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哪部分?”我愕然。
“关于纳尔维亚记忆的那部分。”特里揉揉眉心,好像相当的头痛,“并非没有办法解除陛下的记忆封锁,只是既然纳尔维亚已死,考虑到莱恩斯陛下的心情,我私自认为还是不要让陛下想起来那些事情的好,所以……”
“所以父亲直到现在还不知道他曾经亲手伤害的人就是对他来说和我母亲同样重要的人。”头好痛,心好累,醒来第一天果然不应该太费神,我到底该怎么做才是对的?
“伦撒……”
“皇兄!”在特里还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却忽然被屋外亚索的一声兴奋而急促的声音打断,不意外的仍然是莽撞的推门声,海蓝色的长发就那么扑进眼帘,明亮的星眸忽闪着醉人的光。
“皇兄,”好看的唇形张张合合,“父皇、父皇来了。”
第 30 章
“陛……陛下……”
我与特里神官长几乎是随着亚索的声音同时一僵,亚索还在身边说了些什么我已经完全听不进去了,眼眸里只剩下那个向我缓缓走来的挺拔俊朗的身影,那个自从在竞技场上远远相认后就一直分离至今的身影。
穿着简易的乍看下像是白色的长袍,缎纺的质地却又使它在光的照射下时不时的在某一个角度里泛着象征帝王的明黄微金的流光,没有多余的装饰,只在领口和袖口的地方绣着王族黄金与珍珠的章纹,一袭几乎与我一摸一样的金发披洒在身后。莱恩斯笔直的走过来,举止随意,优雅贵气流露无遗,天生的俊雅与后天得体的保养使得已经四十多岁的他看起来也不过只有三十出头而已,多年的帝王习惯又使得他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逼人的霸气。
眼前的这个人——就是被整个西元人民倚赖、被整个大陆崇敬的一代明君。也是——我的父亲。
“陛下。”
“特里,”皇帝先是侧头对着特里总神官长淡淡的一笑,亲近而又不失威严,“你们都先出去吧。”
还想说什么的特里面对着这样的一个不容反抗的微笑,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看了我一眼后就退了出去。
“亚索。”皇帝的视线再次变换角度,看着亚索开心的笑脸却有一丝担忧的神色浮现在眉梢,不过声音比之刚才却软了许多,“你也出去一下好吗?父皇有事情与你皇兄谈。”
“父皇与皇兄说话我不能听吗?”亚索不满的撅起嘴,靠在我身边,就差没直接跳上床窝在我怀里了。
皇帝再次微笑,带着一丝头痛,大概也是有点后悔平时把眼前的这个王子宠的太过了,叹口气,声音里去掉帝王的命令,多出一丝诱哄,“亚索,伦撒他累了,他身上还有伤,父皇要给他治疗啊。”
“皇兄累了吗?想要休息?”亚索回望着我。
我只能如实的对他点头,毕竟我也确实是——真的累了。而且,亚索一声声不同与已往的称呼,尽管是有心理准备却还是叫的我心痛。
“那……好吧。”亚索不太情愿的再次离开,快奔到门口的时候又忽然转回身子,一脸的正经:“父皇,你会为皇兄正名吧!你会承认他是西元的王太子吧!你会带他会帝都吧!”
显然没想到亚索会问这些的皇帝只是短暂的一愣,随后便对亚索肯定的笑,很用力的点头,“那是当然的!”
“君无戏言哦,父皇!”灿烂的笑瞬时绽放在亚索俊美的脸上,转身关上房门。
屋子里终于只剩下我与当今西元的帝王,皇帝把目光从门边收回到我的身上,四目相对,我张了张嘴,发现根本吐不出什么话语,毕竟,我不能像亚索那样没有规矩,我所习惯的——是曾经带着面具,做为他得力臣下时的那种相处方式。习惯他带着高高在上的帝王的威慑感唤我少将的称谓。
“陛……下……”
“伦撒……”
啊!我惊讶的微张着嘴,睁大眼睛,有点僵硬,有点不敢相信,有点手足无措,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反应,我只能就那么怔怔的被刚刚还离我有一短距离,下一秒却已经近到不能再近的把我搂抱在怀中的人紧紧的固定在怀里……
“陛下……”终归还是要说点什么的不是吗?我微微扭一下身子,从刚才开始我就被皇帝这么抱着,不敢造次,他毕竟是一位帝王,就算是父亲,也不是普通意义上的父亲。我觉得自己的身子越来越僵,我觉得我必须开口说些什么来结束这种不知道会何时结束的拥抱。
有点不习惯,我不是没有想过有一天身份暴露时他会有的反应,我以为他充其量就是会和蔼的抚我的头或是对我微笑,我却从没有想过——他会这样的抱我,甚至带着微微的颤抖,那不像是一个帝王,而更像是一个平民的父亲,他应该是一个内敛的人不是吗?可原来他的感情——并没有被多年的帝王生活磨的冷漠。他果然就像是母亲所说过的——是一个与众不同的人。
“还叫陛下!?”他从我的肩上抬起头,松了松抱我的手却没有放开,只是为了方便他能够从容的半倚上我身后的靠垫,微微改换一下我的姿势,让我能平躺下身却依然还处在他的怀抱中,“你是不是应该叫声父皇?或者,叫父亲。”
“但……但是……”我苦笑,还是不习惯,身子不能放松,我觉得自己更累了。这一天里我已经接受了太多具有冲击性的消息,皇帝的出现更是出乎我的预料,这种见面来得太快,完全没有心理准备。
“少将!如果是朕命令你叫呢!”
