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机————义月妆子

杉山直哉第一次见到西垣刚时，是在他的职务调动会议上。
「他是今天刚被派到我们这里来的杉山。」
在课长的介绍下，杉山轻轻地低下了头。
存公司里，职务调动是常有的事，所以大家对他也没有多大的兴趣。而直哉已经在这家公司做了快五年了，对这种气氛早就习惯，因此也不以为意地坐回自己的座位上。
就在这个时候，他突然感到一股强烈的视线。
「他是做什么的？」
这个问题并不是对任何单一对象发问。不过，听到这个问题时，直哉直觉地抬起头，面对着微笑的西垣。
「……程序设计师。」
直哉有点紧张地回答。
他之所以紧张的原因，是因为对方的容貌给了他非常强烈的印象。
「这样呀，那以后就拜托了。」
边说边笑着的那张脸，强烈地吸引了直哉。
有如石雕般深刻的英俊脸庞，轻易地打进了身为同性恋者的直哉心坎。
会议开始。那天几乎是西垣的个人秀。
后来他才知道，西垣是早他五年的前辈。但是，即使如此，那种压倒性的存在感，依旧深深地吸引着他。
西垣的领导风格支配着会议全场，但那种气势并不是来自于他的年龄或头衔。
他的想法既大胆又丰富，而且谈吐幽默，这让直哉感到相当特别。那种强势推销自己企划案的论述方式虽然很有说服力，但直哉却是被他的自信给吸引了。
几小时而做还不认识的人，这时却在直哉心中牢牢地生了根。
而，这个世界对直哉并不是那么地亲切。事实上，直哉的职务几乎与西垣没有任何交集，即使一起工作，也没有用得上他的地方。
直哉看着屏幕，不断地敲打键盘。不知输入了几个计算式后，突然吁了口气。
像是算准了时机般，同事望月就在此时递给他一杯咖啡。
「来，喘口气吧！」
「啊、谢谢。」
直哉这时才闻到咖啡的香气。
「今天之内能完工吗？」
坐在桌角上的她，探过头来看直哉的屏幕。
「……已经差不多了。不过，还得再激活一次确认才行。」
望月吹了声口哨。
「了不起，真不愧是我们的杉山。」
「等它能动之后再跟我说这种话吧！」
淡淡地回答后，他喝了口咖啡。
望月的未婚夫高井，是直哉在之前那个部门，最常照顾的后进。而调到这里后，他和望月也满常说说聊聊的。
「难道，那是下星期才要交的部分？」
「嗯。」
「这个程序，就是前天课长一直在挑毛病的那个吗？」
「嗯。他希望程序能一次处理所有的项目。」
「……说得倒挺容易的。」
望月因为也能处理一些简单的程序，因此多少知道课长的意见实在有待商榷。但是，直哉只是轻轻耸耸肩而已。
「也不是太难啦！只是有点麻烦而已……」
「……杉山就是这样，无论那些一点也不懂软件的课长或部长提出什么要求，你都马上接受，他们才会以为，那种问题不论谁都可轻易做到，高井说这样让他很伤脑筋耶。」
「我没有说很简单呀……」
「只要一两天就可以完成的话，外行人不就会觉得是很简单的问题吗？」
「你这么说也……」
直哉把咖啡杯换到左手，边移动鼠标边喝了一口。
「……不过，之前T社那件工作，好象是西垣先生负责的哟！」
「已经决定了吗？」
直哉不禁把头从屏幕前抬起。
「嗯。现在他自己应该也知道了吧？」
望月和副社长的秘书很要好，所以她的情报一向相当正确。
「西垣先生是同期进来的人中，最早出头的耶。我也好想早点出头哦！」
「你说早点，那么那边有人找你的话，你会怎样？」
「所以说，只是可能性的问题呀！如果人家有意，我当然也不能辜负啰！」
「……作梦都不敢想的事，你还真敢说哩！」
直哉知道望月和高井两人的感情好到每天都一起上班。
「但是，如果西垣先生向我求婚的话，我说不定就会动摇了。因为他不只前途无量，而且，那么好的男人可以说世间少有了……」
直哉淡淡地耸耸肩，内心有点羡慕她能这么自在地说出自己的想法。
「……这种话要是被那些高井迷听到的话，你就惨了吧？高井被年纪比较大的你给抢走了的事，可是让那群女人很怨恨哦！」
望月露出开朗的笑容。
「更糟的是我还跟杉山先生挺要好的哩！」
直哉不禁皱起眉头。
「那有什么关系？」
「因为杉山也很受欢迎呀！」
「没这回事。」
「哎呀，我骗你做什么。你工作能力强，又长得不错……」
「咦？」
「我也很喜欢你的脸蛋哦！虽然线条纤细，看起来有点神经质；不过，还算漂亮端正啦！」
「……哪里呀？」
直哉呆呆地叹了口气。
他一点也不知道自己的长相受到女性的欢迎：不过，这封对女性没有兴趣的直哉来说，也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被夸奖了反而生气呀？」
