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立刀想不明白的事又多加一件,而那被亲的小王爷脸红到脖子根,星眸微垂,抖着肩追问他为何要对他那样做,他就急火攻心不顾一切先随便找个理由吼了好脱身。
「谁让你尽做些女人才会做的事?大老爷们说句话也吞吞吐吐,你要不是这么扭捏,不啃着嘴巴要哭要哭的,我就不会把你错当成女人!还不都是你!」
狠心抛却梵修逸惊讶抬头时泪光盈然的双眸,不顾自己的话是如何伤人,那时的他粗声说罢就逃了出去,之后就一直躲着梵修逸,既然自己都想不清楚,还是暂时不见的好,也是不想看梵修逸忍气吞声小媳妇模样,他也怕自己看了又做出什么丢睑的事来。
可现下已是同路上京,梵修逸还是他未来要保护的人……他得看他、照顾着他,那家伙恐怕根本保护不了自己一星半厘,就算他见着他就觉得自己不大对劲,但他也不愿梵修逸在自己身边变作了一条死尸……一想到这个,他就又开始觉得烦。
俞立刀回头,看看后面一行的马车,打头一辆装潢精致串挂着玉帘,在众侍卫包围之中的,就是梵修逸乘的了。他正看到梵修逸坐在车门前,呆呆地望着前方,忽地似乎发现了他的视线,便抬头看来,当空里对上他的,就立刻转开,随即整个人钻进了帘里。
俞立刀气哼哼回头。
这小王爷果然也躲着他,虽说他是说了些不怎么招人待见的话,可都过去两天了,怎么还记恨着呢?直教他,不看也窝火,看也窝火。
在他身后马车里,梵修逸伸手把帘子挠开个缝隙,看前面高头人马上俞立刀的挺拔英姿,轻声地叹了口气。
「王爷是怎么了,这两天总是叹气,像宫里呆时间长了的嬷嬷!」王贵坐在他身后,找了一袭绍皮毛披给他盖住后背。
「王贵……你老实说,王爷我……有像女子之处?」
梵修逸说完回头,看见王贵一副听了大笑话的模样,却是想笑不敢笑的表情。
他这个主子平时是什么都不肯说的,他也高兴主子问他话,可怎么一开口就是这等不知所云的问题?
「主子怎么会像女人?虽长得是俊俏漂亮,可说句不好听的,要胸没胸,要屁股没屁股……噗……」
梵修逸登时红了脸道:「哪里来的粗话?你是跟着镖局里的人学的吗?我是说我平日的举动,是否太过女气。」
「真不知王爷您是从哪里来的这些奇思妙想。您身子是单薄些、性情也不够外向随性、更比不得四王爷六王爷他们到处游猎的精神气儿,可也不能说像女人啊!王爷知书达礼、谦逊好学、脾气也好,宫里嬷嬷总管们私下总夸您,不知哪家小姐嫁给王爷,可是大大的福分呢!」
王贵说起就停不下,梵修逸让他住了嘴,又靠在帘边从缝隙里看俞立刀。
他不像女人吗?即便不像,恐怕也是不够男人了,若不是这样,他那天晚上又怎么对他说把他当做了女人?要不是他总顾虑太多不按他的话为自个儿辩白,要不是他心里一有事就爱咬嘴唇的习惯,俞立刀也不会亲了他吧!
如今这世道,日子还算过得升平,男风也渐长起来。达官贵人,富家子弟,都以豢养娶童男欢为乐,可这等风气总是不入流的,俞立刀这样坦落的男人,怎么看也不像有那等的嗜好。
所以,恐怕真是他自己的错。他在宫里长大,也未刻意研究所谓真正男人应当如何,只知晓母妃为他不能学武而心有遗憾,但也没人说他不好呀。
「像个女人」,这是头一次听到这样的评价,还是来自他欣赏的男子,让他觉得多少有些伤了自尊。
该如何才能像个男人呢?力大无穷、舞刀弄剑?可朝上的文官也有许多弱不禁风的,对比之他觉得自己并不奇怪,但俞立刀的话却让他上心。
大口吃肉大碗喝酒,豪气干云冲霄汉,一肩挠起江湖仇……如果这是俞立刀认可的「男人」形象,他是不是也该努力达到?或者,尽力向那边靠一些?
