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山老爷半侧著身,小心翼翼的在已经失去弹性的沙发上坐下来,斯内普教授还难得周到的找了一条旧毯子给他。屋子里很冷,即使已经用魔杖点起壁炉里的火,也不会立刻温暖起来。
而且,斯内普教授去後面忙活了一阵,端出来的也不是热茶,而是一杯还在冒著热气的魔药。
“这……我不想喝这个,给我杯茶就行,放糖的那种也没关系。”
斯内普教授对这人到了这种时候还要挑三拣四感到有些不耐烦。他的屋子里没有茶叶,没有咖啡,没有吃的──但是却有草药,因为保管的很妥善所以并没有失去效力,还可以使用。
“把这喝了,你会好很多。”
“咳,这个真是……”
魔药的味道比中药还要难喝,可是眼下只有这种东西能喝……
黑山老爷接过来,杯子还很烫。
“喝吧。”
好吧……
心一横,捏著鼻子咕咚咕咚的灌下去。
唔!这是什麽怪味儿啊!一股辛辣腐臭的气息直窜到顶门,黑山老爷给憋的眼泪汪汪,又不敢吐──对面那人正用“敢吐你就试试看”的目光狠狠盯著他。
“我这里有两件旧外套,不过……我这里没有新的衬衣……”斯内普教授有点干巴巴的说。黑山老爷眼圈红红,眼泪汪汪的样子,看起来好象受了偌大的委屈一样,呃,这管魔药真的有这麽难喝麽?
“没关系,借我个地方,睡一会儿就行了……”黑山老爷的头朝後仰,斜靠在那里,有气无力的说:“一会就好……”
斯内普教授抿了下唇,没出声。
黑山老爷几乎只用了一秒锺就陷入了沈睡。
也许是身体太疲倦。
也可能是精神太疲累。
额前的碎发遮住他的半边脸庞,看起来他比前天瘦了一圈,这种憔悴太明显,令人无法忽视。
斯内普教授安静的坐在他身旁,听著他平缓的,细微的呼吸声。
窗外的雪越下越紧,但是屋子里渐渐暖和起来,壁炉里的火焰闪跃著桔红的光,这间荒废了很久的故宅……破落陈旧,没有任何值得人留恋的地方。
但是……或许只因为多了一个人的呼吸声,多了一点温暖的火光,所以,显的不是那麽寂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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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山老爷睡的不踏实,感觉似乎刚刚合上眼没多久,就被叫醒过来,不过他不是在那张入睡时的沙发上醒来的。这明显是间卧室,也很陈旧破败的一间卧室了,墙上的墙纸不但早褪了色,还破了好几处,露出下面原来颜色深暗的墙皮的底色。斯内普教授站在床边,也许是因为在他的家里,他没穿那身儿终年覆盖在身上的黑色袍子,不过,依然是一身黑,黑衬衣,黑裤子。床头放著一个托盘,里面有一大碗热腾腾的奶油蘑菇肉汤,居然还有一份柔软的,看上去就很香甜的布丁。
“你,你做的?”黑山老爷深深的诧异了。天哪!难道黑糊糊的斯内普用和它同样黑糊糊的坩锅熬,熬蘑菇汤?呃,这蘑菇汤真的不会毒死人麽?
斯内普教授狠狠瞪他一眼:“我召唤了家养小精灵!”
“哦……”黑山老爷摸摸鼻子,把刚才那个恐怖的假想甩开……系著大大的连身儿白围裙,戴著高高的白帽子,拿著大汤勺,一脸严肃站在坩锅旁撑拌里面的碎肉和奶油……
“快起来,难道你还指望我喂你?”
