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在身边 ————红蕖

从摩天轮上下来之后，罗澜微笑着说，该回家了。

顾航说要不要我们送你，罗澜笑着摇头，然后转身离开。

他们一直目送着她远去，看着她走到中途停下，把手里的玩具熊送给了一个在哭鼻子的小姑娘，然后笑着摸摸小姑娘的头，再继续远行。

她耀眼的红色身影越走越远，终于汇入人流而无迹可寻，然而却一直都是那样意气风发的把背挺得笔直，步子一直都是那样矫健有力，即使是穿着高跟鞋，即使是逛了这么大半天，似乎也一点不能消磨她的生机盎然。

在罗澜的身影终于再也瞧不见了之后，顾航转过头看着陆映阳，微笑道：“我们也回家吧？”

陆映阳点了点头。然后跟顾航一起，并肩向游乐园的出口走去。

风轻轻流转，从地上打了个旋又倏地扑向高空，直飞入头顶那茫茫苍穹。

第二十章（上）

坐地铁回家。

从地铁站出来之后，顾航去街旁的报亭买杂志，陆映阳站在路边等他。夕阳正好正好，红彤彤的一个圆悬在西边的天际。堆叠在重重高楼之上的晚霞艳丽如火，这一切情景都是如此的似曾相识，陆映阳禁不住有些出神，随后终于想起，一个多月前第一次在地铁站和顾航重逢的时候，好像差不多就是这个时间，也有如此的夕阳与晚霞。

只是那个时候，哪里能料想到今日？

生活岂非就是这样，总会给你一些出乎意料的惊奇，然而有时候你再回头想想，又会觉得这样的惊奇似乎早已在冥冥之中潜伏于你的生命里。

还不该失去的，终究会回来；还没有真的想放弃的，终会再继续。

顾航买了杂志回来，于是一起在暮色渐深的天空下沿着熙熙攘攘的街道往家走。

走进小区，周围的人渐渐变少了之后，顾航忽然开口问他：映阳，你还记不记得，你欠我一个答复呢。

陆映阳愣了一下，扭头看他，夕阳的一点余晖正落在顾航很认真的眸子里。

他当然是记得的，他正是为了这个才决定比原计划提早了一天回来的。

那个答复，当然也是早就横亘在了心间，似深思熟虑，又似瓜熟蒂落。看起来似乎可以在两个答案间做出选择，可实际上，从一开始就只有一个答案存在吧。

但此时此刻，真的要他说出那个回答，却仿佛又变得困难了。

明明早不是羞涩懵懂的少年，也早已对彼此足够熟悉，但这样的话语，却偏偏真的不知该如何说出。

于是陆映阳只好是干咳了一声，然后道：等回家吧，回家再告诉你。

顾航看着他，隔了一会儿才微笑着说了一声“好”。然后气定神闲的继续往前走。

楼门早已出现在眼前，不过十多米的距离，再乘电梯上楼，顶多不过5分钟的事情。可是对陆映阳而言，能有5分钟时间拖延一下，给他做点准备，也是好的。

电梯到了，只有他们两人。

上方的红色数字在不断的跳动，周围安静的让人有些没来由的紧张。陆映阳低头看着电梯的地板，拼命想着等一会儿到底该怎么说才好。还没等他想妥当了，腰上忽然一紧，他一愣，刚欲转身，肩也被揽住了，有手指抓住了他的下颌把他的脸向后扭过去，随即唇上一热，再想说话已是被牢牢的封住，出不了声了。

想不到顾航竟然会在电梯里吻他，陆映阳用力挣扎着总算是脱开了他的束缚，转过身就看到顾航竟然还笑嘻嘻的看着他。

“你干什么？！”陆映阳皱着眉瞪着他，下意识的向后退了一步，跟他保持距离。

顾航笑着跟着往前进了一步：“我刚刚想过了，为了避免你回家之后又推说吃了晚饭再说之类的话，还是直接问你的身体比较有效率一点吧？”