梵修逸想够了,也听到前面两名驾车的车夫之间的问话。
「老三,你要不要喝口酒?上好的烧刀子,我请人北方带的,还留着一壶傍身咧!」
「好呀,老四,天渐冷了正好暖身。」
张老三掏出一个酒葫芦,准备交给旁边的李老四。梵修逸却在马车里发了话「张叔……你那酒,可以给我喝一些吗?」
张老三与李老四一齐回头看着车帘,而前面的俞立刀也听到了梵修逸的话,皱起了眉。
喝酒?这是烈得不得了的烧刀子?这家伙在想什么?
「王爷呀!不是张老三我舍不得,只是您……平时好像都不沾酒吧!」张老三咧开嘴憨厚地笑着问。
「……实在是张叔说得这酒滋味甚妙。我也想品尝一下而已。张叔若是舍不得也就算了。」
一听梵修逸这么说,张老三忙不迭把葫芦送上。王爷呢!肯喝他们这些下人才喝的火酒是抬举,他哪里会舍不得。
梵修逸抬头就喝,他确是不曾喝过这样烈的酒,平常不过用些暖米酒。这一口灌将下去,到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只是酒气冲喉,肚子里辣辣地,片刻之后他轻打了个嗝便倒死了过去,就这么在王贵的呼天抢地声里整整地睡了一天。
够了够了,这些天真是够了!
俞立刀臭着张睑骑马走在队伍前面,心里碎碎念着。这次上京,为保护曾受惊吓的仪王爷,除了他之外还跟来几位镖师,算来个个都是俞立刀的叔辈,现下却没有哪个敢上前和他攀谈。那根本就是尊黑口黑面的煞神,只有傻子才看不出他现下里心情不妥,离炮口远些是自知之明者的首选,谁也不想做炮灰不是?
只是他们不明白,为什么这俞家大少爷的睑,一天比一天更黑几分就是。
只有俞立刀自己清楚,他会如此全是因为梵修逸。
一开始是喝酒!不知道他这位「小叔叔」是哪根筋错了位、又或是什么血脉不通畅,居然找车夫要了烧刀子来喝醉睡了整整一天。他根本醉得好像要死过去一样,只见过醉酒的人脸红心跳身体软,哪里有人能喝得面目苍白的,害车队只好停下来找大夫为他解酒,而在造成这次惊吓之后他竟还在路上打尖时接着喝,一副不想活的模样。
上烤架的填鸭吗?干脆跟喉咙里搁一漏斗塞得了。他可不想他太胖,他身子不壮,但抱在怀里严丝合缝挺舒服,他虽然觉得他再胖点也成,可胖成皮下全是油水就过了些不是?
