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吧,还是你比较了解他。"忽然,悦冰眼里闪着光,"对了!你怎么没想过,也许他不是自杀,是被人从楼上推下来的。"
我差点儿笑出来:"别逗了。"
悦冰很认真:"不是开玩笑。到目前为止,家里、学校、你,都没有发现遗书,自杀的人怎么会不留遗书呢?"
好了,够了。再下来她非拉我去当业余侦探不可。
"他是自杀,我肯定。"虽然他没有遗书留给我,却给校长写了信,这点看起来还没有其他人知道。
悦冰不信任地望着我:"你肯定?你知道他为什么自杀?"
"不知道,但是我肯定。"这是真的,我从没怀疑过这一点。
"他对你说过什么,还是你有预感?"
"他说了很多,可是当时我根本没听懂。我是个笨蛋。"
好一会儿,悦冰才说:"你想他吗?"她的声音很轻、很柔。
我急忙背过身去,我才不想在女孩子面前流眼泪呢!所有人当中,只有在肖玉面前我才会想毫无顾忌地发泄悲伤,只有他一个人。
回过头来的时候,我看见悦冰在哭。
分手的时候,悦冰忽然说:"哎,想不想知道艾兰的信是怎么写的?我可以一字不差地背给你听。"
我一楞。
悦冰笑了:"那封信是我替她写的。"
(2)
回家的时候。屋里黑了灯。
我小心翼翼地摸过茶几,背后突然有人猛扑上来,把我按在沙发上。
"不许动!老实交待,是不是跟追你的那个小女孩约会去了?"
"放开我,你这疯子!"我心都差点儿蹦出来。
肖玉一边笑一边说:"男子汉大丈夫,说不起来就不起来。快说实话!"
我掀翻了他,我们俩从沙发上滚下来,踢倒了椅子,连茶几也撞翻了,没分出胜负。
肖玉开了灯,然后凑到我跟前盯着我左看右看。
"你干吗?"
"检查一下,有没有留下什么破案线索。"
"你说什么呀?"
肖玉失望地叹了口气:"看来这女孩子是不化妆的,还是你们光是拉了手?J
我把他推了个跟头。
肖玉哈哈大笑起来:"喂,要不要我教你几手?"
我没理他,回屋睡觉去了。
悦冰是个相当好的女孩儿,如果我要交女朋友,她是再合适不过的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不安。
半夜里,我迷迷糊糊听见电话铃响。肯定不会是找我,我翻了个身又睡着了。
第二早晨起来,我发现肖玉一个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不住口地抽着烟,桌上的烟灰缸里满是烟头,屋里乌烟瘴气的。他是不是半宿没睡?
"出什么事儿了?"
肖玉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海鸣她老公要去海南。"
原来如此。昨天夜里的电话一定是说这事。那么,海鸣也会跟着走了?
忽然我感到一阵恐惧。如果海鸣走了,肖玉会不会锲而不舍地追到海南去?如果那样,我呢?
我好象是突然被抛到了半空中,没有任何依靠,没有任何能够抓得住的东西,心里空荡荡的。当初离开家的时候,我也有过类似的感觉,只是远不及这一次这么强烈。我头一次在考虑,肖玉对我到底有多重要?我那么快就适应了在肖玉身边的生活,好象本来就应该如此。这短暂的几个月好象就是我的一生,离开肖玉,我连想也没想过。而现在我也想象不出来,没有肖玉,我一个人的生活是个什么样子。
"她不是还没走吗?只要还在一天,你就还有希望。"这话连我自己听了也觉得像是电视剧里的对白,但是我也只会这么说。
肖玉苦笑了一下。
一连几天肖玉都很烦闷。我不知道怎么才能安慰他,只是一个劲给他做好吃的,明明知道他根本没有胃口。悦冰来过一次电话,随便聊了一会儿。我以为她要约我出去,可她没提这档子事,我反而有点怪怪的。
肖玉还是每次都去歌厅接我,他说这样可以顺便听听歌。只是这两次他都是缩在角落里闷闷地抽烟。
放下麦克风,我在大厅里望了一圈,没看见肖玉的影子。难道他今天没来?我顿时有点儿百无聊赖的感受。
靠墙的座位上有个人对我扬了扬手。
桑原!我真是见鬼了,怎么会在这儿见到他?