“啊!?是!父亲!”我一个激灵,熟悉的腔调让我的身心一泠,反射性的就想要起身。
“唉,伦撒啊……”皇帝再次轻柔的抱住我,阻止我的行动把我按回到床上,“你就一定要我这样对自己的孩子说话吗?”话语里微妙的把‘朕’该成了‘我’。
眼圈一红,我当然能听出他正在刻意的将自己平民化,想必他一定想象过并练习过很多次我们见面时他该如何和我相处,为了一个他只见过一次面的孩子竟然能如此用心,这样的一个男人,的确值得母亲为他思念半生。
“父亲……”长出一口气,喉咙里终于在一段时间后发出了两个音阶,我释然,放松了自己的身心,十几年的距离仿佛在一瞬间被跨越。
他显然也是感动的,因为我可以轻易感觉到,他环抱我的手臂又开始颤抖,“伦撒……”他低头吻上我的金发,“你的母亲……她还好吗?”
“她……两年前就去世了。”我不由的沉下声音,其实早已经习惯了母亲的离开,我不想开口去提,却是为了不想伤害眼前环抱我的父亲,果然是父子连心吗?我竟能感觉得到由他身上传来的淡淡的悲伤。
“是吗?”他很快的抚平情绪,“也是呢,如果不是贝儿已经离开了,伦撒你大概永远不会回帝都的。”原来他什么都猜得到,他永远是那个让人可以预料一切的明主。“不过还好,你回来了。”
“父亲……您,不该来的。”我微微抬头,可以看得到他垂首凝望我的脸颊,背着光的发丝投下淡淡的阴影,使我看不透那藏在阴影下的明眸到底在闪动什么样的心思。
“哦?”他不可置否。
“您是一国的帝王,怎么可以轻易以身示险!?”有些着急,想到纳尔维亚,他最初的目的不就是用我来引父亲出帝都吗?虽然说以纳尔维亚的力量,若是真心想报仇,就算是父亲留在帝都的宫殿里也未必安全,但至少——应该比这里要强啊。
皇帝淡然的一笑,张开风神的医疗结界,眼眸里浮出一丝愠怒的神色,声音悠悠的转冷,“我好不容易失而复得的孩子,我西元帝国的王太子,竟然被人如此伤害,如果我还稳坐帝都,怎么对得起贝儿!?”
“可您不顾自身安全,如果有了闪失,又怎么对得起西元百姓?”一个国家有一位明君并不容易啊,我叹气,老成的不像是我这个年龄的孩子。
皱眉,“你真的应该学会撒娇,伦撒。”
“会撒娇的有一个亚索殿下就够了。”我在他怀里连连摇头,自从母亲去世后,我就再没有撒过娇,上过西元的边疆,淌过帝都的官场,那个时候,只有自己一个人。
“委屈你了。”皇帝定定的看我,大概也想到了之前在帝都我被要求成为亚索助力的那个时候,支撑别人的人又有什么资格成为可以撒娇的人呢?
“我知道这样离开帝都确实是不太理智的行为,但是伦撒,”回到之前的话题,皇帝一只手轻柔的抚着我的金发,“皇帝也是人,也是一个父亲,对天下百姓负责之余,也希望能够对自己的孩子负责。更何况……我亏欠你们母子那么多,如果伦撒你出了什么事,将来九泉之下,我就更无颜去见你的母亲了。”
“但是……逆风神……”
“纳尔维亚吗?”不等我说完,皇帝笑容一敛,俊美的脸庞添上一丝冷酷,“十几年前叛乱神官一役,原以为已经被彻底诛除,没想到他执念之此,已死的灵魂犹不能如土,与恶魔签订契约,换得不死的身躯,十几年了,是该了结的时候了,这一次,我不能——再放过他了!”
“不!父亲……”抖动了一下双肩,父亲那坚定的眼神没由来的让我全身的伤口都在叫嚷般的疼痛,说不清楚到底是为了谁,为了纳尔维亚?不,不对,那个人伤害过罗迪尔,伤害过修伦亚,我说过我不会原谅他的,但——这莫名的痛……
“父亲……”颤抖着半坐起身,我扑进眼前人的怀里,胸膛又裂痛起来,喉咙里血气上冲!一口血咳出来,染红了他胸前的白衫,“您不要,您不要管了好不好?您回帝都吧,算我求求您……求求您……”
“伦撒!”见我吐血,皇帝先是神形一慌,而后马上镇静下来,搂住我疲弱的身子,周身光芒乍盛。
暖流霎时进入四肢百骸,看着眼前带着焦急面容的脸,只是想哭,我明白了,原来我身上的痛——是为了这个人,这个失去重要记忆的人,如果由他来终结纳尔维亚的话,他不会痛吧,可是——知道真相的我会痛啊,会替他痛。
所以不可以,纳尔维亚绝不能由父亲来动手,我来,要由我来!特里可以杀他第一次,我就可以杀他第二次,唯有他——我的父亲,绝不能动手!我不会让他动手!
