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来说爱我————吉琉璃

「那……总经理，我辞职。」——留在穆氏的初衷已经不复存在，对我来说，多在你身边徘徊一刻，就愈加难过一份；或者让我离开，习惯之后，重新面对这一切，那对谁都好。

不等穆凯反应，浅浅叹了一口气，转身走出了办公室；事情发生在瞬息之间，穆凯还没明白过来：刚刚还相谈甚欢，怎么一下子，浅浅就要辞职了？

工工整整的辞职信，果然在下班前被送了上来。

「给我个理由！」穆凯阴沉着脸。

「于公，我是你学弟的事情，势必在公司引起一些口舌，为了不妨害你的管理，我应该引咎离职。」浅浅偏头，不看穆凯，「于私，我有决定自己来去的自由……」

「不用说了。」穆凯打断浅浅，「我知道，你是不愿意跟莱茜在一起。」

浅浅惊讶穆凯竟能立刻明白他的心思，心中升起的满满感动，却在下一刻化作声声自嘲的冷笑。

「我还当是什么事，你在想些什么，我会不知道么？你记恨芮琳，也不用迁怒莱茜啊！」穆凯大怒，「黎谦，你实在让我很失望，男子汉大丈夫，你何时变得这么小肚鸡肠？」

他痛心疾首的表情，落在浅浅眼底，恰似一根根倒芒针棘扎入，刺进去疼、要拔出来疼，就连放着不管、还是会疼。

浅浅勉强拉扯出一个『你既然知道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的笑容，连辩驳都没有，转身退了出去。

「经理，总经理今天有什么事情，一直把你叫过呢！」莱茜原本抱着文件在跟同事聊天，看到浅浅回来，连忙奔奔跳跳跟了进去。

「莱茜，今天没有什么事情，你打好那份报表，就早点回去吧。」

浅浅像往常一样关照着秘书，又特意嘱咐了一句，「天气越来越冷了，天黑得也越早，以后你记得要坐出租车比较安全。」

莱茜笑着点头，这么温柔体贴的经理，真是愿意跟着他一辈子呢！

穆凯没有想到的是：浅浅竟然真的不再来上班。打了电话回去，崔妈只说浅浅交待要去英国，就赶早班飞机走了。

浅浅的飞机降落在了伦敦，天色已经微暗，熟悉的空气扑面而来，中国的生活恍若一场春梦。

出口处，当他远远在等自己的Dr.Vin，很是吃了一惊，「老师，您怎么来了？」

「我接到你上机前的电话，就叫老杰克送我过来了。」搂住浅浅亲了亲脸颊，Dr.Vin担心的询问，「孩子，你瘦了。那边的情况很糟糕么？」

「没有，老师……谢谢您。」眼前浮起穆凯最后怒气冲冲的样子，浅浅垂下头去。

「不管怎样，既然回来了，就先在我家住下。」Dr.Vin怎么会看不出浅浅低沉的情绪，笑着岔开话题，「正巧下礼拜是我和杰克的结婚三周年纪念日，你也可以帮我招待朋友。」

从机场出发向北开车一小时，到达圣伯伦大学所在的小镇。Dr.Vin的家，就在镇上风景如画的小河边，白色的木栅栏围绕着一栋黄墙红顶的小别墅，屋前的花园里种满了大片的金色雏菊。

「谦，你就住在可以看到远处山岭的房间里，那是我们特意给你收拾的。」Dr.Vin抱着刚刚在阳光下晒得香喷喷的被子进来，笑咪咪地交待坐在餐桌边的浅浅。

二楼的卧室里，一切都被精心安排过：整洁的橡木大床、金色的蕾丝窗帘，窗前的书桌上，甚至准备了一台手提电脑；窗外是小河潺潺，满目的葱茏绿意，一直延伸到远处起伏的山脚。

「谦，我们都希望你在这里生活得快乐一点。」浅浅转过身来，Dr.Vin 站在房门口，朝他微笑。

「老师，我多想一直留在您的身边……」紧紧抱住自己的恩师，浅浅闭上眼睛，贪婪索取着久违的母爱感觉。

Dr.Vin曾经以为，不会再见到浅浅像现在这样压抑着悲伤的模样。

伸手回抱住浅浅，拍着他微微发颤的肩膀：自己的这个学生，虽然看似坚强得没有任何弱点，事实上，却有着一颗比谁都要纤敏的心；他习惯将一切情绪都隐藏在恃才自傲的面具下，或者，是在那些达不到灵魂的笑容后面。

