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辰见是渺果,竟似乎得了失心疯,胡言乱语着。他一把抓住他问道:“渺果,李寅呢?”
渺果一把推开他,双手乱摆:“别抓我,别抓我!我没有利欲熏心。我是得道仙人!别抓我!”他退了两步,脚底下一趔趄,坐倒在地,“哼,打死你这死妖精!看你还吃人不?!”忽然又哭道,“啊——不要啊!别杀我!都是天罡要杀你,渺因,快劝她别杀我!”
李辰见他心智全失,不免感叹,想不到一代宗师,百年修行,竟然会变成如此下作。难道是无花将他打成这样的?应该不会。无花天性善良,不会做这样残酷的事。那难道是那个男人?李辰脑海中浮现出那个健美的男人的背影,不免一阵狐疑:他到底是什么人?不过,想到这儿,又不免冷笑起来:我这不是又自作多情吗?既然无花交了一个有能耐的朋友,那最好了。
他看渺果可怜,便牵了白琉璃上前,和颜悦色地说道:“道长,我带你找个道观休养,你跟我走吧。”伸手去搀他。
渺果两眼惊恐,一把推开李辰:“别抓我,别抓我!”他翻身爬起,两腿撒开了跑,才一眨眼的功夫,竟就消失在庐山林中。
李辰摇了摇头,看来,也只好让他自生自灭了。往后自己该怎么办呢?李辰抬眼望望庐山,不禁苦笑了一下:既然这里已无可恋,那我就从此流浪各地,寻访名山大川吧。反正我是逃出长安的,那里已不能回去,再说,为了无花赶来这里的时候,自己也已经想好了,江山天下都如粪土,再去拾起岂不是要愧对自己?这样也好,从此了无牵挂,正好作一个逍遥散人。
无花见李辰冲出洞去,心中慌乱难忍:他还是走了,为什么都不听我解释呢?哥哥,为什么都不相信无花呢?眼泪就这样不自觉地从眼角淌下,在白皙的脸颊上留下两道泪痕。
“是不是他吃醋了?”红袖穿好了衣衫,走到无花跟前。
无花抬眼瞪了他一下:要是他不挑逗我就好了!这么想着,转身就走了。
“喂,你去哪儿?”红袖拉住他的手。
无花一甩手:“我找我哥哥去。”
“我不让!”红袖一把抱住他,“你干吗那么喜欢他?我哪点比不上他?我知道你对我是有感觉的!你只是爱男人,不是爱他,你知道不知道?”红袖任由无花挣扎着,一口咬住他的嘴唇,深深地吻下去。
无花推打着他,甚至拿手去掐他的脖子,可是,红袖始终没有放手,他用嘴摩擦着无花的唇,慢慢地伸出舌头,舔着他的唇和他的舌。
这热烈的吻让无花渐渐觉得眩晕,慢慢地,推拒的手脚都无力了,懒懒地垂下来。忽然,无花的眼前闪过李辰哀伤失望的眼神,那眼神像箭一般射过来,冷冷地射到自己的心底。无花奋力一推,将红袖推开,转头冲出了石洞。
是真的吗?我只是喜欢男人,不是喜欢哥哥吗?为什么会这样?我不想让自己变成这样!无花慌乱地奔跑着,想让自己沸腾的思绪沉静下来,可是,心头像麻团一样稠密复杂,哪里会有解开放下的时候?!
