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衣。」维拉怜惜地捧住那张小脸:「云衣!」
云衣缓缓地睁开了眼皮,然而,当涣散的眼神重新找到焦点,他又挣扎起来,想要摆脱维拉的怀抱。
「听我说,你身上太冷了,我们必须马上回到船上。」维拉回过头,朝船上望去,已有海员抛下了缆绳,顶着风暴,打着手势,让他们快点游过去,好将他们拉上船。
「放开我!」云衣扬起手来,维拉这才发现,他的手中攥着那支银色的发簪,簪尾锐利得像是一柄锥子。
然而维拉不肯放手,当云衣挥舞着簪子朝他扎去,他甚至没有闪避。「噗哧」一声,维拉的脸上被划出一道血口,鲜血沿着面颊滴落下来。
维拉攥住云衣的手腕:「现在你满意了?」他制住那扑腾的小东西:「你想做什么?游回东方吗?别傻了!就你现在这个样子,连最近的海岸都游不到!你会冻死、饿死!是不是你觉得死掉也比待在我身边好?」
「对!」云衣答得斩钉截铁。
「好吧,那我告诉你——」维拉忽然出手,照准云衣面门就是一拳。云衣顿时昏了过去,维拉抱住他,向大船游去。
「答案是:不可以!」
盖上了足足两床被子,云衣仍然在发抖,昏迷中的他显得异常孱弱,连嘴唇都是青紫的。维拉脱掉自己的衣服,钻进被窝,把那冰冷的小身体拥进了怀里。云衣比他瘦小许多,这样抱起来,真像是抱着一个小孩子。维拉摸到云衣冰凉的足踝,把他们抬起来,夹到自己的双腿之间,冰冷的小胳膊就用胸膛来温暖吧,至于发紫的嘴唇,维拉轻轻地含住了它们。
他们都没有穿衣服,赤裸的肌肤紧贴在一起,维拉感觉到热量正从自己的身上流向云衣,这感觉是那么的亲密,当然,欲望也是有的,下腹甜蜜地涨痛着,维拉不由自主地想起曾经从云衣体内品尝到的快乐,他轻轻摩挲着云衣的后颈,细细地吻他,却克制着自己,没有做出更进一步的事情,他没有忘记自己对云衣许下的承诺。
不知过了多久,连船舱外的风雨声都停息了下来,云衣的嘴唇才透出了淡淡的血色,身体也回复了正常的温度。然而维拉却舍不得将他放开,甚至不愿将嘴唇从云衣的唇上挪开一会儿。因此当维拉感觉到怀中的身体忽然紧张地绷直了,才发现云衣已经醒了,正愤恨地瞪着自己。
「我没有做过份的事情。」维拉说着,依然没有松开环抱着云衣的手臂:「你应该感觉得出来。」
云衣的脸顿时涨得通红。维拉觉得这样的云衣非常有趣,他太敏感了,稍微提到一点性,就会变得又羞又怒。他忍不住去逗他:「为什么脸红呢?因为我们都没有穿衣服吗?可是这没什么,这些地方……」他的手掌贴着云衣的皮肤轻轻滑动:「我早就看过了,哪里都看过了,你很漂亮。」
因为他们靠得很近,维拉说话时,嘴唇几乎贴着云衣的耳垂,不知是因为维拉口中的热气,还是因为那些话所引发的羞耻感,云衣的耳垂刷地晕红了,连耳后的肌肤都被染上了粉色。
多么敏感的人。
维拉禁不住将他压在了身下。云衣正在发烧,刚才还冰冷的身体,此刻已经变得火烫,也正因为这样,四肢酸软的他已无力推开身上的维拉,发现抗拒不成,他咬紧了嘴唇,将头偏向一边。
维拉却没有继续,而是翻身下来,轻轻搂住云衣:「抱歉,我有些情不自禁。」
云衣惊愕地看了他一眼,他便抓住云衣的手,让他抚摸自己的脸颊上的伤痕:「看,你划的。」
簪子的锋锐超出了云衣的想象,维拉脸上的伤口也许不是太长,却非常的深,日后只怕会留下疤痕。
「你可以躲开。」云衣说。
「是的,我可以,但那样我们就没法扯平了。现在,我们来讲和好不好?我弄伤过你,你也弄伤了我。」维拉说着,露出了轻松的笑容。这简单的换算方式,却让云衣感到愤怒,他霍地背转了身去。
