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安徒"的后院,我脱掉身上惹眼的外套,在四周兜了一个圈子、确信身后不再有人跟踪后,才又转回里沃利路。"安徒"门前停满了警车,半条里沃利路都处在戒严状态,这也在我的预料之中,毕竟里沃利路上有不少大型公司和金融机构,自然被列为重点保护对象,这也正是我选择"安徒"的原因。其实,方才的电话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打给了谁,当时,我的食指只是轻轻拂过按键,并没有按下去,掩在手掌下的无名指才真正用了力,在监视人眼中,我拨打的是本市的一个电话号码,实则却是利马警局专为警方卧底人员和线人开设的举报电话,而我在对着话筒讲话时,右手不时间断地按压话筒,掩住了大部分音节,只是从简洁的西班牙语中截取了一部分音节拼凑成残缺不全的发音--......抢......劫......里沃利路"安徒"......,所以警察才会按时赶到,正好目睹这场"枪战"。
利马是禁止私人拥有枪支的城市,我诱使对方在警察眼前开枪,就是要使他们成为现行犯,一旦警方插手干涉,我就有机会趁乱彻底摆脱跟踪。这时,我在利马又耽搁了一个多小时了!
趁警戒线外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一片混乱的"安徒",我迅速闪进一辆路过的计程车直奔东郊郊外的飞行俱乐部专用机场。这次飞行要横越南美、大西洋和非洲,陪我一起前往的是一位经验丰富的飞行爱好者,为了不引起各方面的注意,我们在各国领空入境的理由是"环球飞行表演"。
直到飞机升空,我才稍稍松了口气,跟踪的人虽然摆脱掉了,但我还是不知道对方是谁,为什么要杀我,这种疑问悬而未解的感觉使人相当不舒服。飞机斜向上升到一千五百米的高度后,开始平稳而快速的飞行。虽然穿了飞行服,但高空的低气温还是让我有些发抖。一边注意仪表上的指针,一边从背后的行李上扯过上机前脱掉的外套--就是达斯狄埃尔给我的那件黑色外套--轻轻抖开,正要套到身上时,我的动作却突然僵住了--在外套背后中心,有一处暗红色的圆形标记,线条简单洗练,血色的印记已洇透了布料,想必穿在里面的白色衬衣也沾染上了,那竟是南美洲民族极端主义组织"兀鹰"的标志!(这个组织类似德国纳粹党,成员多是白人,奉行极端民族主义,把印第安人等有色人种作为消灭对象,是极其残忍的恐怖组织)因为当时秘鲁高原上风冷,我并不曾换下,一直穿到利马来......难怪那个印第安少年愤恨地称我为"魔鬼"!可是我明明记得当时在达斯狄埃尔背后时并没有看到这个啊!疑惑地将外套送到鼻下,淡淡的血腥味立刻飘过鼻端--
"达斯狄埃尔--!!"我用力抓紧手中的外套,一字一顿恨声叫出他的名字,眼前却又浮现起他温柔慧黠、充满笑意的双眸。原本以为他将外套脱给我是一番好意--在不与他起冲突时,他经常这样温柔的注意一些细节,所以尽管讨厌他,我还是没有当场将外套甩掉,没想到在他温柔的背后竟有这样深的心计!或许,他当时从我自信满满的神情中已然料到留不住我,并预料到我不会贸然返回巴黎,一定会先到最近的大城市利马确定风的去向后再行动,所以才借外套设下第二道防线,当时......我被他沉郁的情绪所感染,望着夕阳失神了片刻,然后达斯狄埃尔的外套就披到了我肩上,再然后我就穿着这件外套到了利马!
在印第安土著高度密集的利马市区,带着被憎恨的"兀鹰"标志,无疑是寸步难行、自寻死路!我同时也相当清楚,达斯狄埃尔并非要杀我,他也知道那些印第安人杀不了我,他的目的无非就是拖延时间,无论风下一步有什么行动,拖住我只会对他有利。预伏后着是高明棋手才能做到的,达斯狄埃尔无疑就是那种人,虽然我尽快摆脱了他预伏的后着,但他在瞬息间遥遥布下的防线却还是为风赢得了一个小时的时间!