俞立刀全然没有发觉自个儿的脑袋已经偏离正道。兀自咬牙切齿地想象梵修逸长胖后如何不称手的问题。而被他想着的那一个,在马车里搂着一根沉香木棍子举了又举,还不时停下咻咻地喘息。
「王爷累了吧!喝蜜糖水!」王贵贴心送上水壶,梵修逸接过来喝了两口,就着那缎袖抹了抹嘴。
「哎呀呀祖宗,别糟蹋衣裳,拿手绢擦不好吗?」王贵从怀里抽出绢帕,梵修逸却推开。
「不要!你也罢、其它人也好,我看了,男人绝少用手绢的!」
「可我们是下人吶!粗布粗衣,脏了也不可惜!」
「那我也穿粗布衣。」梵修逸说话还是柔而清朗的,但却透出一股坚决。他要更像男人。这些天他仔细观察了身边这些男子,正如他所想,他们喝酒用大碗,吃肉要大块,一碗冒尖的饭两三口就能呼噜下肚。男人们的胳膊筋肉纠结、衣服下结实的一块一块,哪里像他,只有一身软肉。
无怪俞立刀说他像女人,连他自己也看不过去了。奈何天不遂人愿,他努力吃努力喝,努力举木棒子,这是不觉得自己有强壮多少,该硬实的地方仍旧柔软,木棍子也还是举举就累,他也不知该怎么做了。
「王爷就别跟下人们过不去了,这几天怎么连猪头肉都吃了呢,看您是越发身子虚了,突然吃那么多,都泻肚子了,您少吃点吧……宫里精致名贵的小食您一向都尝尝就算,这山村野地的有什么好的能让您吃不停呢?」
「这……」梵修逸有些狼狈,「地方上的食物自有特色,合我的胃口,于是才多吃了些……」
「我们是下人管不了,王爷您爱怎么就怎么,只是还得顾及身子吧!皇太妃娘娘要是知道您哪里不妥,还不知道怎么剥咱的皮呢!」
王贵话刚说完,忽地一阵剧震,外面呼啦拉此起彼伏地大叫,说是马车陷泥坑里了。
原来他们正走到一坐山下,前两天刚下了一阵急雨,山路泥泞难行,马车就陷入了一个大泥坑里,马拉不动,需得人把马车抬出来。
梵修逸立刻下了车,看张三李四一群人正吭哧吭哧抬车轮,于是也双手挽袖加入阵营之中。
「哎哟王爷啊!您这是要干什么?」王贵哭丧个脸小声说着,一手拉着梵修逸的衣服后面,奈何主子不理他,而其余人等一心抬车,也没注意有个王爷混了进来。王贵只好向前跑了一段,找到打头的俞立刀哭诉。
「俞大侠不好啦!」
俞立刀自然认出是梵修逸身边那个伶俐小太监,看他红着眼睛叫他,于是下马听他说话。
「我们王爷的马车陷泥里了。」王贵抽噎地说。
「自有人会去推,担心什么?」俞立刀不解地看着小太监。
「是呀,有人推着呢!」王贵点头。
「那你找我做什么?」
王贵擦擦眼睛,跺跺脚:「咱们王爷也推去啦!我叫他别推,他也不听,这不正拿肩膀扛车轮呢!」
王贵心想我这不是太着急才说不出来吗,您快些去把我们王爷扯开吧!就看眼前身影一闪,俞立刀人就没了,只有一声怒吼震得他脑袋嗡嗡响。
「这家伙是得失心疯了!」
黄呼呼的泥脏了锦缎的衣,树上落的残水湿了软亮亮一头发,额上冒着汗,细默修长的手握了硕大的车轮,一边肩膀还顶在车轮上用力向前顶,嘴唇紧抿,几乎没咬碎了银牙。
俞立刀眼中混在人群里的梵修逸,就是这么的一个模样,叫他直想冲过去把这家伙给拎出来。
他这段时间做的事已够离谱了,可他没想到他会离谱得去做这样下人做的粗活。梵修逸怎么看也就是个娇滴滴的小王爷,哪怕就算他俞立刀小瞧了他,可他也着实不是适合做粗事的人不是,
生来衔了金汤匙,就该穿锦衣吃玉食。他吃喝乱来就罢了,可这么折腾自己的身子又是何苦来哉?
他正要过去,就看马车出了泥坑,人们欢呼雀跃地站了起来,不料马车却又咯吱咯吱地向坑里滚去。
而在那马车滚去的方向,梵修逸正一腿陷在泥里,举着手擦额上的汗。
好累,他眼都花了!这几日里吃得太多,肚子却不肯配合,每天咕噜咕噜闹着泻肚。昨夜里他在客栈如厕都有十次之多,难免腿酸手软。
可这样的时候最合适表现得像个男人不是吗,他不想……俞立刀再弄错了他是男是女了……咦?明明马车已经推离泥坑了呀,怎么会倒着滚了下来?他得让开……可腿不听使唤,插进及膝深的泥动弹不得了。
梵修逸以为马车会滚下来压着他了,不只是他,旁边所有人都这么认为。马车沉重,他又逃不开,这旁边的人再眼捷手快也反应不急,眼睁睁看着马车滚向梵修逸,有人发现那是仪王爷,吓得大声叫了起来。
就听得碰地一声,滚落的马车竟猛地向前一窜,整个贴着地皮被推了出去,惊得前面拉车的马唏聿聿乱叫。
梵修逸愣神站在泥坑里,一直到脸黑如乌云罩顶的俞立刀冲到坑边捏着他的肩把他提溜出来。
「你把马车击开了?隔空?」
梵修逸略略崇拜地望着俞立刀。生为皇家儿郎,虽然自己不能学,但身边擅武的人却不少。如此深厚的内力是少见了,他分明是用气劲推开马车的。
他又救了他了,第二次……
俞立刀也不说话,黑着脸点头,随即将这还滴着泥的小王爷拦腰抱起,直冲上山去也!
