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中的乘客————涂沐

作者:涂沐  录入:08-31

 
 
“ 说吧,我们谁跟谁啊? ” 

姜琳娜似乎激动地抖了一下肩膀,然后小心翼翼鬼鬼祟祟地说: “ 

我听说,经历过死的人,会在那个时候看见一些平常人看不见的事情和东西,你在昏迷的时候,有没有…… ” 

“ 呲 ——” 我倒抽一口气,这倒是几个月来我听见的比较有创意的问题。 

我发现四周围着我的同学们各个大眼瞪小眼,怀着悲悯或迷惑的感情,用一种看着异形怪物的眼神盯着我。屋子里突然静悄悄的了;我怎么忍心破坏这种肃穆的气氛呢,我叹了一口气,幽幽地说: 

“ 嗯……我不确定,我自己也很害怕,我不知道…… ” 

他们从我困惑迷惘的表情观察出我一定有更好玩的情况,各个都拉长了脖子,极其渴望地而好奇望着我。 

我心底发出一阵恶毒的笑声,我的演技之好岂是他们这群傻瓜可以预料,我先装出厌恶的表情,摇摇头: 

“ 其实我自己也不相信的,我就是记得 ——” 我假装痛苦地回忆。 

屋子里越来越静了,我发现这几个傻男傻女含着口水,天真得几乎不喘气一动不动。 

“ 事情是这样的 —— 哇! ” 

我低声说了前半句,然后伸出两只手张成爪状,大叫了一声。姜琳娜的热茶飞向了Nike的脸,张卫红惨叫了一声把头撞到了旁边的墙上。 

 

那天我在那里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 “ 不要打我的头。 ” 

 

5月21日 

 

售货小姐看着我的发票,笑出甜美的酒窝。她认真地告诉我,她很清楚地记得我的确是在她这里买过一块男式手表,八千多块。 

我也很认真地告诉她,我不是来退货,也不是来购物,我从楼上掉下来,摔坏了脑袋,有些事情想不起来;我想问她我买的是什么手表,如果可能的话,最好告诉我一下我为什么要买这样一块手表。 

 

售货小姐又笑了,她说,啊,我在报纸上看过的,你就是那个从三楼阳台上栽下去砸了人家汽车的家伙啊。她指着一个价格为5999的男式手表说,你买的就是这个,我之所以记得那么清楚是因为你当时提出了很多要求。当时你说是给自己戴的,而且你直接告诉我,要买一块看起来就很贵,但实际上又不是特别贵,给人一种很深沉很有文化总之要很酷的手表。 

 

最后她又补充,她觉得很奇怪,我说我要自己戴,可是付款之后却要求打了礼品包。 

从百货公司总出来,我越来越困惑了,我心底里似乎没有心态那几千块钱的感觉,而这块手表的的确确找不到了。我不可能问我爸爸妈妈我这块奢侈的手表哪里去了,小华也不可能拿这种东西,难道是被我搞丢了?礼品包,我会送给谁呢?我这人从来没有送礼的习惯,我爸爸过生日我也就是买瓶假酒;我也没有什么事情要求领导解决而去走后门…… 

 

我不能想太多事情的,算了。 

5月22日 雨

我做了一个美丽的梦。-----其实我很少用美丽这个俗气的字眼,可是我终究有我自己的原因。 

 

上午小华看起来很沮丧,她说她给楚宁转发好笑的短信息他也不回了。她担心她可能不注意,把那种很黄色的发了出去,结果被楚宁当成坏女人了。 

 

我的梦。 

我听见很大,但是并不凶猛的雨声。那种雨声很温柔,很细,像纱纸撕开的声音。我发现我在我家的老房子的地板上光着脚跳来跳去;对面敞开的窗子像是一副挂在墙上的水彩画。我走上前去,里面竟然飞出很多温热的水滴,那是在下午的阳光中飞舞的雨水,然后轻轻一跳,我就来到了外面。 

 

