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徒 第二卷 上————尼罗

作者:尼罗  录入:07-29

依旧是一片寂静。

通译官见这些人死气沉沉的,便转身走到后方,对着一位矮小军官一鞠躬,用日语报告道:“菊地中队长,这些中国人都不肯说话!”

菊地中队长抬起带着白手套的右手,对着身边军士微微一点头。

那军士立刻一个立正大声答应了,随即对那看守士兵用日语呼喝了几句。而通译官也小跑着赶回去,很是敬业的对着降兵们说道:“活人死人都在这里,一个也没逃了,你们装聋作哑也没有用!如果还是要这样不识相,皇军只好让你们一个人一个人的出来认尸了!要是活的死的加起来,都没有你们长官的话,那可别怪皇军不客气,你们啊,就全留在这儿当路倒吧!”

此言一出,降兵们愈发肃静了。

打头一名小兵被日本兵拎出来,扯到了路旁刚围起来的尸堆前。小兵哆哆嗦嗦的,嗫嚅着也说不出什么来,那日本兵就把他又拽回到队伍前,用火把逐个照耀了这二十多张面孔。

小兵半闭着眼睛,发着抖只是不说话。那通译官追问了一句:“怎么?都没有你们长官?”

大冬夜里,小兵满脸都是汗水,一言不发的胡乱摇了头。

通译官似乎是很不满,而日本兵把那小兵推到在地,一枪就把人给毙了。

第二人被推了出来,这回他在尸堆里随便指了个面孔,战战兢兢的答道:“这、这个是我们团、团长。”

那日本兵故意挡住身前情景,不让后方降兵看出详情。

放回第二人后,日本兵随即把第五人拎了出来,又让他继续找。

第五人在尸体堆中,指出了另一张脸。

第二人和第五人当众被打爆了脑袋。

那日本兵随手又揪出一人来,那人还是个半大孩子,在被日本兵碰触到的那一刻就惊叫了一嗓子,随即伸手指向顾云章大声喊道:“他,是他,他是顾云章!”

通译官立刻上前一步:“什么?顾云章?”

半大孩子有点歇斯底里了,嘶哑着声音自顾自的狂喊:“别杀我,他就是我们师座,他就是顾云章!”

这回不等通译官再发言,后方以菊地中队长为首的一干日本军官立刻快步走来,而与此同时,六名日本兵同时出手,一扑而上把顾云章牢牢的按在了雪地里。

32.顾云章的主意

驻扎在此地的日军部队在失去了一个小队之后,便愤恨的怒发如狂,不但派出士兵围着大山巡逻不已,同时又在山下几条要道处埋伏了队伍,誓要对顾师给予一记痛击!

菊地中队长在林子周围已经守了好几天——这一条道路太偏,他自己都觉着这场等待毫无结果。没想到这一夜里会真的堵住一队顾师士兵,不但轻轻巧巧的就打了个胜仗,甚至还活捉了顾云章!

眼看着顾云章被部下士兵按在了雪里,菊地中队长有如暑天痛饮了冰水一般,那种畅快得意真是无法言喻,乐的仰天长笑。此时周遭黑暗寒冷,不是个久留的场所,他让日本兵将顾云章重新拉起,又示意身边军士将火把凑近,然后就上下打量了对方的面孔。

“你……”他个子矮,把脖子抻了老长,仰着脸用手指了顾云章的鼻子:“顾云章?”

顾云章被两人反剪双手按住肩膀,又有四名日本兵从四方端枪逼着他,自知再无逃生的可能,就点了点头:“我是。”

菊地中队长跟见了活宝似的,又因先前在雪地里藏身太久,冻的血脉不畅,所以此刻在狂喜之下就直犯迷糊。他怕自己活活的美昏过去,当即将个脑袋转了三百六十度,扯着嗓子用日语大喊了一通。日本兵们得到命令,就用绳子把降兵们栓成一串带走;至于顾云章,则在那四名日本兵的刺刀包围下,被人五花大绑着送进了一辆汽车里。

