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暮云平 四+番外————红蕖

作者:红蕖  录入:09-12

陆剑秋站起身来道:“那你慢慢觉得有趣去吧,我不打扰了……”

余湛飞却突然道:“慢着,你当我真的没事编这么一个谎话逗你玩?我有那么无聊么?”

陆剑秋回过头来瞧着他,满脸都分明的写着“你就是有那么无聊”。

这次轮到余湛飞用夸张的口气叹息了一声,低下头做痛苦状道:“剑秋,我们兄弟一场,想不到你竟是这样看待我的,真是让我好生伤感……”

“你慢慢伤感,不奉陪了。”陆剑秋立刻又转身作势要走,余湛飞果然一把拉住了他:“别别别……我跟你说实话,明天你要去拜会靖安侯是真的啦!”

陆剑秋转过脸来一脸困惑的看着他。

余湛飞抿了一口茶,恢复了正经的脸色道:“其实事情是这样的,此事跟卢恒有关,我就故意不想让靖安侯知道,以免出现什么复杂的麻烦。可不晓得靖安侯到底是知道什么风声了呢,还是碰巧,今天我去约请兵部几个要员吃饭,正好就遇到了靖安侯,经人介绍攀谈了几句,他忽然就向我打听起你来,问我是否认识你,我就说不但认识,你人就在京城,于是他就提出想见一见你,我想他是你准岳父嘛,推辞当然不好,就替你应下来了。”

陆剑秋愣了愣,重新坐下来道:“他……怎么会认识我?”

余湛飞耸了耸肩:“想来想去,也只可能是你的小情人自己提到的吧,要么,是他身边的什么人通风报信的?”

陆剑秋脸色蓦的一变,抬头看向余湛飞道:“你就这么随便应下来,也不怕我明天有去无回啊!”

余湛飞的脸色也是一变,有点心虚似的笑起来:“这个嘛……这个嘛……应该不会的吧?”

“不会么?”

“不会吧……”

“真的不会么?”

“真的不会……吧……要不,咱们不去了?”余湛飞终于道。

陆剑秋叹了一口气:“你都答应了,怎好不去?”

余湛飞眨了眨眼睛看他,一双桃花眼亮晶晶,晶晶亮。

陆剑秋又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道:“既然如此,也不必多说了。”

余湛飞立刻提高了声音道:“哎呀,你不要搞得像要去英勇就义一样嘛!”

陆剑秋猛地回过头来,冷笑一声道:“余湛飞,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其实是故意的!这笔账咱们留着以后算!”

余湛飞猛地一缩脖子,躲在桌子后面呲牙咧嘴的笑了笑,待陆剑秋走出去了才小声嘀咕道:“真是凶死了!我可是一片好心哪!唉!这年头真是好人难当!”末了自己想想却又忍不住捂着嘴偷笑。这次的事情虽然有些棘手,不过好像因此能看到很多很多有趣的事情,应该还能再发挥发挥弄出更多有趣的事情,算起来他还是很合算的嘛!

不过那也是自然,他可是堂堂余家二少爷,怎么可能做赔本的买卖呢?陆剑秋啊陆剑秋,咱们就看看到底这帐要怎么算吧!

丢下余湛飞继续在空无一人的富丽堂皇的客厅里打着自己恐怕一点也谈不上高尚的小算盘不谈,陆剑秋虽然已经下定了决心明天肯定是要践约才行,可心里却还是十五个水桶打水——七上八下的很。

卢恒他爹会知道他,这未免也太奇怪了吧。当然,他得承认,可能性不外乎余湛飞分析的那两点,要么是卢恒自己提到的,要么是他身边什么人暗中告知的。

卢恒自己为什么提到他?好吧,就算卢恒提到了他,他相信以他对卢恒的了解,他还不至于能在信里坦然的跟自己爹交代他们俩的关系。可万一,是身边的什么人呢?那可就很难说了,毕竟在旁人眼里他们这种关系还是大逆不道的很,在卢恒身边的人看起来更应该是觉得卢恒误入歧途了吧?那么如果无力规劝,或许就会直接跟他父亲说也有可能。

不过这个人会是谁呢?