「我没有生气。」
「是吗？杉山，你说话老是淡淡的，会被误解哦！」
「误解？」
「以为你在生气呀！虽然那只是你的习惯而已。」
如果望月不是先从高井那儿听过杉山的事，她一定也会对他敬而远之的。
事实上，有些前辈同事说直哉的说话方式让人听了很不舒服，也有人认为他很傲慢。但是，直哉本身却完全没有自觉到这一点。
「……你的确和西垣先生是完全不同的典型。」
「不是不同典型，是不同层级吧？」
像西垣那种容貌如刀刻般锐利的男人实在不常见。
「话也不能这么说。不过，就是你这种气质受人欢迎哦。因为你不会自吹自擂……」
「……」
直哉全身无力地看着望月。
「……这种不善交际的个性其实也不错。」
虽然他想说，就算受女性欢迎也是没用的；不过，由于说了反而麻烦，所以他什么也不敢回答。
从最初见面的会议后，直哉从没有和西垣有过个人的接触。
即使是那么强烈的一见钟情，直哉却一次也没想过自己的感觉会被对方接受。
大概是因为他从没想过要在职场上寻找恋人的关系吧？更何况，像西垣那样能干又帅气的男人，是不可能与自己的人生有任何交集的。
到目前为止他交往的对象，不是在俱乐部认识的人，就是经由同好介绍的。所以他一直认为，除了那种特别的场所之外，是交不到恋爱对象的。
当然，日常生活中常会发生单恋这种事，可是，这种恋情从来都没有得到结果。
面对西垣，他非常清楚也是同样状况。所以，即使是再小的可能性，他也从来没有想过。
「杉山先生，课长说你有空的话，就过去一下。」
跟人家谈完公事回到公司时，立刻有人传话。
「我？」
「心情好象不太好哦！」
「……我……做了什么了？」
他边咕哝，边把手上抱着的资料放在桌上。望月看着他说：
「会不会是西垣先生的关系呀？」
「咦……？」
「T社工作的事呀！好象有什么问题。」
直哉慎重地看着她。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不知道，不过……」
望月的直觉是正确的！
课长告诉他，他现在变成西垣的助理了。不过，与其说高兴，不如说困惑比较合适。
「T社的工作，我听说已有小组在负责，而且已经开始运作了……」
直哉困惑地看着课长。
「话是没错，不过，程序设计师池田因为之前的工作有问题，被外调出去了。除了他，没有人懂。这半年来，包括品管在内，必须经常出差。」
这种问题并不稀奇。程序不能运作，或其它原因，有时不亲自去检查是不会了解的。
而且，一旦问题发生了，在确认修复之前，不知道得跑到问题公司多少次才行。
直哉的公司不是专门制作软件的公司，所以程序设计的专门人才并不多。因此，每个人都必须负责所有相关部分才行。
直哉不禁心想，假如池田不做的话，这个问题要由谁来解决呢？在这点上，他和池田是站在同样立场的。
「现在，管软件又没负责大案件的，只有你了。」
「那是……」
虽然知道事情的状况了，直哉还是有点犹豫。T社的工作对西垣来说是能左右他未来的大事，而他们却从来没有一起工作过。
万一工作方式不一样的话，直哉没有自信能让事情很顺利地发展下去。
至少，他希望能有一些信息让他能作判断。但是，选择权并不在自己手上。
「……好象不能拒绝的样子。」
「没错。不好意思。」
其实课长心中一丝抱歉的意思都没有，直哉不禁在心中深深地叹了口气。
「关于这次的职务，原本我就想推荐你的。因为我对你的工作能力有很高的评价。但是，西垣一直表示要一起工作过的池田。」
「……」
「你一定要让他刮目相看。加油了！」
「啊……」
直哉的头开始痛起来。这么说来，他好象听过谣传，说课长是因为西垣威胁到他的地位，所以一直对西垣保持警戒。
「……真是的，就为了这个把我也卷了进去。」
走到走廊上，直哉低声自语，同时大大地叹了口气。
直哉把手头上的工作简单地整理了一下后，下午便来到西垣的办公室打招呼。
「啊、是杉山吧！我听课长说过了。」
西垣抬起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能够的话，尽早过来吧！不过，你那边的工作整理好了吗？」
「到明天就没问题了。」
「真的？」
西垣绷着的脸瞬间纾解开来。
即使是被强迫来的，或因熬夜或其它任何关系，总之，那个笑容带给直哉相当大的冲击。
「那么，今晚我请你吃饭。」
很遗憾，直哉并没有把心里受不了的那种感觉表现在脸上。
「……谢谢你的好意，可是，今晚不加班的话，明天就没办法来报到了。」