脚下是一片棕红色秋天的草,很软,记忆中早就被砍掉的两颗大榆树张满了五颜六色的叶子,静静地伫立在院子中央;犹如佛经中慈祥洁净的娑罗双树。我在树下面心情舒畅地走着,眼前的泥土里拱出很多巨大的伞装菌盖,微微发蓝,几乎是透明的;嘻嘻哈哈地从树上跳下来很多有蜻蜓和蝴蝶翅膀的小人儿,他们直接落到那菌盖上,弹起来,飞到半空里。 

 

院子外围的篱笆上开满了金黄色的花儿,密密麻麻的压得木头的枝架似乎都要倒下来。棉花糖一样的云彩飞得很低,似乎我一伸手就能扯下一大块。我在花园里走着,看着,没有发现出去的路;于是我就躺倒在草地上,对自己说,这可能就是天堂吧;我为什么要出去呢 
 
 
 
 
 
—— 

再后来我在一棵树的树干上看见了一块大型的手表,上面的指针在一圈圈地倒着转;好多好多彩色的叶子从树顶上缓缓地落下来,很温柔,也寂寞,落到我的脸上,身上…… 5月23日 我妈妈的生日。 

我爸爸把我们带到一家酒楼里吃饭;我妈吃着喝着就哭起来,一只手抓着我,一只手抓着小华,她说如果我们俩少了一个她也就不想活了。我爸想安慰她,给她夹了螃蟹,还给她开了一瓶很贵的红酒,可是我妈似乎很不耐烦,对他的殷勤完全视而不见。 

 

后来我妈倒底还是喝醉了,唱着黄梅戏一蹦一跳回的家。 

 

5月24日 今天我开始怀疑我存在的意义。 

 

我觉得其实我不在这个办公室里上班,这里的工作也不会有丝毫的损失,我在这个地方上班,也没有丝毫的收获。 

我每个月有不到两千块钱的收入,不算多,也绝对不少,可是这笔钱倒底是怎么来的,为什么要发给我,我实在找不出正当的理由;我认为我并不为这个世界创造任何价值和财富。 

 

我是不是要一直过这种平淡无聊闷到死的生活呢。 

我换个工作怎么样? 

暂且不考虑我老爸老妈惊讶和愤怒的干涉,我离开这个职位之后,我能做什么?我没有一技之长,没有象样的学历,身上唯一可以夸耀的地方就是那个头上被修补过的大窟窿。我发现我在这个社会上是如此的多余和没有必要,真悲哀。 

 

后来我决定我要写一部小说。可是具体写什么我还没有定下来,嗯,慢慢打算好了。 

 

5月27日 去医院复查。X光片上我的骷髅一点都不恐怖。 

 

5月28日 

 

小华带我去一家制做文化衫的小店,就是可以自己决定在T恤衫上搞什么文字和图案那种。小华是个心性不定的人,她想了半天才决定要在胸口上写四个大字,可是用什么话比较能反映她的性格她的精神本质呢? 

 

小华对我说,她不想给人一种她很嘻哈很前卫但又无知的感觉,但是叛逆和先锋是必要的。 

小华对我说,她还要表达她气质中那种传统的古典的一面,最好能让人觉得她很侠义。 

我对小华说,我有四个字绝对能完美综合你的那些要求。 

20分钟之后,小华穿了一件绝对惊人绝对叛逆又绝对古典侠义的T恤出来了。 

她的胸口上龙飞凤舞地写着: 

反清复明。 

我的衣服和她的比起来在气质上就差了一大截;我印了一只大大的史努比在上面,然后再在它的脑袋上印了一个忍字。 

我和小华十几年来都是我们家这条街上最酷的兄妹,可不是浪得虚名。 
 
 
 
 6月1日 儿童节 

 