“那你也不能在电梯里面……”陆映阳又急又气的反驳，可话说到一半，却陡然发现自己这样的说法简直好像在认同顾航的观点，只好生生顿住，可再往后退，却是电梯壁，再无处可退了。

“反正马上就到家了，电梯有什么不可以？”似乎很乐于见到他陷入四面楚歌的境地，顾航好整以暇的微笑着，再度逼了上来。

陆映阳很认真的考虑要不要给面前那张脸来上一拳，尽管那张脸上带着的笑容的确很能打动他的心。

就是这么一瞬间的犹豫，顾航的双手落在了他头的两侧，他的身形笼罩过来，带着属于他的体温和气息。

又是一个吻。

比刚才的要激烈要缠绵。陆映阳一开始已经放弃了抵抗，决定同流合污一下算了，可是当电梯已经“叮”的响了一声，门已经将要打开的时候，顾航还没有放手的意思，他就不得不着急了。

这一层楼又不是只有他们一家，万一有人在等电梯怎么办？！

在他奋力推开顾航的瞬间，电梯门也同时缓缓打开了。

“你真是……”陆映阳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还好电梯外没人在等，所以只是狠狠的瞪了顾航一眼，他就转身率先走出了电梯。

顾航嬉皮笑脸的看着他的背影，跟在后面刚要迈出电梯，就听到陆映阳忽然“咦”了一声，然后就听到了另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来：“你回来了啊，我刚敲了半天门没人答应，正准备走呢。”

顾航连忙跟了一步上去，刚出电梯就看到在公寓门口，站着一个男人，看起来三十岁不到，眉目俊朗，颇斯文俊逸，而且怎么看都觉得有些眼熟。那人手里提着两个似乎分量不轻的大塑胶袋，也移过目光注视着他。

四目交接的一瞬，顾航蓦地想起来了，这男人他确实见过，只不过见的不是真人，而是照片。是他刚搬进来的时候就看到的一张照片，还是放在相框里的，就是这个男人搂着陆映阳的肩笑得一脸阳光灿烂。他分明记得当时他问起映阳告诉他说这是前男友，本来住在一起，分手后被赶了出去。

如果是这样，这个“前男友”又突然出现是要干什么？！还提着两大包东西，算是什么意思？

顾航顿时紧张起来，连眉头都锁起来了，简直想要走上前去，把这人跟映阳给隔开才好。

就在这时，陆映阳的声音忽然传进了他的耳朵：“哥，你别挡在门口啊，让我怎么开门？”

他叫他什么？！……哥？！

顾航忽然狐疑起来。

那个男人“哦”了一声，连忙往旁边让，同时又看了看他道：“映阳，这位是……”

陆映阳刚拿出钥匙来，这时才反应过来似的，连忙回头道：“啊，他……他就是我现在一起住的室友，顾航。”

那男人闻听此言，又上下打量了他几眼，那眼神怎么看都觉得是一副不怎么信任的样子，不过出于社交礼节，那男人还是很快微笑起来，冲他点点头：“你好。”

弄不清他的身份，也不知道他和陆映阳究竟是什么关系，再加上他刚才那种有点挑剔的眼神，顾航的心里其实相当的不爽，不过出于职业本能，他还是立刻换上热情洋溢的微笑道：“您好，请问您是……？”

“啊！”那男人还未回答，陆映阳却突然叫了起来，拍着自己的额头道， “我居然忘记说了……这是我表哥，何景。”说话间却又把好不容易找出来的钥匙给手忙脚乱的弄丢在了地上。

顾航忽然愣住，看看陆映阳，再看看那男人，果然，两人一起肩并肩的站在面前的时候，还是能从眉眼间看到依稀的相似。

何表哥笑了起来，扭头对自家表弟道：“你怎么搞得啊，这么慌里慌张的。”

