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潋君早就谢了齐岚好多次,可总觉得这份恩情压在心里,怎么答谢都不够似的。
齐岚笑了笑,刚要让他不必多礼,忽然感觉身体一阵抽搐。
见齐岚脸色苍白异常,潋君也觉得不对劲,他忙问道,「王爷,你没事吧?」
齐岚刚想笑着说没事,他只觉得眼前一黑,然后便失去了知觉。
从赵燕君的口中,潋君也知道了齐岚的身体有多差,听说若非他们的师父几年前以内力为他续命,如今恐怕已经死了。眼见宫里的太医们都束手无策,赵燕君只得赶往云山请他们师父来一趟。
赵燕君他们走后,齐岚又睡了三天才醒过来。潋君心想,怎么说这人也帮了自己那么大一个忙,总得为他做些什么吧?
潋君说要留在王府,赵燕君也没有阻止,临走前还吩咐王府总管替他安排住处。
当齐岚醒来的时候,潋君正趴在他床边睡熟了。
「王爷,你醒了?」
刚醒来的潋君还有些睡眼迷糊,那神情也没了平日的凌厉。
「你累了吧,回去睡吧。」
潋君也不拒绝,他起身说道,「那我叫总管来。」
说罢,他便准备出门。
「这几天都是你守在这里?」齐岚忽然问道。
潋君答道,「赵大人去云山请你们的师父了,我就留在这里照顾你。」
齐岚闻言,皱了皱眉头,他道,「如果是为了报答的话……」
潋君心想,这人果然温柔,对谁都那么好。
「王爷,我这个人说不出什么文绉绉的话,但是,你对我有恩我就该报答你,这是最简单的道理。」
一连几个月的朝夕相伴,仿佛是回到了当初在小屋里的日子,齐岚虽不能下床,但精神已经好多了,每日他都会叫潋君到书房去拿几本书来,或是读给他听,或是和他一起看,顺便也好教他些字词诗句。
潋君早听说安宁王的琴艺非凡,一直想知道跟瑶持比起来,谁优谁劣,只是可惜一直没有机会。
十多天后,趟燕君带着秋似非来到了王府。
那传闻中十年前退隐朝野的皇辅大人竟是如天人一般,气质高雅出众,甚至可以说是不染人间烟火。
他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眸,潋君记得也曾在另一个人身上看到过。
想起那天在腥风血雨中的惊鸿一瞟,潋君不由地心头一颤,甚至有些恍惚。
秋似非说,真正让齐岚致命的是毒而不是虚弱的身体,又或者说他本就体质弱,身上又隐藏了二十年的毒,才越发严重。
秋似非当下就修书一封,让赵燕君找人送到蓬莱岛。
潋君从前也曾听几个行走江湖的客人说过,蓬莱岛,华月阁,江湖中最擅长使毒的门派。
乘风轻功好,脚程又快,赵燕君命他立马就赶去。
自从秋似非来了之后,每日两次为齐岚针灸以抑制毒气扩散,只是早就渗入体内二十年的毒,也只能短暂的压制罢了。
毒气在身体里四处乱窜是何等的疼,每次针灸时,潋君便守在齐岚的房间门头。听着里头传来齐岚痛苦的呻吟声,他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揪疼起。
那样一个温柔似水的人,却必须每天两次受着这样的痛苦,何人能不为之怜惜。
记得当初第一次看到齐岚的时候,那人虽身材削瘦,但精神十分的好,也还没有什么病痛,而自己却脚瘸皮肤烂的,好不狼狈。
可如今,两个人就像反了一反。
潋君脸上和身上的皮肤已经渐渐有了起色,虽然还未恢复原样,但比起那时候来已经好太多了,而他的脚也能快步走了,再不会一瘸一拐。反倒是齐岚,日日受着病痛的折磨。
潋君有时候甚至想,只要是有机会能救他,哪怕是有危险他也愿意一试,只当是报答了。
只可惜他什么都不会,除了送来一日三餐外,帮不上任何的忙。
