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在花房里对我说花精的你,还是曾开玩笑说要订下你後八百年的我。都已经过去了。
我听得不甚专心,几次神游太虚以至都给她一个问题问倒,她仍不气馁,始终不愿正视我的虚情应付,一心要补回我们玩在一起的快乐时光。
倒是李以靖在旁边看得真切,帮忙插开了话题,随後便拉著她告辞。
她明白事已至此,咬著樱桃般红润的下唇,有些难过地看著我:“不知道我要说多少次你才能真正原谅我,但是,曹非哥哥,多少次我都是愿意说的。对不起!过去做了那些事,真的很对不起!”
我笑笑:“小葭,不用再向我道歉了。我现在一点也不生你的气,真的。我也曾对你说过难听的话,我们算是扯平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往事是需要沈淀的,让不愉快都沈淀下去,谁都不要再提了。”
再取过两束金蔷薇送给她和李以靖:“这是给我最爱的妈妈的,其中包含了很深的感激和祝福,现在也送给你们,感谢你们为我所做的一切!”
古葭仪一进来便被这绝顶美丽的鲜花吸引住了,现在更是爱不释手地捧著,不知如何的欣喜。最後终於走了过来,踮起脚尖在我的脸颊亲了一下。“今天我好高兴,曹非哥哥!谢谢!祝你生日快乐!所有的愿望都能实现!”
如花的笑颜让我也轻松起来,拍拍她粉嫩的面颊,笑著说:“说亲就亲,你不是要害我被浚语追杀吧?”
“哪有,不要乱讲!”她娇嗔地嘟了嘟嘴,想到什麽又皱了皱鼻子,笑,“我的礼物放在他那里,让他一起送给你!”
“他今天也要来吗?”一听到这个消息,我的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那不是说……
“不知道呢。现在还不能确定。如果赶得回来的话,我是说。”她的神色如常,并没有暗藏什麽“惊喜”给我的样子。我有点失望,缓缓地点了点头。
李以靖拍拍我的肩,给我一个鼓励的笑容:“一切都会好的,不要想太多。今天是个大日子,要开心才好!”随即倒真的从包里掏出一个绑著缎带的小纸袋和一个同样包得精致的礼盒给我,“这是我的心意,准备了很久的,虽然不重但是很珍贵哦!不要随手就放一边了,今天一定要看哦。拆没拆,我知道的!”她一点都不夸张,那个小纸袋真的完全没有重量,空的一样,拿在手上还怕被风吹走了呢。“这是……孟先生临走的时候让我转交的,他说无论怎样,你的幸福便是他的快乐。他家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所以──生日快乐!”是个不大的但是确实有重量的小小盒子。我没想到他竟连这个都事先准备好了。
“谢谢!”不知该说什麽好,说来说去,只有这句。
她们临走,我问:“你们知不知道,今天会不会下雨?”
两人面面相觑,半晌古葭仪才慢慢摇头:“不知道啊,我从来不看天气预报。”
李以靖想了一会:“应该不会,我昨天似乎听到一些,这几天都是晴天,不可能有雨。”
“怎麽了?”古葭仪关切地问,“这个很重要吗?曹非哥哥要出门?”
我摇摇头:“不,我哪里都不能去。没关系,我只是问问。”
送走了她们,站在窗前看天气。今天风很大,清朗的天空连一丝云的踪迹都看不到,耀眼的太阳因为气候的关系,只有温温的热度。天气很晴朗,风吹得树枝乱颤,一切都跟往年的今天一样,只除了雨。
今天,他会出现吗?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忐忑地等待著。
有太阳,有风,还要──有雨。
如今只能指望运气,如果多一些符合的条件,也许便能多些幸运。
看了很久的天,确实没有半点云,就算有,也被大风吹走了。
暗叹了口气,回到床上,还剩半屋子的金蔷薇怒放著,但怎麽看都有些寂寞。
转眼看到桌上两个同样寂寞的礼盒,伸手把孟朝晖的那个拿过来拆了。他送了我这麽多东西,我全都没带在身边,这次先看他的,也算还他的人情。
竟然是──
那个相架!他当宝贝似的和妈妈的合影!
阳光般的少年,和丽质天生的女士。
他竟舍得?!我呆呆地看了半天,才发现盒子里还有张小卡:
只有这样,你才不会把我忘记!
生日快乐!
并,谢谢你带给我的那些快乐!
永远爱你!
朝晖
这──该叫做“狡猾”吧?明知就算怎样也不会把自己妈妈的照片丢掉,於是连带著他一起,放在我身边留存。
这个人啊,已经无法判断对他是种怎样的感觉。如果没有逡语,也许早已被打动了吧!
看著年轻的妈妈半晌,那笑容,那姿态,那神色,往年的这个时候我看到的都是在墓碑上的照片,今年还以为要看不到了……孟朝晖,如果他在这里,一定会忍不住吻他!
