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回想起之前淑妃种种恶劣行径,裴逸远没有道与凌凤知晓,却不代表他能轻易原谅这个女人,新仇旧恨加在一起,他今日一定要让这个女人还他这一笔!
他冷哼一声,面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讥讽,言辞比起以往更加犀利道:“三从四德,七出之条犯尽的女人没有这个资格!”
“你说什么!?”淑妃大怒,杏眼圆瞪地朝着裴逸远嚷道,“你这个淫乱后宫的男妃竟然对本宫出言不逊!”
不理会她的怒气,裴逸远漠然又道:“女子通文识字,而能明大义者,固为贤德,然不可多得;其它便喜看曲本小说,挑动邪心,甚至舞文弄法,做出无丑事,反不如不识字,守拙安分之为愈也。所谓‘女子无才便是德。’可谓至言。”
说完,裴逸远勾出一抹嘲笑:“淑妃娘娘,这话可曾明白?”
“本宫从小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此乃继承母亲遗志,不准你妄加断言。”淑妃回驳道。
闻言,裴逸远笑意更深,嘲讽意味更加明显:“原来错误从上一代已经开始,难怪会有娘娘这般女儿,丞相大人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
“你……!”淑妃还要继续反回去。
忽然来人的一阵通报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皇上驾到!”
47
凌凤一听说裴逸远去了御银宫便感不妙,路上还听娇阳说淑妃和贤妃也在那里,心里就知道大事不好,如今一来碰个正着──还真被他给猜中了!
他一进门,淑妃便撒娇似地粘了上来,修长的手指指着裴逸远,口中还不停嚷着要为她作主,再看着裴逸远,堂堂正正地站在那里,手里还抱着缩成一团的小鬼。
那个小鬼为什么穿得那么少?凌凤也是心生疑惑,不禁推开淑妃皱着眉头走上前,解下自己的披肩盖到了孩子身上。
“……!”小凌一惊,以为他是要带自己走,所以更加抱紧了裴逸远,不愿离开。
“这小鬼怎么穿那么少?”凌凤问裴逸远。
虽然对孩子还是心存芥蒂,可看在裴逸远的面子上,凌凤在物质方面也没有亏待过他,何况从相貌上看,他们确实有着相似,既然是他儿子,皇朝的小皇子,那么生活上也不可能苛刻过分。
裴逸远闻言也不给好脸色看,继续冷言冷语相对道:“人说人之至亲,莫亲于父子,故父者,子之天也,天者,父之天也,无天而生,未之有也。之后才有子者,父之合……父兼于子,子兼于父……父为阳,子为阴……故子兼功于父……春为父而生之,夏为子而养之,秋为死而棺之,冬为痛而丧之,即父为子纲之理。而皇上这个‘父’倒好,对着儿子不闻不问,说不定哪天被折腾死了也不知道,你还要孩子如何相信、尊重你?如何听命、奉养你?”
凌凤最最头痛的就是裴逸远的大道理,如今再次听闻还是觉得晕眩不已,揉揉鼻梁,好好吸收一下他的意思,幸好还没有将《春秋繁露》全部背出来,不然他当场昏给他看。
这里还在自我反省中,旁边的淑妃倒是大声地喊道:“你居然敢侮辱皇上?”说着,她又缠住了凌凤的手臂,“皇上,宸妃如此放肆,真是罪无可恕,希望皇上将他依法处置,以正纲纪!”
贤妃则始终没有言语,一直在另一旁默默观察着皇上的反应。
凌凤看了看是丞相之女的淑妃,又看了看面无表情的裴逸远,不由地无奈叹了口气:“淑妃,快放开朕,这事的前因后果都不清楚,你凭什么定逸远的罪?”
“皇上!?”淑妃不敢相信。
为什么到现在皇上还会帮着这个男妃?难道……
不理会其他人的惊愕,凌凤走到裴逸远身边唤了一声:“逸远。”而后又轻轻拍了拍那个小鬼的脑袋,“小家伙,告诉朕,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小凌转过头,看看凌凤,然后又倏的一下转向了裴逸远,“师父,他们欺负我。”
小家伙明摆着不喜欢凌凤,一点儿面子也不给,凌凤心里骂了好几遍,可是看着逸远搂着小鬼时露出的温柔神情,最后还是决定原谅他。
小孩子嘛,不和他一般见识!
“他们怎么欺负你呢?”凌凤又问。
这疑问出来,周围当即就有人呼吸一窒,开始紧张起来。
可小凌没有回话,只是一味抬头看着裴逸远,气氛顿时变得很尴尬。
裴逸远没有听见答案也觉得奇怪,于是也问:“小凌,他们怎么欺负你?怎么不说呢?”
