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笑风尘之孽缘+番外————色如空

一时间，他有些惊讶、有些欣喜、有些不安、有些害怕……

那声音听起来庸懒无比，似乎是刚刚睡醒的样子，安少游便猜测左边应该是床铺所在。

“恩……”随着这一声长叹，安少游又忽然听到噗的一声，似乎是人又倒下去的声音，随后又是橙音的声音，“火折子在桌上，歆然，行行好……帮我点上好不好？我好累的……明日还有事。”

安少游听他言辞间参杂着耍赖的口吻，心中不免一酸。

安承瑛只有在他面前撒娇耍赖——那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十年后再见，橙音在他面前只有顺从与应和，偶尔的撒娇行为他也适可而止，若不是今日听到，安少游还以为他真的是忘记了从前的一切。

火折子……桌子……

屋子不大，既然左边是床，那桌子该在右边。

安少游摸啊摸，终于在一会儿之后摸到了桌面，桌上没有水杯，他很容易就找到了橙音所说的那枚火折子。再拿出刚才歆然给他的蜡烛，点上后，这屋子里才总算有了一丝光明。

一见光，安少游本能地观察起四周。

这屋子真的十分简单，家徒四壁，连多余的装饰都没有，靠右墙一个木柜，里面似乎是碗筷之物，中间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墙角摆着脸盆架，架边还有一把大扫帚，左边靠墙有一张木床，床上裹着被褥的身影即熟悉又陌生……

他是不是瘦了？这么寒的天，他一人就睡在这么单薄的垫背上，不会冷吗？

忧心之余，安少游匆忙将蜡烛放入烛台之中，然后便悄声靠近了床边。

橙音睡得迷迷糊糊，却也能感到周围亮了些也暖了些，不禁又裹紧了被子，缩了缩身子。

这些天入了寒冬，他又忙着办些杂事，身体的情况大不如前，有时整天精神萎靡不振，一睡就是一天，若非住在隐巷中有人有个照应，恐怕是死了都没有人会知道。

“唔……歆然……你走了没？”橙音背对着床外问道。

对方没有回答，却有一只温暖的手伸了过来，如此、橙音当然认为歆然没走，立刻又撒起娇来。

“肚子好饿，歆然……请我吃包子吧！”他一边说一边笑着转过身，可当他正视床前之人时，却着实吓了一大跳。

“哇啊！”

橙音怎么也想不到，刚才自己一直认为的“歆然”居然是一个带着面具的怪人！？

瞌睡虫即刻全消，他瞬间清醒过来，倏然起身，也不顾什么先奋力扔出了枕头再说。

“……！”

安少游也被他的叫声吓到，反射性倒退了几步撞上了身后的桌角，这还不算，当他直起身子迎面还扑来一个枕头，避之不及，被砸了个正着！

“唔！”

枕头砸在面具上，面具敲到脸部自然很痛，安少游低喃一声，捂着面具蹲在了地上。

橙音是太过诧异才扔出的枕头，他自己都想不到会砸中对方，可偏偏就是中了——那人似乎还很痛……慢慢恢复冷静，橙音这才意识到自己操之过急，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还不给人家解释的机会，就这么不由分说先斩，似乎真的是太武断了。

越想越是自己的错，橙音良心过意不去，便朝床下试探着问：“那……公子……你没事吧？”

安少游确定面具没有掉下来，在痛楚有所缓和后便重新站了起来，“没、没事。”

他沙哑难听的声音使橙音微微一愣，“你的声音……？”

“……被火烧的……”这是他事先想好的，将一切归结为火灾！

“哦。”橙音也是明白世态炎凉，点到即至，也不再深问立刻转移话题，“那你是谁？为什么来我这里？”

橙音不怕他是打劫的强盗，因为连强盗都知道这隐巷住的都是没钱没姿色的小倌，谁还会来抢穷光蛋啊！？所以这人来这里，原因就两个：一、新住民，二、走错了！

“我是老板派来的仆人……”安少游如是说。

这一下，橙音呆住了。

“……啊？”

孽缘045

仆人？老板派来的？是不是哪里弄错了？

“老板要你来……伺候我？”橙音反问。

安少游点点头。

“奇怪了……”橙音觉得匪夷所思。

老板应该已经清楚他的身体状况了，这个时候再派人过来，莫非……

橙音狐疑地看向安少游，“你……是不是很缺钱？”

这是什么跟什么啊？

安少游闻言也是不明白橙音到底在想什么，明明跟他说是来服侍他的，为什么会牵扯到钱上？

看到对方尴尬的神情，橙音虽然没有得到回答，心底却已经下了定论——这个人是因为缺钱才遵从老板的意思，为他收尸来的。

“我明白了。”橙音点点头，也不点破这层，转个话题继续问：“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家住哪里？”

