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云生狠狠地瞪他一眼,直起身子朝屋里走去,临走前还“不小心”地踢倒了白狐身下的那张椅子。白狐一跃而起,但尾巴还是不幸中招,不由惨呼一声。殷夜行看着楼云生离去的方向,眉山眼角尽是笑意。
又是一春啊。
殷夜行懒洋洋地躺在椅子里,阳光温暖,连带着将心中发霉腐烂的阴影角落也一并温暖。耳边不由传来楼云生救自己时的声音。
“这如许阳光,你又怎么舍得放弃?”
是啊,我又怎舍得放弃,尤其是这片有你在的天空。
白狐忽然发出示警的嘶鸣声,将殷夜行拉回现实。
垂首,却发现白狐浑身汗毛直立,瞪视屋子。
云生刚才回房间去了!
殷夜行顿时脸色一变,足尖一点,心急如焚朝屋内飞去。
平地凭空卷起一股厉风,吹得草木齐刷刷地倒向小屋的方向。天空万顷湛蓝,但一股阴风却莫名闪现,像是什么不好的预兆。
屋内,楼云生卧房,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酥点香味,隐隐夹杂着一丝血腥味。
楼云生浑身蜷缩倒在地上,两眼发直像是忽然被人夺了魂魄。脸色惨白,紫青色的唇际,一抹鲜艳的血丝尤未干涸。
殷夜行睚眦欲裂,俯身冲过去抱起地上的人,耳后,忽然传来一声温柔的声音。
这声音就像阳春三月的风一般柔和,但一传入殷夜行耳,却仿佛寒冬腊月的雪,冻人心扉。
“好久不见,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
殷夜行缓缓地转过头,眼神凌厉,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楚暮寒。”
第十二章
楚暮寒微微一笑,举止优雅,一袭紫金华服,衬得人更是冰肌玉肤。
普通人见到,都不由心生神往,但殷夜行却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瞪着他:“你把云生怎么了。”
“我可什么都没做,他是自己吐血晕倒的。”
“胡说,他好好的怎么会自己晕倒。”
楚暮寒看了眼殷夜行,忽的用手捂住嘴笑了起来,指如葱根,指骨分明:“你还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呢。”
殷夜行眸冷如刀,杀气顿生。
然而站在杀气中央的楚暮寒却像是完全没有感觉到,脸上还挂着那该死的笑容:“难道你没有见过他红眸的样子?”
殷夜行一愣,眼前似乎浮现了初冬时,楼云生梦魇时的一双诡异红眸。
“你就不好奇那几个月他对楼云生做过些什么吗?”楚暮寒眯着眼睛笑,声音仿若梵乐飘渺而又不真实,但却让人下意识地相信他的话。
殷夜行冷冷地看着他:“楼倾云不会做出伤害云生的事。”
楚暮寒笑着说:“你对楼倾云还真是放心啊,但你可知,现在你怀里的这个人,外面看起来是好好的,但其实早就已经死过一次了。”
殷夜行浑身一震,不敢置信地垂首,凝视怀中之人。柔婉的声音再次响起:“楼云生现在是游离三界之外的人,不人不鬼,嗜血为生。”
楚暮寒唇际噙着一抹笑容,似微风拂面,仿佛此人乃杨柳制成,浑身带着充满弹性的柔和美。但殷夜行的手却不住地颤抖起来,但忽然想到什么,整个人顿时又冷静下来:“你刚才所说的一切全无证据。更何况,整个冬天云生都像正常人一样,没有表现出你说的那样嗜血。”
“血蛊的活动力会随着温度的变化而变化。在冬天,血蛊会进入沉睡状态,但随着天气逐渐变暖,血蛊也会渐渐苏醒,嗜血的因子会逐渐吞噬他的理智。”
楚暮寒笑容越盛:“唯一能救他的,只有楼倾云。你可情愿,将手中之人拱手送上?”
