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那明明是属于自己的手……冰凉中有温润之色……
曾经无数个没有尽头的黑夜,他渴求那双手的温暖,而如今,它的主人却用它握住了别人……
安静地离开,一如他安静地来。
地上滴落了几滴血,也不知是谁的,半夜起了风,大雨滂沱。
淅淅沥沥,将一切冲刷得不留半点痕迹。
竹林像鬼影般划过,冽炎不知道他该去哪里,他来找他了,但他似乎已经不打算再要他。
他觉得对方不要自己也没什么,性子不好,脾气也暴躁,没人喜欢也正常的很。没认识凌宇前那么多年自己也一个人过来了,今后就这样过也没什么大不了。
自己该做的已经做了,放下尊严,低三下四地来找他,结果怎样他又无法控制。这份感情,他已经仁至义尽,此时分道扬镳,也不完全是自己的错。
我应该早点来的……
冽炎狠狠在自己脸上扇了一巴掌。
他变心了,他碰了别人,就算早点来,也无法改变什么。
在魔帝陛下的潜意识里,自己在前面走,那个人就必须在后面追,自己藏起来了,不过是给他的考验,他要努力地找到他,然后拉着他的手,恼怒地说,‘你不能瞎跑,要无时无刻呆在我身边。’
这个时候,自己就可以佯作不屑地嗤笑他的痴情,他的执着……
但现在呢……现在呢……
冽炎在胸口死死地揪了把,我要去哪里,我该去哪里……
离开仙界的时候,在下雨,模糊了他的整个世界。
来到人间,还是在下雨,家家户户熄了灯,城市在夜晚中安静地沉睡。
冽炎想找到当初的凌府,但他忘了他来到了万年前,万年前没有大堰,没有凌家,更没有那个屋檐上的少年。
这是他不熟悉的地方,陌生而冷漠。
夜,无比漆黑,天幕如深渊,不断旋转不断旋转,转不出来路与去路。
摩挲着来到一片残垣断壁,像刚刚被烧过,依稀能看见青色的烟雾。
‘凌府怎么成了这样’冽炎问自己?
凌宇呢?凌府被烧了,那凌宇跑哪里去了?
我要在这里等他,他回来就能看到我,我第一次那么听话,他肯定会高兴,他高兴的时候眼里就有掩不住的笑意,照得整个天空都亮堂起来。
扶着危墙,小心翼翼坐下,冽炎抬起头看天空,依稀记得,第一次遇到他的时候,夜空如丝绒,繁星璀璨。
轻轻闭上眼,沉沉睡去,等我做梦,就能再见到你……
晨曦清亮的光芒,将破碎的砖瓦映照得无比明晰,冽炎皱起眉,在腹部用力揉了揉,他觉得有些痛,但分不清是腹部痛,还是胸口痛。
时而像针扎,时而又像柄重锤在敲打,闷闷的刺,不够尖锐,便连痛也软绵绵没有力气。
面无表情地起身,墨衣凌乱,将皱成一团的地方理好,拍了拍,回魔域去,我要回魔域,至少,还有晨星。
其实,我也只有他了……
“陛下……”宫殿外的侍卫惊讶地发现魔帝身上正在滴血,蜿蜒的血迹,很长,很长,但他们还来不及提醒,离开的背影,已经消融于白日的晨光。
“晨星……”魔域昨夜也下了雨吗?残叶满地,踩上去沉甸甸的。空荡荡的帷幔,在风中飘飞,“晨星!”
