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下一片哗然。
皇上正兴致高昂,被打断虽不悦,却还是很通情达理:“朕准了。”
白云道长又看向血衣:“等你成了武林最顶尖的人物,我再来与你一战。小兄弟,后会有期!”说罢,又跳下台去。
血衣也因比武大赛告一段落而跳下台,来到子离面前。
“不冷么?”眼神扫过被他扔到一边的棉衣,血衣伸手去碰触他的脸。温热的感觉让他松了口气,对方脸上突然浮起的微笑更让他的心一跳。
“不生我的气?”血衣很小心的问道。这幅模样与台上威风凛凛的玲珑楼少主差了个天地,让子离忍不住笑开:“果真还是个孩子……”
一句话让血衣立刻皱眉:“我不是孩子!”
摸摸他的头,子离轻道:“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我怎么生气得起来呢?只是,后面的事情由我来吧!”
血衣盯着他许久,才不情愿的点点头。
稍息片刻,比武大赛又再开始,这次上台的是名震北方的隆风镖局的镖头。眼见上台的挑战自己的是名单薄的书生,鼻子立刻不屑的喷了声气。
对方挑衅的动作只是让子离微微一笑。殊不知因为他的上台,台下立即议论纷纷。一直注意风将军那一边的妇人们这才发现棉球下包的竟是个清秀书生,而那副温文儒雅的模样因为那抹挂在脸上的笑容令到她们尖叫不已。其他人则因为他身后的三人而私下讨论他的身份:能坐在那三人身边,恐怕也不是简单货色。
“一张书生脸,真是好骗钱。”将一切看在眼里的风曲低声道。
小真瞪了他一眼:“这叫儒生气质,哪像你光有脸蛋没有气质。真正一个只适合带兵打仗的莽夫。”
风曲委屈不已:“他从小就因为这张脸吃尽便宜!明明是他做的坏事,到最后总是算到我的头上!”
表面上自己是领头人,可私底下,出谋划策,运筹帷幄的都是这家伙,所有人都不会相信一脸书生气的家伙才是真正的孩子王,因此闯祸后,最大的黑锅都是落到他的头上。唉……惨不忍睹的童年回忆阿!
台上的孩子王似乎感应到某人在说自己的坏话,手一甩,音流的剑鞘竟直直的飞向风曲,深插入他身后的幕墙上!
仅差丝毫就能伤到皇上面前的大红人风将军了……众人愕然。
“哎呀呀,手滑了。”子离歉意地朝他笑笑,转身面向惊得下巴脱臼的镖头。
那可是风将军!稍有闪失,就可能被皇上砍头的啊!众人对子离的身份更为好奇了。镖头立刻收起对他的不敬,持剑相对。
“只有认真比武,才有意思嘛……”子离笑着摆起架势。反被他瞧不起的镖头气恼的抄起武器嗷嗷冲来。
……没多会,整个会场净是下巴脱臼的声音。
输得一败涂地的镖头虚弱的坐在地上,颤抖的指着子离:“你,你是丐爷?”
比起方才那名少年,眼前这人俨然就将丐爷当年的风范现了个十足!
子离大笑:“我像是个五六十岁的老人么?”
他不是丐爷,却是丐爷引以为傲的徒弟!