他话还未说完，忽然有一只手蓦地就递到了他面前，抬头，正对上一张极富有感染力的灿烂笑脸。

“表哥，你好！”

那个陌生的、名叫顾航的青年，分明刚见到他的时候一脸的戒备，现在却突然180度大转弯似的变得热情似火。何表哥不禁愣了一下，不过人家如此热情，他也不好拒绝，偏偏手上还提着两个大塑胶袋，只得是先把其中一个交到另一只手上，才腾出手来跟他握手。

“表哥，东西很重吧？我帮你拿。”顾航说着，就伸手过来要接他手里的塑胶袋。

“啊，没事没事……”表哥一边谢绝着，一边却被人以不由分说的气势给抢过一只袋子去了。

那边陆映阳终于是打开了房门，回过头来看着他们一脸憋着笑的样子招呼他们进门。

顾航跟在表哥身后走进门。表哥进了门就东张西望了一阵，然后叹了一口气道：“这里也没怎么变嘛，还真是怀念住在这里的日子啊。”

“你住在这里的时候天天念叨着结婚了就不用自己做饭洗衣服，怎么现在又说什么怀念了？”陆映阳笑道。

“你不知道——这就是围城心理。”表哥说着，熟门熟路的走进厨房，把手里的塑胶袋放下，又招呼顾航也过来把另一只袋子房子啊，然后扭头对陆映阳道：“这是你姑妈在家烧得菜，我刚从家里过来，她让我捎给你的。”

“姑妈这是干嘛？大热天的还烧这么多菜，太辛苦了。我自己做就好了啊。”陆映阳有点过意不去的道。

“还不是心疼你这个侄子呗！你也是，别客气，周六周日的，就去家里吃饭，她倒盼着你去的。”表哥说着，又扭头看顾航，“喏，把你这个室友也带上一起去，我妈就喜欢热闹。”

“哦。”陆映阳偷眼看了看顾航，低下头老老实实的答应。

“那现在应该是你住我原来住的房间吧？”表哥这话是冲着顾航说的，顾航还在琢磨着关于去陆映阳姑妈家吃饭的问题，冷不丁的被表哥这么一问，连忙点头。

“还住得惯吗？”表哥又问。

顾航赶紧道：“住得惯住得惯，这房子挺好的。”

表哥笑了笑，又看着他问：“你是做什么工作的啊？”

陆映阳抢着道：“他是我一个公司的同事，是业务部的。”

“哦。”表哥点了点头，“那蛮好的，一个公司相互也能照应照应。”说着又看向顾航，笑眯眯道：“我家这个表弟给你添麻烦了啊。”

陆映阳很不满的插嘴：“到底谁给谁添麻烦……”

顾航却连忙摇头：“没有没有，映阳他很好相处的……”

表哥微笑起来，拍了拍陆映阳的头，道：“好啦，不早了，你们收拾收拾吃饭吧，我这就走了。”

“你不留下来一起吃吗？”陆映阳追着他问。

“不啦，要去丈母娘家。”表哥又叹了一口气，回过头来语重心长道，“单身生活还是应该要好好珍惜的！”

陆映阳笑了起来，站在玄关看着表哥道：“既然如此我就不留你了，你代我跟嫂子问个好。”

“知道了。”表哥答应了一声，电梯正好到了，他挥了挥了手就走了进去。

陆映阳这才关上门，转过身。

转过身就对上顾航古怪的目光。

“你干嘛啊！”陆映阳不以为意的说着，从他身旁擦过去想去厨房，可手腕却蓦地被人握住了。

“疼！”陆映阳皱起了眉抗议。

“他真是你表哥啊？”顾航不理他，径自问。

“你这不是废话么？哪有随便管人叫表哥的道理啊！”陆映阳瞪了他一眼。

“我怎么没听你提过？”顾航又道。

“我家有什么亲戚还要跟你一一报备不成？”陆映阳没好气道，顿了顿又接着说，“你反正不是知道我有个姑妈姑父在这里，何景就是他们的儿子啊。”