"在这场游戏中,我们都设了很多的圈套,一环套着一环,不知道最后谁会被套在里面......"当时他是这样对我说的,原来在他掉进我设的陷阱的同时,我也毫无觉察地钻进了他的圈套!!
我苦笑着将外套展放在膝上,一动不动地盯着鲜血绘出的"兀鹰"标志,口中又溢满了那种苦涩的味道,本来以为这次马楚比楚之行是我小胜一场,却原来还是没能彻底赢他,充其量也不过是互有胜负而已!
在三次降落添加燃料后,我们于出发后的第十七个小时到达目的地,尽管我们竭力节省时间,但还是迟了一步--先生乘坐的飞机已在机场降落了!原本打算来个"守株待兔",在先生到达前安排好一切,但因为达斯狄埃尔的缘故,使我连立"株"的机会都失去了,不知风现在到没到。
因为这是秘密来访,所以没有欢迎仪式,机场运作一切如常,只是警备力量略有加强,但紧张的气氛还是能够明显感觉到。阿里王子已经许久未在公众面前露面,这对一国掌权者来说,是极不正常的,虽然政府、王室百般掩饰,但各种传言还是不可遏制地散播开来,政府对外发言人已经被各大媒体逼迫得左右支拙,除了"无可奉告"之外就不再透露任何消息。
在我解开安全带,想要离开飞机的时候,先生正好从座机的舷梯上走下来,几天不见,先生憔悴了许多,严肃的神情下是掩饰不住的深深倦意和焦虑,我不由心痛地长叹了口气。等在舷梯下的是一位并不出名的政府官员,见先生走下来他立刻迎上去,简断地交谈几句后,两人并行走向停在附近的座车。只要先生进入王宫,安全应该不成问题,但我还是想尽量能够贴身保护先生,当然,绝对不可以被任何人发现,否则风就不会来了。
"喂--卡夏!"我一边脱掉飞行服,一边问身边的新朋友:"如果想要潜伏在一个熟人身边而又不被发现,有没有什么好办法?"
"如果在别的国家嘛......不一定做得到,但在这里却绝对没问题!"卡夏向我眨眨眼睛,恶作剧地笑起来,见我不明所以,又指指远方的跑道:"只怕她的丈夫都认不出她呢!"
我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过去--一架将要起飞的客机前聚集着几位乘客,卡夏指的是那位全身包裹在黑色长袍中,连脸颊都掩藏在面纱下的阿拉伯妇女。略微一怔,我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由也低低地笑出声来。
"好办法--"我突然收敛起笑意,一本正经地对卡夏说:"麻烦你帮我找一套这样的女装。"
卡夏显然吓了一跳,不可置信地呆呆看着我:"你......你......?"
我点点头,证明他没有听错,然后转向视窗外,目送先生乘坐的车子驶出机场。
我和先生已经到位,只差风了,不,应该还有达斯狄埃尔!