王贵连滚带爬地跑回来时,俩人早已没了影儿,而在场的人只是摇头。
他们只晓得俞少爷救了小王爷,至于他抱着王爷上山做啥去了?他们也不晓得啊!
一个是王爷,一个是王爷专门要来的贴身护卫,他们哪个也管不着!
第六章
「梵修逸!我受够你了,大家一起不活了!」
梵修逸讶然地看着俞立刀抓乱了头发,在他面前走来走去。一刻之前他抱着他跑上山来,一直跑到这小溪旁边才放下他,叫他把鞋和脚洗净,他乖乖照做了,就看见这男人把自己弄得蓬头鬼一样来回走动,直走得地上的泥都被带起一层,他才开始说话,而说的还是这样一句让他不晓得如何回答的话。
「我……我们往日无仇、近日无冤……」他不记得有冒犯俞立刀,到是俞立刀对他有救命之恩……
「你笨蛋啊!我是你的什么?」俞立刀猛地转脸贴近。
「贴……贴身护卫……」梵修逸小声地回答。他一定要靠这么近才能说话吗?从第一次见面,他们对话时就总是靠得这么近,近得他可以看见他脸上最细微的地方,甚至他新长的胡子茬儿……近得……让他心里扑通揽通地跳。
「这个贴身侍卫是你要的,仪王爷!可你在做什么,你有点为人主子的自觉吗?王贵在替你担忧,你却去做下人做的事?这不算,要是我来不及赶到,那马车就把你的西瓜脑袋给压没了,你脑子里是什么,草包还是面糊糊?好端端你做你的王爷,和下人抢什么?他们靠这个吃饭的,我的王爷,我的小叔叔!!你出了事,我这贴身侍卫还不给绑起来砍了脑瓢给你殉葬?这么大个的人了,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俞立刀一口气劈里啪啦把自己的郁闷全数说了出来,随即他就后悔了。他就是这样,一生气就管不住嘴。不过想提醒梵修逸好好照顾自己,不知怎地话一出了嘴就夹枪带棒起来。
俞立刀急忙退开看一些看梵修逸,就见着那人呆呆默默地站了一会,摇晃了身子,伸出一只手扶着额,颤抖着嘴唇开了口。
「纵然是我伤了死了,定不会让你为我殉葬……便都是我自己的错,不怪谁……不怪谁……」
梵修逸呆呆地反复念着,一个站不稳向前跌去,俞立刀立刻把他接在怀里,伸手探他的额。
啧,滚烫滚烫的!难怪他觉得梵修逸的回话一直不着边际稀里胡涂,这一定是他吃太多坏了肚子又趱泥的结果。昨天就见他老跑茅房呢,山上风大湿气重,王贵说他身子原就虚得很,这么一折睛果然是病了,他就奇怪他再弱也不能连拔腿出泥的力气也没有……
「谁也不怪……」梵修逸还念着,挣扎着想站起,俞立刀自然不让,把他热热的身子按贴在自己身上。
「放开我,我什么也是做不好……做不好母妃要的皇子,做不好王爷,连想做个男人……也做不来,还空让人为我担忧,王贵……还有你……」梵修逸拼命忍着泪,克制着咬住嘴唇的习惯,他不能这么做,他又错了不是吗?所以不能再惹他生气了,一出了宫,他就真是一无是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