直道他开口问,小凌才蹭蹭回答:“师父,那个夫子好凶,经常拿戒尺打我,还有那两个好凶好凶的虎姑婆,说我是野种,让我在雪地里背书,错了还要罚我没饭吃。”
这孩子的喜好再明显不过,凌凤在一边嘴角抽筋,众人看着也不禁暗中佩服小皇子的惊人胆量。
“真是荒谬!”裴逸远没有开口,凌凤先出声了。
他一回头,只见那夫子惊慌地手足无措,还不停朝着两位娘娘的方向看去,淑妃有些恼怒地瞪着孩子,可是碍于凌凤在场,所以敢怒不敢言。
这样的情况让答案一目了然,凌凤也趁着这个机会真正认识了他的“好妃子”。
这时,就见小凌又扯了扯裴逸远的衣襟,童言无忌地问道:“师父,野种是什么?贱人又是什么?还有……他们都说我不是皇上的儿子,我也觉得可能,你说我是不是认错了?”
这话裴逸远听了无所谓,可凌凤听见事条就大了。
宁贵妃的事是禁忌,是耻辱,没有人敢轻易提及,可是忽然冒出个小皇子,逼得凌凤不得不去面对事实,可现在又有人说不是他的种,无疑是戳到了他内心最痛的地方。
“混账东西!”不待裴逸远出言劝慰,凌凤便恼羞成怒地喝道,“这话是谁说的?”
小凌抖了抖身子,似乎也知道皇上被惹怒了,识相地小声回答:“大家都有说……”
“大家……好一个‘大家’!”凌凤甩了甩衣袖,“来人,将两位娘娘送回去,不得朕令不得放她们出宫,还有这里的夫子、宫女、太监一干人等……统统给朕拿下!”
“遵旨!”
“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啊!”
凌凤一声令下,宫人们纷纷下跪求饶,可凌凤没有再给他们多余的时间,转身就带着裴逸远还有小凌离开了这里。
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淑妃嫉恨地咬紧了下唇,双手紧紧握拳,看着裴逸远的眼神宛如两道利剑,像是要把人看穿似的骇人。
“娘娘,请。”一个侍卫走到她身边有礼道。
“哼!”淑妃冷哼一声。
就算是到如今,她依然高傲地抬着头,维持着所谓贵族尊严,跟随着侍卫离开了这里。
裴逸远,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无论是谁笑到最后,那个赢家绝对不可能是你!况且……
淑妃的脸上露出了令人不寒而栗的笑容。
她有办法设计一次,就有办法设计第二次,这次她要让裴逸远永远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48
离开了御银宫,气氛却更加诡异,凌凤身为皇帝自然走在前面,而他的眼神总是时不时往后探去,任凭谁都不难看出他对后面的裴逸远在乎得紧。可身后跟着的人却不知是真没感觉到,还是真没看到,始终不发一语,直到走到了第一个交叉口,他才停住了脚步。
“小安子,我们是不是该向右拐?”裴逸远记着来时的路,觉得似乎是该到了这个地方于是问道。
小安子问言不得不上前回答:“回主子……是没错,是该右转了。”
裴逸远听后点点头,然后在娇阳的搀扶下慢步到凌凤面前,行礼道别:“皇上,我先行告退。”说着,转身就抱着孩子要离开。
而小凌裹着凌凤的披肩,躲在裴逸远怀里也没有出来的意思,看了看自己的亲爹也没说什么。
凌凤一见便急了,立刻拦住了他道:“逸远,等等!”
“……?”裴逸远闻声回头,“皇上还有事?”
既然已经决定放下对凌凤的感情,裴逸远就丝毫没有拖泥带水,明白两人之后的立场,他没有必要和皇上有再多的交集,若非今日小凌的事,他也懒得去管。
凌凤几步上前,看着裴逸远的身子逐渐恢复,那容貌也渐变为之前的绝色出尘,他不禁脸一红,轻咳几声掩去自己的尴尬。
虽说有下决心,不得出答案不见逸远,可今日一见倒是将之前的相思全数挑起,现在就是凌凤想压也压不下了──他想他的逸远,想和他在一起!
“咳咳,逸远,朕想上你那儿去……”
这话一出口,凌凤就不好意思地扭过头去,虽然知道对方看不见,可光看到那张脸,凌凤就会不明地情绪激动紧张。
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的小凌有些诧异,可看着自己那个爹又是脸红,又是别扭的神情,他只觉得有趣,自己似乎找到了很好玩的事情。
“皇上是担心小皇子的事?”除了这个,裴逸远不觉得他去自己那里还会有其他原因。
“……算是吧!”凌凤硬着头皮道。
在场的众人看着皇上一副口是心非的腼腆样,都觉得这场面有些搞笑,却谁也不敢笑出声,又不是不要小命了!
凌凤也微微察觉了一些异状,于是吩咐宫人们全都下去,就独自一人跟着裴逸远到了麟趾宫。
这时光匆匆,之前最后一次进这麟趾宫对于凌凤来说宛如隔世,现在再看那树那草,依旧是一成不变,而这宫殿的主人……
他的视线不禁再次飘向裴逸远,现在的美人已经不再似以前那般整天抱着他的帐簿,打着他的算盘,眼睛里闪烁着精明的光辉,现在的他多了一份恬然和宁静,多出了时间和空闲,不会像以前一样整天关在房里,而会选择在室外晒晒太阳,安详度日。
这应该是个好现象,以前凌凤就觉得裴逸远总关在屋里对身体不好,可一直又找不到让他出来的理由,现在好了,他自愿出来了,但凌凤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因为这一切都是以那双眼睛为代价而得到的结果。
思及至此,凌凤的眉宇间多了几分忧郁,待到小安子与娇阳带着孩子去沐浴更衣的空隙,他缓缓将手抚上了裴逸远的眼睛。
“……皇上?”
