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想起来,要他快逃的的确就是眼前这个人。
「所以……阁下救我是为了赎罪?」卢文电愤恨的说:「不共戴天的仇恨,以为这样就能一笔勾销?」
「虽然令尊和两位兄弟并非死在我的手上,但是我抓了你们兄弟,也推卸不了责任。」柳愿宽苦涩的一笑,语气充满忏悔,「怎么敢妄想冀求卢四公子的原谅……」
柳愿宽拿出随身携带的金创药、一把小匕首,和从隔壁厢房拿的一瓶酒,「现在锦衣卫包围了整个镇安坊,我只能先为你做简单的急救;明天才能找大夫仔细治疗。」
柳愿宽将匕首放在烛火上加热消毒,他解开卢文电衣襟,部分凝固的血液将衣服布料与伤口黏着,撕开时让卢文电痛得喊叫了出来,柳愿宽连忙捂住卢文电的嘴,「得罪了,不过请卢四公子别叫,以免惊动他人。」
接着,柳愿宽将酒往卢文电的伤口上冲洗,烈酒的刺激远比撕开衣料时伤口更痛上百倍,卢文电痛得几乎无法压抑,柳愿宽于是将手一横,让他咬住自己的手腕。
卢文电满腔的仇恨怨怼仿佛找到发泄口似的,死命的咬,将柳愿宽的手腕几乎咬下一块肉。虽然被咬得极痛,柳愿宽却皱着眉忍耐,以一只手为卢文电的伤口上金创药,最后再用烧红的匕首暂时将伤口密合。
疗程结束之后,卢文电看着柳愿宽手上握着匕首,心想这个人虽然表面上说心有愧疚,但毕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人,难说会不会突然反目,对自己不利;于是便松开口。
柳愿宽却只是以暗沉的眼神看着卢文电,丝毫不管手上被咬出血的伤口,他将匕首轻轻一抛,手执刀刃以握柄递给卢文电,「请带着防身。」接着又苦笑着说:「……或者日后杀我报仇也行。」
卢文电瞪着柳愿宽,心中琢磨这个人说的到底是真还是假,突然间,却听见外面有人走动的声音,某个人正一间间的打开房门,到处找着:「老柳?你在吗?」
「你……」卢文电心中一凛,原来这是个瓮中捉鳖的计谋!他才一开口,柳愿宽的眼神一变,随即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点了他的哑穴和麻穴。
卢文电不禁怨恨自己的愚蠢天真,这个柳愿宽假装忏悔,借机降低他的戒心,其实真正的目的是要活捉他。他记得当时在破庙中这些人一直逼问他父亲某个他不知道的秘密,如果这些人以为他其实知道秘密,卢文电可以想见接下来这些人将严刑折磨逼他透露,想到这卢文电不禁气得眼眶含泪,愤恨的瞪着柳愿宽。
柳愿宽一句话也不说,神色阴沉的剥光卢文电身上的衣服、散下头发,然后一把横抱起来放在床上,让卢文电的脸朝内的侧躺,拉上绣被半遮盖着,让背到臀部半露在外面。
接着,柳愿宽也脱下衣服,全身一丝不挂的爬上床,紧靠着卢文电的裸背而坐,最后并吹熄床边小几上的蜡烛。
不管柳愿宽意图为何,感觉对方触碰自己的皮肤,卢文电只觉得恶心。
「老柳?是你吗?」
注意到某厢房内的烛火突然熄灭,在外头寻找柳愿宽的人立刻走过来,小心翼翼的开门。「老柳……是我,老叶。话先说在前头,如果你正在……干……别让我看到,江湖上很忌讳的!」
叶伟走进厢房内,因为光线不足,只看到柳愿宽全身赤精大条的坐在床上,满脸被打断兴致的不爽;旁边依稀可见披散枕上的乌黑长发和光洁的裸背。叶伟立刻呸了一声,转身踱了三次脚,有些急恼的说:「老柳,你、你这不是让我撞煞吗?」
传说进行交媾时神鬼回避,连祝融火神都不敢打扰,于是有避火的说法。一般闯荡江湖的人已经很忌讳撞见行房好事,而叶伟命理五行属火,算命的特别叮咛他要小心避煞,以免惹上血光之灾。
「他奶奶的,恶人先告状!打断我的好事还怪人带煞给你?快滚!」柳愿宽没好气的说。