一身儒生之气褪尽,只有令人目眩的傲然与洒脱。血衣盯着那抹身影,也笑了。这就是他的子离,不染尘埃却又游戏人间的子离。
一时之间,竟出来两名丐爷的徒弟,身手都极其了得,背景也强大得惊人,这下台下可说是炸开了锅。
谁还敢动无绫心经的主意?除非真不要命了。
而台下一双诧异的眼睛,却是另有所思。
比武大赛到后来,风曲也(被迫)上场了,三人各占鳌头,就在众人想要看三人谁能称雄时,三个傲气比天高的青年和少年只是拒绝,爱才心切的皇帝竟也宽容的让三人同时占据比武大赛的首位,持续了好几天的大赛到了最后,竟成了三人的天下,而这段传奇足以让江湖传唱上好几年。
比赛结束的那天晚上,血衣被风曲叫了出去,子离正要回房收拾东西,就被上官舫叫住。少年闪闪发亮的眼中有着决意:“我想和你比划一下。”
子离一愣,还是答应了他的请求。
当冒着寒气的剑锋抵在自己的喉间时,上官舫以为自己真的要死在这人的手下了。身子竟因为这人眼中的杀气而不停颤抖,方才与他刀剑相交而被震得发麻的手连剑都抬不起来,上官舫第一次感到如此之深的恐惧。
冰冷的眸子在映入那张恐惧的脸时忽然变色,闭上眼,又再睁开,子离收起音流,转身不看他:“你起来吧。”
上官舫低头看看自己颤抖的腿,忽然明白为何台上的人竟会被压倒性的打败。这样的杀气,即便是杀人无数的狂魔也未必有这样的凌厉。
“你……你杀过多少人?”他忍不住问道。
子离一听,竟哈哈大笑,转过身时,眼中的杀气已消失殆尽:“我杀过人,但绝不是杀人狂魔,放心好了。”
上官舫不答,只是看着他。这人就像个谜,总是猜不透。
子离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音流:“这把剑上,总共沾了四十五个人的血。”
四十五人,对于行走江湖的人来说,是个不算多也不算少的数字。
沉默了一会,上官舫才摇摇晃晃的爬起来,疑惑的看着他:“像你这样完美的人,为何要留在少主身边?男子之间的恋情是被唾弃的啊!”
“完美?”像是听到什么笑话,子离勾起嘴角,“我完美么?”
上官舫咬唇,点点头。
“哈哈……”他竟笑得直不起腰,“舫儿,你竟认为我是完美的?就是连血衣都不曾认为我是完美的,而你竟这样认为!”
上官舫一愣,他反倒不明白为何少主不这样认为。
笑了一会,子离才慢慢收敛起笑容,看向他:“我不完美,一点都不完美。我杀人从来不会考虑他是谁,只要冒犯到我,死就是他的下场。每次我出剑的时候,从不去考虑防守,因为我身无一物,这样怎会怕死?因此每一剑都朝着对方的命穴。”说着,他指指自己的心口,“知道吗?……我这里少了些东西,少了一种感情。因为没有任何重要的东西,我从不眷恋红尘,这剑才能这样独步天下。”
他轻缓的语调竟比晴天惊雷还要震人,上官舫怔怔的看着眼前淡淡的叙述自己缺点的男子,向来温和的表情此刻竟似做梦般虚幻。
因为毫无眷恋,他的杀气才这样浓厚么?
“可是后来却变了,我发现世上竟有一个难以割舍的人,我没法心无旁骛的挥剑,心中总是在想,若我死了,他会不会心疼?他会不会在多年以后还记得我?他会不会知道我是这么的挂念他?……拥有属于自己的东西,被人毫无保留的关心着,那种感觉一旦尝过,就戒不掉了,”他苦笑,“偏偏血衣这孩子虽然别扭,所有的感情却从未保留,我就这么被他依恋着,被他关心着,到后来,想离开已是不可能了。”
叹一口气,他继续说道:“如今,这剑上的杀气已不是从前的杀气,不是为了杀人而是为了生存。我必须生存下去,因为血衣需要我。只要他需要我,哪怕是被后世唾骂,我也会一直呆在他的身边。”
默默地听着他的表白,上官舫涨红了脸。他不钝,话语中浓得化不开的爱恋他听得出来。
你没瞧见这人的风采么?你没瞧见这人的才气么?即便是瞎了眼,也能感觉得到这人的魅力阿!即便没有丝毫的能力,若是有这样一个人无条件的宠你,毫不保留的爱你,舍身的保护你,你能不动心么?无笙的话到现在他才彻底明白。
抬眼看他,上官舫欲言又止。挣扎了好半天,才吞吞吐吐说道:“我……我不反对了……”尽管他早就知道自己的反对是没有任何作用的。
子离轻笑,转身朝房间走去,临走不忘嬉笑道:“无笙喜欢的不是完美男人,而是认真努力的好孩子哦!”
