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之颂————木原音濑

「广海，你的脸那么俊，不执着走音乐这行也没关系呀。你的歌声虽然不坏，可惜却太单调，干脆去当演员算了？」
我当不上演员啦......田头一边谦虚，一边厌烦为什么大家都对自己说同样的话。尽管含入榎田的性器积极爱抚满足他，临别时，榎田仍冷淡地对他说『你最好不要太期待』。田头拼命想再努力看看，榎田却给他碰了一鼻子灰的感觉。
做完爱后，田头撑着疲惫的身子漫步街头。榎田明天还有录音工作，没办法留宿。自己一个人睡到隔天早上也可以呀......田头边想边来到地下铁，碰巧接到优打来邀他喝一杯的电话。虽然有些迟疑，田头仍答应了，两人约在附近一家居酒屋。『工作超忙碌，连续好几天都这时候才回家，累积好多压力啊......』优如此表示，田头抬眼瞄了下居酒屋柱上的时钟，已经晚上十点了。当优在努力工作时，自己却在跟男人上床，感觉还真不太舒服。
「对了，你和力怎么了？他一点也没变吧？」
田头回想起前两周烂醉后，自己被留在力房间过夜的情形。
「对啊，还是满嘴关西腔。」
仿佛戳中优的笑穴，他猛拍居酒屋的桌面狂笑，引起其它客人侧目。
「留你一个人在那里真的很不好意思，但如果不施点强硬手段，力好像不太想见你。高中毕业那时候，我不晓得他和你吵了什么架，但后来力不是一直想见你吗？我想他可能是想和你道歉吧。这些全都是我自己的推论啦，那家伙什么也没说......」
优将杯子里残留的酒一饮而尽。
「你和力的感情好像变好了。」
优吞下微冷的汤汁卷蛋，困惑地微偏头。
「读高中的时候，你和他不是常吵架吗？」
优咧嘴一笑。
「这个嘛......那家伙还是很不讨人喜欢，不过这就是力。这么一想，似乎就可以接纳他这个人了。那样虚张声势地过活，一定很累吧。我实在没办法舍弃那个笨蛋不管......」
片刻沉默后，『好，现在就去力的店吧！』优猛地拍了下田头肩膀，站起身来。『我要回家了......』田头有些迟疑，『之前你给我添了那么多麻烦，现在可别说你不去。一定要奉陪到底！而且那家店有很便宜的东西吃喔』优边说边强拉田头前去。
要是真的想回家，也不是拒绝不了，之所以没有转头就走，是因为自己也想见力一面吧。十八岁时的他，一点都不想见到力，甚至急欲切断彼此的关系。十年过去，现在自己却很想和他说说话，但那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罢了，进入力的店里，田头好不容易才领悟这点。
推门而入，与力眼神对上的瞬间，站在吧台内的他表情明显紧绷。浑然不觉的优笑说『我们来了！』，便坐到吧台前椅子上。在力的斜睨下，田头真想转身回家，不过人都来了，也不好说走就走，只好低着头在优身旁的椅子上坐下。『请用』温柔嗓音响起的同时，一杯先前点的啤酒被搁在眼前。田头抬起头来，见到一名短发的年轻女子，不由吓了一跳。力的身影不知何时已消失在店内。『爱咪，力跑去哪了？』优询问，女子歪着头回说『他好像到里头休息去了』。
名唤爱咪的女孩子既聒噪又爱笑。三人边聊边喝，不知不觉喝掉了四大杯啤酒。优逐惭醉得口齿不清，最后趴倒在吧台上。田头正在烦恼是不是时候该带他回家之际，爱咪开口了：『优先生之前就很常醉倒在店里头了，等店长回来，一定会照顾他的。』店打烊前，力似乎会回来看看情况。但老实说，田头一点都不想麻烦到力，可偏偏他不晓得优的住处在哪，没办法带他回去。
「田头先生和优先生好像同年嘛，那你知道店长的事吗？」
爱咪一脸天真地询问。若说不知道，未免太不自然。
「知道啊。」