黑山老爷脑海里又快速闪过另一个画面,他的嘴巴被两个大汤勺撬开著,斯内普教授把一大锅热汤直接给他“喂”下肚……
“呃,不用,我自己吃。”
他靠著床头,拿大汤勺舀汤喝。可能他的确饿了,汤喝到嘴里又浓又滑,布丁也非常的香甜。他把食物吃的光光的,斯内普的脸色比刚才和缓了一点──真的只是一点点。
“好了,你可以再睡一会儿,或者,你要是觉得好多了,可以现在离开这儿,我不会阻拦你。”
黑山老爷把自己又蜷到毯了下面:“唉,你可真狠心,外面雪下的正紧呢。”
是的,雪下的正紧。
不管是壮丽广阔的霍格沃茨,或者是这个阴暗狭窄的蜘蛛尾巷,大雪一样飘落,没有任何不同。黑暗的,破旧的屋顶被雪盖上了一层莹白的颜色,看起来……似乎显的整齐体面多了。
“我们聊聊天吧……”黑山老爷漫不经心的提议:“虽然我们常在一起喝茶,可是仔细想想,其实我们没聊过什麽话题。”
“你想聊什麽?”斯内普教授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来。
“嗯……聊聊过去吧?我敢打赌,我的过去一定比你的漫长……不过,大部分都是孤独的,一个人在黑暗的地方度过……”
斯内普教授打断他:“这种无病呻吟似的倾诉就是你想聊的东西吗?哪怕从学院里随便揪来一个学生,都会有同样的感叹的……”
“嗯,好吧,我不说那些。”黑山老爷有点委屈,不过,这年头想找一双好耳朵也不容易啊。
“活的久了,多少都会认识一些人,熟悉不熟悉,了解不了解,反正是认识了。不过庸碌无为的人,我也记不住他们的名字。唔,那是很久之前了,一个叫素天心的女孩子,她是个剑术高手,而且,由剑入道,只差最後一关,就可以堪破尘俗……”这些对斯内普来说一定不大好理解,於是黑山老爷说:“她希望能够借由做最後一件事,来积齐浩然之气和功德之力,达到她向往的那个最後的境界。她要镇压一股邪恶的,嗯,被称为阴世幽泉的毁灭力量,她布下了阵法,可是缺少一样镇物。她想要一把剑,正义,宽仁,充满慈悯之力……她来找我,因为我这里有好多别人没有的好东西。她说她想要一块矿石,那种石头叫六合晶英……大概世人觉得那个很稀罕,不过对我来说……”是他身体的,某一个部分。
黑山老爷,他原本。也就是一块石头。
“我跟她论道啊,闲扯啊,觉得这个丫头还不错,於是就给了她一块,她想的那石头。嗯,她带这矿石回了故乡,那是一个叫无泪之城的地方。很奇怪是吧?这个名字。据说这城是一位远古大神的出生之处,所以,被神力庇佑,与外面的世界是半隔绝的,城外的人找不到这城在哪里,城里的人也不想离开这个地方。素天心带著矿石回去,那里有三个铸剑的高手,一夕,干将,他们是师兄弟。还有他们师父问天老人的女儿,她叫莫邪,是个很漂亮的小姑娘,嗯,她也是天心的表妹。问天老人临终时留下一把问天剑,他说,铸剑人的姻缘要由剑来决定,如果干将和莫邪谁能铸出一把剑来,斩断问天,那麽就可以成为莫邪的丈夫。一夕和干将都尝试过许多次,可是他们都没成功。”
“素天心在三个人中选择了干将来铸这把剑。也许是她对青梅竹马的干将有一份与对别人不同的情谊,也许干将的性格真的很适合铸这把剑。干将应诺她,剑他会尽心的铸,但是希望剑成之日,他可以先借用一次,去试斩问天剑。”
“然後……那位干将的师兄,一夕,也开炉铸剑。他用的什麽原料,没人去问,莫邪没问,干将也没问……”
“谁也不知道,一夕想要胜过干将的决心大到什麽地步,他也想娶莫邪,可是他没有六合晶英那样的先天灵石……他心中的欲望和恶念终於不可遏制,偷偷去掘出了一块带有诅咒之力的妖石,然後用那块伪饰过的妖石,换掉了干将要用来铸剑的那块六合晶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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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内普教授的坐姿细微的变化了一下。
他开始沈浸入这个故事里面。
“七日之後,一夕铸成一把宝剑,他执此剑去斩断了那把师你留下来的问天,按师父的遗命,他可以娶莫邪了……而干将,却铸剑不成,走火入魔,最後他跳进了剑炉中,象许多传说中的铸剑大师一样,以身祭剑了……”
“他铸出来一把魔剑,剑的诅咒和他自己的怨恨,死死纠缠在一起,越来越浓厚……悲伤的莫邪被迫要嫁给一夕,可是她不甘心。就在他们成亲的那天,干将的怨魂挟著那把魔剑的力量,从剑炉中冲出来,杀了许多的人……无泪之城的地都被染红了……干将得到了莫邪的心,可是娶不到她的人。而一夕娶到了莫邪,却得不到她的心。无泪之城里的人渐渐被干将杀光了,莫邪不忍见干将变成如此,又得知了一夕调换了干将的矿石……她想阻止这悲剧再上演,於是,她用干将用剩的妖石,也铸了一把剑。”
“莫邪请求素天心,用她铸出来的剑,斩断干将怨恨凝聚的干将剑……结束他们被诅咒的今生,也阻止他们将来要轮回七世的被诅咒的命运。可惜,素天心没做到。她只能将干将剑封印起来,然後,带著莫邪剑去封印了,她一开始想要封印的那处阴世幽泉……她功得圆满了,终於跳出了尘世,脱出了生死轮回,可是她却好象也被诅咒了,她封印著无泪之城,镇压著干将剑的魔性……就这麽,一年,又一年……我因为没事做,曾经去那里探望她,在那城中住了些年,有时候我会遇到干将,他的记忆破碎,有的事记得,有些事不记得。他其实念过不少书,眼界很广,见识不凡……嗯……”
突然好象一道闪电劈过黑暗的夜空,黑山老爷愣了。
呃,他……
他第一次见到七夜,就有那种……那种不同寻常的感觉,是不是,是不是和……
和他和干将的交往有关系?
所以,他觉得他亲切,温和,爽朗,虽然是初见,却没有陌生人的感觉……
他,他难道……
呃,难道他喜欢的,其实是干将?
不不,不是的,留在无泪之城的只是干净的一部分记忆和他的怨恨之气,他的魂魄早就去转世了,到了七夜,已经是第七世了!