刘昭?不太像。虽然刘昭待卢家确实忠心耿耿,可他似乎从来不愿过多的干涉卢恒的私事,可以说,他们也从来没打算要瞒着刘昭,刘昭也似乎就对一切装作看不见,他既然是这样一种默认的态度又怎么会暗中再去通风报信?

那,刘晖?这个人可以不予考虑,大概他都根本没发现他跟卢恒之间的关系发生了什么变化。

要么陈伯?陈伯负责照顾卢恒的起居,虽然他现在接管了大半部分,但陈伯怎么可能一点异常都没发现?不过陈伯看起来很和善厚道的样子,也从来没表现出对他有什么反感,反而总是很感谢他照顾他家少爷,那应该也不会吧……

或者,韩静云?他倒是明确的对他提出过警告的。可是,这个人后来还偏偏又积极的配什么药……算了,这个人的思维方式跟常人根本不一样,不过既然如此,那他再同时报信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可是话说回来,韩静云此人虽然难以捉摸了些,不过有一点却是很明确的,那就是他最恨那种偷偷摸摸、暗箭伤人的作为,那么他应该也不至于。

想了一大圈,总觉得这个人那个人好像都有可能,但细分析起来好像又都不是。

陆剑秋真是觉得如坠云里雾里,实在想不出来靖安侯有请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过不管是再心急也好,还是再担心也好,时间总是一样的流逝。

随着夜晚的过去,白天的到来,与靖安侯约定的时间终于是一点一点的迫近了。

第四十七章 家人(中)

不管陆剑秋再怎么翻来覆去百思不得其解,心里七上八下左思右想,时间还是在不紧不慢的流逝,终于到了应该出门赴约的时候。

虽然陆剑秋一直表现着仿佛十分不想赴这个约的意思,然而等他穿戴完毕走出房门的时候,一直在外面不停催着他的余湛飞还是立刻眼睛一亮,随即就有一抹诡异的笑容浮上了唇角。

“怎么了?”陆剑秋看了他一眼,仿佛十分镇定的问。

余湛飞贼笑了两声,点了点头才道:“不错不错,十分不错。”

“什么不错?”陆剑秋仿佛十分不明白的问。

余湛飞桃花眼一眯,再笑道:“当然是看你如此的一表人才,别说今天只是去跟准岳父见个面,就是去提亲也肯定没问题的啊!”

陆剑秋的脸色顿时黑了一黑,他用力深深吸了一口气才继续用非常心平气和的语气道:“余兄,我想我们还是早些出发吧。”

余湛飞立刻跳起来点点头,连声道:“自然自然!我非常可以理解你想在第一次见面中留下良好印象的愿望……”

然后后面半句已经涌进嘴里的话,终于在两道冰冷锐利到可以当刀子使得目光下硬生生的咽了回去。余二少爷非常直接的贯彻了“识时务者为俊杰”的处世宝典,闭上嘴巴,快步走出去。

陆剑秋无可奈何的叹了一口气,跟着他也走了出去。就看到已经有仆从牵了两匹骏马等在门前。再看了那正在拉着缰绳忙上忙下也不知道究竟在干什么的余湛飞一眼,尽管心中完全清楚此人如此异乎寻常的热情殷切十分有问题,但事已至此,再多想也没意义,还是上马先去了再说吧。

靖安侯府在京城的东面,距离余家分宅还算有一段距离。余湛飞陪着陆剑秋一路并辔缓行,再附赠一路的絮絮叨叨,陆剑秋则一直在反复考虑等余湛飞把他介绍给靖安侯之后,他该拿出什么样的态度说什么样的话才妥当,太热情了可疑,太疏离了又不妥,怎么才能是恰到好处呢?这确实很有难度。

然而他却怎么也没想到,当余湛飞告诉他已经到靖安侯府的时候,他一抬头,立刻看到在一座庄严气派的门楼下,有几个家丁一溜小跑的过来满面笑容的替他拉住了马,然后余湛飞就在一旁同样面带微笑的说:“剑秋,你去吧,我还有些琐事要办,失陪失陪。”

陆剑秋惊愕的回过头去,就看到余湛飞冲他丢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随即动作麻利的调转马头,绝尘而去。

望着余湛飞离开的无比潇洒的背影,陆剑秋真是生生的体会到了什么叫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偏偏就在此刻还有一个充满了热情的声音在马头边响起:“您就是陆剑秋陆公子吧?”

