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庭玉乍然被人叫出温老板的名头来,有些不知所措,倒是李顺不以为意,问起来就说这是自己的义弟。但二人神色亲昵,再加上温庭玉是个花出了名的戏子,这话也没几个人信,只是李顺也不理,拉了温庭玉坐下来,旁边有副官过来,说下面的人闹腾著让李顺上船击鼓。
李顺没想到底下人这么有兴致,他看了眼温庭玉,怕他一个人待著无聊。温庭玉这种阵仗见的多,倒也不觉得什么。听到有人要李顺上船,他倒是兴致来了,轻轻凑到李顺耳边说:「你过去击鼓,没拔了头筹,我一个月不理你。」
李顺一听,侧眼看了温庭玉一眼,笑了起来。他走到一边脱了外袍,又叫人拿了赛龙舟的红腰带过来,解了上衣围上腰带,赤著上身走下去大暍一声说:「咱们堂堂陆军一镇,出来参了赛,不拔头筹就是丢脸!知不知道?」转头就上了船,坐在船头拿了鼓槌,大力试敲了几下。
参赛的人见李顺真的下来亲自击鼓,都是鼓舞非常,有性直的大声应了,也学李顺脱了上衣就坐上船。陆军一镇这一船十个人,倒有八个是赤身上阵的。
温庭玉斜靠在太师椅里,手里捏著刚才李顺给他买的面人,两眼不离那抹他魂牵梦系的身影。李顺纠结黝黑的肌肉暴露在阳光下,水波映在他的身上闪著光,胸膛宽阔而坚实,一字宽肩下两只粗壮的手臂抬起,两只大手捏著鼓棰指挥著下面的人。他突然想起那天晚上的缠绵来,李顺把他紧紧圈在怀里的时候,两只手紧握著他的腰的时候,还有这段时间的细心照顾。李顺的手,不但可以如此自如的指挥军队,更可以温柔的替他的喂饭洗澡按摩。
温庭玉的脸微微红了起来,手里抚著那个面人,眼里眉间都是笑,对上了李顺往他这里看过来的眼,突然旁边一个人走过来说:「温老板,我家吴老爷打发人过来问,爆肚封他随时都能包,就看您什么有空了。这些日子见不到您,他怪想您的。」
温庭玉俏脸一寒,又看见李顺远远望过来的眼睛也眯了起来。他头也不回的说:「你跟吴侍郎说,我身子不好,连戏都唱不了,怎么吃他的请。况且我义兄不爱我随便出门,以後都没空出来吃。」
那人应著下去,接二连三的又有几个人过来问,温庭玉见李顺的嘴角似乎是越绷越紧,眼睛也像要冒出火来。他咬着嘴唇,回的话也越来越刁钻。偏不少人听了,却是哈哈笑著说温庭玉就这脾气,又翻著叫人回温庭玉说,回头等他身子好了,定要请他到府上来唱堂会。
温庭玉也懒得再骂,只说等身子好了再说,眼睛一直都没离开过李顺。他见船都下水了,李顺也转过头去,听见有人发令,李顺大吼了一声,挥起手臂开始击鼓,那条船箭一样的窜出去。温庭玉听著鼓点,总觉得李顺像在生气,一下下打得极用力。他多少猜到了李顺的心思,咬著嘴唇,脸也白起来,心里气闷,旁边却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
李顺的那条船上都是训练有素的军人,很顺利的就拔了头筹。他一下船,随便拿过旁边人递过来的布擦了擦身上溅上的水就往温庭玉那走过去。他看温庭玉两手发白的绞著,脸上却强笑著看他,心里便有点暗悔带温庭玉来看龙舟。
他心里叹了口气,坐到椅子上笑著对温庭玉说:「怎么样,这头筹我可拔了,你要怎么奖我?」
温庭玉看著李顺,深吸了几口气,这才低低的在李顺耳边说:「刚才那些人,我全打发了,都是些没紧要的人。顺哥,你要是生气,就别想著讨我开心了。」
李顺万万没想到温庭玉说出这样一番话出来,他怔看了会温庭玉,又笑起来说:「今天这头筹,我果然没白拔。」说著对边上的人说:「叫刚才划船的人过来,我要论功行赏。」
等李顺穿好衣服,底下已经一溜站了十个人,李顺走了下去,挨个夸了一阵,又赏了军功。到了最後一个,竟是个瘦小个子,脸上脏兮兮的。李顺皱了下眉头说:「军法其中一条便是要军容整齐,你今日拔筹有功,将功折罪,我不治你军容不整之罪,以後再把,别怪我加倍罚你!」