「那店长以前究竟是怎样的人呢？」
「怎样的人？」
「该说是性格爽朗还是自由自在呢......感觉他对任何事物都不执着，讲难听一点就是冷酷无情，对人漠不关心，有时还会用关西腔讲很直的话。一开始我觉得他很『差劲』，直到优先生来店里后，我才对店长彻底改观。即使被店长咆哮怒吼，优先生仍会慢条斯理地回嘴。细听之下，简直跟相声一样有趣。但只要优先生醉倒，店长就会碎碎念地细心照料他。每次看见这种情景，就会觉得有兄弟真好......因为我是独生女。」
爱咪微微一笑。
「我现在读大三，听店长讲他自己的经历，就觉得好羡慕呀。存到一笔钱后，就自由自在地出国旅行，等钱花光了再继续回来工作。和客人之间几乎无所不能聊，一般人都不脱烦恼学历、将来，这有亲人之类的事情不是吗？但店长好像活在没这些枷锁的世界里......」
田头回想起男人在高中时代，曾对自己说过想成为诗人。对田头而言，穿着衬衫工作的力，的确难以想像。
「那好像是与生俱来的本能吧。」
爱咪疑惑地微偏头。
「他那种流浪癖，肯定......超过一般人想象。对力而言，外出流浪是必然的吧。」
「必然？」
「不那样就受不了。」
「呣......」
「相较于自由出入各地，力铁定无法忍受每天规律起床上班的生活。」
「凭什么一副很了解我的口吻！」
前后不意响起一记怒吼，田头身子一震。
「是我向田头先生询问店长你以前的事啦。」
爱咪悠然地回答，力砰地将纸袋搁在吧台上，啧地咂咂舌。
「这家伙讲的话全都不能相信！从以前就净会说谎，差劲得要命。要不是优带他来，我早把他踢出门了。」
扔下这几句话后，力一把扯起趴伏在吧台上的优。
「为什么每次都是星期六来喝个烂醉！我在考虑要不要打电话给你老婆了，浑蛋。」
气呼呼唠叨的力，抱起瘫软如泥的优消失在店里头。几分钟过后，力重新返回吧台点燃一根烟，接着从纸袋拿出东西来。
「你把优先生怎么了？」
听到爱咪询问，力将空荡荡的纸袋卷成一小团。
「在早上首班电车开车前，先留他睡我那里。醉成那样根本搭不了电车，坐计程车又太贵，干脆向他老婆告密好了！啊啊......今天直是快闷死了！」
说完斜睨了田头一眼，在吧台待不到五分钟便走出店外。似乎是因为自己在里面，力才走掉的，于是田头连优的酒钱一并付清，跟着离去。
正要出大楼走上街，突然发现天空似乎飘雨了。幸亏不是下大雨，田头就这样冒雨疾走，但跑到一半就累了。从酒吧出来前，他看了下时钟，离末班电车还有些时间。迎面走来一个同样没撑伞的男人，察觉那是力后，田头不知自己该做何反应，视若无睹或出声叫唤都很不自然。他索性放慢脚步，看对方如何表态。要是力装做没看见，那么自己也就算了
「喂！」
擦身而过的瞬间，力出声叫唤。田头停下脚步回首，力一脸不悦地开：
「我希望你别再来我店里。」
力直勾勾地瞪着他。
「我不想再看到你的脸。」
「......我知道了。」
两人面面相觑，彼此一动也不动。力的脸庞被雨水打湿，嘴唇缓缓蠕动。
「你随便死在哪里都好......」
那不是随口说说的赌气话，力是真的这么想，恶意清晰地传达过来。力率先迈步离去，不久田头也动身了。
在地下铁买车票，明明一点也不冷，手指却抖个不停。伸手捡拾掉落售票机底下的零钱时，泪水不意泉涌而出。田头完全不愿去思考自己哭泣的原因。
到了连日降雨的六月中旬，田头帮一名新人即将发行的单曲担任吉他伴奏。虽然不是首席吉他手，却是久违的音乐工作。榎田也来到录音室，录完音后，他出声叫住田头。
在控音室内，榎田告知田头，准备将一个月前那张MD里的曲子，收录在某个偶像的新专辑中。田头当然没有任何异议。『那张MD创作得不错哟！』榎田先称赞了一番。『你或许是个三流歌手和吉他手，但说不定能当个词曲作家，我打算推荐给其它人，如果你还有曲子......』
