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韬笑着在成功耳边低声说邹景波是这家酒店的小开,所以他可以为所欲为。
话虽如此,成功还是别扭极了。
餐厅里中外宾客们不说济济一堂,也坐了大半,哪一个都是衣冠楚楚的,便是与他同行的几人,王韬就不用说了,永远是西装革履的模样,其他几人即使是休闲的模样但也都是洋服在身,那个在会议室门口碰到的叫朱玲的高个儿美女也是一身玫红色的职业套裙。只有他,云云食客中只有他成功是个完全的异类。
刚进大厅,王韬就碰到了一个满脸金色络腮胡子的外国人,被带到一边说话去了。
无依无靠的成功硬着头皮跟着众人在一张长方形的桌子边坐下,他被邹景波安排在左边上首的第二个位置,第一个位置显然是留给王韬的,邹景波自己占了主位。
吃西餐在很大程度上是在吃情调:大理石的壁炉、熠熠闪光的水晶灯、银色的烛台、缤纷的美酒,再加上人们优雅迷人的举止,真是一幅动人的油画。
这些,成功都知道,王韬也带他去过不少高等级的地方,但是,这样看起来很正式的西餐成功是第一次碰到。光是看到面前摆放的各色刀叉,成功就已经昏了头了。他知道西餐规矩大,而他也知道还有更大的问题,那就是他完全不知道西餐的规矩,王韬从来没有跟他介绍过,他也从来没想到过去学习,因为,贵族般优雅的进餐的念头从来没在他脑子里出现过。
大约是看出他的局促,邹景波探身过来跟成功说话,夸奖成功做的点心很好吃,比他这店里的点心师都做得好,又问成功是哪里人氏,当成功说是某某省的时候,他有些诧异,怎么你也是某某省的人?
成功问那还有谁是某某省的人呀?邹景波笑笑说以前认识的一个人。
这时,有侍者送上来一个水晶玻璃的小水盂,水上飘着柠檬片,每个人面前都有一个。成功偷眼看别人怎么办,这让他想起林黛玉初进荣国府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小心谨慎,当然林黛玉是看别人是怎么使用饭后送上来的茶水。
邹景波将十个手指头浸入水中细细涮洗,然后用放在旁边小碟里的湿毛巾擦干手,不一会儿侍者就将这些撤下去了。于是成功也有样学样的做了一遍,侍者等他做完,也将东西撤了下去。
接着,就有侍者给在座的客人倒上一杯红酒,这期间,人们在各自说着悄悄话,因为都压低了声音,用平时的三分之一音量在说话,可不就是悄悄话了。
成功虽然不是个大嗓门的人,可是从小到大,他生活的环境就是被大嗓门包围着,凡事不嚷嚷好像不是在说话。如果喝了酒,那说话就几乎成了用吼的,看那脸红脖子粗的几人,千万别以为他们是在吵架,其实他们是在说哥俩好呢。
听着周围生怕扰人清梦似的窃窃私语,他万分怀念昨天晚上农家小院里的荒腔走板、鬼哭狼嚎。
传说中的澳洲深海龙虾果然上来了,每人面前一个。
看着面前红彤彤的两眼突出、手臂大小的龙虾,成功听见自己咽了口唾沫,不是食欲刺激,而是吓的——在这场大眼瞪小眼的对峙中,张牙舞爪的龙虾显然略胜一筹,因为成功打算弃权,这样狰狞的食物他宁可不吃。
肩上被人轻拍一下,一直没有露面的王韬一屁股在那个空位上坐下,伸手随便在水盂里洗洗,连手都没擦,直接就将他面前的那个龙虾拿起来打量一二,“今天的龙虾不错。”他对主人说,将龙虾放回盘里,随手抄起一把餐刀就直戳下去,那样子哪里像是在切龙虾,简直就是一个凶杀现场,那拿刀的姿势活像是握着一把锋利的匕首的凶徒。成功不知道这是否符合绅士礼仪。王韬解剖似的利索的切开龙虾的背脊的硬壳,用十指将虾壳剥开,露出鲜红的虾肉来,然后用手捻了一块柠檬挤出汁水来淋在虾肉上,最后直接用手抠了一块虾肉塞进嘴里,“嗯,不错,味道不错。”他满意的咂着嘴说。
成功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尽管他对西餐礼仪一窍不通,可是现在也知道了王韬这样的是绝对不符合西餐繁文缛节的要求的。