不知道为什么我现在特别讨厌小孩,尤其是那种独生子女;被惯坏了的小孩。我觉得节日的伟大涵义就在于,享受这个节日的人能够理解这个节日的真正意义,例如五一劳动节是让我们热爱劳动,三八妇女节是让妇女们热爱自己;可是儿童节呢?当一个儿童懂得利用节日向大人和社会索取什么的时候,那他就不是儿童了。 

 

儿童节就是玩具促销,就像中秋节就是月饼促销一样。 

下班的时候路过小会议室,竟然听见我们领导评价我: “ 其实他在办公室里也不是完全没有价值的。 ” 

我知道他们指的是我的手术提高了我们单位知名度,晚间新闻记者来采访我恢复的状况的时候请了我们主任讲话。 


6月2日 

今天没有看到关于我的电视新闻。 

懒洋洋地坐着公车;看外面刮大风,那些迎风飞起的塑料袋和冰棍纸。没有坐多久,一对得意忘形的连体人挤上了车子;长头发的发出咯咯的傻笑声;麻子脸的丢出一卷钱买了票之后,就伸出舌头去舔他面前那厚厚一层粉的脸。热恋中的情侣就是公开的流氓,他们似乎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欺骗搞破鞋离婚这码子事……亲吧亲吧,在彼此还有机会的时候。 

 

可能是被光污染的夕阳射了一下眼睛,我的后脑被针扎得一样痛起来。 

下了车回到家,发现厨房里有晚饭,我爸和我妈出去跳舞去了,小华住校不回来,屋子里就我一个人,静静地。我一点不饿,趴在窗户上看下面的街道;巷子口堆了很多绿绿的大西瓜,小山一样。楚宁臭着脸,似乎被人轮奸了一样有气无力疲惫沮丧地出现在胡同口,我突然想起,他好像消失了好一阵子了。不知道为什么我看见一向得意洋洋的他变成这个衰样特别有快感,一般我不会主动和他说话的,今天难得有机会幸灾乐祸,于是扯开窗帘挥了挥手喊: 

“ 楚宁,你又被你妈给骂啦? ” 

他愣了一下,在胡同当中迷惘地四处张望,好半天才抬起头;眯起眼睛看着我,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 这家伙今天怎么傻了。 ” 我细声说道。 

他就那样抬起头看着我这边的窗户,不知道在想什么;约三十几秒钟之后,他身后推着三轮车的路人使劲推了他一把,好像还骂了他一句;被推进了墙角他也完全没有反应,就那样呆呆地看着我。我怀疑他是受了什么打击,可能又失业了吧。这个时候电视里传来了我们地方新闻的片头音乐,我想看看昨天上午我上镜头的样子,于是匆匆忙忙地拉上了窗帘。 

 

当中东地区冲突再次出现在画面上之后,我确定今天不会看见我自己了 

电视不好看,我就拿出我的PS游戏机开始打电子游戏,我手术之前买的很多游戏都没有玩过,挑了一张RockmanX4开始打;这是一很很漂亮的小机器人,蹦蹦跳跳地开枪射击,要和很多强大的敌人武装机器作战。我玩得很开心,时间过的飞快。 

 

快十点钟的时候我饿了,兴高采烈地跑到楼下吃羊肉串 —— 

如果我妈在家我是无论如何也不敢来的;我妈说那个东西与其叫烤羊串不如叫炭熏细菌。结果在昏暗的街灯下面我又看见了楚宁,这家伙一双大手里抓了满满的一大把烤肉串,红艳的辣椒末中滴下奶黄色的油,站在街道角落里一个人自顾自地吃着;我看见他脚下的竹篓子里已经丢了密密麻麻的一层烤肉签子了。他妈的,有钱人就是幸福,我只打算也只能买十串,十快钱的。 

 

我乖乖地把我的人民币交给带着花帽的假新疆维吾尔族大叔;然后就呆呆地盯着看那烤炉上苍白的火焰。 

“ 你妈妈不是不让你吃这个么。 ” 楚宁还是像一只大苍蝇一样靠了过来。 

“ 关你屁事。 ” 我把手插在短裤里,看都不看他。 

“ 给你吃。 ” 他把他手里那些拷好的肉串向我伸过来,好像手里拿着一大把丑陋怪异的花要献给我。 

“ 不要,我自己有。 ” 