那瘦小个子抬起眼,大眼骨禄转了一下,正被温庭玉看到。他一眼看出这人是个女孩子,没等她开口说话,掐了下手就起身说:「大哥,我头疼病犯了,你送我回去好吗?」
李顺见到温庭玉脸上发白,手扶著头站不稳的样子,快步走过来说:「怎么又犯了?你又想什么了?」转头又说:「今儿拔了头筹,晚上你们在军中开宴,回头叫严吉找我算帐,算我请大家过端午。」说著就扶著温庭玉往自己那辆马车走过去。
那个瘦小个子正是段云漪,她知道李顺今天会来看龙舟,扮了军士要来跟李顺邀功,却被温庭玉一下识破,连话都没让她说就把李顺喊走。她咬著嘴唇看李顺扶著温庭玉远去的身影,心下气极,恨上了这个温庭玉。
那边李顺把温庭玉扶进马车,自己钻进去放下帘,轻轻替温庭玉按著头说:「刚我是气了,可现在不是没事了?你刚才那话说的多明白,怎么现在又多想了?」
温庭玉抓著李顺的手,噗哧-声笑出来说:「刚是我装的,你别按了。瞅你那眼神,一个大姑娘站在眼前都没看出来。」
李顺呆了一下,从背後抱著温庭玉说:「什么大姑娘?我看那就你最像大姑娘。」
温庭玉握著李顺的手,靠在他怀里说:「那个被你骂的小个子,是个大姑娘扮的,我猜,你要是没跟我瞒其他的女人,那个应该就是段家二小姐。她知道今儿你要来看赛龙舟,扮了士兵来讨你欢心呢。」
李顺怔了一下,笑著说:「还真没看出来,我平日也没仔细看过她,她今儿又画了那么个脏脸,谁认的出来。甭管她,我要真认出来才不好办。」说著又想起来,从怀里掏出一小串粽子来,塞到温庭玉手里说:「这个给你。」
温庭玉一手拿著面人,一手提起那串小粽子。原来是端午应景的香囊,只是这串香囊粽每个都散著异香,只有小指尖大小,外面用七彩丝线配了金银丝绕紧,再用素白的丝绳串起,下面配上流苏。温庭玉数了数,正好二十三个。
温庭玉看著这串香囊发了会儿呆,又转头紧紧的吻住了李顺的唇,碾了一阵才埋在李顺的肩窝里说:「你刚才离开,就是给我买这个去了?我看整个天桥也找不出这么精致的香囊来。」
李顺被温庭玉挑得情动,低头卷著他的耳珠,含混的说:「我求做玩意儿的涂老替我缠的。我也不知道送你什么,只记得你小时候跟我要过这个。你要不喜欢,我再替你找其他的去。」
温庭玉连忙把这串粽子揣到怀里说:「喜欢,怎么不喜欢,我往後都带著,谁也抢不走。」说著又抱著李顺吻了过去。俩人在车里正吻得难分难解,却听到外面有个女人说:「小姐,好好的,绞什么帕子?」
一把带著哭腔的清脆嗓音响起来说:「亏我算计了那么多日,还和那群臭男人一起划船,他居然面对著都认不出我。」
李顺一听就知道是段云漪,温庭玉虽然听不出来,但也猜到了,这才想起他们的马车边上还停著一辆马车,没想到竟是段云漪的。温庭王趴在李顺的胸前,也不动窝,只用力咬了一下李顺的嘴唇。李顺吃痛,但也不好叫出来,只暗抽了口气,用力抱著温庭玉。
外面那丫头又说起来:「小姐,您画成了那样,叫镇统怎么认?这帕子您绣了几个晚上,怎么这么就绞了?」
段云漪哭著说:「反正也送不出去,我不绞了等什么?李遗山,你,你个没心肝的!」李顺觉得温庭玉的舌头在他的唇上舔来舔去,又重重的咬了下去,手指戳着他的胸膛。他知道温庭玉在使性子,轻轻移到他耳边说:「你想我对她有心肝吗?」
温庭玉闻言一怔,哼了一声,又转头轻轻磨著李顺的脖子,外面段云漪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温庭玉算什么,不就是个戏子?他干出的那点事,千人骑万人跨的,连婊子都不如!我就不信遗山知道了他的真面目还能拿他当弟弟看!」说著又听到段云漪的哭声。
温庭玉闻言身子一僵,而李顺听到段云漪的话,气得浑身发抖,一下推开温庭玉,挑帘就下了车。
只见段云漪已经换回了女装,哭得两眼通红,手里拿著把剪刀,地上掉了一地的丝帕碎。她听见旁边丫头的叫声,抬头一看,正看见李顺怒气冲冲的站在她面前。
