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电梯门前,我望着门边面板上不断变化的数字轻轻吁了口气,将握在左手中的化验单用力揉成纸团后塞进上衣口袋,手指却在袋底触到一抹清凉,我不由苦笑着握紧小巧的水晶瓶。取出解药后,王子将重新密封在水晶瓶中的"月神之泪"交还给我,而我在当天就把它送到本市最大的一家私人化验所,要求对"月神之泪"做最细致的化验,虽然由官方化验会快捷方便得多,但我不想让太多的人尤其是多事的王子知道"月神之泪"的化验结果。
刚拿到的化验结果让我大失所望,这里的所长--一位非常有名气的白人科学家--将几乎是空白的化验单和"月神之泪"递交给我时,面对我失望的神色曾自负地说:"如果我们这里查不出它的成分和作用,那么全世界的化验所和研究院都查不出来!"对他的话我不予置评,只是淡淡笑了笑。
所长对我这种态度表现出极度不满:"年轻人,这是事实,我们已将这东西的所有资料输入电脑,向国际科学界求助,结果是相同的,没有人知道这究竟是什么!"接下来,他列举了一连串的科学机构,其中包括三、四家具有国际顶级水平的化验所和研究院。对于这种结果,我在失望之余,也只有无奈地苦笑了。
电梯门在身前悄无声息地滑开,我深深吸进一口气,跨进电梯。电梯中已经有两个人,都是一袭白色过膝工作服,一个在腋下夹了一只黑色资料夹,另一个则捧着试管架,架上插满盛有各色液体的试管,两人正以英语讨论着什么,全部都是一些艰涩难懂的学术用语,我看了一眼并未在意,走进电梯后随意向侧壁上一靠,继续方才中断的思考:"达斯狄埃尔对我讲的关于‘月神之泪'的传说,以及离开时的模棱两可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做‘神要降罪于人类 '?......"
终日处于危险中的人往往较敏感,稍有异动便会有所觉察,我正是那样的人。使思考骤然中断的是眼角闪过的一片白色。有白色并不奇怪,那两个工作人员身上穿的就是白色工作服,奇怪的是那片白色摆动时的角度和幅度,一般来说,只有衣服下摆被强风吹起时才会有那种飘起来的感觉,而电梯中是绝对不会有强风的,除非有人正用力展开衣服!来不及抬头看清面前情形,我尽力向一边偏侧过去,一件白色工作服随之擦过脸颊扑上电梯侧壁,不等它滑落,我一手扯过用力抖开反甩回去,同时向前急跨一步,趁左边那人躲避罩过去的工作服,迅速插到两人中间。电梯内空间有限,越靠近对方就越安全--为避免误伤同伴,对方只能以格斗取胜,而不能使用枪械。
若在平时,这不失是明智之举,但此时却成了致命的错误!
对方取出的武器像枪而不是枪!
身体刚一到达预定位置,腰侧、腿部、裸露的双臂和颈部像被蚊子叮了似的同时刺痛一下,接着逐渐强烈的麻痹感迅速由皮肤表层渗入肌理!我一时间无法适应这种脱力的感觉,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仰去,幸好及时扶住电梯内壁,才不至于摔到。
判断失误!!!