“那他以前住在这里？跟你一起住？”

“是啊，他家离他上班的地方远，没这里方便，而且自己住在外面比较自由。他就借口跟我姑妈姑父说是陪我，跑来了呗。”

“……那你干嘛骗我说他是你‘前男友’？”顾航的脸色有点发黑，问话的语气很不甘心。

陆映阳愣了一会儿，直眨了半天眼睛，好不容易才想起了曾经发生的这件事，表情顿时有点不大自然起来，吭吭哧哧道：“那个么……那个当然是……嗯，骗你的……”

“真的？真的只是表哥？”顾航又问。

“当然是真的！”陆映阳抬起头来，一脸受不了的表情瞪着他，“你在想什么啊！他是我表哥啊！而且都结婚了！他跟我嫂子恋爱都谈了有三年了，去年年底结婚了才搬出去的！”

顾航想了想大概觉得也是，这才放了手，不过还是盯着陆映阳恨声道：“还说我是骗子，你才是个大骗子！”

陆映阳自知有点理亏，只好对顾航故意讨好的笑了笑，企图就此蒙混过关。

“慢着！”就在他准备溜走的时候，顾航蓦地又出声叫住了他，“我还得再仔细核对核对别的事情。”

陆映阳心里登时有点忐忑，回头看着顾航一脸严肃的样子，虚张声势道：“有什么好核对的，你还要核对什么啊！”

顾航却不吃他这一套，一脸严肃的抬起头，非常郑重的望着他道：“陆映阳，你给我说实话，当年分手的时候，你说你喜欢上别人了，是真的吗？”

第二十章（下）

完全没料到他突然之间提起的竟会是这件事，陆映阳不禁一愣，随即像是突然失了声似的，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到底是不是真的？”顾航再次问他，声音并不高，语气也并不严厉，但听在耳里，却觉得有些心惊肉跳。

“……不是。”他终于慢慢的说出口，伴随着这两个字涌上心头的，却是一阵阵的苦涩，就好像昔日的时光突然回溯而来了。

站在对面的人没有出声。

“那个时候，我找你本来是想告诉你我在S市找到了工作，将来我们可以在一起了，但我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你就告诉我你要去美国留学，而且一直说得眉飞色舞，滔滔不绝，说你是怎么努力得到这个机会的、说你的计划、说你的理想、说你对将来的打算，我连插一句话的机会都没有。”

“我越听越觉得绝望，我觉得我怎么都跟不上你，虽然我已经尽力的去努力了，可还是不行，我实在跟不上你的节奏，我觉得我简直好像都被你排除在你的生活之外了，你根本没考虑到我，那我一直想着怎么配合你，岂不是可笑吗？所以，那句话就自动的出现在脑海中了……我其实并不是故意要骗你什么，只是觉得，太累了，真的太累了……如果能就此做个了断，那我也无所谓了……”

这些话其实本来应该在四年前就说出来的，可当时却终究没能找到恰当的机会。彼此都赌气似的，再不联系，再不见面，却也不知道这究竟算赌的什么气，又到底有什么意义。

隔了四年的光阴，再把这些一直锁在心底的话倾吐而出，漫长的时间却也没能消磨去当年的苦涩，只在心里蒸腾酝酿了，若再不说出，倒也罢了，偏偏现在，却是顾航要他说的，于是突然间，这些苦涩都伴随着话语一起流泻。

是的，当年的分手就是这样有点滑稽可笑的源于他的这个一时冲动的谎言。

他明明一直被说是个不擅长说谎的人，偏偏这些蹩脚的谎言还就是有人信了。

顾航大概会生气？他猜测着，只看着地板。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缓缓响起的，只是一声有些沉重的叹息，然后有两条胳膊揽上了他的肩，把他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