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宫吟 上————千离

他生平第一次坐在茶馆里，看到小二殷勤的笑时，总是尴尬得不知怎么样才好。从来没有这样被服侍过，习惯了低眉顺眼站在旁边，习惯了看着那些主人们大吃大喝时偷偷咽下唾沫。这几个月同少爷一同用膳已经让他受宠若惊，小二这样殷勤的服务却让他有些吃不消。
离笑着起身，从子笙对面的位置移到子笙身旁。握起子笙的手放到桌上，轻声说：“笙儿为什么不吃东西？”子笙垂着头轻轻摇了摇，随后又抬起头：“少爷……我们回去吧。这里的东西……好贵的。”离笑得温和，想要再说什么，却注意到子笙的神情变了。
几个男子注意到了他们。大约中年，个个油光满面。他们从自己的座位起身，站到子笙的桌旁。子笙慌忙站起来，头压得很低。“总，总管……”离微微皱起眉头。
男子便哄笑起来，“还真是那个小奴才阿！穿得人模狗样真的认不出来了！来。给爷学两声狗叫！”子笙垂着头，十指绞在一起，脸色苍白。“怎么没声音拉！你不是最会学的么！二少爷让你叫你都叫得特响阿！”语调很高，声音很大，整个茶馆的人都在看着他们。几个男人更得意了，脸上的笑越发嚣张。
子笙已经抿了嘴唇，眼眶也渐渐发红，却不知怎么办才好。离笑着轻轻搂过子笙，把他小小的身子抱在怀里。几个男人愣了愣，一时不知说什么。刚才过来时并未注意这个男子，也并不知这男子的来头。
离淡淡一笑，便将男人的魂魄勾了去。他开口：“这几位爷~笙儿是我们家老爷的人~莫非您是没听过打狗也要看主人？更何况这是我们笙儿呢~但是爷若是要寻欢儿，便来魅南宫找离儿好了~离儿一晚上两万两，保准爷会开心的~！”还没等几个男人反应过来，离便带着子笙离开。
子笙一路无语，离握着他的手，握得很紧。两人的步子很慢，离轻声说：“笙儿。以前的事，能忘的就全部都忘掉吧。”子笙抬起头看他，没有说话。“宝贝乖。少爷知道你难受。”离把子笙拉到哪家的屋檐下，轻轻搂住他。“少爷刚开始接客的时候……有时会遇到爹爹曾经的朋友……那些曾经被我唤作大伯的人。他们认不得我，我却知道他们。后来，也就慢慢习惯了……习惯了在他们的塌上承欢，习惯了那些没日没夜的黑暗。宝贝。少爷没办法给你承诺，但是只要少爷活着，少爷便会保护好笙儿。”
夕阳柔柔的光把两人拥抱得身影拖得很长很长。
之后的一些日子里，当子笙独自一人在塌上忍受那些摧残，在屋檐下蜷缩忍受着腹中的饥饿时。便会想起离今日的话。他会想起离曾经说，少爷会保护好笙儿。
回到魅南宫的时候已经繁星点点。离带着子笙从别院进了复离阁。还未进门便有仆人过来，说是老爷让他们两人去一趟断风阁，虽然走了一个下午已经很累，离还是答应马上就去。
进了断风阁，衣断正坐在铺着雪白虎皮的紫檀椅上，闲闲打量着那些大把大把的珍宝。看见离，便笑呵呵地招呼他们过来。开口道：“离儿哟~有大户人家的老爷办六十大寿，特意点了魅南宫头牌和未出牌的弟子去祝寿呢~这一去可就是半个月啊。”
离皱起眉头：“办六十大寿还请倌人……而且笙儿还未挂牌阿。怎么能这样出牌呢。”衣断依旧笑着：“人家请你们顶多就是唱歌弹曲子助兴。你带子笙去见见世面。现在已经是四月下旬了，子笙大概六月便挂牌把。”子笙抿了抿唇，没有说什么。离淡淡地应了，说：“什么时候走，还有，是哪家阿？”衣断笑得灿烂：“收拾收拾明天就去吧。那寿筵五天后开始。是京城的大户，苏府。”
子笙猛地抬头，手却被离握住。
第 24 章
回了屋子，子笙始终一言不发，抿着嘴唇跟在离身后。