他冲进了忘忧谷。眼前萧条的景象让他感觉世界似乎到了尽头。他偎依在埋着阿宝的那棵七香果树旁,恨不得拿头去撞树。他软软地跪倒,伸手抚摸着墓前的杂草,仿佛那是阿宝细细的绒毛:“阿宝,要是你在该有多好。我只要你一个,我们还到山里去玩捉迷藏。唉,要是我没有长大,没有成年,那该有多好。”
无花就这么在忘忧谷待着,直到天上渐渐露出星辰。和蔼的月色和闪烁的星光在深蓝色的天宇中点缀着,无花抬头,望着星空发呆:小的时候,自己也会偷偷跑到忘忧谷来,躺在阿宝的身上,枕着他看星空,那时候,自己就想,要是有一天,自己也成为天上的星宿,那该有多好啊。所以每天都是希望师父给自己教授厉害的道术,可是师父总是不教,说什么自己还小,学会了乱用,一定要等到冠礼以后才教。现在想来,一定是师父认为自己是半人半妖,担心学成法术会助长魔性,所以迟迟没有教授。唉……其实,一切伤心难过的根源都不过是自己的妖性罢了。如果自己不是半妖,师父就不会死,父亲也不会从小都不相认,如果自己不是半妖,也不需要从长安离开,就不会跟哥哥分别,更不会遇上那个红袖,如果自己不是半妖,也许自己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快乐的道士,什么都不用想……唉……可是,父亲临终前却告诉自己不要为是半妖而难过,要学会爱人,可是,为什么爱一个人会这么难受呢?刚开始懵懵懂懂,根本不知道是友情还是喜欢,可是等懂了以后,却总是彼此之间隔了一道什么似的,一会儿担心这个,一会儿怀疑那个,好累,真的好累。为什么就不能简单一点呢?
无花慢慢地整理着思绪,倦意袭来,竟缓缓沉入了梦乡。梦里边,他见到李辰微笑着向自己走来,满满地抱住自己,深情的眼睛,郑重的话语:“无花,你是我很重要很重要的人。”忽然,李辰的形象变了,竟变做红袖的模样,甜美的微笑,光芒四射的眼睛,那眼睛像深潭一般,自己一个不慎,就跌了进去,仿佛就这样,怎么也走不出来了……
“哥哥。”无花轻叫了一声,从睡梦中惊醒。他忽然发现自己身上披着一层薄薄的锦裘,身下是软软的茅草,忘忧谷的树木似乎一夜之间复苏了,开始冒出新芽。他抬头,看见红袖就蹲坐在对面的香梨树下,睡得似乎很沉,呼吸声一短一长,像唱着曲儿似的。
无花知道晚间自己睡着的时候,一定是他给自己安置的枕席,心里不免有些感激,昨晚对他的不满不免也平淡了些。他轻轻地起身,害怕惊醒红袖,将锦裘轻轻地盖在他的身上,转身正要离开,却听红袖嘴里轻轻地嘟囔了一句,仿佛是句梦话:“无花,我喜欢你,真的。”
无花回头,看见红袖安眠着的俊美的脸庞,禁不住轻轻地叹了口气。他轻轻地走回升龙洞府,开始打点行囊。收拾到一半的时候,忽然听见身后有脚步声。
“准备去哪儿?”红袖问道。
无花回头看了他一眼,惺忪的睡眼,手里拖着锦裘,有些衣衫不整的样子,赫然是一个富家贵公子的慵懒劲儿:“去救我母亲。”
“那我……”红袖扔下锦裘,近前想问。
无花停下手中的活儿,沉默了一会儿:“你愿意陪我去就去吧。不过,”他转头,很认真地说道,“我们只是朋友关系,顶多也就是好朋友!你以后不要再……”
红袖连连点头:“好,好。我绝对不会的!”很认真的眼神。
他连忙低头帮着一起收拾,忽然又停手了,问道:“无花,这里去昆仑山得经过敦煌。前晚我暗中跟师父万里传信,师父告诉我说,探花金鱼现在的巢穴就在那儿的月牙泉里,不过,似乎他与一个叫无明灯心的妖精很投契。那妖精就住在附近的鸣沙山万佛窟里。要是你想报仇,我们正好顺道。”
“真的吗?”无花瞪大了眼睛。
“是啊。我师父胡不闻无所不知,不过为了探听这妖精的下落也损失了两名徒孙。因为那无明灯心的本事比探花金鱼还要厉害。”
“我跟探花金鱼交战过,他会贯注闪电于水柱之中,那招似乎叫天阴怒涛,威力很大。那无明灯心又有什么本事?”