“逸远,眼睛的事……有没有恨过朕?”
这是他的罪过,一辈子都无法偿还的罪过。
御医说了那血块留在脑子里,他们都是束手无策,只得配些药材化淤,可这效果也只能看天意了,这无疑是宣判了这双眼睛的死刑。
“说没有是骗人的。”裴逸远没有回避地答道,“可是恨又能怎么样?”
话说着,他叹了口气,“瞎了就是瞎了,就算我再做什么也挽回不了,既然如此,那还抱恨做什么,这只会令人不快,生活还是要继续的……我要做的只是让自己过得更好而已。”
十分豁达的想法,连凌凤都自叹不如。
“如果朕有你这般心境,恐怕……一切都不会是今日这样。”凌凤叹息道。
今天见到了两位妃子的“真面目”,他这是有感而发,可却觉得这又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事,四年前会出现一个“宁贵妃”,四年后的淑、贤两位妃子还没有到那个地步,是不是已经算是给他留面子了呢?
凌凤自嘲一笑:“女人果然都是善变的……”
“不,善变的不是女人,是男人!”裴逸远否定了他的话。
“你这是什么意思?”凌凤严肃地看着他问。
裴逸远并不害怕,他一向都是有话实说,而且现在若不提醒凌凤,恐怕再过几年,他会被伤得更深。
在自己的太师椅上坐下,裴逸远闭上眼睛缓缓道:“善变的不是皇上的妃子,是皇上,是凌凤。”
凌凤闻言不悦地皱起眉头,可他没有打断裴逸远,而是继续耐心地听着后话。
“四年前的宁贵妃,不过是个伶女,皇上惜她怜她接她入宫,封作为妃,我相信她是爱着你的。我甚至可以想象她那时所期待的‘平凡的爱情’,因为我和她曾经是一样的。”
话到这里,他又深吸口气,睁开了那双没有焦距的眼睛道:“但这是错的,我们遇到的是天下最不平凡的男人,怎么能奢求这个男人带来的‘平凡’?他和我们根本是两个世界的人,从开始的相遇起,这注定就是格错误。”
“不是的,才不是这样的!”凌凤焦急地喊道,“朕和宁贵妃,还有你,都有一起快乐幸福的时光,那些难道是假的吗?”
“不,那是真的,但你所给与的只可能是短短一瞬,又怎么可能是我们所渴求的漫长的一生!?”裴逸远回道,“要是我没有料错,宁贵妃的那个时候,你封了她后没有多久,又重新选了秀女给了封号是吧?”
“这……”
确实不错,那个时候册封一个毫无身份背景的伶女为妃谈何容易,要不落下话柄,凌凤不得不同时册立几位朝廷重臣的女儿为妃,淑妃和贤妃就是那个时候进的宫。
“可这些都是为了宁贵妃呀!朕是皇帝,为了她……”凌凤辩解道。
“对,你是皇帝,所以你不可能许诺‘专一’,既然你不能如此,那么想来那宁贵妃也是一身反骨,觉得没有为你守贞的必要。”
裴逸远也曾想过相同的事,但他却没有宁贵妃那样的偏激与渴望。
凌凤听着他的话,咬咬牙顿了顿再道:“这样的爱情……太自私了……”
“爱情本来就是自私的。”裴逸远感同身受,“如果你没有那么‘善变’,没有一个个美人相继封晋入宫,没有将我封妃,那么你看见的还会是以前的淑妃和贤妃。”
凌凤听得这番言辞,不由倒吸口气,“这都是朕的错嘛……那逸远,日子长了,你也会变成那样?”
裴逸远听了,淡淡一笑,“不,我不会。”
“为什么?”
“因为我不是只有依附丈夫和孩子才能生存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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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我不是只有依附丈夫和孩子才能生存的女人……
凌凤坐在一边思量着裴逸远刚才的那句话,如今那人在他面前躺在椅上浅眠休憩,露出一脸安逸的表情,就和以前刚进宫时那会儿一样。
趁着这个时机,凌凤开始思考起一些从未想过的事。
他是从小受帝王之道的教育,正因如此,让他丧失了一些普通人该有的东西,而在他眼里觉得极为普通的事,在普通人看来往往亦是不能接受的,他自以为是地给予了宁贵妃和逸远的所谓“宠爱”,却忽视了他们心中最希望的东西。
可是,只把爱和时间献给一个人,这对于一个皇帝来说是多么难办的事情啊!
“哎……”凌凤深深叹了口气。
裴逸远的意思再清楚不过,他明白凌凤不可能放下那帝王责任,所以选择放弃了这段感情,而凌凤也的确如此,要现在的他为了裴逸远而散了后宫,他做不到。
他们两个真的就到此为止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