离在红木椅上坐下，窗外的夜色越来越浓，月色清凉，魅南宫淫糜的宴会才刚刚开始。子笙低垂着头站在他身前，手指攥着衣角，轻声说：“少爷……笙儿不想去苏府……”
离伸手把他拉到自己跟前，抬起头看子笙忧伤的脸。“笙儿不怕。有少爷。”再怎么多的话语，也只能这样安慰。两个相同境遇的孩子在一起，又有什么反抗的能力。
子笙跪下来，伏在离的腿上。房间里只有几豆昏灯，那些贵重的家具稀奇的珍宝都在黑夜中掩了身影。灯影摇曳。
他把脸埋在离的腿上，轻声说：“笙儿……很小的时候就被丢在苏府门前。管家捡了我……小时候便和大人一样干很多活，很累但是笙儿也很满足。六岁的时候笙儿被派去服侍二少爷……”子笙的声音有些抖。“有一天少爷发很大的火，把笙儿扔到床上……那时候笙儿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很疼很疼，疼得昏过去。醒来后被少爷扔在柴房里。笙儿好害怕，哭着喊少爷，却没有人理我……”离伸手抱住子笙，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笙儿小时候常常想，少爷有爹娘，下人住的院子中的伙伴有爹娘，连宅子里的小黄狗都有爹娘，为什么笙儿没有爹娘……没有爹娘就没有人护着笙儿……没有爹娘就没有人在笙儿被别人欺负的时候赶走他们，没有爹娘笙儿只能眼巴巴地看着那些伙伴坐在他们的爹娘身边笑……”子笙的声音越来越小，肩膀微微颤抖。“笙儿不想去苏府……笙儿害怕。”
离垂下头，捧起子笙泪痕斑斑的小脸，吻上去。这样卑微地乞求幸福的孩子，上天却连一点点的眷顾也不给他……抱起子笙瘦小的身子，离走向华美的雕花木床。
细心的吻，温柔的挑弄，子笙的脸上泛起红霞。小家伙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因为紧张微微颤动。离缓缓进入，动作极尽轻柔。子笙的唇微微抖动，却忍住了压抑的痛呼。
离伏下身，轻轻咬他的耳垂，发鬓在子笙的锁骨厮磨。子笙微微睁开眼，浅浅地喘息。离开始了一下下的律动，子笙伸出手揽住离的颈项，轻声呜咽。“阿，呜……少爷……”渐渐加快的律动撞碎了声音，只有残缺的只言片语。子笙的腿勾在离的腰上，额上渗出细细的汗珠，脸上的表情却那么幸福。
一阵急速的律动过后，离终于在子笙体内洒下温热的液体，两人相拥着躺倒在床上。子笙看着离，脸上的倦容掩不住幸福的笑。
拉过褥子，轻轻盖在自己和子笙的身上，看着伏在自己胸前合了眼睛的小家伙，离淡淡地勾起了嘴角。
子笙伸出双手紧紧搂住离，小小的脑袋蹭在他的胸口上。“少爷，好温柔……好暖和，少爷，真好……”似梦呓又似呢喃的几声低语过后，子笙终于伏在离的身上睡去。
离抱住他，浅浅地吻上去。小宝贝，无论明天会怎么样，至少今天，我们还能紧紧相拥……
醒来的时候已经不早了。子笙早已换好了衣服，看见离睁了眼，便端过脸盆，轻轻揉搓手中洁白的毛巾，上前服侍离洗面漱口。离微笑着看着正为自己擦洗的笙儿，便忍不住低下头吻了他的面颊。子笙的脸立刻红了，抬起头来有些羞怯地看了一眼离，又马上躲开了目光。面如海棠。
仆妇已经备好了两人的衣物，离又让子笙穿上桃色衣衫。子笙看了看身上浓郁的颜色，再看看离身上一样明媚的衣服，不禁皱了皱眉头。离笑着，轻声说：“出牌子都要这样穿的。这是官府的规定。”子笙不禁歪了脑袋，满脸疑惑。离笑着拍拍子笙，语气中却有着淡淡的惆怅，“官府这样的规定是为了显示我们与平常男子不一样。”