你在哪里……你究竟去了哪里……
“是父王回来了!”千晨星与青龙对视一眼,两人眼里皆有半喜半忧,喜的是消失一个多月的人终于知道回来,忧的却是,上面那人,已经成婚。
树下的少年,一袭淡紫轻衫,面容晶莹如玉,他的眼角也喜欢微微上挑,虽不及那人妩媚,模样却是极为神似。
“青龙,让晨星休息一天,我想他陪陪我……”冽炎微微笑着,将千晨星拉到自己身侧。
“是,陛下!”这是青龙第一次见冽炎笑,眉眼弯起,看起来和煦,他还是觉得寒,仿佛冻了很多年的冰,根本没有瓦解的可能。
“昨日我去了趟人间,本想找到以前居住的地方,可怎么也找不到,今天早晨才想起这是万年前,我要回去,还得多靠你,所以……”
“父王!”千晨星惊呼了一声。
“先听我说完,”冽炎攒紧他手心,面上极为温柔,“你要好好学艺,等能力够强了……”他顿了顿,“等够强了,就带我回去……”
回到万年后,那里才有我要找的人。
在这里,我怎么也找不到,用尽全力也找不到……
“父王!”
“陛下!”
叫什么?冽炎不满地顺着两人视线望去,只见自己奔来的地方,一长串的血,竟是极为凄厉。
情不自禁抚上腹部,原来是这里在痛,果然是这里。自己的心,都麻木了,怎么还会有知觉?
“朱雀阿姨,父王现在怎样?”千晨星忧心地看着床上的男子,早知道会这样,他死也不会怂恿他去仙界。
听说仙界那场大婚并未取消,他便知道,自己错估了两人的关系。
原本想,只要父王放下脸面上仙界找凌宇,他定会感动来喜极而泣,但怎么……他怎么能这样对父王……
惨白的脸,紧皱的眉,咬破的唇,全都是因为那个负心的男人。
他现在不要我们,以后我们也不要他……千晨星覆盖上冽炎的手,紧紧握住。
“那孩子醒了。”半响,朱雀轻声道。
千晨星点点头,父王会留那么多血,甚至昏迷不醒,定是那个胎儿又开始兴风作浪。
“当日情况紧急,我将这孩子的时间无限放大,外界过了百年,对他而言,不过片刻,但这法子有伤父王身体,此时万万不能再用。”
朱雀自也知这道理,“殿下,杀了它吧。”
“我要能杀岂会容它活到今日,”千晨星垂下眸,眸里精光闪烁,“这胎儿虽未出生,魔力却已远胜于我,这天下,能杀它的只有两个人。”
朱雀看了眼冽炎,陛下是能杀不会杀,而上面的那位……是不会过问这种事。
56.羁绊
妖界,黄沙漫天,层层叠叠,遮蔽天幕。
灰暗色的宫殿,黑暗的小屋,汐墨轻轻推开门。
蹲坐在地上的人抬起头,对方逆着光,容颜模糊,却能清晰地看见一双浅灰色的眸。
他还是披着黑色的披风,自己离开妖界前往魔域之前他就是这个样子,如今过去很多年,一点都没改变。
“哥哥,为什么要骗我?”厉破艰难地站起,身体晃了两晃,他面色青黄,眼睛却极亮极亮,看起来,比化身为狼时还要孤独凶残。
“为什么骗你?”汐墨直视着他,“我若是不骗你,你会否不顾一切地冲到仙界,你说,会不会?”
高亢的质问连发出的人也搞不清是太过愤怒,还是太过悲哀。
仙帝大婚,自己又能如何,他不是没有帮他争取过,但仙帝不同意,难道还能把那人强抢回来?
“厉破,我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帮你做了,剩下的,要你自己去明白。”
汐墨缓缓吐出口气,望向外面,昏黄的天空,什么时候才能碧蓝如洗?
不是没想过问重羽轩要处好点的地方,但在‘炼狱’生活得太久,只怕无法习惯外面的春夏与秋冬。
“也许当初我不该让你去魔域,若是不去,你就不会遇到他……”汐墨忽然住了口,望过来的眼神如此悲愤,几乎把他的心生生撕裂。
“哥哥忘了我为何会走?”厉破冷笑着说,“你对我有了不得了的心思,你压抑不住想要拥有我,可是伪善的你,如何会让自己内心肮脏的欲 望显露出来。”
汐墨将手背到后面,指尖颤了颤,自己丑陋不堪的心思,这个人早就明晰,可他还是装着与自己兄友弟恭,还是对自己强颜欢笑……
厉破一步步逼近,目光灼灼,“我离开前的一夜,你对我做了什么,你做了什么?”