我几乎没有妈妈的照片,只有一张六岁时跟她的合影,几次搬家,已经不知放到哪里去了。
忽然,我有了个念头。
太阳雨,已经是每年的今天必然的节目。既然老天不下,就自己来造吧!
吴婶今天已经被我放了假,可是在临走之前,她帮我把所有能收集到的金蔷薇都搬来了。这种罕见的花朵每年只在这个时候开放,也只有两三天的花期。所以本地没有种植,都是从国外进口。因为价格不菲,知道的人不多,进的店也少。本城所有的加起来,大概也就是我这间房间这麽多吧。
我把相架摆好,放在妈妈能看到的位置,去向小夏要了个干净的桶。
今天花送来时,从医院大门到我的病房前,每个护士都看得眼睛发直。於是我笑嘻嘻地坐在房间里,每个进来的护士都送一枝,本来只有三两个专管我们这一片的护士,结果在杜廷语他们来之前,已经不记得有几个见都没见过的护士用各种借口进来拿过花了。我这间病房从未像今天这般客似云来大受欢迎。一贯表现得对我敬而远之的她们今天的表现实在是可圈可点,关怀备致体贴入微,态度温柔和蔼可亲,原来对疯子的害怕只需一枝美丽的鲜花便可抵消。女人啊,果然“爱憎分明”得厉害。
送给妈妈的金蔷薇随著每个人的步伐去往不同的地方,无论她今天在哪里,都能看到。打著这种主意的我今天的表现像可爱得过头的圣诞老人。
小夏好奇地跟著我进来,看今天异常活力充沛的我要做什麽。
她只看了一会儿,便目瞪口呆地出去了,想来现在已经在四处流传我神经不正常的新的佐证。於是小护士们又开始打著各种旗号进来见证事实。
我乐不可支地看她们进进出出,想到她们的惊疑未定的表情便笑得快要受不了了。
手上不停,我问已经进来第三次的小夏:“不忙的话,可不可以帮我一起弄?我想在黄昏前弄完这些。”
她犹豫了一下,才点头:“哦,好。”
於是找了张凳子进来,坐在桶边帮我一起把一片片花瓣扯下来。
她其实是很想问的,但是又生性胆小,我不说话,她也只好闷声不响地做。
“小夏,不要把花瓣扯碎,完整的话比较好。”她已经把几瓣从中段撕开,看起来惨不忍睹。我已经要考虑取消她参与的资格了。
“哦。”她被我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一跳,急急忙忙收拾残局。然後偷看了我一眼,鼓起勇气终於问:“曹先生,那个……为什麽要把花瓣扯下来?一朵朵完整的花不是更好看吗?”
“一朵朵完整的花飞不起来。”我说,顺手又拿过一束,拆开。
“嗯?”
“今天风很大。”
“是啊──呃?”
“能把花瓣带到很远的地方。”
“……”
“我的妈妈就能看到了。”
她的手停了下来,呆呆地看著我。“是……想让你妈妈看到啊?”
“对啊。我今天没法出院,只能这样了。”我笑笑,“是不是很像疯子?”
她一震,手里几片花瓣飘落。“没、没有,我觉得很……不错,曹先生,你是不是听到了什麽?”
“呵呵,没有啊,我能听到什麽?花瓣要放在桶里,放在地毯上会很难打扫的。”
“哦、哦,”她赶紧把那几瓣拣起来丢进去,迟疑了很久,又问,“曹先生,你妈妈是不是不在了?”
“嗯,我很小的时候就不在了。”
“那是不是个那个大明星,叫什麽希的?”她看到我惊讶的目光,有点脸红地低下头,“我也是听她们说的。她们说一年多前有很多关於你的新闻。”
“邝希珩。”这帮小护士这麽久的旧闻了还记得,果然是专业八卦站哦!
“嗯,对对,就是这个。原来是真的。”她又露出单纯的笑容,“你买这麽多花回来,都是为了她啊?真孝顺!”
“每年也就这一次。”这个小护士天真得可爱,平时怕我怕得根本不敢多说,今天倒跟天借了胆子。我也跟著笑起来。
“哦,那今天就是她的……忌日!”她忽然叫起来。
“不,我的生日。”
她的嘴张得呆在那儿,又惊讶盯著我看,大概又要觉得我奇怪了。我对她一笑,她马上低下头不说话了。
一个小时後。
“小夏,恐怕你还得出去帮我找两个干净的桶进来。”我打量了一下剩下的,只弄完了1/3还不到,照这个龟速,今天估计是弄不完了。
“哦。”她应了一声,回来的时候带了两个大桶和另外两个护士。“曹先生,我看大概我们需要帮手。”她怯怯地等著我的反应。
我露齿一笑:“大家都不忙的话就过来吧,我求之不得呢!”
四个人工作效率果然提高很多,很快第二个桶也要满了。
“曹先生,会不会太多?风吹不了太远的。”一个护士指著满桶的花瓣很疑惑。
“不会。”我看了看,摇头,“今天恐怕不会下雨。”
“啊?”