乘风一路快马加鞭赶到蓬莱岛,他刚一上岸就被重重包围,好在他递出信函后,没过多久就有人领他进去。
蓬莱岛不愧是有仙境之称,山水景致哪一样不是人间奇观,只是沿途中他光留神注意脚下的虫蛇花草,不敢多看四周。
传闻中,华月阁到处都是毒物,而阁中武功高强者甚至能不动刀不动剑,光以毒物攻击就能杀足百余人。
攀上山顶,乘风才到了居于最高处的大殿外围,带他来的几个人到此处已经不能再前进了,便下山离开。
四周一片寂静,腾云环绕,乘风远远地就看到一个人正朝着他走来,步伐轻盈,下盘稳固,一看就知道练就了一身的好轻功。
蓬莱岛本就比外头要冷上不少,在山顶之上寒气更重。
来人裹着厚厚的紫衣长袍,绒毛领子镶在外衣上,深紫色毛裘衬得她肌肤凝白,那容貌是说不出的精致华丽,脸上没有一丝笑意,看起来清冷皎洁如天边明月,她从大殿外的台阶上徐徐走来,宛若仙人般,高高在上。
能登上整个蓬莱岛最高之处,乘风心中暗猜她便是那日月二使之一。
「你就是要见阁主的人?」
紫眸轻扬唇角,顿时笑颜如花,并褪去了清冷,反倒是妩媚。
乘风拱手道,「是,恳请阁主救我家王爷一命。」
紫眸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般,脸上笑意更浓,她说道,「我们阁主可是你说见就能见的吗?能站在这里已经是你的荣幸了。」
乘风心中一急,忙道,「秋先生的信……」
「信我已经看过,阁主正在休息,等会儿自然会交给他。」
未等乘风说完,她就打断了他的话。
乘风急切道,「我们家王爷正是性命攸关之时,求姑娘及早向阁主通报。」乘风一边说着一边已跪倒在地。
紫眸却丝毫不为所动,她笑吟吟地说道,「你以为搬出秋师叔来,我们就非救不可吗?打扰到阁主休息惹他不高兴了,兴许还让你们王爷死快一些呢。」
乘风闻言,一时间脸色苍白。那女子明明脸上满是笑意,可目光却是说不出的阴冷狠毒,让乘风一惊。
果然是个妖女,难怪外头都说华月阁行迹诡异,而非正派。
紫眸晓得他是被自己震到了,心里觉得有趣,也不再戏弄,她说道,「你先下山吧,待会儿我自是向阁主通报。」
说罢,她便转身离开了。
华月阁的大殿之中,柳梦已问兰祀道,「紫眸杀了凤明府的少夫人?」
兰祀闻言一笑,他边是把玩着手上的折扇,边说道,「可不是吗,紫眸向来自负生得一副好容貌,偏偏那女人不长眼,伤了她脸颊,她能不气吗?」
「兰祀,你少多嘴。」
人未到,声先到,只见那紫色的人影在眼前闪过,待到定神一看时,紫眸已站在了殿中央。
她得意地笑着,对兰祀道,「我先你五日回来,你可认输?」
兰祀拱手道,「愿赌服输,我当然认了。」
紫眸见状,这才转过头看向柳梦已,她把乘风送来的信函拿在手上,抬手一挥,那信函直直地飞向柳梦已,被他接住了。
秋似非写得简洁扼要,柳梦已粗略一扫就知道事情经过,他看到落款处秋似非写上师叔二个字,眉头微皱。
兰祀刚才回来的时候就听守卫的人说起过这事,知道来人是报着秋似非的名号,他见柳梦已还未说话,便对紫眸道,「怎样,打个赌?」
紫眸答道,「这么容易知道结果的事,为什么要赌。」
果然,柳梦已以内力把那信函化去,然后对紫眸道,「紫眸,你跟我去京城一趟。」
兰祀闻言,佯作抱怨道,「那不就只剩我一个留在这里了。」
柳梦已的目光转向兰祀,他吩咐道,「你跑一趟塞外苗疆,要找的草药都在单子上。」
说着,柳梦已把一张纸头飞出,兰祀只需要伸出手摊开掌心就正好落在他手上。
兰祀微微一笑,不由地赞叹道,「阁主果然好内力。」
算清了距离,力道不轻不重,收放自如,的确比紫眸更胜一筹。
乘风一直在山下等到了傍晚,才看到紫眸笑吟吟地向自己走来。