汐墨眼前一片恍惚,他前往魔域前,自己对他……
他的脸色忽然无比惨白,仿佛遇到了什么极为惊恐之事,“你并未许我,你还,你还……”
厉破扣住他脖颈,指尖沿着滚动的喉结摩挲而下,“你对我那般强迫,我怎么可能许你……”
脆弱的脖颈被掌握在对方手中,汐墨轻轻闭上眼,即便面对强大的仙帝陛下,他也能游刃有余,谈笑晏晏,可是只要对着这个人,他就觉得自己无所遁形。
什么狼狈,什么挣扎,被他剥得淋漓尽致,全不给他半分伪装的机会。
“就如那夜一样,你想做,我奉陪,只要你甘心承受……”
汐墨愣愣地看着身上的人,似乎还没明白他的意思,直到衣襟被粗暴地扯裂,才开始有了反应——
抵抗吗,这是自己爱了那么多年的弟弟,连梦里都是他的容颜。
接受……可是如此屈辱的方式,绝非他所愿。
更何况,他的心里,从未有过自己。
不再给他思索的时间,厉破用衣带将他背在后面的手腕绑住,黑暗的室内,汐墨看不见他脸,他想自己应该点盏灯,有了灯,就能看清。
“为什么……”苦笑着问,“你根本不喜欢我。”
厉破手中动作一顿,捏住他下巴,迫他抬头仰视自己,“想你死心,这个理由够吗?”
赫然睁大双瞳,浅灰色的眸失去了所有神采,“只是……这个理由?”他喃喃问着,似是难以置信。
“是这个理由。”
斩钉截铁的话不带丝毫犹疑,汐墨脑中嗡了一声,但他心里越是波涛翻滚,面上越是平静。
一直以来他带着妖族偏安一隅,其中艰难,远非厉破所能想象。
他挑起唇笑,那笑在厉破眼中极为刺耳。
厉破咬住他耳际,轻轻舔弄,“我是个正常的男人,是男人就会有欲望,更何况,你这样的身子,尝过一次,便不会忘记……”
衣衫顺着肩膀向下滑落,战栗的身体,激情的爱 抚。冷月悄然移至中天,又寂寥地落下。风呼呼作响,黑夜肃杀而冰凉。
汐墨觉得身下湿漉漉的,心想留了很多血,有了血的滋润,身上的人更加卖力地折磨自己。这是场没有半分强迫的性 事,滚烫的岩浆,袭掠而过,融化了所有该有不该有的爱恋。
痛到极致,心里反而渐渐安稳,今后再也不会比这更痛,再也不用忐忑不安,再也不用担心,这人什么时候会将锋利的长矛对着自己。
“你今后打算去哪里?”