门关上,留得外面的少年满脸通红。
半夜了,血衣才悄悄地推开房门,生怕吵醒房内可能正在酣睡的人。
“没把风曲伤得太厉害吧?”带着笑意的声音让他最终放弃了隐瞒的想法。
房内渐渐明亮起来,摇曳的烛光让血衣看清房内人员来还未更衣。这让他心疼不已:“怎么还不睡呢?”
子离正坐在窗边,脸带笑容:“听着刀风剑舞,这样美妙的音色怎能让人睡得着呢?”也不知是真心还是讽刺的话,让血衣苦笑着走近他,拉起他的手:“我保证以后不再瞒着你了,这样可好?”
子离盯着被他拉住的手,血衣白皙得可看见血管的手怎么看怎么不像是练武之人的手,不由感叹一声:“这样白净纤细的手,真希望能藏在自己怀里,不让任何人看到。”握住自己的手立刻甩开,血衣怒视眼前这个总是能挑起自己情绪的男子:“我不是女人!”
子离哈哈大笑,凑近他,挤眉弄眼道:“小美人,若是真的让我养着,我不会让你受任何委屈的,嗯?”
血衣正要后退避开这可恶的家伙,却被人一把揽住腰:“这样漂亮的脸蛋,这样细致的皮肤,这样柔软的头发……”说着,还恶劣的挑起一缕头发,嗅了嗅。
“可为什么会有这么狠辣的身手呢?”柔声细语,却充满了调戏的气息。
血衣皱眉:“我没把风曲打得很惨,况且是他自己来挑战的,这种下场是他自找的。”说着,挣扎着要从子离怀中脱出。
“血衣……今年才十六吧?”子离忽然冒出一句莫名其妙的问话。
抬眼看他,曾经只能看到他的下巴,而今,竟也能和他平视了。每当抱着他,自己总能从他的眸子中看到自己的身影,这个时候,就是他最幸福的时候。
“我们相识……也六年了……”子离垂眸,“六年前,失去你的时候我是怎么熬过来的呢?我竟然都忘记了……”
血衣心头一抽,总觉得今天的子离有很重的心事。可他没说话,子离若是有事想找自己商量,定然会说出来。
“六年前,我是喜欢你的,而今,我是爱你的,”他顿了顿,“可这都是我第一次有过的情感阿……人们说,当最重要的人不在时,会丧失生存下去的信念。可六年前失去你的时候,为什么我还能活下去呢?”
血衣一怔。
“我们说过要一直在一起,我说过要一直保护你……可这些都没实现,你最后还是被人带走了,我最后也没去找你,所有的诺言就像笑话一样。若不是你来找我,我们就会这样彼此遗忘了吧?”子离自嘲的笑笑。
是我先忘了你啊……血衣咬紧下唇。
“我们还有多少个六年呢?谁能保证我们会一直在一起呢?即便目前我是你最重要的人,假若有一个更重要的人出现怎么办呢?……这些谁能来告诉我答案啊……”子离叹息一声,将头埋在血衣的肩窝。
再深的爱也会被年月淡去,再痛的痛也会被时间会抚平,到了那时候,他们之间还能剩下什么?
终有一天发现自己不是对方的命中之人,这些痛苦如何来面对?
血衣发现自己甚至连抱着他都不敢。
他不知道答案,他也不知道未来的事,岁月的可怕他虽明白却还未体验过。
若在某一天,失去了他,自己会不会还活下去呢?