“……我没有名字，坪洲人士，家……”安少游迟疑了片刻，“没有……”

没有名字、没有家，却知道自己是坪洲人，这人真不会骗人——橙音暗暗好笑。

“坪洲好啊，我也是坪洲人，原来我们还是老乡……”顺着他的话说下去，橙音没有拆穿他的打算，“可是你没有名字，以后我该怎么称呼你呢？”

以后……？那就是说……

“我、我能够留下吗？”安少游话语有些激动。

见他如此，橙音更加确定——这个人真的很缺钱！

“可以啊。”橙音笑着点头，“所以就算是外号也行，告诉我一下吧！”

“……你、您为我取吧！”

安少游打定了主意，这次绝对要将自己的身份隐瞒到底。

这人真是有趣！

隐姓埋名……莫非是朝廷的通缉犯？

橙音微微一笑，很小心地没有让对方发现。

“不要用尊称，我会起鸡皮疙瘩的。”说着，他还装模作样地抖了抖身子，“既然如此，我就不客气了……少游！”

“什么！？”安少游愕然抬起头来。

此时此刻，若不是有面具挡着，他的身份一定会曝光。

相对他的愕然，橙音则是满面笑容，他想的也倒是简单：原以为自己会一个人孤零零地死去，没想到老板了解他爱热闹的个性，在他最后一段日子里还特意派了个人给他使唤，真好！

“我给你的名字啊！”橙音拍拍他的肩膀，“少游……好听，我叫起来也顺口，你不要么？”

“……不。”

安少游没有想到，橙音给他的名字竟是他的本名，他以为橙音是讨厌他，憎恨他的，世上只有他有这个怨恨的资格。

“只是……这个名字……有什么意义吗？”觉得自己的声音实在难听，安少游尽量放低了音量。

他的声音初听确实挺吓人，可橙音觉得听的时间长了，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沙沙哑哑、低沉平稳，还挺有男人味的。

“少游是我这辈子最想使唤的人！”橙音说着便从床上下来。

安少游在一边，立刻帮他拿过鞋子，而橙音好久没有被人服侍过了，一时竟觉得有些难以适应了。愣了愣后，他才慢慢为自己套上鞋，下床活络活络筋骨。

跟在他的身后，安少游听见他的答案，顿时也有些哭笑不得，不知该如何回应才好。

此时，忽然又听橙音说道：“少游啊……是我这辈子唯一喜欢过的人，可他对我实在不怎么样，所以我绝对要在最后的日子里使唤报复他一下！”说完，他裂嘴一笑，回头看向安少游。

“少游，你没吃晚饭吧？要不要和我一起？”

“……！”安少游听后怔在了原地，瞬间觉得思绪一片混乱。

而一切的源头依然是橙音的那句“喜欢”。

孽缘046

看对方若有所思的样子，对自己的话没有反应，橙音也不催促，自顾自地走进了厨房，去看看能有什么吃的，拿出来好招待这人。

不过很不幸，因为橙音平日就不注重自己的饮食，如今去看，厨房里所剩的只有他昨天准备的稀饭，小菜则根本没有，一时间橙音有些为难了。

这个……也只能……将就将就了！

这么想着，橙音就拿起了一边摆放着的两个洗净的空碗，将稀饭稍微温热后分别盛上，一碗多的是为那个少游准备的，一碗少的是他自己的。

看看两碗单调的稀饭，橙音总觉得还是有些不妥，于是他又找遍了厨房，硬是再找出了两根细葱和一小块生姜，将细葱与生姜切碎撒到少游的那碗稀饭中，然后滴些麻油和酱油，这样以后再看两碗稀饭的比较，果然，加了料的要比白白一碗好上许多。

满意地点点头，橙音这才将这两碗相较明显的稀饭端了出去，可当他回到房里，没想到那个少游居然还在神游。

见状，橙音直觉好笑，他放下两碗稀饭，故意发出响声好吸引他的主意。

如其所愿，安少游闻声缓缓抬起了头朝橙音望去，就见他一脸笑容，食指正指向了桌上的两个瓷碗。

“饿了吧？先吃饭吧！”

“饭……？”

看向桌上瓷碗中的内容，安少游再次皱起眉头，橙音没有注意到他的变化，依旧热情地请他坐下，然后将特意为他准备的稀饭移到了他的面前。

虽然之前明明说要好好使唤人家，可橙音是标准的刀子嘴、豆腐心，也没真想把人当奴才用，只是嘴里说说罢了。

“请用。”

“……”

安少游没有动作，只是愣愣地看着，看看自己的，再看看橙音的，这明显的差距一目了然，他再迟钝也察觉到了问题。

不是该这样的，耀翎分明说了他给了橙音足够的银两，但为何他现在的生活会是如此！？

也察觉到他不动，橙音有些不好意思地轻咳了几声，以次掩饰自己的尴尬。

“那个……少游，真抱歉……在下，恩……囊中羞涩，招待不周，还望见谅。”