厉破没想到这种时候他还会问这种问题,脊背陡然紧绷了一下,心里闪过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对方淡淡含笑,是他熟悉了的笑容,漠然掩盖了悲凉,这人本就是做戏的高手,将什么情绪都掩藏得很好。
若没有离开前的那夜,自己也不会知晓他的心思。
去哪里?过了今夜,汐墨断不会再强留自己,那么去仙界,厉破摇摇头,根本不可能,且不说辛慕天不会与自己好,便是那位高高在上的仙帝陛下,也铁定容不得自己放肆。
“也许会去人间……出生后便一直呆这里,还未曾见识过人间的繁华。”
那一刻,汐墨看到厉破的眼,朦胧得像湖上的烟波,又像山野间的炊烟,烫得可怕,也冷得如冰石。
人间吗……是该出去走走,不能像自己,一直被困着。
停下的节奏再次复活,汐墨身体已经开始痉挛,大腿无力地张着,他眯起眼,死死注视着对方,但黑夜,很沉很沉,沉得他大脑凌乱,他忍不住闷哼了下,厉破深深看他一眼,忽然吻上那血肉模糊的唇瓣。
汐墨惊骇地睁大眼,厉破顺势将头靠在他胸口,一言不发。肉体摩擦的声音越演越烈,一下一下,在沉闷的夜里发出有力的撞击,每次都如同要把他碾碎一般,汐墨恍恍惚惚,身子冰凉,汗水粘粘地迷糊了眼睑,既然什么都看不清,干脆什么都不想。
只任他在自己身上驰骋,恶狠狠地纠缠……
以生命……为祭奠……而后……埋葬一切纷扰……
黑暗的门,无声关上。
好半天,汐墨慢慢醒过来,眼睛睁开了一些,风吹在身上凉幽幽的,他挣扎着想爬起,无奈身上太冷太痛,对方的利器将他的肉 体与灵魂割裂成风屑。
“厉破……”沙哑的声音,唤不出缠绵的效果,哑哑的,只能闷闷地回荡在自己的耳边。
离开的人,已经没法听见。
很多年以后,厉破回到这里,天的尽头,是望不断的沙漠。
那个时候,没有青色的墓碑,没有闪着白光的长廊,更没有迎接他的男人。
有些东西,他自以为不在意,其实,只是拥有的时候太过任性太过肆意妄为,等他明白过来的那刻,已经遗失了回去的路……
那个时候,整个妖族,已经被湮灭在黄沙之中,尸骨无存……
汐墨离开的那年,按元纪计算,是89810,那一年,下邪魔域的曼荼罗盛开得格外妖艳,覆盖过红色的大地,散发出浓烈的死亡气息。
千晨星端了汤药,却见魔帝陛下怔怔望着窗外,他将手护住腹部,像里面有什么了不得的珍宝。
“父王。”安静地垂下眸子,“该喝药了。”
尽管是魔尊的身形,也经不起里面那个胎儿的折腾,幸得魔域珍贵草药甚多,平时多补补,面色也不似刚回来时那般惨白。
冽炎无意识地接过,“现在什么时候?”
“酉时。”
天空黑沉沉的,原来,自己又过了一天。
汤药温度刚好合适,冽炎正要喝下,神情忽然一凛,冷冷注视着淡紫衣衫的少年,“什么东西?”
“‘断魂’。”千晨星回答得铿锵有力。
冽炎稍一思索便明白,之前仙魔边界有场小战争,魔域攻占了他们一座城市,只怕这药,是用那城市换得。
‘断魂’——世间最强的毒药,喝下后将毒素凝固在胎儿附近,也许真的可以杀死。
不用自己动手,反正也不用自己动手。
小心翼翼凑近嘴唇,因为过度的紧张指尖一阵发白,千晨星也屏住了呼吸,本是抱着试试的态度,万没料到,他会答应。
这人以前死了心要生下孩子,如今,定然也是被凌宇伤得狠了。
千晨星眼睛有些湿润,他用力眨了眨,他已经很久不曾落泪,青龙说只有当他成长成真正的男人,才能执着剑,去保护想要保护的人。
他想,他要成为那样的男人,刚硬似铁,锋利似刀。
“啪”的一声,碗被狠狠摔在了地上。
“以后别再做这种事。”
千晨星弯下身,将残片一块块捡起,手心被割裂,鲜红的血浸红了白色的碗片,他却浑然不觉。
“你还记得吗,晨星……”冽炎的眼神忽然变得悠远起来,他紧紧抓住桌沿,黑眸一圈圈,荡开涟漪,“你尚在我腹中的时候,凌宇想要杀你,他对我说,‘他只希望,我们的羁绊,比鲜血还要凝固’,我……忘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