我谨慎地咽了一下口水。他举了十几秒钟之后看我根本不动声色,沮丧地又缩回去了。我只留意大叔怎么烤我的肉,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离开的;当我终于把自己的第一串肉串扎进嘴里之后,大叔说: 
 
 
 
 
 
“ 这是刚才那个人的包吧。 ” 

我厌恶地瞥了一眼他那恶俗的蓝色水洗牛仔挎包,哼了一声说: “ 估计他一会儿想起来,就会来拿了。 ” 

然而直到我吃完了后来又加烤的十五串肉,楚宁还是没有来;我抓起他的包决定给他送家里去。我不喜欢做好人好事的;可是毕竟他曾经也算救过我,我这样袖手旁观未免太不仁义了。空气中泛起闷热的潮气,隐隐约约我听见天上有打雷的声音,头顶的天空和老锅底一个颜色,我拎着他沉甸甸的发出乱七八糟响声的包一路小跑上了楼。 

 

我敲门,门竟然轻轻地弹开了;里面传来很响的音乐声,我喊了一声楚宁你在家么,没人回答我。我恼火地迈进了客厅,嘟囔着说: “ 你把你的包丢在 ——” 

接下来我看见的是我一生中空前诡异也是空前火爆的场面,在几个空啤酒罐包围的客厅角落里,楚宁这个家伙把自己仰在椅子里,把他的短裤拉到了几近地面,穿着一件黑色的套头小背心,他好像有点喝多了,脸色血红,紧紧地闭着眼睛,咬着自己嘴唇,一只手死死地抓和他两个大腿之间已经因为充血而高高耸立的重要的男性器官,陶醉而快速地摩擦着;他肚子上六块非常对称好看的腹肌因为出了汗而发出油亮亮的光。他旁边打开的电脑音箱里一个苍老的男人低声地唱着: 

 

“ ……也许那一秒种会是永恒,也许我的心碎成焚…… ” 

我当然知道他是在干什么,但是我没有想到这个家伙竟然这么贱,开着自家大门就摆弄起来。我深吸了一口气,咽了一口嘴里的分泌物。我不知道是被吓到了还是觉得很精彩,总之呆呆地看了有一分钟,直到楚宁的头抬得越来越高,他身子颤抖的幅度也越来越大,外面的雷声也越来越响 

—— 

我知道不好,再看下去今天能淋湿我的可能就不只是雨了。慌乱中我大声咳嗽了一下,他猛然睁开了眼睛,看见了我,一扭身,他那个东西像坦克的炮管一样瞄准了我,我红着脸把身子转了过去。 

 

房间里有大概一分钟的沉默;那音响里传来的歌声煽情死了: 

“ 我最爱的女人再也不问他的男人的灵魂。 ” 

我终于明白了,原来这个流氓失恋了,就跑回家来喝酒打炮,真不知道这是龌龊还是痴情。我摇了摇手里的包说: “你把这个丢在……嗯,你的门没锁,嗯,我走了。 ” 

“ 你别走。 ” 我听见他喊。 

“ 神精病,再不走我就脑袋都被轰掉了。 ” 我心里小声窃笑着说,然后匆匆跑出了门。 

 

6月3日 

 


今天一天都在打Rockman的游戏,这个游戏好变态好难啊,敌方机器人火力强大,招术毒辣,但这些都还不是阻碍我破关的主要原因,因为我玩着玩着会笑起来,这个开枪发射子弹的游戏总让我联想起昨天夜里楚宁的骚样。我想我要是拿上相机,在那千载难逢的场合喀嚓几张,哈哈,以后觉得可以让楚宁为我为奴为俾,一辈子在我面前抬不起头。家里有钱了不起啊,博士了不起啊,去过美国了不起啊。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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