殷夜行面冷如霜,楚暮寒似乎早就料到他的反应,神秘一笑,推开门离开。离开前留下一句意味深长的话:“不要让他见血。”
楼云生一直没醒,过了一会,发起高烧来,脸上毫无血色,静静地躺在床上。
如果不是血管仍在跳动,殷夜行几乎都要怀疑眼前之人是否还活着。
将手中的帕子拧干,换下额头上温热的的毛巾,一双滚烫的手骤然握上他的手。
殷夜行眉头拧作一团,拿起楼云生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反复地摩擦。
床上之人忽然嘴唇颤抖,喃喃细语。
“什么?”殷夜行将耳朵凑前,一听,简直哭笑不得。
“桂花饼……”楼云生气息奄奄地叫唤着。
楼云生在榻上辗转反侧,一只手颤巍巍地向上伸,满嘴胡话。
“杏仁酥……”
“糖醋排骨……”
……
无一不是甜食。
殷夜行怒极反笑:“甜死你算了。”
楼云生却随着声音抓住殷夜行的手,细声念叨:“夜行。”
殷夜行一愣,却发现楼云生已经将自己的手放在胸口,露出一个心满意足的表情,沉沉睡去。殷夜行脸上表情几下变换,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终于还是变回面无表情的状态,但深邃的眼神却愈加深沉了。
红流谷地处偏远,人迹踪灭,最近的城镇----丰登镇也有一天的脚程。照顾了一整夜也没有好转,殷夜行决定找个医师看一看。将行李简单的打理一下,然后牵过白马,抱着楼云生朝城镇奔去。临走前,一抹白色的小身影挡在马前----竟然是那只白狐。
“你暂且离去吧,等我们回来。”殷夜行也不管白狐听不听得懂,说完后,就策马狂奔。
白狐葡萄一样的大眼睛滴溜溜地一转,看了眼殷夜行离去的方向,接着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似的,朝山上一处谁也不知道的地方跑去了。
绿影丛中,一抹雪白的身形一闪,消失不见。
白马速度飞快,楼云生趴在殷夜行怀里,咯咯地笑着:“好凉快。”
殷夜行面无表情将怀中人抱紧,过了很久,才后知后觉地问:“热?”
发高烧的楼云生傻傻地笑。
殷夜行很认真地想了想,眼睛扫过旁边的一条大河:“要不,到水里凉一下。”
饱受精神折磨的白马:“……”(心中呐喊:乃们到底有没有常识啊……)
天未明就出发,直到天黑才抵达最近的丰登镇。
殷夜行面沉如铁,将楼云生从马上抱下来,径直走到最近的客栈,二话没说,一锭金子“啪”地一声砸在桌上:“一间上房,最好的医师。”
老板本来一副懒洋洋的样子,一看到金子,眼睛都发直了。听他这么说,脸上顿时笑开花来,连声道好。小二哈腰弓背将殷夜行引上三楼,殷夜行面无表情地抱着云生走上楼去。
老板偷瞄了一眼上楼去的殷夜行,嘴角噙着一丝不明意义的笑容。
但立马又转过头来,望着金灿灿的金子,笑得眼睛飞上眉梢,一伸手却发现金子已经整个陷入桌里,拔不出来。
客栈里的几个房客觉得有意思,都纷纷围上来尝试,但都失望而去。
靠窗坐着一个黑衣男人摹地抬头扫了一眼过来,眼神凌厉。但黑衣人立马又趴回桌上睡觉,脸埋在手里,看不清模样。
夜渐深,房客一一回房去了,热闹的客栈终于安静了下来。
老板望着桌上的金子长吁短叹,暗自揣摩该怎样取出金子而又不破坏桌子。一只黑色的手摹地放在桌上,烛光摇曳,光与影在手上重叠,显得格外诡异。
怎会有黑色的皮肤呢?定睛一看,原来是戴着极轻极薄的手套。
老板心里嘀咕,但脸上还是堆出一朵朵笑容:“这位客官,住店还是吃饭啊?”