转头一看,一个微微发福了的、管家模样的中年男人正满脸堆笑的望着他。

陆剑秋只好点了点头。

那管家立刻十分高兴的道:“陆公子,我家侯爷等您多时了!快请您跟我来。”

到了这当口,陆剑秋也只能在心里苦笑一声,算了,且走一步算一步,见机行事了吧。

说句实在话,对于卢恒的家,尤其是对于他的家人,要说他不感兴趣,那是完全不可能的。只是靖安侯,好吧,如果套用余湛飞那个无耻的混蛋所说的“准岳父”也行,听到的都是关于他的赫赫威名,关于他是如何的了不起,关于他有多么的重视多么的疼爱他的长子,他实在不敢想象要是靖安侯知道了实情,那么他这个“罪大恶极之人”会得到怎样的待遇。

不过此刻还未见到,那自然一切再怎么想都是白搭。

这么一想,陆剑秋反而觉得心里又有些释然了。他本来就是一个随性的人,既然自己怎么也想不到答案,那不如还是直接等着谜底揭开吧。

心情一放松,他也就有了四下打量的心情。在管家的引领下,他们已经进了大门,四周是一片开阔的空地,都用平平整整的青色方砖一块挨着一块的砌着,中间他们走的则是用打磨的十分平整的大块石料铺就的走道,靠边种着两排冬青,在这样料峭的初春依然苍郁挺拔。冬青后面就是两段粉墙,直直的向前延展着,到了尽头又围拢来,合在迎面的那幢三间高大威武的正房边,在靠近房子的地方又分别开了两个小门,可以隐约的洞见后一进院子的景致。

一时间心里忽然就恍惚了一下。

这就是恒儿的家了。

他已经走在恒儿的家里面了。

这就是恒儿从小长大的地方。这是他一直以来生活着地方。他在这里一天天的长大,从小小的孩童,到挺拔的少年,然后即将成为风华正茂的青年。

一时之间,小小的孩子玩耍的身影、长大了些抱着父亲的腿撒娇的身影、认真习武的身影、早起背书的身影、成为少年将军后进进出出大步流星、英姿飒爽的身影仿佛都出现在眼前了,渐渐的又合拢了,拢在一起,就成了他的恒儿。

这处府第的每一砖每一瓦都镂刻着关于他的点点滴滴吧?

扑面而来的风里仿佛都有了别具意味的气息。

身处在这里,甚至会让人在一瞬间恍惚的以为恒儿就在身边,就会忽然从哪棵高高的冬青后面转出来,冲他很讨人喜欢的,微微的笑。

然而,实际上恒儿却还远在千里之外的北地。

也不知道蓟州的战况如何了,战场上的事,从来瞬息万变,稍有不慎都有可能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遥隔千里,音信不通,让他怎能不牵挂担忧?

心里一时思绪起伏,在前边引路的管家却忽然停住了脚步,微微躬身向前,回头笑道:“陆公子,我家侯爷就在里边等着您呢!”

陆剑秋一怔,抬起头来,才发现已经到了屋宇前面,雕梁画柱,气派庄严,他点点头,就见管家立刻上前一步,毕恭毕敬的对着屋里禀报。

管家的声音刚落,一个浑厚有力的男声就从屋里传了出来:“快请进来!”