我要尽快恢复,尽管今天才是我醒来的第一天,我不能再软软的躺在床上等待呵护,我没有时间浪费在养伤这种事情上,我必须在纳尔维亚寻来之前能够站在所有人的前面。
“伦撒!”医疗结界的光仍在持续,他的额头已现出细密的汗珠,他把我抱在怀里,轻柔的擦拭我沾血的唇角,皱眉,“你比我想象中的伤得要重,你需要休息,你今天太累了!”
“不!您先答应我回帝都。”一把抓住他尚停留在我唇边的手,我很坚决,心口痛过,血吐出来,却不再闷,强烈的渴望恢复的念头仿佛有生命般的从心脏的位置直直的扩散到全身,感觉到体内明显的变化,惊讶!难道这就是风之心吗?那个晶核一样的物质所持有的力量之一?明明是几乎已经被震碎的五脏六腑,普通人似乎绝没有可能复原的伤,怪不得塔卡曾对我说,只要我坚持下去,不放弃希望,我就会没事。
大概是看到我反而更加精神了,皇帝放心似的疏了口气,“伦撒,父亲没有你想的那么需要保护,别忘了父亲也曾经是风仲的主人。”
“不是这个原因。”懊恼的开口,想解释却又无法解释。
“那个人……”打断我的话,皇帝脸色平静,凝重之中带着认真,手指轻压我的唇,很坚定:“你杀不了他!”
我在一瞬间僵在那里,如果继承风之心的我杀不了他,那还有谁——能杀得了!?是啊,还有谁……能杀得了……,我觉得眼前水雾蒸腾,以至于已经看不清楚我眼前的帝王。
“而且……,你要继承朕的王位!这个帝国需要你,亚索——需要你!”
“所以——朕的儿子不能死!”我听见父亲的声音萦绕在耳边,威严而又有魄力,带着不可抗拒的力量,我看见父亲的脸上有着淡淡的笑意,透着更深的——决绝、破釜沉舟!
第 31 章
萨里道夫山脉的拉巴格里克大峡谷,以前的盗贼总穴,如今却住着上至西元帝国的皇帝、神官长、下至普通的近卫兵,不过人数并不多,大部分的驻军还是留驻在了斯里巴加城。
之所以演变成了这种状态,最初是因为我的伤势不宜挪动,后来则是考虑到这里周围人烟稀少,如果真的发生了与逆风神的战斗,则不至于会连累太多的平民。
当然这里原是盗贼总穴的事我并没有向父皇禀明,塔卡也适当的悄悄转移了大部分原驻这里的盗贼们。皇帝并没有说什么,但我知道其实根本就不可能瞒得了他,这里的房屋虽然简陋,但却是一眼就能看出是有人长期居住的,四周相通的暗道洞穴也绝不可能全是天然而成的。但父皇却没有提出什么异议,只是对我笑笑,说这里挺好。
斯里巴加城内的叛乱早已经被肃清,我本来考虑过让父皇移住城里,后来却又觉得虽然峡谷内的人员较少,但却多数是神官级的人物,近卫军也是数量少却精。相反斯里巴加城内人员混杂,说不定更容易出意外。最后终于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要说以安全为主的话还是帝都最安全,可我却也没有再劝父皇回帝都,那个人是不会走的,我知道。
亚索还是在峡谷和斯里巴加城两边往返,叛乱虽然结束却依旧有很多遗留问题需要处理,他身为这次平叛的主帅,自然要负责到底。虽然在父皇和我的面前已经恢复了那种孩子气的大大咧咧,但处理正事的时候还是自有严肃认真的一面。他是可以独当一面的,我一直都这样相信着,所以很放心的让他一个人去做叛乱的结尾工作,相较起来,就算是叛乱的事情又发生变故,我也还是希望他能留在斯里巴加,毕竟,和叛乱军交手总比和纳尔维亚交手强吧。
唉,我暗暗的摇了摇头,为自己竟然有这样的想法自责了好一会儿,这次的叛乱虽算不上是很大的规模,但却一样有牺牲,失去亲人骨肉、支离破碎的家庭不在少数,而我却在自私的希望叛乱能够继续,就只是为了能把我的弟弟绊住,为了他能够不与纳尔维亚交手!
晨风微凉,昨天夜里不知什么时候下了一场小雨,峡谷内的空气里带着略潮的泥土的气味,湿湿的雨渍还残留在土道上。
站在峡谷内少数较为宽旷的空地上,这里原应该是塔卡手下的盗贼们用来集聚或练身手的地方,当然是不能和帝都用来练兵的校场相比,不过对于我来说却已经够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