「喂,你这种态度不能解决问题啊。」维拉俯下身盯住云衣,不让他逃避自己的目光:「我当时是很粗暴,是弄伤了你,这都是我的错,我向你道歉。但是至少你的伤是在看不见的地方,即使留下伤疤也不会太难看,我的伤可是在脸上。这样你还不解气吗?那么要不要再划一下呢?你那个别头发的东西……叫簪子……对吗?它在哪儿?你可以再划一下,随便划在哪里。」
「你在羞辱我吗?」云衣气得声音都在发抖:「要不是我的簪子掉进了海里,我要把它刺进你的胸膛!除非你去死,不然我们永远无法扯平!」
「你真那么恨我?为什么?就因为我和你做了一次爱。好吧,那对你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但也就是一次糟糕的性关系而已,而且早就结束了。何必这样念念不忘,好像我毁掉了你整个人生。那只是一个晚上。」
云衣抓起枕头,砸向维拉:「你不会明白!」
「我是不明白!如果你是一个女人,那么我夺走了你的贞操,我知道东方人对这个是很看重。但是你是一个男人,男人哪有所谓的贞操,只要你不说,我不说,我们之间发生的事情甚至不会有人知道。」
「我知道。」
云衣的睫毛颤抖着,仿佛随时会落下泪来。
虽然无法理解云衣的思维,但看着浑身颤抖的他,维拉也有些难过,他忽然觉得,也许对云衣来说,事情真的比自己想象的要严重很多。可是,已经发生的事情要怎样弥补呢?维拉伸出手,试图去拥抱云衣:「对不起,我真的很抱歉……」
然而,又一次地,云衣推开了他。
从义大利到西班牙的旅程中,云衣一直都在发烧,也许是由于体质的关系,西药在他身上几乎起不到任何疗效。他越来越削瘦,嘴唇干裂,眼圈都是红红的。维拉束手无策,只好一边拿浸了水的手帕帮他擦身降温温,一边祈祷天主保佑,不要让他死去。
维拉想起小时候,父亲曾送给他一只来自东方的小鸟。那只小鸟有雪白的羽毛、鲜红的爪子,眼睛又黑又亮,盛满了维拉所不懂得的感情。维拉高兴地把鸟笼挂在窗前,但是它很少吃东西,也很少唱歌,半个月后,它无声无息地死去了。
云衣的乌发披散在枕边,维拉忍不住摸了一下,云衣的发质特别轻软,真像小鸟的羽毛一样。维拉的心里微微一紧。他小心翼翼地把云衣搂过来,揽在自己胸前,轻轻地摩挲着云衣的后背:「很快就到西班牙了。」他说,哄小孩一样的口气:「回去以后,你的病就会好了。韦尔瓦的天气非常好,海是碧蓝的。你一定会喜欢。」
云衣是否喜欢韦尔瓦,维拉并不知道,自从踏上西班牙的土地,他很少说话。即使是第一次走进维拉家的高墙,面对如茵的碧草,宫殿般城堡时,他也没有一丝动容。对于云衣的波澜不惊,维拉多少有点失望,不过他很快提醒自己,云衣是一位王子,也许在云衣眼中,这一切真的算不上什么吧。
令维拉高兴的是,韦尔瓦灿烂的阳光、新鲜的空气显然对云衣的健康有利,一个礼拜之后,云衣退烧了。但他还是不太放心,特意将家中光线最好的房间收拾出来,给云衣居住。又吩咐仆人每天两次带云衣去花园散步,希望能让他开心起来,然而云衣还是郁郁寡欢。更让维拉哭笑不得是,每次他一靠近云衣,云衣就用一种看强暴犯的目光,警惕地盯着他。
连仆人们都发现了这诡异的气氛,每次都憋着笑,在他们身后挤眉弄眼。
「你不要这样紧张,」维拉叹息着按住额头,「我不是你想象的那种人。我说不碰你,就没有再碰过你,对吗?你可以算算,我多久没碰过你了……」
「昨天。」
云衣脱口而出的回答让维拉楞了一下:「什么?」
「昨天你还抓我的手。」
维拉差点昏过去:「你是说在花园那次?我是怕你会滑倒,再说握一下手算什么?在东方,你们从来不跟朋友握手吗?」他说着,胳膊习惯性地搭向云衣肩头,却被云衣愤怒地甩开。
「不!我和你也不是朋友!」