「我也不想来啊!是老大……」叶伟委屈的解释,眼睛一直盯着露出绣被的裸背看,同时伸手在那片背上摸了一下,「细皮白肉,好货色啊!」
柳愿宽立刻扯住叶伟的手将他一把甩出去,「他奶奶的!」
叶伟搔搔头,转身准备离开,到了门口却又回过头,吞吞吐吐的问道:「不过,既然都看到了……老柳,你爽完之后,能不能也让我……你知道,我也很久没爽了。」
柳愿宽的脸色一变,「他奶奶的,这是妓院,你不会自己去找一个?」
「这里既然有现成的,也省得我另外再去挑。」
柳愿宽瞪着叶伟,半天不说话,「老柳,你难道要睡这娘们一整夜不成?」看着柳愿宽的表情,叶伟突然有点退却,「原来如此,一定是个很骚的货色……哎呀,这让我更想试试……」
「睡什么一整夜?」冷不防的又出现另一个声音,柳愿宽抬头一看,是杨尚容。
杨尚容清楚叶伟的个性,怕他成事不足还节外生枝,于是也出来找人。他们三人原本约好在与密使谈判的厢房见面,柳愿宽却迟迟没有露脸,杨尚容认为绝对事有蹊跷,他怎么样都不相信这种时候柳愿宽会有心情嫖妓。
「老柳,你旁边那个人是谁?」杨尚容一脸怀疑的瞪着柳愿宽,语气冰冷的问道。
「我说『杨柳叶』到底是江洋大盗还是采花淫贼?怎么你们净爱看人演活春宫?」柳愿宽反诘对方,「这里是妓院,在我旁边的自然不是黄花闺女。」
「为什么不露个脸和大家相见呢?」
柳愿宽哼了一声,「镇安坊是苏州最高档的妓院之一,这里的苏邦姑娘连在京城都是很有名气;你以为和土窑子的丐妓一样,七文钱任凭你几个大爷干都行?镇安坊的姑娘得要事先邀约,不顺眼的客人根本不接;我花了多少银子才邀到这一个,你以为人家随便什么人都见?」
柳愿宽顿了一顿,接着神色变得极为冷酷,「……更重要的一点,老杨,我睡什么人何时需要你检查或同意了?你当我柳愿宽是龟儿子?」
杨尚容恶狠狠的斜眼瞪着柳愿宽,蓄势准备出招,他仔细观察柳愿宽说话的神态,注意到当柳愿宽说话时,手指不断玩弄枕上的长发或抚摸身旁的裸背;他眉头一皱,或许床上真是个妓女,杨尚容于是双手一摊,「大家兄弟一场,不需要为了一个贱女人伤了和气,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如果让我发现你暗中搞鬼……别怪我不顾情面。」
柳愿宽摆出一个「随时候教」的手势,「既然我们已经彼此说清楚了……你们是不是能让我好好爽一下,别再打扰?」
杨尚容沉默片刻之后才又开口:「警告你别忘了正经事。等这些该死的缇骑一走,咱们就离开。」接着便领着叶伟走出厢房。
关上门前,杨尚容刻意将门留下一条缝隙,监视厢房的情况,他看见柳愿宽钻进绣被里,翻身跨到妓女的身上开始忘情驰骋,动作激烈,将妓女翻来折去的交欢。
越看着,他自己也不禁下身骚动难耐,突然也想尝尝那个妓女的滋味。为避免让人嘲笑,他才将门真正关紧,与叶伟一起离开。
直到确定杨、叶两人真的走开,柳愿宽才翻身跳下床。他什么话都没有说,因为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解开卢文电的穴道,并用绣被将卢文电紧紧包裹好。自己则很快的穿上衣服,走到靠近门边的椅子上坐下,小心戒慎的把风,注意着门外的状况。
经过一整夜的折腾,接近清晨的时候卢文电被柳愿宽摇醒,在昏沉迷糊之中,一看到柳愿宽的脸,卢文电先是脸红、接着立即朝对方猛挥拳。「你……你这个……」卢文电想咒骂对方,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纵使他知道前晚的一切全是权宜之计,但心里还是觉得非常难堪。