"你有足够的体力走出大门,不要再想耍什么花样!"其中一人伸手拉住我的右臂,低声警告。这时已蔓延到全身的麻痹感竟奇迹般消失了,但掩藏在对方衣袖中的一支0.38口径的卡宾枪也在同时抵上腰侧。
扬起唇角,我涩涩地叹了口气。虽然有枪支在侧,但强烈的好奇心还是驱使我抬手在颈部刺痛处摸了一下,由此引来对方不满的轻哼,腰部的枪也用力顶撞一下。
"咦?"收回手后,我忍不住惊奇地低叫起来。刚才刺痛的感觉明明是被针扎了一下,可是颈部和手上却什么都没有!不,也不能说什么都没有--掌心留有一道不明显的水痕。稍一思考,我就恍然明白刚才刺中我的是什么了,那是细如毫发的冰针。由特殊的装置储藏和发射,短距离发射时的压力足以使冰针穿透单薄的衣料刺入皮肤,冰针本身可能就是麻醉药物,射入血管的冰针立即融入血液,留在体外的部分则在高温中迅速融化蒸发,再过几分钟,散落在电梯中的冰针就会消失,一点痕迹都不会留下。看看对方工作服下整齐厚重的西装,再看看自己身上单薄的夏衣,我叹了口气后忍不住再叹一口气。
在枪械的胁迫下,我只得按照对方的要求去做--若无其事地走出大门。从事警事工作多年,像这样狼狈的情况倒还不多见。
刚一跨出化验所的玻璃大门,一辆车窗涂了反光涂料的高级轿车带着滚滚热浪在台阶下戛然停稳。腰侧的枪动了一下,我只好乖乖走下台阶,来到车前。另一个人快步上前打开车门,用力一推我的脊背,示意我上去。稍稍迟疑一下,我还是低身跨上车,在身体大半进入车中后,原本扶住车门的右手用力一带,金属门骤然合拢,门边缘打在那个持枪人的右肩和右臂上,我趁机斜向扑出,伸手去推另一侧的车门--车中只有一名司机,而且在前座,他是阻止不了我的。谁知还未碰到车门开启按钮,整条手臂突然麻木了!刚才被冰针刺中后,麻痹感是由皮肤向肌理渗入的,所以我才能坚持站立,而这一次,麻木是由神经向皮肤扩散的,力量瞬间消失殆尽,我虚软地扑倒在坐椅上,用力挣了一下,却撑不起身体,不仅四肢无法动弹,连表情似乎都凝固了,甚至连眨动眼睛都做不到。
你有足够的体力走出大门--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十毫升稀释溶液,药效可以维持三十小时......"车子发动声中传来几句低低的交谈,随后便感觉到右臂臂弯处有针状尖锐金属刺进静脉,再然后,意识迅速模糊,视觉、听觉也逐渐扭曲,最后完全沉入黑暗。
仿佛大梦觉醒一般,我突然就从黑暗中挣脱出来。慢慢张开眼睛,面前依然是一片黑暗,但并不是夜色的黑,这里应该是一间不大的密封房间,自然光完全被隔绝在外面。轻微动了动,仍有些麻木的手腕立刻被勒紧--一副塑胶手铐将我的双手反铐在身下的金属椅上。
我看不到任何东西,但能感觉到身前十米处有陌生人存在,而且不止一个,他们显然没有发现我已经清醒了,药效虽有三十小时,但对我而言绝对维持不了三十小时。
对方利用这一段时间把我带到什么地方来了?我一边加重呼吸佯装昏迷未醒,一边把从电梯遇袭到刚才清醒这一段时间内发生的事情迅速汇集、整理,希望找出对方的身份和来历。他们不杀我,一定是想从我口中得到什么。能在化验所伏击,就一定对我的行踪了如指掌,但又绝对没有一直跟踪监视,因为在事情发生之前我都没有被窥探、跟踪的感觉,这就可以肯定一点,他们早就知道我会去化验所,可是我去化验所并没有告诉任何人,连先生和王子都不知道,对方并未跟踪,他们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等一下......!"月神之泪"......我是取化验单的......所长说过,他把"月神之泪"的资料通过网络传到多家研究所......之所以所有回复都是"不知道那是什么",是因为他们没有见过"月神之泪",但是如果有人知道"月神之泪"并在寻找它呢?那就很容易查到化验所,再查到我身上,所以对方才能在电梯中成功伏击我!这样说来,对方的主要目的很可能不是我而是"月神之泪"!
专注的思考使我忽略了对呼吸的控制,待意识到这一点,对方也已经觉察到了。随着"啪"的微响,由前方同时射过两道光束,一晃后停在我脸上。大量强烈光线急剧涌入双眸,由眼底曼延开的剧痛使我一时间竟无法合上眼睛,只得狼狈地转过头,幸好隐形镜片有滤光功能,否则受过灼伤的眼睛很可能在这种强烈的刺激下完全失明!我冷冷哼了一声,对对方采用这种审犯人的方式表示不满和不屑。
彼此沉默了一分钟后,对方先开口了:"先生,请与我们配合,回答几个问题好吗?"语气竟意外地年轻柔和,不像审问,倒有些像问卷调查。
眨眨依然酸痛不已的眼睛,我转过头,灯光已经调整过,不像刚才那样刺眼,但直射瞳孔的光线还是使我无法看清对面是什么人--这显然是对方的目的,他们也不想暴露身份。
对方把我的沉默误认为默许,开始提出问题:"你的姓名、国籍、职业。"
想了许久,我才以极度茫然的的语气反问:"我......我......是谁?"