维拉耸了耸肩,他已经习惯被这样抢白了。而且说实话,他觉得云衣生气的样子还蛮有趣的,苍白的面庞突然间涨得通红,眼睛因羞愤而蒙上一层水气。他总是那么认真,总执着于维拉毫不介意的细节,并耿耿于怀。
假如云衣愤怒的表现仅止于此,维拉倒很想常常逗逗他。
可惜不是这样。
云衣脸上的潮红很快褪去了,他下意识地咬着嘴唇,懊恼和屈辱的神色在眼中交替晃过,黑眼睛越来越黯淡,虽然不清楚那个小脑袋里到底转着怎样的念头,维拉也知道,忧郁和痛苦正啃噬着云衣的心灵。
「好了,我道歉!」维拉举起双手,做了个投降的姿势,试图把云衣的注意力从灰色的情绪漩涡中扯脱出来。
云衣锐利地看了他一眼,眼底写满了不信任,但至少不那么忧郁了。
「为了表示我诚挚的歉意,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吧。」维拉微笑着说。
「哪里?」
「不在这个院子里。」维拉朝大门的方向看了看:「愿意出去走走吗?」
来到韦尔瓦后,云衣还是第一次离开维拉家走在街头。下船的时候他病得很重,维拉将他抱下船,直接就上了马车,所以这海滨小城的风光,他还是初次领略。
此刻正是午后,灿烂的阳光热情地泼洒在街道上,咸涩的海风掀动着男人的帽子、女人的裙摆,路边的小酒馆里飘出悠扬的歌声,碧蓝的海湾里帆影点点。云衣专注地观察着这一切,一双凤目瞪得滚圆。
不过,韦尔瓦人对云衣的好奇,显然比云衣对他们的更大。虽然云衣穿着到韦尔瓦后度制的衬衣和长裤,跟街上的西班牙男孩打扮得一模一样,但是他纤细的身材、笔直的乌发,以及神秘的东方面孔,还是引来了大量热情的目光,有几个大胆的女人甚至朝他投来了挑逗的微笑,云衣的脸顿时烧得通红。
维拉不禁笑了出来。云衣狠狠瞪了他一眼,于是,维拉笑得更大声了。
穿过集镇,他们沿着一条羊肠小径向下面的海湾走去。小路显然不常有人走,遍布荒草石砾,维拉边走边将荒草踏到脚下,为身后的云衣开出道来,仿佛这样还不放心,他走了一段回过头,邀请似地伸出一条胳膊。
云衣摇了摇头。海湾里的风扑面而来,将他的乌发高高扬到空中,白色的衬衣鼓足了风,翅膀一样拍动着,像一个随时都会趁风飞走的精灵。不,他就是一个精灵。维拉暗暗对自己说。
云衣双手按住纷飞的长发,走到维拉跟前。他见维拉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便本能地绷起脸来,脚下没有留神,就是一个趔趄。维拉忙揽住了他的腰,两人一下子靠得很近,隔着衬衣传来维拉灼热的体温,云衣一阵心烦,刚要挣扎,维拉却已放开了他,手指勾过他的发丝:「真该给你找个……什么来着?」他想了想:「簪子,对吧?」
现在他们已经走在了海滩上,脚下是柔软的细砂。喧嚣的集镇被远远地抛在身后,耳边只剩下大海有力的呼吸。云衣警觉地四望,发现这片海域安静异常,除了他们再看不到第三个人影。
「你要带我去哪里?」他站定了步子。
「很快就到了。」维拉说着回过头来,见云衣抿紧了嘴唇,一动不动,就笑了:「怎么,你怕我吃了你?又不是没有吃过,怕什么?」接着,不等云衣发作,他忽然一把握住云衣的手腕,「哇哦」地大叫了一声,拽着云衣朝大海奔去。
海浪霎时漫过了他们的双腿,海风猛烈地拍击着他们的头发和衣衫,维拉却丝毫没有止步的意思,反而奋力朝海中扑去。一个浪头打来,他们的双腿都被带离了地面,像是两条鱼一样随波逐流。