顾云章很顺从,让上车就上车,上了车也不挣扎,一路上只是眼望窗外,同时若有所思。

他想日本人接下来定会让自己引路进山,把顾师余部尽数歼灭,彻底除掉这一股子抗日力量。自己若是去,那就没什么可说的了;自己若是不去,那恐怕是要不得好死。

他不能给日本人领这个路——要问为什么,他也讲不出道理来,反正不能领这个路。

他这人没什么道德良知,对于感情义气也不大看重;对于民族大义之类的理论,更是一窍不通。他抗日,是觉得应该抗;虽然把自己从大军头抗成了无衣无食的叫花子,可也没什么后悔的——那是自己力量有限,没抗明白。

没抗明白是自己的问题,抗日这事总是对的。

他低下头,脑筋疯狂的运转着,一个不是主意的主意就在他脑海中渐渐成了形。

在凌晨时分,汽车驶入了附近的县城中。

县里百姓的生活,并不比乡民们安逸。太阳初升之际,天地如同一个大冰窖,出门便是受罪;可也还有小贩摆开饭食摊子,将一筐筐的硬面饽饽端出来贩卖。顾云章从车窗中看到那热腾腾的干粮,就心里发恨,因为自己、以及自己的小兵、以及天生,都已经很久没有吃上这么一顿白面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真想带兵血洗了这个县城!

汽车陆续在城内的宪兵司令部门前停下,菊地中队长从头一辆车中跳下来,而后就指挥着部下士兵在门口站成两排,端着枪戒备出一条通道。

第二辆汽车也缓缓停在了两排士兵面前。车门打开,首先钻出的日本兵在站稳后转过身去,将顾云章从里面拽了出来;顾云章的上身已经被捆成了粽子,保持不得平衡,此刻就一个踉跄,摔倒在了车前地上。

菊地中队长别有一番用心,见状便呵斥了那日本兵。日本兵受到指责,立刻改变做法,弯腰把顾云章扶了起来。顾云章滚了一身雪,面无表情,并不说话。

菊地中队长看了他这种状态,暗暗的很犯嘀咕,不明白此人存的是何种心思。立正站于顾云章面前,他含笑做了个“请”的手势,又用生硬的中文说道:“顾师长,往里进。”

顾云章被带进了一间空房之内。

这间空房内只摆了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墙壁上斑斑点点有些污秽,在约摸一个人的高度处还凿出几个眼子。顾云章随便扫视了一圈,便猜出这地方先前应该是个刑讯室,墙上那几个眼子大概是用来固定镣铐铁链的,而那些黯淡斑点,自然就是陈年血迹了。

菊地中队长先行在桌后坐下,而后对着顾云章一点头:“顾师长,坐!”

同菊地中队长隔着一张桌子,顾云章也坐了下来。四名日本士兵这回站到房内四角,依旧把枪口对准了顾云章。

菊地中队长的中文很不好,能听不会说,一般不讲出口,今天这是豁出去了——他对顾云章其人很感兴趣,十分想与之直接交流一番。

见顾云章坐在椅子上一直垂头无语,他清了清喉咙,主动开了口:“顾师长,久仰大名。”

顾云章没言语,没抬头。

菊地中队长又道:“顾师长,孤军奋战,虽然是敌人,可是佩服!”

顾云章依旧是没话。

菊地中队长觉着他这不像是个合作的姿态,可也没流露出宁死不屈的意思,就继续问道:“顾师长,为什么,不说呢?”

顾云章这回抬起了头,盯着菊地中队长的眼睛轻声问道:“你是多大的官?”

菊地中队长一愣:“本人是中队长。”

顾云章的神情很平静:“那你不够资格和我讲话。”

菊地中队长张了张嘴,感觉自己受辱了,可也没有立刻翻脸,勉强保持了镇定情绪:“顾师长,自视很高,要见联队长?”

顾云章靠在椅子里,目光从浓密睫毛中射出去,不带有任何感情和温度:“我要直接和关东军军部说话。”

菊地中队长茫然了,他纵横战场十余载,还没见过这么倨傲的俘虏。

思忖片刻后,他做出了回击:“你只是一个师长,在军部面前,你,和我,一样的没资格。”

顾云章向菊地中队长坐直了身体。

他那脸上的表情渐渐趋于冷酷蛮横,声音也由轻转重:“我是中央军唯一留在热河的师长,我要和关东军军部说话!你敢阻拦,后果自负!”