安少游一听便知对方误会，连忙开口回道：“啊，不……只是奇怪……老板说……他有给你钱。”

“恩，是有给，可我全用完了。”橙音也是老实。

“那么快？是买药吗？你的身子……没事了吧？”说起这个话题，安少游立刻迫不及待地询问。

橙音闻言觉得奇怪：莫非老板没有和这人说明自己的情况吗？那这人不就是被骗来的？

“这……”该怎么回答？“我过几个月，哦，不，几十天……大概就能走了。”

就这么说吧！不算说谎，就是比较隐晦而已。

“走？”安少游刻意逃避了那不祥的含义，反问道，“离开这里后你又要去哪里？游历四方吗？”

橙音没有露出马脚，听后低声笑了起来：“游离四方……也是个不错的主意，我想我会去的。”

如果做了孤魂野鬼，他就去游历四方，对了，顺便可以去看看那个安家当家，再看看他的第二任夫人，不知道她有没有第一位漂亮……他们成亲有一年多了吧，这么算起来，应该有小鬼了吧？小鬼会像谁呢？他？还是他夫人？

孩子如果是像他夫人那还好，若是像那个迟钝的呆瓜，那么无论男女……

“噗！”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橙音不觉笑出了声。

这是橙音着一年多来独自生活养出来的“坏毛病”，没事的时候就会浮想不断，有喜有悲，可时常会因为太过深入而将情绪写在脸上，可那时因为周围没人，也无所谓，不过现在，他显然是忽视了多出来的那一位。

“……有什么好笑的吗？”安少游听闻笑声后，认真地问道。

“呵呵……没什么，想到了有趣的事情。”橙音摇摇头，挥去那些自娱自乐的想法，转而对面前的少游道，“不说了，快吃吧，冷了不好。”说着，他便榜样似的执起瓷碗，将自己碗中的稀饭三两口往自己嘴里送。

安少游思索着也捧起瓷碗，喝了两口，虽然多了咸味与鲜味，可依旧令人觉得难以下咽，这种东西若是以前，他根本不信橙音会吃，可如今……

抬起头看向坐在对面的橙音，他正一脸满足地喝着那碗毫无加料的稀饭——这样的事实摆在眼前，安少游再也不能自欺欺人了，其实这十年来，真的有许多事改变了，再也不能回去了！

孽缘047

吃完了稀饭，安少游执意伺候起橙音，让他坐到一边游戏，自己则负责收拾那些碗筷。

洗两人份的碗筷外加擦桌子，时间并不需要多少，可当安少游做完一切，他却却忽然有了一种自己动作过慢的错觉，因为夜里才醒来的橙音居然就在他忙碌的一刻内又倒在了床上昏昏入睡而去，甚至连外衣和鞋子都没有退下。

安少游张张嘴，原本想要叫醒他，可转念一想，想到了他虚弱的身体，所以思索一番后还是决定让他继续休息，而他自己则上前为他脱去鞋袜和外衣。

“咳咳……”

可安少游还未接触到橙音的身体，就见床上之人抖了抖身子轻咳了几声，单薄的身子朝床内瑟缩了一下，脸上闭着眼睛的表情也有了微妙的变化。

淡雅的双眉轻轻向中间靠拢，紧闭的双目偶然转动，薄唇微微泛白，脸色也染上了些许异样的红晕……

“橙音？橙音？”觉得有些不对劲，安少游有些举手无措。

“恩……痛……”睡梦中，橙音迷迷糊糊地呢喃道。

而安少游听见了，顿时吓出了一身的冷汗，手忙脚乱得都不知该往哪里摆。

“痛？哪里？”他伸出手碰了碰橙音的脸庞，没有触到痛处，却感到了那烫手的体温。

“……！”

怎么好端端的忽然会有热度？莫非起初他就感染了风寒？

想到方才橙音可能是强装欢笑，安少游便心中一痛，连忙靠上去为他盖被，打算一会儿整好了就去找大夫来看诊。

但是当他拉过那条薄被时，橙音的情况又有了变化，安少游只感双手一沉，看过去竟是橙音以双手强行拉住了他。

“少游……少游……”

橙音额际直冒冷汗，慌乱地牵扯住安少游的臂膀，神色不安地扭动着身子，似乎是做了什么恶梦一般。

“在、我在这里。”

也无暇去计较他说的究竟是哪个“少游”，安少游只知道现在眼前这个脆弱的橙音需要“少游”。

于是他伸手揽过橙音微微发抖的身子，坐在床沿边抱住他轻哄着，可他没有出声，他不敢，生怕那吓人的嗓音弄巧成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