凯的出现，让她看到了一个活泼开朗的浅浅；而凯的再度离开，亲眼看见浅浅那大半年的抑郁消沉，聪明如Dr.Vin，怎么会还不了解他对凯的真实情感？而Dr.Vin看得出来，凯对浅浅，也不是完全没有情意的；所以当初，她才会鼓励浅浅追去中国，她相信凯是改变浅浅的转机，更会是浅浅的幸福。

——可是，让Dr.Vin怎么也没有想到是，凯竟会将浅浅伤害到如此地步。

这一次的结婚周年纪念，Dr.Vin要请些朋友过来。浅浅开始帮着准备庆祝的事宜，希望忙碌起来，能够暂时淡忘穆凯。

当天，别墅内外悬满了彩色气球，Dr.Vin夫妇的朋友们带着美酒佳肴，从四面八方赶了过来；活泼的孩子们，在雏菊盛开的花园里追逐嬉戏；学院里来凑热闹的学生们，索性就在附近的草地铺上方格布毯，有人拉着欢快的手风琴，大家跳起苏格兰民间舞蹈；别墅内外一片欢声笑语，浅浅和老杰克不时从厨房里将香喷喷的点心端了出来，Dr.Vin招呼客人随意享用。

客人们谈笑风生，直到夜幕降临，才纷纷向Dr.Vin夫妇告别后离去。送走最后一位客人，浅浅松下口气，忙碌了整整一个礼拜，总算没有弄砸老师的托付。

「浅浅，快来看看！」Dr.Vin在客厅里，浅浅应声进去。沙发中央的茶几上，从拆开的礼物里，Dr.Vin满脸兴奋地拿起一件来，开心的赞叹着。

浅浅笑着走过去，看清老师手里的，是一只精致得有些炫目的水晶玻璃花瓶：晶莹透明的淡金色瓶身，嵌入了细细的银丝，瓶口绘着神态各异的小天使，手拉着手围成一圈，十分的伶俐可爱。这样精美的花瓶，也难怪Dr.Vin会爱不释手。

「浅浅你看，好漂亮的小东西，老杰克的妹妹米姬真是个鉴赏家！」

「老师收到这么多的礼物，一定很高兴吧？」

「那是当然，谁都会希望得到别人的祝福啊，尤其是跟自己亲厚的人，哪怕只是一句话呢！」Dr.Vin转头跟丈夫分享快乐，并没有留意身后浅浅的若有所思。

浅浅回到卧室，坐到桌前启动电脑，操纵着鼠标打开邮箱，里面已经有十几封未读信件。

他随手点开一封穆楚发来的，「浅浅，你究竟为什么突然离开？哥跟我们说是他安排你去出差，可我看得出来他都快要气疯了……」没有看下去，浅浅双击关闭了窗口。

——十天，离开凯的身边，已经是整整十天。虽然一再强迫自己去忽略，可是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笑着闹着的每一天，心底却是度日如年。

犹豫了一会，他还是点开了最近的一封，「浅浅，虽然你总不回信，可我相信，你只是想要出去散散心，不是真要离开。我不知道哥跟你之间发生了些什么，可是你既然这么决定了就按照你的心意去做吧，我总是支持你的。爸妈都很想你，哥已经没有力气发火了，他大概也要瞒不下去了。我还是会每天给你写信的，穆楚上。」

不管自己心里多么酸楚，居然还是没有办法任由着穆凯被为难。叹了口气，浅浅慢慢将所有的信点开。浏览过后，他才知道自己的猝然离开，给穆家带来多大的不安；尤其是，给穆凯带来了多大的麻烦和压力。

合上电脑，浅浅关灯躺在床上。今夜的月色很好，银华如洗，从窗口照亮了整个房间。

『谁都会希望得到别人的祝福啊，尤其是跟自己亲厚的人。』老师说这话时，有一种从心底透出的喜悦。而自己，虽然并不是想要的那种，却无疑也是穆凯重视着的人。

即使只是做个普通朋友，也想待在爱人的身边。这个念头，一经在心头产生，就再也消弭不去。越是逃避越是不可自拔，曾经被浅浅在《西方文学史》的课堂上取笑为『天方夜谭』的感情，竟然已成他此刻的内心写照。