整张桌子果然寂然无声。
王韬吃完口里的虾肉,喝了一口据邹景波说是雪葩的东西,看着成功面前完好无缺的龙虾,说:“吃啊,怎么不吃?”他的声音还是平时的声调,没有刻意降低,“算了,我手已经脏了,我来吧——”
说着,王韬又抄起自己刀子麻利的将成功面前的龙虾开膛破肚,不过这次他挺斯文的用刀子分解好虾肉,让成功自己叉起来吃。
然后,他似乎才注意到自己成为众人瞩目的对象,他笑了,“嗨,吃啊,干嘛都看我?冷了味道就不行了。”他倒好像主人一般的说。
于是众人在愕然中动手切开自己的龙虾,不过,还是没人象他那样用手抠出虾肉来吃。只是已经没有开始时小心翼翼的优雅了。
“吃饭嘛,吃,是最主要的目的,至于用什么手段达到目的,那就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了。”王韬咬着成功耳朵说。“喜欢吃就多吃点,别为邹少省钱。”这句话他是大声说的,邹景波笑笑,没吱声。
成功低低的笑了起来,这是他在进入餐厅后第一次能松懈了一下。王韬的意思他明白,面对自己无法把握的局面,那就认清目的,用自己的方法达到目的,至于别人怎么说,那就让人们说去吧。
的确是这样,手足无措时,自己就是规矩。
一顿饭,成功是先紧后松,先前的紧张局促在王韬的周旋下被化解了。而整张桌子的气氛也就活跃了很多,被大家小心翼翼遵守的东西一旦被打破以后,小小的叛逆的兴奋使得人们活泼起来。至少,是没人去关注那令人别扭的礼仪了,也没人刻意去压低声音说话了,大家在都处在了一种更轻松自在的氛围中,快乐的进食。
这是一个很普通的晚宴,与先前的商业味很浓的会议比起来,这更像是一个朋友间的饭局。大家说着不着边际的话,开着无伤大雅的玩笑,倒也其乐融融。
成功想,王韬真是打得又看得。这样的人是无往而不胜的。
尽管这样,成功还是决定以后这样的饭局他还是少参加的好,因为他与这种地方是格格不入的,作为异类,他不仅自己难受,也让别人难受。
不过,王韬真的对自己很好。在饭后送自己回家的路上,王韬又再一次发出邀请,他还是希望成功能考虑一下去他那里工作的事情,他说在看到成功的会议记录后,他更确定成功够格去他那里工作。
对于王韬的赏识和邀请,成功非常感动,因为从来没有人说过他行的。可是他已经有了一份报社的工作,他不想失信,那是在长假结束后就要正式开始上班的。不过,他委婉的说自己会再考虑一下的。于是王韬说次日要到欧洲出差一段时间,希望在回来的时候能听到成功给的好消息。
成功尝试过分析一下王韬的动机,因为他知道自己不是天才,不是奇才,不是那种能够让人眼睛一亮的人才,那么是什么使得一个金融帝国的首脑这样三番五次的对自己发出邀请呢?他想不出来,他这样的人是没办法揣度人心的,所以,他选择了他最擅长的处理方式——管他呢,事到临头再说。
34
快餐店倒了,这就意味着成功失业了,但是由于知道长假过后会有一份工作在等着自己,所以成功并不焦虑。他将剩下的两天假期当成了一个休假。假日里,能够去干什么呢?他首先想到的是去看看于家喜和刘美丽,当然还想去打听某人挨揍的八卦,他真是好奇死了,当然,还带着点小小的愉悦,这是由于他满心希望挨揍的人是那个大灰狼。
成功再次来到于家喜的小院时已经接近午饭时分,没法子,他倒是想早一点过来,可是不仅起晚了,还有一大堆的衣服要洗,这些换下的衣服不及时清洗,那就意味着他就没衣服换洗了,就这样洗洗涮涮了过来就比预想的晚了些。
成功想到于家喜的腿伤,自己之前买的红花油一直没用,开始是担心药味影响送餐,后来则是已经用不着了,因此他将那瓶红花油也带来了,他想着送来给于家喜用用。
昨天晚上因为杨乐的那个欠揍的短信,他关机了,再开机时风平浪静,什么事都没有,这倒让他好奇了。按他的估计,杨乐至少也会来个斗嘴的短信吧?