“无明灯心使的是无明怒火,这无明怒火其实并非水火之火,而是佛教里说的贪欲烦恼,倘若人被无明怒火击中,会将生生世世里各种各样的烦恼回忆起来,直到身心交悴而死。而无明灯心浑身柔软,可以卸劲于无形,所以轻易伤不到他。只有当他口吐怒火的时候,才可以将法力从口轰击入他的体内,将他消灭。但是,他的怒火却没有人敢正面迎击。所以,他几乎是不败的。”红袖娓娓道来,竟像亲历亲为过似的。
“想不到他这么棘手。”无花皱起眉头。
红袖笑道:“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说不定我们可以避开他,反正我们的目的是探花金鱼。”
“嗯。”无花沉吟了一下:希望是那样吧,不过真是遇上了,那就拼命呗。他对红袖说道:“我得先去拜祭一下我的父亲。然后我们再出发。”
两人宛转走到升龙潭底,无花跪倒在渺因墓前,三叩九拜,含泪祷告:“父亲,您在天之灵,一定要保佑孩儿我手刃仇人,救出母亲。”
红袖见他决意要去敦煌报仇,唇边轻轻翘起,那妖媚的微笑一闪即逝。
无花站起身来,准备离开。他抬头看看那空旷的升龙潭,忽然想起自己和李辰当初在这里看金鲤褪鳞的情景,心里便默默祷告:哥哥,等我杀了仇人,救出母亲,我就去找你。你一定要等我。
李辰离开庐山之后,一路向北行去。这次也不匆忙,缓缓行走,心里想着,反正是没有什么目的地,倒不如先让人马都充分休息,再者也看看民间各地的风俗。常年居住在长安,自己对百姓的日常生活听得少,看得也少,有时候让自己觉得仿佛不是住在人间,倒是住在空中楼阁一般。其实太宗皇帝说得好:“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百姓才是江山基业的根本,多看看天下,多了解民声疾苦,也算是自己曾经作为皇族的一份平常心吧。于是,他从九江北上,途经江陵、武昌至襄樊,所到之处,仓廪丰实,百姓富足,很多大城市竟然路不拾遗、夜不闭户。李辰不禁感叹母皇这几年的辛劳果然没有白费。不过,令他担忧的是,民间到处传说圣武皇帝是天上狐月星下凡,夺取了大唐的江山,淆乱了乾坤,颠倒了阴阳,再者就是武姓氏族越来越强盛,常常以皇姓地位欺凌百姓,以至于有些地方提起武姓,都嗤之以鼻。结果民心所向,竟是希望李姓子孙继位,恢复唐朝男主外、女主内的惯例。
这一日,李辰行至信阳,忽然见集市上围着许多人,有商贾,有布衣,还有一些官绅,似乎都在看一个红榜告示,一个青衫白面书生在那里缓缓念道:
大唐辉煌,贞观之后而有开耀之兴,昭昭华夏,礼仪及于夷狄,教化遍于四方。然,天降狐月,妖化武媚,性情矫奢,狂暴专断,侍二主而夺太极。修章易法,女子专权,贪于男色,祸乱内廷,专崇武氏,弹压百姓,颠倒乾坤,淆乱阴阳。致天下阴风四起,鬼怪横出,民不聊生。李太子亥,欲中兴大唐,扶正宗法,遂遭毒灭。皇次子寅,劝其规诫,横被逐放。今天下正气不灭,集于许昌,奉太宗本意,夺武帝其位,还政于李姓。天理灼灼,众意成城,共举义事,留名千古。
这不是劝百姓造反吗?李辰心中一惊。只听那书生对围观的人群抱拳道:“各位父老乡亲,在下王宾洛,南阳人氏。我是奉了皇次子寅之命,前来邀请各位参与除逆盛事,恢复大唐李姓天下。”
一位七品官员高声问道:“皇子寅现在在什么地方?”
王宾洛回答道:“现在许昌。”他见人群中有些人似乎对榜文的内容都有些认同,继续说道,“时下许昌已集结了二十万义军,准备不日出发,攻打长安。”他停了停,看看周围人的反应,继续说道,“长安多为女子主权,男子为官,能领兵打战的已不多矣。故而此次攻城轻而易举,势在必得。正所谓天下兴亡,匹夫其责,各位何不参与义事,共襄盛举?”
人群有些躁动起来,有人互相交头接耳:“让女人当官,我早就看不过去。”“听说皇次子寅熟读兵书,带兵打战是个好手。”“要是这次能推翻周朝,恢复唐姓,我们恐怕都要成为功臣啊!”