想到这声音的主人就是卢恒的父亲,陆剑秋本来已经放松下来的心情不由得又一次绷紧了。然而此刻却再没有时间供他考虑,只能是把心一横,跨过了门槛。

门内厅堂很高阔,一色水磨方砖的地,光线从窗外照进来,映亮了满厅的花梨木家具,显得庄重又不沉郁,迎面横设着一张长条案几,上面散着些纸张笔墨,再往上看就是一块高悬的黑底匾额,镌着三个苍劲有力的金字行书,“正气堂”,后面是一溜的木隔扇,悬着几幅名人字画,两旁设着博古架,摆着数件珍玩,和字画一样,都是雅致却又不过分珍贵张扬的物件。而就在博古架与字画之间的夹角处,伫立着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

开始被博古架的阴影遮着,再加上刚从室外进到屋内,一下子看不清楚,不过几乎就在他们踏进屋子的同时,那个身影也立刻从刚才站立的位置大步迎了过来,到了近前停下脚步,双手抱拳朗声道:“陆公子?幸会幸会!”

未见多用力,即已让人感到声音洪亮,气势十足。

陆剑秋凝神瞧去,就见来人体格伟岸,穿着一身深蓝色锦缎长袍,面色微黑,颌下略蓄着些胡须,满头仍是乌发,只在两边的鬓角稍稍染了些霜华,也就是四十多岁的模样,依然腰杆笔直,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一股由岁月与世事沉淀而来的沉稳与威严,让人不由自主的就起了尊敬之意。而当他再迎上那两道炯炯的目光,顿时有了仿佛要被洞悉的感觉。

电光火石之间,陆剑秋心中已经有了计较,微微一笑,双手抱拳深深的拜下去道:“在下陆剑秋,见过靖安侯爷!”

“陆公子不必多礼!”靖安侯卢德崇一步跨到了他跟前,双手相搀,把他拉了起来,满面含笑道,“我还要多谢你一直照顾恒儿呢!”

陆剑秋蓦的愣了一下,没料到靖安侯会就这么直接把话题带到恒儿身上,一时竟不知道究竟该怎么接下去好,因此稍微迟疑了一下才道:“不用……您不用这么客气。”

靖安侯却仿佛并没有注意,只是笑道:“这可不是什么客气,我自己的儿子我自己了解,那孩子有时候可是很让人头疼的。”

陆剑秋笑了笑,又有些不知道答什么才好,他实在琢磨不透靖安侯葫芦里究竟买的是什么药,更不清楚他究竟对事情了解到一个怎样的程度。

靖安侯却忽然看向他道:“陆公子,你一直盯着我瞧,是不是觉得恒儿与我并不相像,有些奇怪?”

陆剑秋一愣,立刻笑道:“不是,我是常常听到卢恒提起父亲,所以对您感到好奇——而且说起来,虽然相貌不很相似,不过神情上倒是有些像的,他身上也有您几分威严庄重的样子。”

靖安侯登时笑出了声:“他?像只小猴子似的!怕是装模作样的吧?真是让你见笑了!”

陆剑秋在心底禁不住暗自佩服自己目光独到,已然跟人家爹不谋而合,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啊!顿时陡升了几分亲切之感。

靖安侯当然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只伸手示意道:“陆公子,咱们还是说话吧。”正好管家用漆盘端了茶送上来,靖安侯便又笑道:“你远道而来,我这里也没什么好招待的,这还是今年清明前的龙井,拿雪水烹的,权且尝一尝吧。”

陆剑秋谢过了端起杯子,一揭杯盖,顿时一股清淡雅致的香气扑面而来,果然好茶。看来靖安侯虽为武将,然而从刚才的言谈,屋里的摆设,乃至这手里的一杯茶,都能感觉出他是个相当有修养和品味的人。不过也不奇怪,倘若不是有这样出色的父亲,又怎会有那么出色的儿子?

他兀自在心里琢磨着,靖安侯却放下杯子,笑了一声,抬起头来看着他道:“陆公子,我贸然相邀,没有打搅到你吧?”

陆剑秋也笑了笑,摇头道:“没有,我在京城本来也没什么事情。只是,多少还是觉得有些意外,”他沉吟了一下,抬眼打量了一下靖安侯的神色,靖安侯依然面带微笑、和颜悦色的看着他,于是陆剑秋便下决心扔出了他最关心的问题,“不知,您是怎么会知道在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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