子笙便明白了，懂事地点了头，随着离走上早已备好的马车。青色的布帘遮住马车，一路颠簸。离搂着笙儿，轻声吩咐：“笙儿。一会到了苏府，遇上了什么事能忍就要忍。我们不过是他们请的倌人，不要捅什么篓子。”笙儿点点头，依偎在离身上：“少爷，笙儿真的好害怕。”离握紧他的手，把他搂进自己怀中。
马车在侧门停下，出来接人的只有一个下人。两人下了马车，子笙望着那曾生活了十二年的地方，只觉得在刺眼的阳光下，身子依旧从头冷到了脚。
第 25 章
从侧门走进去，走到一个边上的小院子，虽说只是一个普通的偏院，没有繁冗的装饰，小小的宅子却依旧透着说不出的贵气。看着在阳光下闪耀着光辉的屋顶，离便笑了起来。又是一个有钱的主儿呢。
宅子分上下两层，一间间屋子并排过去，有些客栈的味道。下人把他们带到一间屋子前面，只是简单地交代两句，告诉他们要注意的规矩，便昂着头走开。神情高傲。离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对待，住到别人的宅子里，自己又是身份低下的男倌，自然不会有人给好脸色看。子笙则始终瑟缩着低着头，虽说自己并不认识那个仆人，却还是担心他认出自己曾是苏府的人。
进了屋子，不大的空间收拾得整洁宽敞。离坐在床沿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阳光从窗口照进来，离的笑容亦暖如春阳。“笙儿。这里没什么不好~我们在这呆着，就当是老爷让我们出来玩半个月~”子笙也笑了，这屋子确实没有曾经令人胆怯的印象。儿时的寒冷和饥饿都已不在，只有满屋的暖阳。
坐在离的身旁，子笙惬意地舒缓了气息。撑在床上的手小心地移过去一些。抬头悄悄看离的表情，见他没有发现，便又挪过去一些。离依旧看着窗外，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子笙的手指渐渐靠过去，一伸手，纤细的手轻轻搭在离的手上。离微笑，眸子里全是温柔。翻转手掌，同子笙十指相扣，红绳红得耀眼。
两边的墙后传来细细簌簌的声音，大概又有人住进来。带着子笙出了门，便在长廊上见到几个穿着艳丽的女子。几个女子说说笑笑，与他们迎面走来。
离赶忙带了子笙退到左边让开道路，微微俯下身，勾起嘴角轻声问候：“几位姐姐好。”子笙虽是莫名，却也跟着离退到边上。女子停下来打量离和子笙，一个施了浓浓粉黛的女子问：“魅南宫的？”离点头，“是。”几个女子又叽叽喳喳耳语一番，“你就是魅南宫的新头牌？”另一个看起来沉稳些的问道。离抬起头微笑：“是。”
接下来便又是一番类似质问的话语。待她们一群人走过去，离才又带着子笙离开。子笙抬起头，大大的眼睛忽闪着：“少爷。几个姑娘看起来年龄与少爷相仿，少爷为什么要叫她们姐姐？”离笑得温和：“这是风月场所的规矩阿。男倌人若是碰上女妓，必要称她们为姐姐，还要事事礼让。”子笙点点头，握紧离的手。
转出院子，离带着子笙在小道上走着。子笙是熟悉这里的，看到那些小小的院子黑暗的柴房油腻的炊屋，心里一片凉。他确忍下来了，他那样明白自己曾经在哪个院子里跪了三天，自己曾经在哪个柴房里被总管吊起来用枝条抽打，自己曾经在哪个漆黑寒冷的夜里缩在炊屋外面偷偷地咽唾沫。他记得那样清楚，但他什么都没有说。脸上是明媚的笑，牵着离的手，抬起头来看美若天人的少爷。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懂得要把那些恐惧的记忆深深埋在心底。刚见到少爷的时候自己就像受伤的飞了千里的鸟儿，缩进一个温暖的怀抱，再也没有力气再也没有撑下去的勇气。恨不得流着泪把所有的苦所有的痛讲出来，恨不得就这样缩在那个怀抱里沉沉睡去。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细细想想，大约是那次在那死胡同里被少爷从霜妩的手上拽出来。那时便明白少爷的苦处，但他从来不说。于是便懂得了向少爷一样隐去痛苦，微笑着牵着少爷的手，走在春日和煦的阳光之下。