“我想下雨。”我笑眯眯地向她们宣布,她们面面相觑後脸色的表情实在称不上“理解”。“下了雨就能见到他了!”
“曹先生的恋人吗?”一个立刻很有兴趣地打听。
“嗯!”
“下雨就能见到?”一个很奇怪地问。
“我希望是。”
“哗,花瓣雨,迎接恋人的到来!好浪漫哦~~~~!”只有小夏愿意想象一下我的创意。
那两个立刻附议:“对啊!好象只有在电视里才会看到啊~~~~!曹先生的女朋友肯定会感动得哭的!”
“光是想象都要哭了!有人愿意为我这样做,立刻死了都行!”
“是吗?”我看著这麽投入的她们,笑,“如果要这样,我还是不要做了!他要是死了,我也一定会……跟著去的……”嘴巴不由自主说出了心底的誓言,不禁迟疑地停了下来。
我说了什麽?
老天啊,让他活下去吧!否则,无论是天堂还是地狱,都请让我陪在他身边!
──我去年的生日愿望!
不再分离的誓言!算是实现了吗?
“曹先生,你……是因为这个才……”
随著小夏气弱地猜测,六道目光齐刷刷地指向我的左臂,我怔愣了片刻,重又笑著点点头:“是啊。我当时以为他已经……结果不是的。当时脑子都呆掉了,只会做傻事。”三个人都呆滞地看著,气氛好象很尴尬的样子,我只好摸摸鼻子说,“谁知道划了这麽大个口子都死不了,还真是命大啊,嘿嘿。”
“曹先生,你好让人感动!”她们呆了半天,忽然有一个大叫起来。
“对啊!这年头还有生死相随这种完全不敢想象的事啊!我以为都是小说里的拿来赚人眼泪的白烂情节呢!”(星炀:……-_-||你这辈子都别想做主角了!)
“太伟大了!你女朋友要是知道了一定会爱死你的!”
“……”轮到我无言以对了。这不过是很私人的事啊,因为私人的原因而决定自己的生命,跟伟大扯不上关系吧?“呃,我们,已经结婚了。”
又一个定格,像有个无形的指挥牵著,六道目光立刻指向我的无名指。
一个护士立刻像要止住惊呼似掩住了嘴:“那个那个,我还以为是装饰用的!”
“对啊!我也是这麽以为的!”
“我也是!曹先生看起来还这麽年轻说……”小夏点点头,吃惊得眼睛都要掉出来了。
“也没有多久的。”我摸了摸那枚戒指,抛光的“D”字闪耀著温柔的光。
自此之後,她们的态度发生了根本的变化──“痴情”和“疯狂”其实是双生的姐妹,只是当人们只看到一个时,便会把另一个忽略掉。原来曹先生只是太“痴情”罢了。她们眼里明确地透露著这样的信息。什麽害怕、谨慎……通通被扫光!
说说闹闹,不知不觉,三个桶都已装满了。这种又宽又深的桶不知小夏从哪里找来的,装得满满的三桶,怎麽也应该够了。
“现在就撒吗?”她们看著那一桶金黄的花瓣,一个个跃跃欲试。
“等一下。那个,生日愿望是不是在今天的什麽时候都可以许的?”
“对啊。”
“那我先许了愿再说!”
在她们鼓励而热切的目光中,双手合十,虔诚地祈祷:
希望妈妈能收到我的心意!
希望下过雨後就能见到他!
拜托拜托!
还有一个愿望,留著给他。
“好了!”
“哗!”一声令下,她们赶快把窗子打开。已近黄昏了,阳光已不是那麽夺目。风更大了。窗子一开,立刻涌了进来。幸亏风向不是向这边,我捧起一捧花瓣伸出窗外,猛的一阵风来,立刻卷到了空中,纷纷扬扬,在半空展开一幕耀眼的金黄!无数朵金色的蔷薇在空中盛放,向我们告别似的打了个转,跟著风飞向远方。
“好美……”
她们看呆了,赞叹不已,回过神来立刻跟我一起每人一捧放飞出去。
这洋洋洒洒的花瓣,如雨般飘落,在风中嬉戏,与风一起舞蹈!优雅的,优美的,轻盈的,灵巧的,如同在无声的音乐中踏著轻快的舞步,起舞,起舞……
一阵,又一阵。
金色的花瓣,金色的雨,金色的风,金色的华丽的宴之舞!
所有经过的人都停下了脚步,从其他病房的窗子也伸出了脑袋,每个人都在惊奇、赞叹,啧啧不已。
我顾不上这些,双手不停地捧起──撒出──再捧起──再撒出……像一个虔诚的仪式。
每撒出一把,心里都在祈祷:出现!
出现!出现!出现……
无数把之後,窗下的小道已是一地金黄,像最金碧辉煌的宫殿里才有的地毯,柔软细致地铺展著,华丽而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