桑原好象瘦了点,我从来没见他穿过西服,今天这么一打扮,显得年轻了几成。我所熟悉的那个躯体还是那么结实、健壮。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走到他跟前去的。
"真的当歌星了?"
好象全世界的人都早就认定我要当歌星,不知道的只有我自己。
"喝一杯。"
我接了过来,慢慢喝下去。
"怎么不坐?"他拍了拍旁边的沙发椅。
我坐下了,心里乱糟糟的。桑原却好象很不在意,还在听歌。台上的客人正南腔北调地大吼《其实你不懂我的心》,听他跑调,桑原还拍着巴掌大笑。我可是一点也笑不出来。
过了半天桑原突然冒出一句:"你有封信在我那儿,不知道谁写的。"
信?我一激凌,郑立明的遗书?
"上次我回学校办手续的时候,传达室王大爷交给我的,是挂号信,他不放心交给别人。看来校长还是挺守信用的,大家都在问我下海以后是不是发了财。"
"信呢?"我只关心这个。
"在我家里,跟我去拿吧。"说完桑原招手叫小姐结帐。
我来不及反对,也没法反对。我不知道桑原是不是真的有封信要给我,也许那不过是一个圈套,但我不能错过,也许郑立明真有遗书给我。
上了计程车,一路上我们俩都没说话。
桑原一进屋就往沙发上一坐,掏出烟来点着,把我晾在一边儿,既没让我坐,更没提信的事。我更加怀疑桑原根本没有什么信,只是想诳我来这儿而已。
"信呢?"
桑原从茶几下面拿出一本书,把里面夹着的一封信递给我。
我的心狂跳起来。信封上正是郑立明的字迹,他真的留了遗书给我。
"谢谢你。"我匆匆说了一句,转身要走。
"急什么?"桑原冷冰冰的声音拖住了我的脚步。凭心而论,我现在还是怕他,在他看来是我欠了他的债,我总感觉他会做出什么事来。
"想不想知道学校的情况?还有足球队?"
说实话,我并不怎么关心。但是这么说未免有点太不够意思,毕竟我在那个集体里呆了两年,跟大家相处得还不错。
"球队解散了。"
我吃了一惊。球队会解散?
"为什么?"
桑原走到我面前,盯住我:"因为没教练。"
我知道他怪我毁了他的前程,现在他也怪我毁了球队的前程。好象所有的事,我都是罪魁祸首。
"新来的体育老师根本没兴趣带足球队,他只想着早一天离开这个不挣钱的行业。队员们心都散了,高一的好几个学生退了队,剩个空架子,就解散了。"桑原摊开手,"完了,全都完了。本来今年"百队杯"我们铁定能拿冠军的。全完了。"
我知道他说的是事实。我们学校的足球队在区里、市里都相当有名气,有好多次跟外省的中学生队踢过,去年日本青少年代表团访华,还跟我们的球队踢过友谊赛,国安队现在的主力前锋袁卫就是我们的前辈,电视台还专门到我们学校来拍过专辑。我们学校也因此而名声大噪。难道那些辉煌的日子就此结束了?虽然并不是我直接造成的,但终究是因为我。
"对不起。"我不由自主地说。
我只来得及看见桑原肩膀动了动,下颏上就重重挨了一拳。我跌倒了,眼前一阵发黑,没容我爬起来,肚子上又挨了一脚,好半天没透过气来。不愧是踢足球的,父亲那几下子跟他相比简直是小儿科。
桑原往沙发上一坐,脸还是铁青的。
我应该感到轻松的。如果我真的欠了他,我也已经付出了代价。这一拳一脚把我打算告诉他真相的念头给打消了,反正一切都成了事实,由谁来开第一枪又有什么分别呢?