幸好,于家喜没出去做工,他那个腿真该好好休息一下的。
不过,于家喜虽然没有出去,但是显然他的心情极为恶劣。因为成功敲门的时候,于家喜在里面恼怒的吼着“滚”。
咋听到这么一声的成功吓一跳,不知道什么时候得罪了他,后来一琢磨,觉得于家喜的怒气应该不是冲自己来的,所以试着叫声于哥,表明自己的身份,果然,门立刻开了。
于家喜满脸堆笑,一脸歉意,“哎呀,对不起,对不起,我以为是那头猪——别介意,我不是对你的……”于家喜忙不迭的解释着,表达着歉意,眼睛却往门口瞟了又瞟。
门外,警车是不见了,军车倒还是在的,那么,于家喜想看的是谁?想撵的又是谁?
高杨闻声出现在厨房门口,戴着条花里胡哨的半截围裙,右手还拿着把菜刀,一副家庭煮夫的模样,看上去……该死的协调。
哎?难道说于家喜撵的是杨乐?
“行啊,踩着饭点过来的。”高杨凉凉的说。
“胡咧咧什么呀?”于家喜脸一沉,“干活去——”他威严的命令。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高杨做了个鬼脸,对成功说:“想吃饭就过来帮忙。”
成功没理他,从背包里掏出瓶红花油给于家喜让他擦擦腿消肿。
“我用不着,你自己留着用吧,你身上的伤怎么样了?”
“早好了。”成功笑着说没事。
于家喜又很不好意思的说前天晚上自己没有尽好地主之谊,实在是抱歉得很。
“灰狼说多亏你安顿了刘姐,不然,人还没个落脚的地方。”于家喜拍着板寸头,难为情的说。“我就一大老粗,你别介意呀——”
成功抓着头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其实,他一直为自己喧宾夺主不安的。
说话间,成功注意到先前开得灿烂的黄菊没了,连盆都没剩下,本来就没什么叶子的石榴树更见颓败,还又一个新鲜的伤口,似乎是断了一根枝条留下的。
难道真有人挨揍?那人四处躲闪以至于殃及池鱼。不管这人是谁,一定不会是那只大灰狼,看他完好无损安逸得不得了的样子就知道了。难道说挨揍的是杨乐?
成功这下是真的好奇了,在他看来,杨乐的恶劣程度远远比不上高杨,别是他受高杨陷害的吧!
胡思乱想中,成功顿时对杨乐充满了同情。然后突然间想到昨晚的短信,那种幸灾乐祸的语气肯定不是杨乐的了,难道会是高杨?
“于哥,杨乐呢?”成功决定验证一下。
“别跟我提那个小兔崽子。”于家喜果然横眉冷对。
“刘姐也不在吗?”
“刘姐出去找工作了”这次,于家喜的口气就和缓了很多。“这两天她一直早出晚归的,忙乎着找工作呐。”
“有眉目吗?”成功很关心。
于家喜摇摇头,“没那么快。”
成功心中有着隐隐的担心,刘姐这样的人,即使幸运的找到工作也一定是强劳力低收入的。那八万块钱的债务就是压在刘姐身上的大山,虽然这很不公平,可是,不公平又如何呢?