呃,黑山老爷华丽丽的,凌乱了!
这就好象,就好象……呃,感觉太乱了形容不出来!
就好象你一直觉得你喜欢吃鸡蛋,但是突然间你发现,你其实喜欢的是那只母鸡的味道,鸡蛋只是附带产物!
斯内普认真的看著他,没有插嘴。
他的脸上乍一看还是没表情的,不过,他的这种沈静,倒是有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然後,让人想将未完的叙述继续下去。
“呃,我也在其他地方居住,游历,活的时间一长,有很多事会弄混的……”黑山老爷好象想替自己辩解两句,但是开了个头,又想起来,对面这人并不知道他的来历底细,不知道他到底爱那个人的前世还是今生,反正……这叙述完全可以跳过这一节继续下去,那个人看起来也不会发问的。
好吧,继续说。
“我在游历中认识不少人,有的能记住名字,有的不记得。嗯,我遇到一个少年,他的名字叫七夜,他带著那把用六合晶英铸成的一夕剑,一看到那剑我就知道他的身份了,不过我没说,我和他萍水相逢,彼此都觉得对方,嗯……有知音的感觉……”
“後来我在一个地方住了些年,有一个很美貌的,嗯……女邻居,她叫魅姬,她想得到我的一样收藏品,叫九转魔珠。那东西对我没用,可是对她们那一派,嗯,对她们有用处。可是她又觉得这麽白白和我要,我不会给她,所以她,嗯,送了一个美女当作礼物……那个姑娘名叫聂小倩。”
斯内普教授安静的听著,依旧没有什麽表情。不过,这个名字,他不是第一次听到。
他记得,有谁提起过这个名字……
“我觉得那个小姑娘很有意思,我还什麽都没做,她已经开始大喊大叫的反抗,还试图用一把淬了毒的匕首捅我的肚子。我得说,她实在……嗯,蠢了一点儿。还有一个书生,哦,就是类似现在的学生,除了读书别的不会的那种,试图咬我,拿头顶我,我得说,这两个人太般配了,天生一对,不在一起真是可惜了材料。”
“不过这位聂小倩姑娘,却是有靠山的,就是我遇到那个少年七夜。我们这次……唔,一二来去,我和七夜又碰了面,他身上压著一付重担,很少能有轻松的时候。我和他……我和他……”黑山老爷省略了中间若干种种,直接跳到了後面:“七夜在短短的时间里,发现他身边的一切都是假的。他的母亲,他的地位,他的身世,他的……所有的一切,原来他一直活在谎言中,他不是阴月皇朝的少君,他也不是阴月太後的儿子。他是阴月皇朝当年抢来的,被诅咒的七世怨侣中的那个男婴。阴月皇朝,就是当年离开无泪之城的一夕,所创的一股邪派势力。一夕,就是第一代圣君,一夕剑,就是代代相传的阴月圣君的佩剑。所以我说,我第一次见到他的佩剑,就知道他是谁了。铸那把剑的材料,可是算得上我身体的一部分啊,我怎麽会认不出来?一夕恨干将,恨莫邪,他舍弃人身立地成魔,他传下遗命,阴月皇朝世世代代都会追查干将与莫邪的转世,每一次干将莫邪都会相爱,每一世他们的爱都以悲剧收场。当七夜发现这一切真相的时候,他这麽多年的骄傲,他的目标,他的努力,全是泡影,全是一场被设计好的陷阱……他是受到诅咒的干将的第七世,而聂小倩,则是莫邪的第七世。这一世,有所不同,聂小倩不爱七夜,她爱那个百无一用的书生宁采臣,为此不惜叛出阴月皇朝,命都不要了也要和宁采臣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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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来的一切……就象在看一团绘有乱世图画的走马灯,变幻莫测,残忍血腥。
在阴月太後的设计下,在玄心正宗的谋算下,七夜终於放弃了自己的坚持和高傲,和那个表示愿意委曲求全的聂小倩,成亲。
所有人都说,七世怨侣会引发天魔冲七煞的灾变,而如果他们这第七世成了亲,那麽这一切将不会发生,延绵了七世的诅咒可以就此终结。黑山老爷也收到了一张喜贴……可是他没有去参加这简直如一场闹剧的婚礼。
谁说他们成亲就可以避免那场大劫?这一世的莫邪和干净已经不相爱了,即使成了亲,也是一对怨侣。
那时候他没去,所以……那天喜堂惨变,玄心正宗大开杀戒,他并未亲眼目睹。等他赶去的时候,七夜的亲生母亲宁夫人,他的老师镜无缘,他的那些忠心耿耿的手下们……都被破魔箭射杀。宁夫人的尸身被设成了一个陷阱,虽然没能要了七夜的命,可是……宁夫人却是尸骨无存。
所以,七夜选择成魔。
他已经没有什麽好失去的了,玄心正宗把他最後一线希望也毁了,把他的亲人,朋友,部下……全都杀了。
他成魔,才能向玄心正宗讨回一个公道。
他杀了司马三娘,杀了聂小倩,杀了……自己。
很可笑……
也很可怜。
从前的干将也好,後来的七夜也罢,都被迫的,成了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