看着桑原,我心里重又升上那种怜悯的感觉。他并没有比其他人多做什么坏事,也没有伤害谁。如果他曾经伤害过我,我也已经原谅他了,事实上我并没有恨过他。他只是做了和别人不相同的事,可这跟他的理想、事业到底有什么关系?
我第一次这么想,桑原付出的代价太大了。如果说他的所作所为对我是不公正的,那也只是我和他之间的事,郑立明真的救了我吗?就算是,他也不会愿意牵扯那么多无辜的人,这样的结果一定也出乎他的预料。
我把郑立明的信捏在手里,打算把他做的事永远埋在心里,让它成为秘密。
我走到门口的时候,桑原拉住我。
他扳过我的肩膀,"我想你,我真的喜欢你。"
我第一次听他说这种话。桑原一向拙于表达,对我,他甚至没让我体会到一点温情。我们来往这么久,我始终都觉得自己只是他床上的发泄工具,他从不给我什么感情,从没说过一句"喜欢你"一类的话。有时候我真的很伤心,觉得自己很悲哀。如果他早一点说这话,或许我就不那么想离开他了,郑立明也就不会那么热衷于救我,很多事就都不会发生了。
他吻了我,很温柔,很不象从前。
但是已经太晚了,我已经不再渴望他的吻,不再渴望他的爱抚了。当他伸手来解我的皮带时,我推开了他。
"我不想干。"
"什么?"他很惊奇。
"我说我不想干。"我以前从来没有拒绝过他,这好象并不困难。
桑原目光冰冷:"有别人了?那个总来接你的家伙?"
我知道他说的是肖玉:"他不是那种人,你少诽谤他。"
桑原冷笑起来:"那,你是爱上他了?"
我顿时觉得血往上冲:"我们是朋友,就是朋友。"
他还是冷笑:"骗鬼去吧!你看他那眼神可不像是看朋友,"他抓住我的衣领,"你还从来没那样看过我呢!"
我挣开他,衣服也撕了。
"我有女朋友了。我们班同学,叫悦冰,你记得她吧?你听着,我再也不干那种事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那么说,但我说了,而且自己也相信了。
(3)
别埋怨我不辞而别,我的命运早就已经注定了。记得我说过我配不上艾兰,我太复杂,复杂到你无法想象。我说过十四岁就被一个女人缠上了,我知道她不是个好女人,但是我无法控制自己的欲望。对我来说,她既是魔鬼也是天使,在我身边充满喧嚣吵闹的环境里,她是我唯一的温暖。我无法原谅自己也无法面对世人,因为我早就发现在和她来往的其他男人当中,有一个是我的父亲。我厌恶自己到了极点。
我知道自己会走哪一条路。人世间的一切都是那么丑陋,我徒劳地寻找美好的事物,却发现越是美好的东西越是留不住。艾兰的死,关上了我心灵的最后一扇窗。你也让我很失望。这个世界,我无可留恋。
应该和你告别了,到了该结束一切的时候,我一点都不犹豫。无论如何你都是我最好的朋友,其实,也是唯一的朋友,尽管你总是让我失望。我原谅你,希望你能真正找到幸福。
好好唱歌,别浪费天生的好条件。
跟你爱的人在一起吧,是什么人都没关系,我只在乎你的快乐。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肖玉坐在了我身边。
他拿着那封遗书,默默地看着,一言不发。过了好久,他伸出手,轻轻地抚弄着我的头发,好象是叹了一口气。
我靠在他肩上,没有流泪。那一刻我觉得很踏实,他的肩膀那样宽阔、有力,无声地支撑着我。不知是不是幻觉,我听到了他的心跳。沉重、清晰,充满生机。
"你要是去海南,也带我一起走行吗?"