黑衣人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松松地向上一拔,就取出了金子。
老板心下一咯噔,好俊的功夫。
那人取出金子后,在手心上下抛起,一下一下,没有还给老板的意思。
老板露出谄媚的笑容:“这位客官,这金子是小的的,你看,是不是该物归原主啊。”说话间,手同时也伸向金子。
谁料那人手骤地举高,一双眼睛清亮异常。他看了看老板,忽而展露一笑:“还你?没问题,只要告诉我刚才那个人是谁就可以了。”
老板面露为难:“但我也不认识那人啊。”
“哦?连黑心狼吴志吴老板也不知道啊。”那黑衣人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齿。
吴志脸上笑容不变:“小人的确叫吴志,但从没有过黑心狼之名,客官想必是把小人和别人弄混了吧。”
黑衣人哈哈一笑,压低声音说:“你也许真的不认识投宿之人,但他怀里的那人你会不知道吗?”四下看了看,黑衣人脸上露出贪婪的笑容,“沧云宫宫主悬赏要找的那个人,据说右眼角有一朵花形胎记。他们刚进店的时候,我就偷偷看到了,那个病人眼角胎记,花开五瓣。你难道真的一点想法也没有,这可是一千两黄金啊。”
吴志脸色微变,有些犹豫:“可抱着他的人武功高强,实在是……”
黑衣人冲吴志勾了勾手指,附耳低声数语,吴志脸上先是吃惊,继而连连点头,最后惊呼一声,但小眼睛一转,贼兮兮的笑了起来。
所谓最好的名医,是指丰登镇里最好的。
但毕竟只是个万余人居住的小镇,水平相当有限。当第五个名医叹气摇头离开后,殷夜行脸色阴沉地一掌击碎桌椅,轰隆一声巨响,尘埃扬起。
吴志推开门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个尘土飞扬的场景。
烟尘呛鼻,吴志不由咳嗽起来,伸手连连挥去眼前的尘雾。过了好一会,才勉强能够辨别眼前的景象,只觉一双冰冷刺骨的眼睛刮过来,吴志不由心里一阵发麻。
殷夜行双眼泛着粼粼寒光,让人不由想起寒冬腊月的冰雪:“什么事?”
吴志深吸一口气,暗自鼓励自己不要害怕,笑着堆起一堆肥肉:“小人见已经有五位名医束手无措而归,便来看看有什么是我可以帮得上忙的。”
殷夜行看了眼楼云生,沉默片刻,抬头道:“麻烦你烧一盆热水,我想给他擦擦身子。”
“好的。地方小,人手也不多,请您见谅。”吴志笑笑,但还是站在原地不离开,站在屋子里四下张望。
殷夜行不悦地蹙起眉,冷冷道:“还有什么事?”
吴志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同时搓了搓手,谄媚地笑起来:“小人家里珍藏着一颗保命丸,是一名高僧作为住店的费用留下的。他当时说这药包治百病,好像叫白露……”
“白露保命丸?”殷夜行眼睛一亮。
“对对对。”吴志连连点头,“小人命贱,也没什么用得上此药的机会,一直都想转手卖出去。但丰登毕竟是个偏远的地方,一直都没找到好的买家。今天见到您出手阔绰,而且这么多名医都无能为力,所以想……”接触到殷夜行冰冷的眼神,心里不由又咯噔一声响,下面的话自动吞回肚子里。
殷夜行立马就明白过来,上上下下前前后后地打量了吴志一番,吴志露出憨厚的笑容,后背却霎时被冷汗渗透。
“夜行,难受。”楼云生仿佛陷入噩梦,忽然不安地低呼起来。殷夜行顿时收回落在吴志身上的的眼神,急急握紧云生的手,冰冷的眸子顿时变得温柔起来,看得吴志两眼凸出,一脸的不敢置信。
楼云生浑身像是被火灼烧一般火烫,殷夜行眉头紧皱,忽的从怀里又掏出一锭金子,朝吴志丢去。
吴志感觉一个金晃晃的东西夹着一股厉风席卷而来,冷汗涔涔。但金子的速度却渐渐转弱,最后轻飘飘地落在手心,冰冷刺骨。
“药。”
吴志连忙从怀里掏出一个青花纹路的瓶子,放在殷夜行手上,退身出去。
转到门外马厩,听到有人压低声音问:
“成了吗?”