于家喜倒是很关心成功的工作问题,成功说自己节后就可以到一家报社上班了,于家喜很为他高兴。让成功有什么事需要帮忙的时候尽管说,别客气。这是个豪爽的北方汉子,重义气,讲情分,同时也十分耿直。
他一再提醒成功不要为了抄近道而走小街巷,还要小心那些小混混们报复。
成功乘机提出要拜于家喜为师,学几招自卫。
于家喜满口答应,然后又说找他还不如找高杨,说当年的高杨可是集团军格斗冠军呢。跟名师学,容易出高徒。
成功抓着脑袋悄声说那个大灰狼我可惹不起。我就拜你和杨乐为师了,我认你们。谁知道一提杨乐,于家喜又来气了,“别提那个混蛋,他再敢来,我揍扁他——嘶……”
于家喜忽然倒抽一口凉气,右手托了一下腰。
成功跟着紧张,伸手想扶。于家喜瞬间又恢复正常了,“没事,没事。”他摆着手说,“年纪大了,总有些个毛病的”,他自己走到回廊下的一张躺椅上坐下,扯着嗓子问厨房里的人什么时候开饭,里边的人说快了。于家喜满意的点点头,跟成功说别看高杨一大老爷们,在厨房里照样是一把好手,他做的菜可一绝。
成功撇撇嘴,在于家喜身边的小板凳上坐下,听于家喜讲那过去的事情。
高杨和杨乐是同届的兵,高杨比杨乐还稍大一个月,都是城市兵。高杨是保定人,杨乐就是北京人。刚入伍的时候两人是不打不相识,高杨以前是差点连高中都没法毕业的小流氓,一身匪气,杨乐则是北京城小资产阶级少爷,娇生惯养,两人一碰面就火星撞地球打得不可开交,差点双双被部队开除。后来好歹坚持下来了,倒不打不相识成了朋友。同一个连队同一个班
“你是班长吧?”
成功托着腮帮插嘴问。
“新兵连那会儿就是他们的班长啦——两兔崽子现在都出息了,都不错。”那模样就像老师讲起自己有出息的学生时候的模样,骄傲,自豪,得意。
成功想起杨乐说的班长来北京是为了离老部队更近一些,现在看着于家喜的满脸的幸福和自豪,他承认杨乐真的了解他的老班长,于家喜是那种部队情结很重的人,在心理上,他一定还当自己是个兵。
成功认识的当过兵的人不多,所以他无从得知是不是当过兵的人都会有这样很重的军人情结,但是,他知道,当兵的这段岁月是于家喜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个经历。
“成子,过来帮忙。”高杨在厨房里喊,于家喜拍拍成功。
成功屁颠屁颠的去了,满心挖到秘辛的愉悦,而且,能让自己去帮忙,说明于家喜没拿自己当外人,成功很高兴。
厨房里的高杨哪里有半点当初的小流氓的模样,整个一个家庭妇男的标本。成功进去的时候,正撞上他将一块炝腰花放进嘴里,立马一副抓到现行的模样,一声大吼:“哈,偷吃——”
“什么偷吃呀?”高杨一本正经的说,“我是大厨,总要试一下味道的——”说着,用手从锅里捻起一块腰花塞进成功嘴里,成功赶紧接过去,这要是就这么塞嘴里,不得烫起泡才怪。吹吹一下,成功吃着腰花点头说味道不错。
高杨很是得意,“那是,也不看看是谁的手艺!”说着指挥着成功端盘子将菜起锅。
不可否认的,高杨的确很有两手,三菜一汤,两荤两素,色香味俱全,一盘腰花还配上几块青红辣椒做个点缀,白切鸡刀工一流,将只鸡切好摆盘弄得跟只整鸡差不多。
忘性一流的成功完全忘记了不再理会大灰狼的誓言,对于高杨的手艺给予了高度评价。对此,高杨得意洋洋的说自己还有绝活,那就是烤野兔,将野兔的皮烤至金黄酥脆,那味道更是绝了。
于家喜在一旁说一次演习的时候,刚从新兵连出来的高杨和杨乐两人为了逮野兔误入导弹着陆点,差点就光荣了。后来被每人罚写了五千字的检讨,因此而在全团声名大振,被冠以“饿狼”的美名。
成功笑得不行,原来叫高杨“灰狼”还是有渊源的。
于家喜说:“要说关系是有一点,不过后来叫这臭小子‘灰狼’更重要的原因是这家伙太会装,太会蒙人,让人根本没法辨别真伪。假的成真的,真的象假的。”于家喜喝了口酒,继续说:“真真假假,可是动起真格来又快又准又狠,手里真的有料。可不就像个那什么小红帽里的大灰狼一样?所以大家都叫他灰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