「凯，我该回来，亲口给你们祝福么？」

浅浅轻声自语，月光洒在窗沿，一室静默。

@计5571字

第十七章

金色的阳光照进屋内，又是一个晴朗的好天气。

「孩子，昨夜睡得如何？」Dr.Vin笑容满面，将一份烤面包和香肠递给餐桌边的浅浅，随即替他倒了杯咖啡端过来。

「很好。」吃着早饭，浅浅有些惊讶，「老师，这些真是您的手艺？」Dr.Vin的厨艺在圣伯伦曾被传为仅次于物理系核实验堆的第二恐怖状况。

「孩子，你应该感谢上帝和老杰克。」Dr.Vin翻着锅子里金黄的煎蛋，大笑出声，「你下次去陪我大采购，你会知道我已经是个多么合格的家庭主妇。」

圣伯伦的周围，为了保持古老大学的幽静环境，并没过多的商业开发痕迹，小镇上人们几乎都还习惯过着英国乡村悠闲的生活。午后的红茶时光，就是他们经典的生活享受之一。

老杰克拿着鱼竿从房子里走到树阴下，浅浅和Dr.Vin正在喝茶聊天。他从藤篮里拿起一片酥饼塞进口里，「浅浅，还是你的点心做得比较好！」

他的赞扬，换来Dr.Vin的一个白眼，「为什么不说我的咖啡比较好喝？」

浅浅有些失笑，却很羡慕老师有一颗永远不服老的童心：即使是几十年的生活经历，也没有给她留下一丝世俗的纷扰，这也许就是学者特有的纯真心灵。

目送丈夫远去的背影，她转过头来认真要求，「孩子，改天教我做这个！」

「当然可以。」爽快地答应下来，浅浅又笑道，「不过时间要比较紧，我该回去了。」

「你已经决定了么？」Dr.Vin放下手里的咖啡杯，「你想清楚了，还是要待在凯的身边？」

「与其躲在看不见他的地方，不如亲眼见证他的幸福，『爱人的人必须要有勇气』，这不也是老师您交给我的么？」

浅浅笑了，那个云淡风清的表情，让Dr.Vin在心底感慨他是真的长大了。

她伸过手去，轻轻盖住浅浅放在椅子扶手上的手背，笑着点头，「孩子，你还年轻，还有很多更好的机会。但是要记住，永远都不要失去『爱恒存在』的信念。」

「谢谢您，您已不仅仅是我学术上的导师。」浅浅走过去，靠在Dr.Vin的身边。

「你很勇敢，那么，就按照你自己选择的路去走吧！」Dr.Vin含笑轻拍浅浅的手臂，「你是我最心爱的学生，也永远是我的骄傲。不管遇到什么，我家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

草地上这时吹过来一小阵风，吹乱了浅浅齐肩的发丝、吹起他的白色衣襟；他抬头起，阳光很明媚、云朵很淡，远处的金色雏菊随风摇曳，弱小却坚强的美丽。

相比浅浅的释然，身在S城的穆凯，却是烦恼多多。

「你交给副经理就行了，再有什么问题叫他直接找我。」穆凯将签好的文件递给莱茜，浅浅离开之后，很多事情都是她在暂理。

穆凯从衣架上取下外套，回头却见她还站在原地。

「你还有什么事情么？」他看看表，一会还拜访客户。

莱茜下定决心，「总经理，这几天部门里的同事都在议论，黎经理为什么突然要辞职……」

「我知道了。」皱着眉头打断，穆凯冰冷的表情下强压着怒火，「你叫他们好好工作就行，我不想在你们部门大换血。」

开车从客户公司出来，穆凯转弯上了高架，城市建筑景物在两边飞闪而过。明明没有遇到车辆高峰，刚刚的合作案也谈得十分愉快，穆凯却觉得心情异常的烦躁——不明所以的喜怒波动，连自己都说不清楚。这种情况，自从浅浅不辞而别之后，就时常会出现。