虽然挨了对方几拳,柳愿宽还是小心翼翼的以轻柔动作将卢文电从床上扶坐起来,并且交给他一些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干净衣物换上。由于前晚卢文电一直处于紧张和惊吓的状况,加上胸口有伤,于是半睡半醒的没能好好休息;以至于现在头晕目眩,而且有些发烧。下床时,卢文电脚一软,差点又要倒下,柳愿宽立刻伸手将他拦腰扶起。
看着卢文电的样子,柳愿宽非常不放心,「趁现在锦衣卫准备走的时候,咱们混在里面一起出去。」他如此提议,却被卢文电拒绝。
「呸,谁是咱们?你……」卢文电又气又急的说,转念一想,这个人害了他的家人、却又救了他一命,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才是,「……恶贼,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你别再跟着我了。」
柳愿宽惭愧的低下头。他到门边一边注意外头的状况,一边说:「卢四公子,并非我不要脸的死缠烂打,而是现在情况不明,能否让我保护你出去,以免出差错。」
「哼,你以为自己功夫好,瞧不起我?」卢文电斥之以鼻,「我和锦衣卫熟得很,如果被你这个恶贼跟着,才会害我遭受池鱼之殃。」卢文电不耐烦的怒瞪对方,「等我出去把伤养好了,到时候再找你报仇!」
「卢四公子,我说过,柳愿宽这条命是你的。」柳愿宽坦然的说,同时再将小匕首交给他,「随时请你来拿。」
卢文电别过脸,一言不发的走出门口,趁机混入缇骑和酒客中离开了镇安坊。
「掌柜,打一斤酒。」
卢文电走进杏花楼随意挑了一张桌子迳自坐下。掌柜嘴上答应,却不禁皱了眉,一大清早的就打酒喝,这个面有菜色的小伙子难道是不要命了?
等待之余,卢文电右手撑着头,他的左胸还隐隐作痛。或许应该先找大夫才是,可是他现在的心情很混乱,不喝点酒恐怕无法平静。终于,小二拿了酒和酒碗过来,先为他倒了一碗。
卢文电立刻将那碗酒一饮而尽,顿时觉得五脏六腑都在烧,并且咳嗽不已。他出身茶庄,的确不是一早喝烈酒的料。
「傻小子!一大清早的喝什么酒?」
卢文电突然听到背后有人说话,同时用力在他的左肩部拍了一下。他立刻痛得飙出眼泪,「谁?」回头一看,是孙隆参,「你这个蠢大个!想死吗?」
「怎么说话那么臭?」孙隆参一脸无辜,「是梅千户要我出来找你。」
「我师父?」卢文电有些讶异,想不到梅留云竟然这么惦记他。
「是啊,傻小子快从实招来,昨晚到哪里去了?到处找不到人。」
卢文电的脑海中再度浮现前一晚的不堪情景,他的脸色一黑,不小心脱口而出:「上妓院……」
「真是忌讳,你不是丁忧戴孝?这种时候别上妓院,你不怕冲煞?」孙隆参好心的提醒,卢文电摇摇头,冲煞,可不是吗,看看他现在不只受伤,还受到那样的遭遇。
看卢文电无力的垂下头,孙隆参于是拍拍他的肩膀希望他打起精神,然而他几下都拍在卢文电的左肩上,让他痛得几乎叫出来;低头一看,胸前似乎微微渗血。「蠢大个别再拍我的肩了,想把我的肩拍断吗?」卢文电气愤的说,孙隆参立刻一脸好心被当驴肝肺的模样,「我是好心为你打气!你肩痛的话,也得怪昨晚你上哪个姑娘的时候姿势不对吧。」
卢文电的脸色又暗了下来,上什么姑娘,自己还差点被人上了,一想到这里,他又为自己倒了一碗酒。
「别再喝了。」孙隆参拿开酒碗,「快和我回锦衣卫衙门,梅千户还担心着。」说完便叫掌柜算了酒钱,然后拉着卢文电往锦衣卫衙门走去。
朱宸济慢慢的回到寒山寺,他在天刚破晓时走出厢房,身上衣着不整,刻意瞧了梅留云一眼;梅留云却冷若冰霜,连声招呼也不打。
他叹了一口气,其实他一晚根本没好过。一开始,他想尽办法轻薄调情,故意逗得金钗们娇笑喧闹,目的其实是想让梅留云吃醋。然而对方却像不动明王似的,一点也不受骚扰;反而是之后金钗们不胜酒力,一个个或卧或躺的睡着了。厢房里只剩他一个人清醒,郁卒的喝了整夜的闷酒。