吴志一扫刚才懦弱的样子,奸笑起来:“放心吧,不会有误的。等到子时,嘻嘻。”
第十三章
樱花灼灼,彩蝶飞飞。
赤红的花瓣,血红的翅膀。
树影下,有人笑靥如花,唇如血,眼似蝶,倏忽一阵风吹来,什么都消失不见。
只有满江的尸体。
楼云生一个噩梦惊醒,睁开眼睛,却发现殷夜行不在身边。
夜是透骨的冷,风呼呼地吹着,从破旧的窗户洞里直灌而入。
浑身上下说不出的无力,耳边隐隐传来争吵的声音。
“当初说好五五分,你现在怎么又反悔了?”
“哼,计划是我出的,药也是我给的,三七分你还赚了呢。”
“但露面的那个人是我,日后那个武功高强的男子要来找我报仇怎么办?”
“他不会知道的。瓶塞上抹着的不过是普通的花蜜,火盆里烧的也是普通炭火,只是你衣袖上抹的却是珍贵无比的凤蝶花粉。三者单独出现都不会有什么反应,但混在一起的话,即使武功再高强的人也会被迷晕过去,更何况他当时心急如焚,根本就没什么心情来观察周围。”
“那又如何,你孤身一人,我可是妻小都住在这里。到新的地方去安顿总得花钱吧。四六分,没得再退。”
“三七。”
“四六。”
……
也不知过了过久,门外骤然传来一人的惨呼声,接着是刀在肉体捅进捅出的声音,一切又恢复死寂。
风肆虐地卷走身上最后一丝温度,桌上一豆油灯被吹得摇摆不定,破旧的草庙说不出的清冷。
吱呀一声门响,什么人推开门走了进来,在身边停住。
楼云生想睁开眼睛,但努力了几次依旧无能为力,身上的最后一丝力量似乎也被冷风抽走了。
摹地,一只冰冷的手碰到自己的手上,黏黏湿湿,似乎沾了什么浓稠的液体。
“你居然值一万两黄金,啧啧啧,小脸蛋长得还不错,但怎么看也不值啊,真搞不懂他们的想法,不过一个在身下承欢之人而已。”
楼云生瞳孔猛缩,但连说一句话的力气也没有,无力反驳。
“哼哼,反正没事做,老子先尝一尝又如何,也不知道一万两黄金是什么味道的。”那只蛇一样冰冷粘稠的手慢慢地伸向脸颊,划过脖颈,锁骨,胸脯,一直朝下,不停地向下。
楼云生一惊,接着浑身压抑不住地颤抖起来,对即将发生的事情恐惧不已。
骤然胸前一冷,耳边传来衣襟被撕破的声音,邪恶的手指在身上游走,胸前粉点摹地被含在唇舌间,肮脏的感觉差点让楼云生吐起来。
“身材还不错嘛,哈哈哈,不上白不上,老子今天就试试你的味道。”说完,一只粗糙的手就拉下亵裤,一根壮硕的东西抵了上来,在身下摩擦。
无力睁开眼睛,世界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清。但羞耻、愤怒、无奈、以及自尊心受到极大伤害的痛苦交杂在一起,在没有颜色的世界显得格外激烈。
什么人,求求你,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不要!
离开我的身体。
绝望深处,一滴浓稠的液体忽的沿着干涸的嘴唇,渗入他的喉咙。
是一滴血。
血腥味像投入深潭的一颗小小的石子,在楼云生心里骤然激起剧烈风浪。
黑与红交界处,一只手骤然破土而出。
那是一只魔鬼的手。
耳边隐隐传来悠远神秘的声音,像梵语般轻柔,带着无法拒绝的诱惑。
闻到了吗?鲜血在血管里跳动的声音,一下一下,多有活力啊。想象一下,将它们一下捏碎又会是多么有趣啊。
云生,来,举起你的手来。对,就像这样,温柔地在脖颈动脉处用力,喷溅而出的血会瞬间温暖你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