菊地中队长真是不明白他哪来这么足的底气,居然开口就要往军部跑——莫非他别有秘密,并非只是个负隅顽抗的师长?

菊地中队长摸不清头脑,也没敢对顾云章使用手段;他满腹疑问的出门前往大队部,请示大队长的意见。

大队长也是犯迷糊,就一个电话打去了邻县联队。联队长官大,想的也多,一贯是宁肯错杀一千,不肯放过一个;顾云章表现的既是如此的高深莫测,那也就只好真当他是个肚里有货的人物,不能草率对待。

现在这一带说起抗日队伍,那首屈一指的就是顾云章。顾云章如今落了网,这消息对于其余的抗日力量来讲,本身就是一个打击。尤其是顾云章现在的态度暧昧不明,瞧这情形,至少是个投降,还可能是他身怀其它任务,此刻就要将其作为砝码,从军部那里换取名利前程!

联队长思前想后的,当天下午就往几百里外的师团发去了密电。师团那边倒是痛快,直接回电让他把顾云章送往新京。

33.在路上

顾云章这人是孤儿出身,从小到大,三教九流都混过,人话鬼话都说得,瞧着少言寡语,其实最会装神弄鬼。如今他既不想引着日本人打自己那队伍,又不愿为了队伍搭上自己这条命;无奈之下,只好真真假假的故弄玄虚,任凭那帮日本军官怎样盘问,就是一味的敷衍矫饰,愈发把自己说得神秘莫测,让人摸不清他的深浅。

因他是个有名的抗日将领,如今肯与日军投降合作,所以就很得重视。菊地中队长本拟着逼他领路,去全歼山中顾师,这时一看情形,自然也是做不成了。

顾云章在宪兵司令部里耽搁了约有三天,这期间有吃有喝,绳索镣铐也没上,他倒是个知足的,终日吃饱了就是坐着,绝不乱动。

到了第四天早上,他出门上车,由本地驻军中的一位大队长亲自看押——大队长本人称其为“护送”——到了邻城的一处火车站内。

站内停了一列车皮,并非客车,而是长长一溜铁皮车厢,用来运货物的。因这趟货物专列正好开往新京,所以联队内的长官特地从中腾出一间车厢装人。顾云章在上火车之前,左右打望了一番,就见前后皆是煤和木材,也并无士兵看守,心里就活动起来。

他可没打算真去新京。去了干什么?他没话和关东军军部说,也不想投靠过去当汉奸。到时这层窗户纸一旦戳破,末了恐怕还是要落得一死。

上火车前,他问身边一个略通中国话的日本军官:“从这里到新京,火车要走多久?”

那军官已经认定他是自己一方的伙伴,又为了拉拢这一类新晋汉奸,所以十分和蔼:“这火车走的不快,不过至慢也就是一日一夜,不会再久了。”

顾云章心内暗暗有了计较。及至上车之后,他见这铁皮箱子似的车厢里虽有尘土,但是经了打扫,却也不很肮脏;几把椅子摆在其中,靠墙又立着一张折叠桌子,车壁上也有个方方正正的窗户,那窗扇却是上下打开的铁板,开着能够进光透风,若是关上了,车厢内就立刻黑暗憋闷起来。

顾云章站在车内眼望窗口,同时估摸了自己的肩膀尺寸,发现这一处不能作为逃生的通道。

此刻押解他的军官与士兵都停在了车外,换了新人上车继续看守监视。这一对新人,乃是本地中队里的一名执行官和一个士兵。这执行官也就是二十来岁的年纪,那士兵更是只有十六七岁;两人也不知怎的有了闲工夫,被挑过来去出这一趟短差。

执行官上了火车之后,待外边士兵将沉重铁门拉合了,就在里面放横了门闩。顾云章见这门锁如此简陋,心里倒是生出了一点希望。

外间传来了汽笛声响,三人身下一震,却是火车开动了。这执行官不是很熟悉内情,所以一方面对顾云章看管不严,另一方面对他也不大客气。依靠车门站立了,他出言呵斥顾云章道:“你,坐下!”