之后，田头参与那名录用自己创作曲的偶像的幕后合音工作。生活好久没被音乐包围的田头，接到优打来的邀约电话便一口答应了。
一向总是自己听优滔滔不绝，这回轮到田头说话了......不，是他希望对方能听自己说。田头告诉他，自己亲自作词作曲的歌将收录在新偶像的专辑中，优称赞道『你很踏实地活跃在音乐界嘛！』
自己的才能绝不仅止于此，即使不靠歌声，还是能将自己的音乐传达人心。从未如此热中的田头，全神投入音乐创作。
七月底，田头被经纪人叫去公司。当初透过榎田取得作词作曲的相关工作时，他曾说下次会透过经纪人接手联络。所以他满怀期待前往，应该又能听到曲子找到买主的好消息吧。
「曲子没办法冠上我的名字......」
坐在小型会议室内，田头喃喃重复对方的话。经纪人松川语气淡然地继续道：
「最初打算以『梦幻的超级乐团『SUNDAY　BREAD』主唱广海贵志参与制作』为标语，用广海亲自作词作曲的噱头做为卖点发行。结果讨论时发现，那名偶像的歌迷群根本不知道
『SUNDAY　BREAD』是谁。万一有人知道了，却发现居然是个过气偶像乐团的主唱所写的歌，搞不好会有负面观感。所以大家很快就决定要借用榎田的名字。不过不用担心，广海你还是可以拿到一大笔版税。」
这不是征求田头的同意，而是直接告诉他既定事实。证据便是，松川一讲完话，便头也不回地走出小会议室。
「请等一下。」
什么？松川一脸厌烦地回过头。
「你会不会说错了？那是我创作的曲子......」
「我当然知道，所以才这样跟你说啊。」
「那我不就变成帮他捉刀创作的人......？」
松川耸了耸肩。
「近期内可能都会这样，不过这也没办法啊，『SUNDAY　BREAD』这个偶像乐团在一般人的评价，比我们想象中低很多。」
「那拿掉乐团名称，直接冠上我的名字不就好了？」
松川肩头微蹙，口气尖锐地说：
「我们已经决定在词曲人的部分冠上榎田的名字了，这还是榎田提议的，你应该感谢他。而且若要深究不能冠上你名字的原因，全部都是广海你自己的错不是吗？」
居然将一切怪到自己身上，田头大吃一惊。
「『SUNDAY　BREAD』的评价会那么差，不就是主唱广海你给人的印象吗？你还一直抱怨的话，会造成我的困扰欸。」
脑袋仿佛被人用钝器敲了一记。田头低着脸咬住下唇，右手用力紧握起来。
「把我的曲子从那张唱片拿掉。」
「啊？」松川疑惑地反问：「你这次又想耍什么任性了？」
「任性也好、其它也罢，我不想提供无法具名的曲子给别人使用。」
经纪人深深叹了口气。
「你大概是在说梦话吧，那歌手的唱片下礼拜后就要发售了。CD早就压制好了，词本也已印制完毕，目前正准备出货给唱片行，这样你还能干嘛？就算你当真要抽回曲子，初回唱片的全部出货金额......你赔得起吗？」
经纪人哼地一笑。
「我看你也没那个财力吧。」
光这句话，就足以将田头的自尊彻底粉碎。
听完经纪人的话，田头联络了榎田。一跟他表示想见面，榎田立刻指定旅馆当见面地点。百般不愿的田头懒得跟他吵，只好顶着炽热阳光步行到旅馆。在房间等待的榎田，一见到田头便一副『这次真是太可惜了』的惋惜口吻。
「我自己也没料到他们会那样处理那首曲子。」
榎田的神来一笔，登时抢先削弱了田头的气势。
「虽然并非我的本意，但出现这样的结果不是很好吗？与其用你的名字害那首曲子被埋没，不如冠上我的名字上市......那些曲子也会觉得很幸福吧。」
榎田口头上说得好听，其实根本是将田头创作的曲子趁机据为己有。他要是真的了解自己且拥有音乐人自尊的话，任谁劝诱都绝不会拿别人的作品充当己用。当他干下这等丑事后，田头对他只剩轻蔑罢了。田头无情地躲开男人朝自己伸出的手，声音冰冷地说：