他真的不知道。
风曲拖着一身伤痕出现时,大厅里诡异的气氛让他愣了一下。转头望向自己的爱人,对方也只是耸耸肩。
血衣和子离谁也不看谁,与之前两人之间萦绕的默契气氛大相径庭。
吵架了?风曲只能这么猜。
可向来什么不在乎的子离能和别人吵架,也是件很诡异的事啊!
正打算做和事佬,下人忽然来报:“主子,兵部尚书来访。”
四人一愣。兵部尚书正是子离的父亲,可自从凉风斋起火后,子离就认为失踪了,尚书府也没派多少人去寻找,过了一两年也就当他不在了。这次他的突然来访是巧合吗?
风曲看了一眼若有所思的子离,转身就走向客厅。
兵部尚书凉烨年轻时就是个风靡京城的英俊男子,即便是到了现在,依旧不改当年的气魄,一举一动都有着大人物的风范。
两人客套的寒暄了几句,凉烨便不客气地直道来意:“我有一小儿,五年前突然失踪,可前几日比武大会上,似乎又看到了他。我听说他现在就寄住在风将军府上,不知……”后半句没说完,他就瞄了眼风曲,似乎在说:你知道怎么做。
死老头子。风曲扬起客套的笑容,心中却在万般咒骂。
“子离的确是在我这里。”
凉烨哼了一声:“风将军看来一直都知道小儿的行踪,为何当初我们寻人时却不如实相告?”
放屁,你寻人?顶多就是派两个家丁在街市上转两周,找不到人就放弃那种!风曲的笑容微微抽筋:“子离是这两天才与我联系的,之前我的确不知他的行踪。”
怀疑的瞥了他一眼,凉烨不紧不慢的喝了口茶:“那不知风将军……”
“人,在这里。”子离从幕帘后走出来,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的亲生父亲。
凉烨放下茶杯,打量了他许久,才缓缓道:“这几年在江湖闯荡出什么名堂来了吗?”
旁听的众人眉头一皱。多年未见,第一句问话竟是这个?!
子离不怒反笑:“浑浑噩噩,什么名堂也没有,倒是在玲珑楼谋了个位子,勉强混口饭吃而已。”
凉烨不悦,可转眼心想,虽然没什么大名气,却也在比武大会上出尽风头,好好利用这点,也许还能讨皇上的欢心。
“既然如此,何不加入朝廷?”
果然!衆人眼中有着了然。
子离但笑不答。
凉烨抬眼看看他,那副模样,是越来越像他母亲了。“你终是尚书府的人,若想要在朝廷立谋个职位,我和皇上说一声,也许就可以了……比起在江湖跌跌撞撞的,不如替朝廷做事,这样也好对得起我对你的抚养。”
“男子汉志在四方不是么?”子离待他说完,才回道,“纵使江湖路险,也好过困于一片小天地。身处江湖多年,我已不适合朝野之争。”
凉烨冷笑:“江湖如儿戏,你以为若要争霸,朝廷派出的兵力就不能踏平整个江湖么?”
子离也不急:“江湖并非存于土地上,江湖存于人心中,乍然惊觉,江湖就在你身边。纵使派出天兵天将,也踏不平这人心建起的战场。”
好一个善辩的青年!凉烨这才发觉自己错失了多好的一个人才,眼前隐约浮现出一个清冷却倔强的身影:“你很像你的母亲……”
子离暗笑。母亲么?他早已连模样都记不清了。
“你是真不愿与我回去?”凉烨威胁的眯上眼。
“你就当作不曾见过我吧!”子离面不改色,“爹,感谢您十多年来的养育之恩,终有一天我会回报此恩。”
眼见劝说不成功,凉烨脸色一黑,连礼貌都不顾就气愤地甩袖而去。
子离盯着离去的身影好久好久,才叹了口气。风曲靠过去,想跟好友说些什么,却被小真拉住,他用眼神指指血衣,又指指子离,风曲这才大悟的带着小真悄声离开了客厅,留下沉默的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