海水浸透了云衣的长发,珍珠般的鳞片从肌肤中冒了出来,他知道自己一定又探出了精灵的尖耳。这让云衣很不自在,他讨厌在人类面前暴露出精灵的模样,尤其是在被强迫的情况下。他憎恶地朝同伴投去一瞥,却发现维拉根本没有看他,虽然右手仍紧紧抓着云衣的手腕,维拉的表情却显得异常的放松,他仿佛把大海当作了一张巨大的水床,惬意地躺在海波之中,闭着双眼,尽情享受着倾泻而下的阳光。
这个人……水性真好,云衣暗暗想,简直就像水精灵一样,他的身体和海水是一体的。
正在这时,维拉突然睁开眼:「怎么样?」他得意地扬了扬眉毛:「我的水性不错巴!」
云衣脸色一变,突然挣开维拉的手,朝水下急潜。越往深处潜,海水的温度越低,然而也更加宁静,云衣不禁闭紧了双眼,沉浸在水波的抚慰之中。忽然他觉得有一双手搭上了自己的肩膀,他睁眼一看,维拉竟已潜到了他的面前,正朝自己打着手势,似乎是要自己快点回到水面。
对于人类来说,这个深度已经超过了潜水的极限。
云衣望着他。
水底是水精灵的世界。维拉总得换气,但是云衣没有这个问题。尽管他知道,即使逃离这个男人,自己也未必能够回到家乡。可这总是一个机会,云衣不想放弃。
他冷冷地看了维拉一眼,像鱼一样漠然甩身,沉向更加冷寂的深海。除非维拉不想活了,不然决不会再跟上来。
然而,云衣错了,身后的水波一阵动荡,他的脚腕被攥住了,接着是手腕。云衣奋力挣扎,深海光线幽暗,他看不清男人的表情,只见到一排排细碎的气泡从那人口中涌出。再这样拖延下去,等到肺中的空气排空,这个人会死的。云衣这样想着,心里一乱,维拉趁势抱住了他,双腿踩动,朝水面急升。
「呼!」维拉把云衣重重地丢在沙滩上,自己也倒在一旁,朝着天空大口大口地喘气。
「我是……」他生气地瞪着云衣:「带你放松,晒太阳来的!不是来找死的!」他说得太激动,被呛了一口。云衣别过脸,刚想起身,却被他一把拽进怀里。
「你不冷吗?」维拉抱着云衣,侧过身体,替他挡住呼啸而来的海风:「你的病刚好呢。」
他的下颌轻抵着云衣的头顶,云衣被迫蜷在他胸前,潮湿的衬衣里传来海水的味道,男人身体温暖的味道。
第三章
「坐过来啊!」
眼看木柴已彻底燃烧,维拉挥动手中的衬衣,将最后一阵烟雾扇出洞口,他转过身来,对云衣说:「快来烤火吧!」
见云衣对他的招呼置若罔闻,依旧四下打量着他们身处的岩洞。维拉叹了口气,走到云衣跟前,夸张地弯下腰来:「好吧,亲爱的王子,算我求您了,请您屈尊烤一下火吧,不然您又要生病了。」
云衣没有理会他的挖苦,他摸了摸黧黑的洞壁,搓揉着指尖厚厚的烟灰:「这里常有人烤火,你经常来吧?」
维拉挑了挑眉:「哦,你还有点观察力嘛。」
云衣看了他一眼,走到火堆边坐下。维拉在火堆上架起一根木杆,把衬衣挂在上头烘烤,接着又脱下了湿漉漉的长裤,通红的篝火映照着他仅仅包裹着一条底裤的身躯,云衣的目光掠过他胯间雄起的部分,顿时一阵耳热,连忙调开了视线。
「你也把衣服脱了吧。」维拉说。云衣近乎愤怒地瞪了他一眼。维拉先是一楞,继而哈哈大笑:「我不会碰你的。」
话虽这样说,维拉没有再勉强云衣,而是用一根纤长的树枝拨动着木柴,好让它们充分燃烧。云衣注意到他的右手背上有着一道极深的伤疤,虬结的疤痕一直蜿蜒到小臂上,非常狰狞。
「那是怎么回事?」云衣试探着问。
「那个呀,是爱的纪念。」维拉说着,指了指脸颊上云衣用簪子划出的伤痕:「和这里一样。」
云衣看他越说越不象话,不禁沉下了脸,不再理他。
维拉连忙换了个话题:「你没有说错,我是常来这里。」维拉说着抬起头来,朝洞外的海滩努了努嘴:「我们的船常在这里登岸。遇上暴风天气,不能直接回家,就在这里过夜。」
「你是水手?」云衣问。
维拉笑了笑:「差不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