踏进寒山寺的厢房,他先请人备热水好洗去一身酒气,由于喝酒太多有点头晕,便盘算着想找卢文电为他沏一壶醒酒的茶,那小子是茶庄出身,必然知道沏醒茶一些方法。
然而他到处看了看,却不见卢文电的踪影。
「老衲有帖醒酒的醍醐良方。」稍后,明吾大师请朱宸济到禅房里,「丰施主,浅酌怡情、大饮却不宜;不但伤身,也容易误事。」
「多谢大师提醒。」朱宸济这才想起当天的大事,不禁惭愧。
早课过后,「净」字辈的首座弟子便招集寒山寺中所有僧众,传达住持明吾大师的口谕。由于寺里有鼠为患,必须加以处理,但上天有好生之德,不能捕杀;于是住持决定要单独为鼠辈讲经说法,感化老鼠搬离寒山寺。在此期间,所有寺人暂居别处,以免影响说鼠法会的进行。
寺里的僧俗众人面面相觑,明吾大师要为老鼠讲经说法,实在是前所未闻的。虽然心里嘀咕,但寺内所有僧众还是听从命令各自收拾简单行李,随着首座弟子一同离开寒山寺。
渡能也跟随着小师兄们的脚步,一起鱼贯的走出寒山寺,走了一段路,渡能突然想起,今天白二叔会送米到寺里,若是寺里没人,谁帮他开门呢?白二叔不就得在门口枯等,直到老鼠法会结束?渡能不禁担心,决定还是通知白二叔一声比较妥当,于是他随口对前面的小师兄说了一声之后,立刻折回头,往寒山寺后门跑去。
回到寒山寺,还好,白二叔还没送米过来。渡能来到伙房里等着,心想除了能帮白二叔开门之外,也要把米收藏好才行;不然让老鼠们拿走可就糟了。
等了半天,白二还是没来,渡能不禁有些疑惑,白二通常都是在中午以前送米送菜,还会陪他说一点话,有时候就顺便在寺里吃中饭了,他等不及了,于是走到门边张望。
「小师父!」渡能突然听到有人叫他,立刻回答:「施主。」
「小师父,你怎么还在这里?快跟我来吧,迟了就来不及了。」
渡能心想自己恐怕又闯祸了,急忙跟着那个人的脚步离开。
在锦衣卫衙门的书房中,梅留云花了一番功夫才将右手臂上的两枚尖锐的瓷碎片取下来,碎片绝大部分刺入肌肉中,所幸面积不大,没有造成多大的损伤;只留下两个黑色的痕迹。
梅留云对于手臂上的伤痕并不在意;他介意的是射瓷器的人,以当时的距离,瓷碎片竟能如此深入,那个人的功夫恐怕不低。
如此说来,「杨柳叶」的确不容小觑,以柳愿宽的功夫,加上发射暗器的这个人,就算第三个人功夫较弱,倘若联手,梅留云也没有必胜的把握。
他原为了保护朱宸济才到镇安坊,却忘了对方的功夫其实在他之上,哪会需要他的保护,的确,他不过是多管闲事;才会遇上目睹对方移情别恋的不堪戏码。
梅留云叹了一口气,现在不该浪费时间在一些无谓琐事上,眼前还有更重要的事需要详加计划,包围寒山寺一事。但是梅留云此刻心绪混乱,需要转移一下注意力,于是他站起来,摊开书案上的纸,注水研墨之后,开始提笔挥毫。
写字向来能帮助梅留云冷静思考,于是他什么都没有多想,直觉振笔疾书,当他回过神,发觉写的是柳永「凤栖梧」: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草色天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阑意。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梅留云突然心生一股不好的预感,当他正要换纸另写,注意到白纸黑字之中,竟点缀着点点朱红,他不禁疑惑,没用朱砂,怎么会有朱红色点?而且色点还越来越多。
「怎么会……」梅留云心脏狂跳不已,他感觉上唇湿润温热,伸手一摸,看到手上沾染了血迹,是自己的鼻血,梅留云急忙找出铜镜一照,看见两道红色血迹从鼻孔不断流出,他往后跌坐在椅子上,左手颤抖着掐住鼻梁企图止血,心想怎么可能,比预期毒发的时间还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