风是无形、无踪、无质量的存在,我能成功捕到他吗
十七、捕风血缘疑云
位于郊区绿化区中心、专门接待特殊外宾的萨拉伦离宫有着不属于沙漠气候的清爽幽静,我捧着放有红茶的银托盘站在阿拉伯式回廊上已经有三个小时了,严密裹住全身的湖色长袍和同色头纱、面纱完全隔绝了外人的目光,方才先生从面前走过都没有认出我。从横斜摇曳的枝叶间漏下的金色阳光在银色茶具上跳跃,犀利的锋芒使眼睛相当不舒服,但我还是没有移开它们,我的注意力已经完全集中到走廊对面那扇仿木保险门后的空间上--尽管我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听不到。
在潜入萨拉伦离宫后两个多小时,先生也到了(我的办法非常简单,在专属运输道路上等到一辆运送海鲜的冷藏车,在公路左边用硬弩将机动车上的铁钉射入车子右前轮,利用司机和随车保安更换好车轮、起身上车的空隙从车子左侧潜入车底,抓住底座上的金属杆,然后就被冷藏车"顺便"带进离宫来了,这比从正门进入省时省力,虽极度冒险,倒也还顺利)。陪同先生前来的还有两位高级官员,其中一位就是王子的外交大臣。三位先生在房间里交谈已经超过三个小时,谈话内容自然是王子的下落和安全。事前,我再三强调不要把有关我的任何事告诉先生,相信先生现在还不知道这次阿拉伯之行是我策划的。如果能比先生早到几小时,不,哪怕只早半小时,我也可以运用黑白两方面的人际关系布下几道防线,至少也要在全市安插眼线,随时注意风的动向,可是现在......我只能被先生拖在有限的范围内被动地等风出现,而不能主动搜寻他的行踪--上次只是离开王子不到三十米,就险些看着他被暗杀,这次无论如何都不敢让先生离开我的视线了。
"达斯狄埃尔--!!!"一想到那本不该浪费在利马的一个多小时,我就忍不住恨得咬牙切齿。
在等待先生到达的这段时间里,我通过电脑为自己伪造了身份,幸好阿拉伯是礼教极严的国度,不允许随意揭开女性的面纱,有了不辨真伪的身份就不必担心被认出来。
轻柔如不起涟漪的湖面的风声突然被一阵慌乱的脚步声击碎。一位工作人员正无视"不许奔跑"的规定,飞速翻过曲折的回廊栏杆从草坪上冲过来,看他敏捷有力的动作,应该是保镖或侍卫。萨拉伦离宫的每位工作人员都可以独当一面,能让他如此慌张的一定是非同小可的事情。
略微一蹙眉头,我侧身退开一步,让出原本就不宽敞的过道,却在他同我擦身而过时佯装被撞到,向前抢出一步,同时将托盘交到左手,右手则作势去扶他的手臂,右肘趁机用力撞上他臂弯处的曲池穴。曲池不是大穴,但极敏感,稍一用力就会使整条手臂麻木,我的目的不在伤人,而是他右手拿的那个粉色信封-- 以大小来说,足够装下一片薄薄的塑料炸弹了。
一击得手,信封落到木制地板上。我一边自然前倾,稳住身体,一边仿佛不经意般将左手托盘合在他身上,趁他手忙脚乱接茶具,我从容弯腰捡起信封--淡雅的信封上没有任何字迹,很轻,有一定的硬度,里面似乎是明信片或照片之类的软性卡纸。
是不是太多心了?我为自己的过于敏感而摇头。
"对不起......"垂下头,我尽量逼细声音,双手将信封递送给对方,随后接过他手中的托盘。对方顾不得整理被茶水洇湿的衣服,"抢"过信封一步跨到门前,看来事情真的很急,他连最起码的礼貌都忘记了,竟用拳头去砸门。
开门的是外交大臣萨伦先生,那个工作人员将信封交给他,低语几句后就匆匆离开了。我注意到萨伦先生在接过信封时脸上骤然流露出难以掩饰的兴奋表情,以至于他在关门时,左肩重重撞在门扉上。
信封中的东西与王子有关!我立刻作出判断。能让从不喜形于外的萨伦有这种明显表情的事情,现在也只有王子的消息了。难道王子已经回来了?我暗中揣测,但随即又将其推翻,不可能,王子若回来一定先回王宫,一个电话就可以通知到,何必多此一举以书信传达呢?
一边思索,一边收拾掉落在地上的茶具,在我正要俯身捡起滚到门边的银杯时,房门突然打开了,我迅速直起身子,闪到一旁。萨伦先生铁青着脸,几乎是冲出来的,先生随后也快步跟出来,神情焦急中略带忤怒,还夹杂着一丝责备,他手中拿着一张卡片,看质地应该是照片,照片背向我,看不到正面,但我却在同先生交错而过时看到了照片的背面。
身体猛然一僵,刚捡起的银杯险些再次脱手--雪白的相纸上用黑色笔写着几行圆润的法文,字迹很小,排列也密,实在看不清写了些什么,但是字迹太熟悉了--那居然是我自己的笔迹!这是怎么回事?我呆立在原地,直到先生的身影消失在庭院门外,才想起自己的首要任务是保护先生,只得暂时甩开疑问,快步追上去。
好容易瞒过警卫从正门出去,冷不防迎面撞上了聚集在门外的媒体记者,当我挤过人群,先生的车已经转过前方的弯道了。轻轻叹口气,我转回来打算找辆车,但却被离宫负责人和记者间的对话吸引住了:
..............................