「把我上次给你的那张MD还给我。」
冷淡的态度令榎田眉头微微一皱，『那个呀......』他耸了耸肩。
「再借我一些时候吧。里头有几首曲子好像可以给别人唱唱看，不是有首悲伤情歌『温柔雨』吗？这次被某个制作人看上眼，打算拿给『土屋乔』发行新单曲呢。」
土屋乔是实力派歌手。若是以前的自己，一定求之不得。但如今已无法信任榎田的他，不愿再将自己的歌寄放在这名男人身边。
「已经够了，请还给我。」
榎田双手环胸，叹了口气。
「......真拿你没办法，那就在商言商吧。」
榎田的语气骤然一变。
「我从你手中买下了那张MD里的曲子。一首十万，十首的话就是一百万。这样你就没有怨言了吧？」
田头低着脸，双手紧握，嗓音微微颤抖。
「我的曲子......又要冠上你的名字发行吗？」
「是这样没错，但那些作品可是我向你买的，这不过是生意罢了。你也没损失啊？与其摆在一旁任它埋没，不如变卖成现金，这就是所谓的废物利用。」
「你在利用我吗？」
榎田嘀咕『说这种话很难听欸......』。
「我可是从以前到现在，都很支持唱歌演奏奇烂无比、偏偏自尊心比所有人都高的你喔。现在你居然为了一两首独创的曲子跟我翻脸，真是太伤我的心了。」
田头用力咬紧唇瓣。
「甚至还给你录音室的工作，帮助你生活不是吗？你乖乖听我的话，不要使性子。从今以后，我还会给你一堆让你满足到不行的音乐工作。」
「别开玩笑了！你这王八蛋！我要去告你！」
恕吼到一半，榎田登时变脸。他从沙发上站起身，抓住田头手臂押入床铺之中，接着骑在他身上，粗暴地用双手绞紧他脖子。
「你要去告我什么？明明就是个废物！」
榎田的手指力道毫不留容情，田头只觉自己会被杀。
「向男人张腿得到工作的你，有什么立场指责我？你该不会也是靠着那张漂亮脸蛋争到公司合约吧？」
意识越来越模糊......瞬间，束缚喉咙的力量消失，田头颤着下巴拼命深呼吸。脑子仍浑浑噩噩之际，榎田已挥了三、四拳打在他的头腹部。『不准你再出现我面前！』榎田朝他吐了口口水，将他踢出门外。
田头往前缩着身子，动作不自然地走出旅馆。外头的夏日阳光，明明热得可以把人煮熟，田头却浑身冒冷汗。在这种情况下，多走一步都是痛苦，田头随意坐倒在小吃店一旁的巷缝间。空气微微飘散着食物腐臭味......嗅闻到的田头马上吐了。
他想拿回来。自己创作的歌曲，他想拿回来......比起冠上那男人的名字面世，不如留在自己手上自然消失。田头呜咽起来，但其实他是在唱歌，唱自己创作的作品，与其被人遗忘，不如冠上榎田的名字流传比较好吗？田头自问。如果纯粹只是想传达出去，何必在意作者是谁呢。只要有音乐做媒介，应该就足够了。
然而......他就是放不开，所以才无法变成小日向力。他不像那个男人，拥有自我本身的纯粹。自己不过是将创作出来的东西，贴上我执这个附加价值上去，然后向人卖弄。但那并不是创作作品的特权。
擦身而过的脚步声、顿停的足音、好奇的视线、冷淡的无视......全部视若无睹的田头，只蹲坐着不断哭泣。
三十分钟前，接获小吃店员工通报『有可疑人物』的警察，前来出声驱赶，田头只好离开。漫无目的走了一会儿，突然想见力一面，就冲动地来到酒吧附近。却见力的店门挂着『CLOSE』字样，夜晚营业的店，不可能傍晚就开门。但田头也不愿意去别的地方，干脆抱着膝盖在门前坐下。
一小时、二小时......等得时间感都快消失之际，头顶传来熟悉的嗓音『你在这里干嘛？』。田头一抬起脸，刚好和吃惊的力对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