她看见李顺,呆了一下,脸红起来,擦了擦眼泪站起来对李顺施了个万福,开口说:「云漪见过李镇统......」
李顺冷哼了一声,刚要开口,突然听到温庭玉的声音从车厢里传出来:「段小姐,庭玉只有这一个义兄,以前的荒唐事情,我义兄也全知道。这是庭玉的家务事,不敢劳烦小姐操心。况且,庭玉虽是个戏子,却也知言语分寸,段小姐,您是宫家的小姐,平日说话也还是矜持些的好。」
段云漪被温庭玉的话噎的脸上一阵青白,她丢了剪刀,两手绞在一起,垂下眼说:「镇统,云漪刚才心情激动,这才口出恶言......」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听李顺深吸了口气说:「二小姐......」
温庭玉在车里一听李顺说话,咬了咬嘴唇,又提声说:「大哥,天色不早了,我们还要去给娘上坟。段小姐,您一个姑娘家,再不回去,天就该黑了。」
段云漪听见温庭玉的话,冷哼了一声,轻声说:「谁要你这戏子好心。」她垂下眼蹭了一会儿,又抬头看向李顺说:「李镇统,过两日我家请堂会,我爹说要请您过去看呢。」
李顺离段云漪近,听得到她的话,心里正烧起火来。又听见温庭玉的声音响起来,气得他大声说:「庭玉,你给我闭嘴!」转头深吸了口气,镇定了一下才对段云漪说:「二小姐,庭玉以前无论怎样,他都是我弟弟。这几日我都在操练新军,实在没时间听堂会,这总办是知道的。还有,我李顺尚未立业,绝不成家,二小姐错爱,遗山愧不敢当。」说著就对旁边的人说:「总办今日不会在练兵处耽搁太久,你们还是早些送小姐回去的好。」
他又向段云漪一拱手:「二小姐保重,遗山就此告辞。」说著上了马车,一挥鞭子就走了。剩下一个段云漪又羞又气,咬著牙怨了李顺几句,终於还是恨透了温庭玉。
李顺怒气冲冲的驾了一段车才缓过来,他突然觉得车厢里静悄悄的没声响,担心起来,把马赶到路边,绕到车後钻进了车厢里。这一进去把他吓了一跳,温庭玉闭著眼睛靠在一角,似是闭过气去。
李顺心里猛的一跳,抱著温庭玉,把手放在他鼻子下面,竟连鼻息都摸不到。他心里急起来,从怀里拿出保命参丹,刚要撬开温庭玉的牙喂进去,就见温庭玉张口咬住了他的指头。
他见温庭玉的一双大眼直勾勾的看著他,又觉得他的舌头在钩舔著自己的指尖,心里一荡,抱著温庭玉说:「你一天要吓我几次才开心?」说著把参丹收起来说,「跟你在一块,这保命丹我可是一天都不敢不带的。」
温庭玉轻轻咬了下李顺的手指说:「我不愿你跟段小姐撕破脸,偏你不领我的情,狗咬吕洞宾,吓吓你我才顺得下这口气。」
李顺笑著说:「顺气了吧,狗咬吕洞宾,嘿,也不知道现在谁咬谁呢。」说著不等温庭玉瞠怒起来就把他抱下车,让他坐到前面,自己坐到另一边说:「二小姐的事情,我自然会回避,你别往自己身上揽了,现在去给娘上坟要紧。」
温庭玉斜靠在李顺身边,只低头拿著那个面人玩著,也不肯说话。李顺见温庭玉不说话,倒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驾著车往山上去。
俩人这么安静下来,气氛突然变的凝重起来,温庭玉随著车一颠颠的,越挨李顺越紧,几乎就要贴进他的身子。这一路上虽然天近黄昏,没几个过路的,可行人见到了还是多看了他们两个几眼。李顺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别人越看他越憋火,手下的劲也重起来,马越跑越快,车身就像要散架一样在後面晃起来。
即使马车跑的快,到了山脚还是擦黑了,李顺看了看天,下午还是艳阳的天已经布了一层的云。他叹了口气,把车之间赶进山,转了两个弯就看到一个小院。他把车停到门口,推了推身边的温庭玉说:「到了。」