他沉吟了一下:"我不去海南。我想做个了断,或者完全失去她,或者完全拥有她。我不想再这么拖泥带水地混下去了。顶多不就是失恋吗?人一辈子什么都得经历一回对不对?"
我不知道失恋是什么滋味,对我来说最大的痛苦莫过于郑立明的死,它已经纠缠了我那么长时间,现在有肖玉在身边,我才觉得好过了很多。如果肖玉失恋的话,希望我也能成为他的安慰,只是一点儿也好。可是,要是海鸣真的选择了肖玉,我又该怎么办?我将是他们的障碍,我不可能再这么安逸地住下去了。这里会是肖玉和海鸣的家,一个真正的家,没有外人打扰的二人世界,不久也许还会是三人世界。
也许我会就此失去他了。
我和悦冰约会了,是真的约会。好象是为了证明我对桑原说的话。
我们一起看电影,到夜市吃小吃,在公园里划船,去街上散步,只是从不到歌厅里去听歌,我始终都觉得那种地方不适合好女孩儿。
交女朋友就是这样吗?好象也没什么。悦冰是个很令人快乐的女孩子,我没有象当初在学校那样感到不自在,因为她没有再让我难堪,虽说还是常开玩笑。如果我不想那么多的话,我应该是快乐的。
一般人都是这样交女朋友的,没有谁是例外。然而我心里却还是有些不安。看着悦冰那张快活的脸,我越来越有种模糊的内疚感。
这段日子里,肖玉和我在一起的时间很少,他没有再拿我和悦冰的事开玩笑,几乎没再提起她。为了海鸣的事,他很烦恼,而我却在这个时候交上了女朋友,不但没能帮他消愁解闷,反而离他更远了。比起对悦冰,我对他的愧疚似乎更多一些。我想让他快乐起来。
有天晚上我和悦冰约会回来,肖玉没在家。但是我在楼下明明看见了他的摩托车,他很少离开他这个"老婆",他自己这么说的。
我忽然有个念头,于是转身出去,上了天台。
肖玉果然在这儿。
象上次一样,他坐在那儿,喝着啤酒,望着天。
"对不起。"
肖玉好象明白我为什么这么说,笑了笑:"别傻了,陪我坐会儿吧。"
我们俩就这么坐着,好半天谁都没出声。除了对不起,我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
"我第一次看见海鸣就是在这儿。"
肖玉脸上洋溢着微笑,沉浸在回忆里。
"那天晚上是国庆前夕,城里好几处都在放焰火,楼里好多人都来这儿看。海鸣跟她老公一起来的--那时候还是她的男朋友。我从没见过这么美的女人。我说的不是女孩子,因为海鸣有一种很成熟的女人味儿,一般的女孩子是没有的。真的,她美极了。"
肖玉眯起眼睛,遥望着远处的星空,好象当年的海鸣就在那里。
"我就那么爱上她了,真傻是不是?"他笑了一下,"我跟她说了,要她选择一个,我,或者是她老公。不过现在我后悔了,后悔得要命。我知道她在犹豫,那说明她还是有点儿在乎我,并不象黑子他们说的。她不是只利用我来消除寂寞,她多少还是有些爱我的。可现在我这么干,也不知道是拉了她一把,还是推了她一下。我干吗这么干?我可以跟他去海南,这儿我有什么可留恋的?只要她还愿意和我来往,我不在乎她是不是离开那个家伙,只要她还能跟我在一起。"
我僵在那儿,好象被人捅了一刀。
是的,他没什么可留恋的,我是个什么?我不由得想,如果要我选择一个,我会放弃悦冰跟他走的,不管去哪儿,要我放弃什么都可以。
肖玉忽然发觉他说错了话:"你别误会,我要是走的话,一定会带着你的。"
没有用了。他只是徒劳地想在捅了我一刀之后再把伤口缝起来。
我这么在乎他吗?我忽然有点儿害怕,虽然我还不知道害怕的是什么。未染小qq坛神秘棋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