「你们王爷运气真不错,正巧碰上我们阁主心情好。」
乘风心中一喜,忙道,「阁主可愿意见我?」
紫眸心里暗笑他迟钝,她说道,「阁主不喜与陌生人相处,你先回去王府,我们会跟在后头。」
乘风仍然是不放心,又道,「求姑娘让我见阁主一面。」
紫眸被他弄得有些不耐烦,她回头朝着身后的人说,「阁主,他说什么也不相信我的话。」
乘风这才发现不远处还站着一个白衣人,只见那人徐徐走来,仿佛是从云端而下般,高高在上又尊贵非凡。
待到那人走近,乘风才看清他容貌,白衣胜雪,却及不上他冰凝的肌肤来得耀眼。
乘风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形容这人的样子,只觉得他极美,也极冷,就如这蓬莱仙境一样。美的朦胧缥缈,不似凡间,却也清冷寂寞,静若死水。
「你尽管独自启程,我们随后便会跟上。」
那语调平淡,却也不像江湖上传闻的那样让人觉得害怕,只是觉得平静而已。
紫眸得意地笑道,「听到了吧,既然都答应了,阁主怎会反悔。」
坐在回程的船上,乘风再一次回望那蓬莱岛,他心想,这华月阁似乎也不像外间传闻的那样可怕。
一路上,乘风根本没有感觉到有人在自己附近,刚回到王府,他立马赶到齐岚的房里,正巧秋似非和潋君也在。
乘风把事情经过告诉了秋似非,秋似非只是平淡地说了声「好」。
忽然,只听外头一阵大风起,吹着树枝瑟瑟抖动。
秋似非说道,「来了,出去吧。」
说着,他便扶起齐岚,众人也走出屋外。
只见两个人一前一后从高处飞身而下,其中那白衣人远远地站在了后头,紫衣女子停在了面前。
潋君心中一惊,那人竟然是紫眸。
不用说,远处那白衣人自然是她所说的阁主。
紫眸笑吟吟地朝着秋似非行了礼,秋似非只是点了点头,反倒是看向那白衣人,他说道,「多年不见,师侄的武功远胜从前,再过几年,怕是要赶上你师父了。」
「师叔过奖了。」
柳梦已明明站得远,那声音却仿佛是在面前说出的一样。
紫眸忽然认出了潋君,她惊喜道,「哎呀,你也在这儿啊。」
潋君只是礼貌一笑,并不作声。
紫眸一看就知道哪个是安宁王,她上前一步,握起齐岚的手,为他搭脉。紫眸冥思了一会儿,回头看向柳梦已。
「也许是刹魂,也许是修罗,我瞧不出是哪一个。」
听她这么说,柳梦已才渐渐走近。
紫眸恭敬道,「阁主不喜欢与生人靠近,请秋师叔原谅。」
秋似非望了柳梦已一眼,感叹道,「也该是你最得师兄的真传。」
刚才站在远处时,潋君的目光就被那人夺去,一如那夜在庙中看到的,那人的眼眸仍是漆黑如井,深不见底,没有任何的波澜起伏,可又偏偏有那摄人心魂的力量,让人只要与他对视一眼,就无法移开视线。
直到此时,潋君才看清那夜的青衣人是什么模样。
眉目如画,眼眸轻扬,薄唇凝肤,仿佛不是凡间的人,无法用言语来形容。明明只是穿着简单的白衣,却是说不出的清冷高贵,像那傲视众生的天神般,高高在上,而不会为凡尘俗事而动容。
柳梦已抬起齐岚的手,握在掌中,靠着肌肤和肌肤间的贴触,他以内力诱毒,齐岚的脸色刹那间泛出青紫色。
「是修罗。」他平淡道,又渡了内力到齐岚体内,以让毒素安分下来,齐岚的脸色这才恢复了正常。
柳梦已又退后了几步,看得出他的确不爱与人靠近。
紫眸说道,「修罗的毒不是十天半个月能解的,看来王爷得到蓬莱岛休养段时日了。」
齐岚一惊,拒绝道,「抱歉,我不能离开京城。」
紫眸嘲讽道,「难不成还得让我们阁主留在这里伺候你?」
齐岚温和一笑,看了一眼秋似非,他说道,「我朋友远征边疆,我得为他看顾朝事,不能走开。」
秋似非明白他的意思,赵燕君此次随军出征本就蹊跷,齐岚必须为他防着敌对的算计。