车载电话显示来电，穆凯按下接通键，郑芮琳柔亮的声音跳了出来。

「凯，明天的出差，你准备得怎样？之前约在八点见面，我打来确定有没有问题。」办事时的干练沉谨，是穆凯最欣赏郑芮琳的地方。

「好的，我会过来接你。」穆凯答完，那边就挂了电话。

这次在日本举行亚太纺织服装物流与电子商务峰会，主办方同时邀请了穆氏和郑氏。穆凯和郑芮琳一起到达下榻酒店，对方居然特意为他俩安排的蜜月套房。

会议召开了三天，最后照例是犒劳性质的参观旅游，地点是东京的上野公园。

「凯，虽然不是花朵盛开的日子，可是看看这片花树，也能想象莺飞三月时的曼妙景色呢！」郑芮琳站在不忍池边，面向一大片樱花林兴致盎然地展开双臂。

穆凯笑着跟了过去，跟她并肩走在池边小路上。

一棵挨着一棵的樱花树，绿色的枝叶比起花开时远要繁茂。树长得很高，蓝天白云之下，金色的阳光洒在重云叠翠的树冠上，绿意流淌了满眼，冲淡了没有亲见美丽花朵的遗憾。

树下，铺着各色布毡的翠绿草地上，大多坐着双双对对的情侣们。他们或靠或拥，吃着零食、聊着趣事，还有男孩子弹着吉他、女孩娇羞地静静坐在身边，音乐随风断断续续飘来，每一个音符都是无限的甜蜜深情。

郑芮琳忽然在一棵树下停住，轻声开口，「这里好美，难怪伯父伯母会在樱花树下一见钟情……」她欲语还休地低下头去。

「妈跟你说过这件事？」穆凯不解风情，「你问这个干什么？」

郑芮琳一愣，随即脸红，「那，你觉得这里好么？」

「是很漂亮。」穆凯真心赞叹，「你喜欢的话，我们将来还可以过来。」

鼓起勇气，郑芮琳抓起穆凯一只手仰头看他，水汪汪的黑眸里闪闪亮亮，「凯，我想问你，你喜欢我么？」

穆凯这才省悟，此情此景下，满脸绯红的郑芮琳是在要求情侣间的亲昵。

「芮琳，我……」

一根温软的手指轻抵上他的嘴唇，阻断了随口而出的甜言蜜语。

「嘘……」郑芮琳将手缓缓移开，她指尖的馨香也随之离去，「凯，你记住，我爱你，所以怎样都好；我只有一个请求，现在和将来，都不要对我说假话。」

四面花树下的欢声笑语传来，穆凯远远看向小路的尽头，广场里停着无数雪白的鸽子。

低头看着闭眼倚入自己怀中的女子，穆凯突然觉得自己很对不起她。郑芮琳是这样的聪明，明明什么都早已看透，却宁愿将自己陷入编织的美好中，居然也会为情所困。

穆凯下意识伸手，搂住了郑芮琳柔弱的肩膀。忽然一阵风过，鸽群振翅而去，飞向那高高的蓝天……

从东京回来，穆凯甫一进门，就看见坐在沙发上和穆楚谈笑风生的浅浅。

「……」看见浅浅的第一眼，胸口轰隆碎了积压的郁闷，心底随之涌出的幸福连自己都措手不及——这种灵魂真实的反应，让穆凯一阵心惊肉跳。

「你回来了！」浅浅从沙发上起身，一步一步笑着走了过来。

穆凯定在门口：明明只是分开半月，为什么见了面，就会觉得恍惚已经过了很久很久？久到他现在看着这早已谙熟于心的眉眼神情，怎么也舍不得移开视线。

浅浅来到身前，不看穆凯的震惊表情，随手接过行李箱，径自拎着上楼去了。

「穆楚，这是怎么回事？」如果不是眼前的情景太过清晰，穆凯会以为自己是在飞机上睡着做梦了。

「哥，你什么都别说，什么都别问。」穆楚一步跨过来，脸上的表情凶狠，「要是再气走了浅浅，这个家里谁都不会放过你！」

第一次看到弟弟用这种态度跟自己说话，原本十分奇怪的气氛生出少许的诡异。

「楚，你来帮我，红烧肉好像可以吃了。」浅浅的声音从厨房传来。

「哦——！」穆楚答应着，离开前又转头瞪了穆凯一眼，满是警告意味。

晚饭的餐桌上，一锅香喷喷的红烧肉放在当中，蜜色的肉块和里面金黄笋干，散发着诱人的香气，让人食指大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