对面传来清晰的抽气声,我不由暗笑,麻醉药剂使用不当,确实会对脑部造成伤害,思维在短时间内出现混乱也是常事,在没有弄明白对方意图前,就装糊涂吧。
"你......忘记自己是谁了?"语气虽平缓如初,但感觉上却沉重许多,透出一丝责问的严厉。
"不......我......"我作出苦苦思索的样子,许久才恍然道:"我是......好像是......伟大的希特勒的......忠实的随从?部下?......"
"砰--"对面传来惊天动地拍桌子的声音,明亮的光幕中有黑影闪了一下,接着便是一个粗重的声音发出的一连串古怪的音节。
我信口开河无非是要激怒对方,从而在对方失控的言谈、动作甚至表情中找出蛛丝马迹。这个目的显然已经达到了,我引出了对方非审讯范围的言语,但对方用的是一种极少用的语言,语速快,又夹杂着杂音,我一时间竟没能听懂。
年轻的声音好容易安抚下暴怒的同伴,等他再次开口时,语气严肃凝重得如同玄武岩:"不出我们所料,你果然是纳粹--不,应该是新纳粹分子!"
我不由一呆,对方竟轻易将我的随口戏言当真了!我预感到其中肯定有什么地方出了问题,当即收起恶作剧心态,静静听他说下去。
"被你或是你们盗走的WTE-01在什么地方?"
WTE-01?那是什么?我不由皱起眉头,忽而心念一转,几乎要忍不住叫出声了:难道是"月神之泪"?!可是......传自南美印第安民族的 "月神之泪"与纳粹之间似乎扯不上任何关系......与其说"月神之泪"--WTE-01--是被盗走的,我宁可相信它原属于达斯狄埃尔!
我迟迟未答使刚才拍案而起的那个人沉不住气了:"到底在什么地方?"
谈话已经超过十分钟,我依然没能试探出对方是什么来历,但事件本身的复杂性已然超出我的预料,这出戏不能再演下去了,可是,如果对方得知我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会不会一怒之下杀人灭口?
"不知道!"闷哼一声,我扭过头,故意让目光四处游移,显出极为心虚的样子,使自己看起来像是明明知道详情却又硬撑着不开口。
"隐瞒事实,对你没有好处!"年轻的声音叹了口气,他这种略带惋惜的口吻却使我对他的身份疑上加疑。若对方是黑社会成员,我这种态度早就引来拳脚相加了,但对方似乎连厉声威胁都不会,但如果不是黑社会,又会有什么人对"月神之泪"这样可怕的药物感兴趣?
思索间,我快速转动手指,找到手铐上的锁簧--这种塑胶手铐也是机械的,但比普通的手铐精巧的多,想要打开不是做不到,但一定会有较大幅度的动作,稍有不慎就会引起对方的注意。
我佯装紧张不已,不住舔着因药物作用而干裂的双唇,身体也不自然地扭来动去,这都是一般人在紧张时的小动作,我表演得极像,完全是一副如坐针毡、在说与不说间摇摆不定的样子,对方并未怀疑,而在椅后,我的双手却小心地拨弄着锁簧。
或许是想向我施加压力,对面再次响起拍桌子的声音和刚才那个粗重的嗓音:"你到底说不说!别以为不开口,我们就什么都不知道!"