紫眸想了一会儿,这才有了主意,「不如这样,你们交个人来,阁主自然会教他怎么使药用针,这是最大的让步了。」
确实,若非看在秋似非的面子上,华月阁怎可能教外人解这世间奇毒的方法。
紫眸回头去问柳梦已,「阁主觉得如何?」
柳梦已的语气仍是冷冷的。
「随你。」
紫眸道,「不过要因毒配药,这修罗之毒至今也无人解过,留在华月阁的人必须体内也有这毒。」
乘风闻言,脱口而出道,「都说奇毒了,怎么可能说中就中。」
紫眸笑着拿出个小锦盒,她说道,「我能这么说自然有我的办法,这是吸血虫,用这个就可把最多一半的毒性转到另一个人身上。不过,这东西可珍贵得很,华月阁也只有这么一只。」
齐岚温和一笑,说道,「这事还是有危险,容我考虑后再答覆。」
紫眸闻言,皱起了眉头,她不耐烦道,「又要一天,你可知道我们一路赶来花了多久,不知好歹。」
话说到后头,只见她目光一冷,脸上已没了笑。
「紫眸,有师叔在前,不得无礼。」
听到柳梦已的话,紫眸才恢复先前的样子。
柳梦已冷淡地看向秋似非,他道,「阁中还有许多杂事要处理,请师叔见谅。」
自始至终,柳梦已就只跟秋似非说话,显然是给他面子才跑这么一趟,而其他的人,哪怕是皇亲国戚也与他无关。
「阿岚,你尽快定夺。」秋似非对齐岚道。
齐岚头一次面露难色,他说道,「可是,师父,如果有个万一……」
潋君见状,不由地心中暗叹,这安宁王确实是个大好人。以他的身分地位大可随便派个侍从去,根本不需要犹豫。
哎,难不成好人就真没好报?惋惜之余,心里忽然有了主意,横竖自己也欠他一份恩情,干脆一次报答完?
可这毕竟是有风险的事,潋君不免又犹豫起来,只是瞧见齐岚脸色苍白病得确实厉害,实在也是心头不忍。
罢了,也许这就是老天的旨意,报完了恩心里也踏实。
「王爷不用考虑了,你对潋君有恩,潋君愿意替你去。」
齐岚闻言一惊,立马劝阻。
「你身上的伤还没痊愈,毒素又未排清,怎可毒上加毒。」
潋君心中暗叹,难不成要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恩人死?他潋君虽然不是好人,但绝对是个有恩必报的人。
紫眸听他这么说,也有些犹豫,倒不是因为潋君身上原先的毒,而是修罗此毒至今无人能解。
潋君晓得她心思,他道,「你不是要谢我,让我想好要你做什么事吗?」
紫眸闻言一惊,她疑惑地盯着潋君看了半天,像是想要把他看穿一样。最终,紫眸还是叹了口气,她释然一笑,说道,「谢谢你相信我们。」
说罢,她转头朝着柳梦已道,「阁主,就这么定了吧,我来替他们转毒,请阁主替我护法。」
柳梦已点了点头。
齐岚向来心善,仍是犹豫不定。而潋君却是生性急躁,他道,「王爷,爽快点就这么定了吧,我还想睡个回笼觉呢。」
齐岚一愣,还未反应过来,紫眸却笑出了声,她说道,「潋君说得是,王爷,是男人就爽快些,又不真是什么要死要活的事。」
直到此时,齐岚才点头应允。
第五章
齐岚平躺在床榻上,而潋君则坐在床边,紫眸从盒子里拿出吸血虫来,巴掌大小,黑忽忽的。她把虫放在齐岚手心,手中运气把内力聚集于掌心。
她手心对着吸血虫,操纵着那虫一点点吸取着齐岚体内的毒。
齐岚那只露出的手臂内由上而下,黑色的液体一路蔓延到手心。就像是千万根针刺进自己血管的疼痛,纵然是齐岚也无法忍受,他紧咬着唇,下嘴唇已被他咬破流出血来。
紫眸冷漠地看着他承受着痛苦,丝毫不为所动。当吸血虫吸够了血后,紫眸收回内力,那虫子也不再动弹,齐岚一时放松,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