李辰见人群耸动,心意惶惶,知道大势不妙。在他看来,天下最重要的是安定太平,再加上有一个智慧隆德的君主,这就很好了。哪里管他姓氏性别!可是,现在偏偏百姓十分看重这个。要是真打起战来,恐怕最后吃亏的还是老百姓。他见王宾洛正热情地和几个商贾官绅交谈联络,忙高声问道:“请问这位兄台,皇子寅夺了天下,为的是什么?”
王宾洛回答说:“当然是恢复大唐鼎盛之势,令天下人衣食丰足,财宝齐集,无有疾病,安居乐业。”
“可是,在下从南方来,沿路所见,就是衣食丰足、安居乐业的景象啊!虽说如今是个女主,但是她十几年励精图治,天下已是一片太平。为何今日要重提战事,让生灵涂炭呢?”李辰振振有辞地问道。人群听他这么说,不少人纷纷点头,心想还是顾着自家性命,求得日常安乐就好了,至于这个朝廷姓武姓李,跟自己实在是没有多大关系。
王宾洛见他言之灼灼,便痛斥道:“迂腐!女子当政,男子为何?只有务农经商而已,或有以色相为荣,当街叫卖者。此破败风俗是哪朝哪代有的?这岂是大治之相。哼,众人莫要管他言论,愿意共襄盛举的请随王某来。”他朝李辰一挥袖子,径直走开了。想不到,还是有不少人跟着他去了。
李辰看着人群远去,心中烦闷:该怎么办?看来一场大战势在难免。不过,真是奇怪。寅不是带兵去追剿无花吗?怎么竟跑到许昌兴叛军去了?难道是他害怕空手回朝遭母皇责罚?唉,真是愚蠢啊!看来,只有先劝说他放弃反叛,才能将这场战争消弭于无形。
李辰心下决定,便翻身上马,他一挥鞭,白琉璃撒开四蹄,飞快地跑了起来。休息了将近半个月,白琉璃又恢复了千里马的雄风,这一下奔跑,速度快得惊人,道旁的人还没反应过来,眼前就是一道白影飞了过去。
李辰匆忙往许昌奔去,心中不经意又开始牵挂起无花来:不知道他现在做起什么呢?是不是在和那个男人一起看升龙潭水和金色鲤鱼呢?一想到这个,他连忙甩头,别想他了,现在最要紧的是阻止李寅,否则天下又要大乱了!
第十九回 狼烟
“报——”力士从议事殿外飞快地跑进来,朝正端坐在龙椅上喝着桂花茶的圣武皇帝报道,“叛军已攻下洛阳。”
“什么?!”圣武皇帝把茶盏往案上一撂,茶汤洒在奏折上,身边的王力士慌忙拿绢纱来擦。圣武皇帝一把推开他,问道,“这是几日前的消息?”
报传的力士看了一下书简的日期:“三日前。”
“武三思都干什么去了?连区区一个许昌都打不下来,竟然还丢了洛阳!”圣武皇帝将手紧紧握住,指甲都掐进手心里。她现在颇有些后悔:这些年虽然军队训练没有废止,但是自己还是把主要的精力放在国家经济政治的改革上,那些跟随太宗皇帝打过战的老臣一个个退隐,而最近几年提拔起来的年轻将领,除了内侄武三思之外,其他大多骄奢淫逸,懒于练兵,以至于到今日几乎无将可用。可是,这次将武三思派出去,领兵五十万,本来以为一定能一朝退敌,将李寅拿到长安来问刑,可是现在居然成了这种局势。
圣武皇帝正思忖间,外边又有力士来报:“报——李寅叛军四十万已到华山脚下。”
“什么?”圣武皇帝一屁股坐倒在龙椅上,愣住了:厉害啊!李寅这小子,看来朕平日里倒是小看了你的带兵之才。现在长安城中只有守军五千,这可如何应付?她赶紧问道:“武三思将军的军队现在何处?”
报传的力士摇头:“臣不知。”
“哼!”圣武皇帝怒斥道,“到紧要关头一问三不知,平时的饭都是白吃的?!”
力士不禁颤抖起来,额汗涔涔。
“各位大臣,你们可有什么计议?”圣武皇帝问几位近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