这种淡淡的说话方式，其实对直哉造成相当的伤害，只是，他并没有自觉。
「那是讨厌吗？」
「咦……？」
面对他果然的反应，西垣不禁苦笑。
「算了。那明天起就拜托你了。」
「我知道了。今后也请你多指教。」
直哉抱着些许的不安，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最初的会议上，直哉一句话也没有发言过。他没有记笔记，也没有打计算机，只是默默地转大家报告。
因为他有时会闭着眼睛，所以也有同事以为他睡着了。
会议后，他也只是一整天看着池田正在做的程序而已。
第二次的会议，及之后的会议，直哉也一直默默地听别人说话。
于是，小组内开始出现对直哉的不满之声。
「……杉山有什么意见吗？」
会议中，西垣对从来没有发言过的直哉也抱着相当的疑问，于是开口问他。
其它的成员全都兴味盎然地等着看直哉怎么说。
但是，直哉只简短地说了一句：
「没什么特别的。」
「没什么特别的？他没有什么感想吗？」
「怎么一点干劲也没有呀……」
「池田总是很严厉地发表意见，他为什么……」
直哉走出会议室后，留下的成员们立刻开始此起彼落的批斗声。
「交给他没问题吗？」
「西垣先生，现在不能把池田找回来吗？」
西垣没有说些不经大脑的话，但心里的感觉和他们是一样的。
因为他没有和直哉共事过，所以无法推测应该这样放任他好呢，还是早点做些什么反应比较好。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但是这样下去……」
看着一脸担心的部下们，西垣露出要他们安心的笑容。
「我知道了，我会去跟他谈谈。」
说完，他便走出会议室朝直哉的座位走去。
「……什么事？」
注意到西垣的存在，直哉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不，没什么，你坐吧！」
说着，他拉过旁边的椅子，坐在直哉面前。
「……还顺利吗？」
边问，他边有点不安。
直哉的座位上一点资料也没有，除了刚才会议时用的报告外，只有散放着一些写满数学公式的纸片而已。
「什么都还不能做。」
直哉毫不畏惧，淡淡地这么说。那样子让西垣再也听不下去了。
「那是说，你不喜欢这种做事方式吗？」
「咦……？」
「会议上不表示意见，也不收集资料，你觉得这样也可以吗？」
因为整间办公室除了直哉之外没有别人，西垣的声音也渐渐大了起来。
「你也许不在意，不过，其它的人可不是像你这么看得开！」
直哉一时之间无法了解西垣为什么生气。
「请问……」
「什么？不管你有什么借口都赶快给我说清楚。」
「池田先生经常那样问问题吗？」
直哉的话让西垣的眉头慢慢锁在一块儿。
「……他把调查的内容彻底地了解后，才会进入设计阶段。有不了解的地方就会让我们再多调查几遍，直到一切都弄清楚为止。」
说到后来，它的语气开始变得有些粗鲁：不过，直哉好象并没有注意到这点。
「是吗？但是，我目前没有任何不了解的地方。虽然偶尔会浪费点时间，不过，大致上该调查的地方都查清楚了，所以没有什么要问的了……」
「……」
西垣认真地直视着直哉。
他说的没错。直哉是那种要确认所有调查结果后，才会开始工作的人。根据信赖度去判断是西垣的工作，而不是直哉的。
如果怀疑调查结果的话，直哉的工作就无法进行了。
根据课长所说的，直哉是那种工作能力很强的人，指的就是这个意思。
但是，即使如此，西垣还是不能揣测他的工作能力究竟如何。
「……那么，你可以告诉我你的工作方式吗？」
「咦……」
「到目前为止，我们的工作方式都不太一致，大家都感到相当困惑，我必须让大家了解，这对小组合作是非常重要的。」
「我知道了。」
「不是要你改变作法，只是大家还不知道能不能信任你。」
直哉点点头。
「西垣先生也无法信任我吧？」
「我……」
「我了解。这是当然的。」
直哉很认真地再度点了点头。
「只是，听了我的作法，我想你们可能会更不安。」
「……喂喂、你在说什么呀？」
看着直哉一脸认真的表情，西垣有点胆颤心惊。
「……再等一下，我做一个简单的samPle给你们看，这样可以吗？」
「要多少时间？」
「这个嘛，到下次开会吧！」
下次的会议是在三天后，那么，他有信心只要三天的时间就能让小组成员信任啰！
这时，西垣大致上确信了直哉的能力。
直哉心中大概知道，要做什么给他们看，才能得到他们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