾及他人的感受,但那单纯的目光一浮上迷茫和无助,就变成最可怕的旋涡,直把他的心往深处拉去。
"椹哥,有人跟我说,如果太累的话,不妨放手。你说,对不对?"
小呈喃喃地问着话,象是自问或在问罗椹,他弯下腰,捡起落在地上的衣服,连同床上的一起卷成团状,捧在手里,呆望。
罗椹"嗯"了一声,其实他没有听到问话,他在想,也许应该对电话那头的人说实话,即使被伤害,因为以后可能连被伤害的机会都没有了。
"谁啊?"
"我。"
"叭--"有东西掉在地上。
电话听筒里传来轻轻的吸气声。
"什么事啊,现在已经......凌晨三点了,还没有睡?"
"你也没有睡啊,声音听上去很清醒的样子。"
"......客户要修改稿子,我得赶完它,就这样。"
"哦,不要太辛苦了,身体要紧。"
"有什么事就快说,这种时间打电话来总不会跟我扯家常吧?"
好冷。压低的声音仿佛冻结在空气中。
"有句话,我说了,你不要生气啊?"
"你今天不是要赶火车的吗?还有空磨时间啊,快说,不说我可挂了哦。"
"呃,昨天,我没有说完的话是......"
"什......么?"
深吸一口气,冷清的空气刺得肺部有些痛。
"我爱你,方子青。"
对着话筒,想象那头的脸,缓缓地,一字一顿,吐声清晰,连紧张也没有。说完,立即挂断电话。对方会有什么反应?他不想听到,只要说出口,已经足够了。
裹紧身上的睡衣,踏在地板上的赤脚已经冷得没有知觉。房间里透出小呈沉睡下的呼吸声,刮擦着耳朵,尖锐得象根细针在戳耳膜。躺回被窝,罗椹终于闭眼睡去,从来没有象此时这样安稳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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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过雪了,再加上冰冻的天气,路面有些滑脚,行人都走得很小心。
有几个孩子在街边的灌木枝头取着积雪,然后把它们捏成团互相扔掷,嘻嘻哈哈的笑声传遍了整条大街。
"呀!"随着一声稚嫩的尖叫,站在路牌旁等人的方子青只觉脑部一凉,细小的雪末纷纷从头上跌落下来。
"对不起。"穿着厚绒外套的小女孩怯怯地跑过来道歉,很有家教的样子。
"没关系啊。"方子青咧嘴一笑,冲她摆摆手。
"那是......玫瑰花吧?"虽然其他人在叫她,小女孩没有立即离开的意思,她伸出冻红的小指头点着方子青手中的花束。
"是啊,玫瑰花哦。"方子青微笑着应答。
小女孩走近,凑在花束上仔细地看,小嘴还咕囔着:"冬天的玫瑰花哦,好漂亮!"可爱的小脸衬着包装精美的花朵,很是赏心悦目,方子青不禁莞尔,俯身把花束送到她手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