"请问,阿里王子是不是已经回国了?"
"殿下一直卧病在床......"
"王子是否正被追杀?"
(追杀?!我不禁蹙起双眉。)
"不,当然不是......"
"没有么?那么,今晚八点王子将要召开的记者招待会怎么解释?"
(我的心不受控制地剧烈一颤。)
"这......那是有人危言耸听......"
"各大媒体都收到邀请函,王子要亲自向世界媒体说明他从柏林消失的原因,据说是为了躲避某位王室成员的暗杀,而且有他的贴身保镖作证,可有此事?"
(贴身保镖......眉头越锁越紧,我已大略猜出是怎么回事了。)
".................."
"......而且,国际警方的贝格斯特先生在这里出现又怎么解释?经我们调查,王子的两位保镖都是贝格斯特先生亲自挑选的......"
........................
"这、这实在是......谣言......"记者犀利的词锋和问题已经逼得那位负责人左支右拙,狼狈不堪了。
悄悄退出人群,我深深吸了口气,风终于开始行动了。原本以为风会主动找先生,但没想到他会约先生出去。我假借王子之名将先生调离巴黎,而风同样以王子之名引先生离开戒备森严的离宫到人多人杂的记者招待会会场去,他编造王子回国的消息、向媒体透露先生的行踪,无非是想将事情闹大,好趁乱下手,那张送到离宫去的照片就是饵了。在各大媒体记者面前暗杀国际警方高级警官,风的作风确实够狂!
吃惊之余,我不仅暗叹风的谨慎,他担心事成之后无法从离宫全身而退,所以选择在离宫外动手;他顾忌熟悉我的先生,担心电话联络会引起先生的怀疑 --我和他声音虽然相同,但语气、口吻甚至个别用词习惯却还存在差异--通话当然比不上模仿字迹保险。先生和阿拉伯当局并不知道王子失踪的真正原因,而王子成为暗杀目标也是事实,王子是王位正统继承人,通过媒体揭露暗杀主使人尤其是王室中人以得到外界支持这也合情合理,而且符合王子雷厉风行、往往出人意料的性格,再加上,我事前与各方面都打过招呼,我的行踪是完全保密的,没有人知道我也在这里,风以"水银"的身份联络先生,内容又与王子有关,自然不会引起怀疑,没想到,我之前的努力竟无意中为他铺平了道路。
计算一下时间,风就算已经到达,也不会超过两个小时,和我一样,他也没有时间部署安排,既然把计划定在晚上,那我就不必担心先生会在招待会之前遇到意外,我也并不奢望能在短短两小时内找到风,只好让先生去冒一次险了。
"王子"的记者招待会将在市中心希尔顿饭店一楼左侧的大厅中举行。我到达时,饭店四周已经处于半戒严状态,政府再强大,也阻止不了这次招待会的举行了。我是以外宾保镖的身份进入饭店的,萨拉伦离宫电脑中的假信息为这次"蒙骗过关"提供了方便--门卫没有多问就放行了。
不大但布置精雅的厅堂中已聚集了几十位记者,先生还没有到,想必正同政府商量对策--"王子"这一举动虽合理,但还是给他们来了个措手不及-- 不管这次是真是假,他们双方都必须出面了。这次的饵太过诱人,被吸引来的不仅是视新闻如生命的记者,还有以王子性命为目标的反政府恐怖分子,各方面的力量不动则已,一动必定是一场大乱。
"风......"我轻轻摇头:"看来这场较量是无法避免了,也好,我们就在这一次决出胜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