顾云章在靠门的椅子上坐下了。

执行官一手按在腰间的手枪皮套上,一手插在裤兜里,盯着顾云章半晌不说话。那个小兵先是很警惕的双手握枪面对顾云章,片刻之后有些疲惫无趣了,就把脸转向窗外,看那一掠而过的风景。

顾云章目前是个手无寸铁的状态,眼看着自己左边有刺刀,右边有手枪,他便按捺了性子,准备相机而动。

如此过了约有两个多小时,小兵开始有点犯瞌睡;那执行官也穷极无聊,捂着嘴打了个哈欠,而后走到顾云章面前开始撩闲。

他伸手,去揪顾云章的睫毛。

顾云章仰头躲了一下,并且皱着眉头看了他一眼;不过这位执行官一贯蔑视所有中国人,并不在乎对方是否反感自己的行为。

顾云章相貌好看,睫毛更是长的出奇;执行官见他不敢反抗,只是躲闪,便愈发得了意,索性伸开巴掌在他脸上摸了一把。

顾云章这回站起来,低头向后退了一步。

执行官感觉这很有趣,一只手就贱的管不住,跟上去追着摸;而那小兵把上了刺刀的步枪拄在地上,站在一边也旁观着嬉笑起来。

顾云章比执行官高了大半头,不过窝囊的很,退到尽头转了个身,改换方向继续忍耐。执行官回头对那小兵用日语嚷了一句,那小兵就扶着枪弯下腰去,爆发似的大笑出声。

顾云章低头瞄着执行官腰间的手枪皮套。

皮套扣的很严实,想要瞬间夺枪是不可能了。要是车内只有这一个执行官,那他有枪也没关系,顾云章自信可以让他根本没有拔枪的机会;不过那边还站着个小鬼子呢,自己这边一出手,那边端起枪来就能射击!

顾云章垂下头,继续后退。他本来就生的清俊,如今再低眉顺眼了,瞧着就很有一点楚楚可怜的意味。那执行官闹上了瘾,手上由摸转掐,肆无忌惮的摆出了调戏的态度。

顾云章就这样一点一点的退到了小兵身边。那小兵饶有兴味的看着这场好戏,早忘了自己此行的任务。而执行官知道对方是赤手空拳,所以也满不在乎的继续动手动脚。

在与小兵相距不过一尺来远之时,顾云章毫无预兆的动手了。

他在一瞬间伸手夺过小兵的步枪,顺势就一刺刀捅向了执行官的胸膛。执行官穿着棉衣,在刺刀刺破第一层布料时便下意识的伸手拔枪,然而顾云章此时已然扣动了扳机。

在火车前进时的隆隆声响中,一粒子弹穿透了执行官的胸膛,而顾云章怕他垂死挣扎,随即向上扬起枪口,对着他的颈部又开了一枪。下一秒,他向后一枪托杵到了小兵的腹部。 小兵挨了这一下子,可是并不惊恐,趁着顾云章还没有调转枪口,他忍痛扑上去抓住枪杆,开始同顾云章抢枪。

顾云章一直未把他放在眼里,没想到这小崽子人不大,力气不小,而且豁出命来,悍不畏死。两人抓着一杆枪来回争夺了几番,顾云章手上同那小兵僵持不下,便抽冷子抬腿,用膝盖狠顶了他的下身。那小兵当即夹起腿嚎叫了一声,顾云章趁此机会将他一脚蹬开,而后赶上一步,一刺刀就把他给扎透了。

他在这车厢里前后开了两枪,也不知道有没有惊动外界。弯腰从执行官腰间摸出手枪揣在怀里,他走到门前费力抬起铁闩,横拉开了车厢门。

此时这火车行驶进了荒山野岭,铁轨两边皆是山石,看不清地形地势,只感觉并无一处可落脚。顾云章无可选择,索性横下心来,纵身一跃扑向车外。

顾云章在快速前进的惯性中狠狠的砸到了乱石堆边缘,紧接着身体一歪滚下一段陡峭山坡,末了笔直的向下坠落了五六米,摔在了涧中那结成厚冰的河面上。

后脑勺结结实实的撞到坚冰,他晕了过去。

推书 20234-07-27 :帝国之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