天气已经慢慢变得有些热，毕竟也快要五月了。
前面传来嬉笑的声音，远远地飘了过来。“爷~爷好坏~！”“乖，张口！”子笙怔住。那声音太熟悉，虽是宠腻的语句，却依旧透着寒意。
想要躲避已经来不及了。两人已经迎面走来。一个身着白衣，身材高大面色冷峻，另一个是女子，面貌姣好。子笙紧紧拉住离的手，“少爷，少爷……”声音很轻，手心沁出冷汗。离已明白大半，带着他退到一边，用身子挡住了子笙半个脸。苏二少苏冷霄拥着那女子走过来，看见离时听了脚步。
“小的见过苏少爷。”离垂着头，声音妩媚。苏冷霄伸手挑了离的下巴，看见那美丽的眸子后微微怔住。“叫什么名字？”离微笑，眼波流转：“小的是魅南宫头牌尉迟离，出牌给苏老爷祝寿。”苏冷霄点点头，目光却射到子笙瑟缩的身上。离笑着把手搭到苏冷霄的肩膀上，蹭了脸过去，全然不顾那女子蜡黄的脸。
“爷……您长得真是好看，离儿好喜欢呢……”一边掩了嘴笑起来一边斜了凤眼看他。苏冷霄的目光已经离不开离，却依旧没有动手。离的身子挡住了子笙，一边伸了另一只手去挑苏冷霄的下巴。“爷喜不喜欢离儿……？爷想不想跟离儿做么……”撒娇地说出这样污秽的话，离的心中却平静如秋水。子笙缩在离身后，拽紧了自己的衣角。
苏冷霄身旁的女子已经气得脸色发青，伸手拉住他的衣袖：“二爷，您说了要带奴婢去赏花的！”离依旧没有搭理她，只是轻声说：“爷……您若是想要离儿服侍便跟下人说好了……离儿每天晚上都有时间哟……！一次两万两银子，保准让爷很开心呢~”见苏冷霄几经不再注意子笙，离轻轻收回了手“那离儿就不打扰爷和姑娘了~离儿先告辞~”说罢拉住子笙往相反的方向走，只留给苏冷霄一个背影。
苏冷霄咽了唾沫，一把抓住离的胳膊。离回头，脸上的笑容妩媚：“爷现在就等不及了么~爷要做也要等到晚上呀~离儿先回去了。爷您慢走~”说罢又转回头，向子笙安慰地笑，带着他离开。
第 26 章
阳光明媚得刺眼，子笙抬起头看着离，拉住了他的衣袖。“少爷……”“嗯？”微笑着低下头去看那已渐渐长大的孩子。子笙抿着嘴唇：“少爷。不要去二爷那里……二少爷很……很厉害，少爷会吃不消的……”离转过身拥了子笙，抚摸他消瘦的肩膀，笑得温柔：“笙儿没事少爷就什么都不怕。”子笙伸手抱住离，侧过头把脸颊贴上他的肩，笑得几分苦涩，几分幸福。
在院中转了转，离便带了子笙回屋子。子笙在屋子角落的小台子上发现了一盏熏香，满心欢喜地拿给离看。离宠腻地看着子笙，在抽屉中寻出几支淡紫色的香，放在熏香炉里点好，一会便有淡淡的烟丝从香炉中升起，香味四溢。
离拿出了琴，把好奇地盯着香炉看的子笙唤过来，笑着说：“小傻瓜，我们是来给人家祝寿的，你倒好，把这当出游么？”子笙的脸上透出浅浅的笑，轻声问：“少爷，那我们这次唱什么？”离笑得温和“满庭芳。”
离洗净了双手，轻轻摆好长琴，纤细的手指从琴弦上滑过，悠扬的曲调便淡淡地流出。子笙清了嗓子，声音清丽而妩媚。
“秦洞花迷，巫阳梦断，夜来曾到蓝桥。”
窗外的阳光洒进来，撒到悠悠颤动的琴弦上，撒在子笙长长的睫毛上，把他的眉眼映得柔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