佯装被吓了一跳,我的身体剧烈颤动一下,右手趁机拧开锁簧,手臂轻微抖动,右腕就从手铐中挣脱出来,拍桌子的声音恰好掩盖了锁簧弹开的钝响。由于不知对方是否携有武器,所以我也不敢轻举妄动。
"我......我......"咽下一口唾液,我吞吞吐吐地开口,干涩的声音倒也并非完全装出来的:"我真的不知道......"闪动的目光却有意无意瞥向腰间的皮带。相信他们已经搜过身了,但在搜身时往往会产生一些死角,例如头发、腰带、鞋子等,我身上的东西一定都被取走了,但衬衣还好好地束在长裤中,对方一定不曾留意皮带,恰巧那天我扎的是一条较厚的宽皮带,若要在其中夹带东西,也不是不可能。
误导性的小动作显然已经引起对方的注意,因为我听到前方有椅子被推开的声音,接着灯光一暗,一个黑影绕过灯具走过来,渐渐的,我能看到他的脸了,果然非常年轻,英俊的脸上有着温和的碧蓝色双眸,白金色头发,身姿挺拔,颇具军人风范,但不是在电梯中伏击我的人。
向后瑟缩一下,我将闪动的目光从他脸上移开,而对方的目光却在我身上停留了十多秒,最后在我的腰间又停了几秒,然后,他突然弯腰伸手来解我的皮带!我不由暗自握紧了双拳。在他的手碰到皮带正在挑开固定针时,我左腿猛然屈起上抬,膝盖直撞他的腹部。对方是经过特殊训练的人,显然也早有防备,他的反应出乎预料的迅捷,一觉受袭,身体不及挺直就已经向后退去,但他并不知道我的双手是自由的,我依然坐着未动,但左手已经探出,在他右手探入腰间前一把抓住,以逆时针方向用力拧过去。我下手很准,食指、中指都压在曲池穴上,在半边身体麻木的状态下,对方轻易就随着我的动作转了一百八十度,由面对我变为背对我,在这几个动作完成的瞬间,抬起的左腿骤然伸直,在对方小腿处用力踢了一下,那年轻人当即被踢的单膝跪下去,但他的意志力之强,反应之快也超出了估计,在身体跪下的同时,他竟能屈肘后撞,当时我正要起身,一时不及应变,竟给他撞到,胸腹间一痛,身体不由又跌回椅上,短暂的耽搁给了他的同伴出手的时间,而他双手被反拧紧贴在背部的姿势又使我成了对方的靶子。
撞针拉下的声音一响起,我立刻缩手,团身,从椅侧向左方翻滚出去,双足落地的同时,两颗子弹擦着鼻尖掠过,我甚至能感觉到子弹上散发出的热量,而子弹距身前年轻人的脊背同样不超过十公分!在我同他纠缠在一起,急剧动作的身体又投下闪烁不定的阴影的情况下,对方竟果断地开枪射击,而且射点如此准,可见也是位神枪手,若非我躲闪及时,只怕扣住"人质"右臂的手就得中弹了!
刚才闪烁其词、敷衍对方时,我就四下观察过,早已找到房门,并目测过距离,如果行动够快,我是有机会冲出去的,只是对方如此之强实是出乎我的预料,这使我对他们的来历更为好奇。
左膝一着地就势用力一压地板,再接两个前滚翻,站起身体的我已经能碰到木门的金属把手了,可是在我全力一拉之下,木门居然纹丝未动!
"糟糕--上锁了!"我暗中咬牙跺脚。这时脱出我掌控的那个年轻人已如同猎豹般扑到背后,背部的肌肤甚至已感觉到他双拳带出的凌厉劲风了!对方没有用枪,可见还是不想杀我。
一边无奈叹息,我一边低身向后急退一步,对方击来的拳冲势不减,始终对准我的背心。退出的右脚踏实后,我于急退中骤然转身,停住,屈右臂撞向对方已探到右胸的手臂--他的手臂比我长,若直接攻击他的身体,吃亏的是我--希望我能在被打中之前先震开他的手臂。
我和对方的目的同时达到--我的肘部撞中他的下臂,而他的拳也在同时打到我的右胸!对方向左后方跌开几步,我却在巨大的推力下向后直摔出去,背部正好撞在门上,厚实的木门的应该能承受我的体重,可是身体一触门,背后竟猛然虚空了,体重和冲力没有了承接物,后倾的身体再也无法控制,退出五六步后,一下跌坐在地板上--原来那扇门向外推就可以打开,我不禁啼笑皆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