温庭玉震了-下,抬头看着院子,黄土泥的院墙,刷了石灰白粉的屋子分了正屋和厢房,房檐下还挂著风乾的玉米和辣椒。李顺推开了那两扇贴著门神的门板,看到了中间那口麻绳鲈鰊井。他的脸一白,手一抖,面人掉在了地上,睁大了眼睛看著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绕过水井走过来。
「张婶,甭准备了,快下雨了,再说天黑上坟不吉利。」李顺对她喊著,还没等他转过头来,就听到温庭玉的声音响起来:「顺哥,咱们不是去上坟?你拿了东西,咱们现在去吧。」
李顺怔了一下,心里纳闷温庭玉为什么没听到自己说的话。他转过来说:「天都阴成这样了,指不定什么时候下起雨来呢。再说天黑上坟不吉利......」说着就看到了地上的面人,他弯腰捡起来,皱眉看了-阵才抬头对温庭玉说:「咱们明天一早就过去。」
温庭玉强笑了一下,扶著李顺的手眺下车,眼睛还是不住的瞟向站在门口的女人。他咬了咬下嘴唇,靠在李顺怀里说:「顺哥,那是......」他听李顺说了张婶两宇,才轻颤著点点头说:「你把张婶叫过来,我有话问她。」
李顺眉头一皱,总觉得温庭玉不对劲,但终究叫了一声张婶,把她唤过来。只听温庭玉轻轻的开口说:「张婶,我问您,您有没有姐姐妹妹的在城里林府当老妈子?」
那张婶怔了一下才笑著说:「我哪有什么姐姐妹妹的当老妈子......」她话还没说完,就见温庭玉脸色失望之极,这才认真的想了想。总算想起几年前的事情,开口说:「我二舅的堂姐给林府做过老妈子,七年前不知道是被鬼子给杀了,还是病死了,连尸体都没留下来。」
温庭玉轻轻点了点头,低头念了两句才拾起头来说:「张婶,您是住这儿的,还是上来帮忙的?」
张婶搓了搓手,不好意思的说:「我家住山下的村里,平日只是上来整理整理这个小院子。老爷每年来这儿拜坟,我就住下来前後照应著。」
温庭玉点了点头,从怀里拿出银袋,塞到张婶的手里说:「张婶,您今儿晚上先回去,等我们走了再过来收拾院子。我还得求您件事,用这点银子,修个张妈的坟,您有时间就帮我照看下。还有,您再帮我打听打听,修个祠堂要多少的银子。」
李顺看著温庭玉对张婶细细的问张妈其他的亲人,自己也没什么好做的,只好到车後把温庭玉平日吃的药拿下来放进厨房。他远远的听见张婶跟温庭玉告退了,转过身却不见温庭玉进院子。他走到院门外,就见温庭玉在马车周围找东西。
「庭玉,找什么呢?」李顺莫名其妙的走上前问,听见温庭玉说:「你给我的面人呢?我找不著了。顺哥,你先进去,我找到了就过去。」
「我刚才不是捡起来了,跟药一起放厨房了。」李顺心底下直糊涂,温庭玉刚才明明是看著他把面人捡起来的,怎么这么一会就忘乾净了?他皱了皱眉,觉得温庭玉自打到了这小院就开始不正常。
可还没等他说话,温庭玉就脸色发白的站起来说:「你捡起来了也不跟我说一声,害我好一通找。」说著走到李顺身边说:「顺哥,饿不饿?我去看看有什么可做的。」说著转过身,顿了顿才向那小院走过去。
李顺皱了皱眉头跟上去说:「你进里屋歇会儿,今儿走一天,别再累病了。对了,那个张妈到底跟你什么关系,银袋里那几颗金瓜子够你给她修座极体面的坟了,怎么还要起祠堂?咱妈都没起呢。你知道起祠堂要多少银子吗?」
温庭玉一顿,轻轻的说:「多少银子都没关系,反正我用我自己唱戏挣来的。这祠堂,我说什么也要替张妈起一个。」说著就冲厨房走过去。
李顺怔了一下,温庭玉这话说的生份之极,一下堵到他心上。他绷著脸走进厨房,刚开口说了声:「庭玉......」却看见温庭玉怔怔的摸著那个面人发呆,听见他叫,抬头对他扯出个笑,又苍白著脸转过去找做饭用的东西。
李顺心里叹了口气,只走过去从背後抱著温庭玉说:「你歇著去吧,我来做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