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祁月躺在寝宫的床榻上,抬头望向窗棂透进来的皎月,专注而凝神的。
月落参横,北斗阑干,明华如水水如天。
不说明日将会如何,不说昨夜何时话星辰。
尚且看今朝,我还活着,这样............就够了。
内心却不住想着那渺渺竹林瓦舍里,如月般清秀高雅之人。
深刻的五官,眼眸冷淡不带一丝情感,总是淡漠的旁观,常着白衣,如玉树临风,雪里琼苞,冷浸溶溶月,不沾染世俗的尘泥,彷若姑射真人。
他就是夜隐喜欢的人...............白泉吗?
年龄看上去比之他这个身体更大,约略二十二、三岁吧。
如此英俊秀美,这样的一个人,难怪会让人纤系心魂,让人难以忘怀。
收紧袖襟,伊祁月暗暗告诉自己,没事的,一切都会没事的。
在那天以前。
梦来晓色开,清晨的云雾晶莹湿润,漫漫在空气中,犹似镜花水月。
"月公子,月公子!"小翠是夜隐配给他的侍女,专门服侍他的日常生活,伊祁月对她总是不自觉的亲昵,小翠让他想到在叶家相处不长的铃儿,两个人都做事伶俐,聪敏灵秀,不同的是,铃儿比较古灵精怪,比较直言率真。
伊祁月翻身下床穿鞋,一边对门外应声:"我醒着呢,发生什么事了吗?进来吧。"
小翠神色凝重的步入,她低下头道:"宫主回来了,但..............."
伊祁月正在整理衣襟的身体重重一震,夜隐回来了!?
他紧咬下唇,似在深思。
半晌,他点点头,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冷静的道:"我知道了,他在哪?"
小翠颤巍巍的道:"宫主在湘熏院。"
伊祁月正要推门出去时,小翠又急忙道:"那个......请您小心,宫主不太对劲!"
伊祁月皱了皱眉,不对劲?
他摸摸鼻子,咀嚼这句话的意思,又继续往湘熏院前行。
现在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湘熏院,夏之圃。
绿荫摇曳,庭院深深之处,风暖柔情,碧水东流。
抬头遥望,湘熏院的入口隐约可见,外边聚集了很多人,青蓝黑红的衣服各色骖和在一块儿,空气中弥漫了一股严肃沉重的气息,伊祁月放慢脚步,缓缓而走,静谧的庭院隐隐透着无形的肃杀之气,他下意识的提高警觉性。
有血腥味。很重。
夜隐的下属们整齐伫立,长而不乱,有条有序。他们瞧见伊祁月靠近,掩饰不住脸上的惊讶,纷纷退开,让出一条干净的道路。
伊祁月瞥见魈,疑惑的看向他,后者只是凝重的摇摇头,却不愿多说,他只好自己进去探个究竟。
烟络横林,山沉远照。
夜隐依然是一身黑袍,大氅随风而舞,上下翻转展开,如张开的羽翼。纤长挺拔的身躯屹立风中,丝纹不动,由于他背对着伊祁月,所以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是周身散发出来的杀气却令草木皆为之颤动。
赫然,一个长条状的黑影迎着伊祁月扑面而来,伊祁月一个轻踏步,堪堪闪开。
仔细一看,竟是一条人类的手臂!!
只见夜隐拖着一个人,那人全身都是鲜血,并无完好的肌肤,夜隐冷笑道:"你以为我都不知道?天底下从来没有人能入侵连影宫,我不过是故意在人事上空了点漏缺,你们倒是嚣张起来了............真是愚蠢。"
伊祁月打了个寒颤,那个鲜血淋漓的人他不仅识得,而且昨天才与他说过话。
是李决!!
再看看旁边,满地尸体如山,红色的血如泉水般横流,身上皆着连影宫下属的服饰,有些甚至是熟面孔,现在却五孔出血,身体残破不堪的倒于此。
被发现了!伊祁月心中惊道。
第七十二章
请不要在吃东西的时候看本篇,有部分画面可能会造成身心不良发展!!(炸)
伊祁月的脚步硬生生停下,他脸色惨白地看着夜隐的背影。
什么时候发现的?
照理来说他现在应该逃,马上转身离开这里才是正确的选择,然而他没有办法、完全没有办法移动,就算使尽全身的力气也是,大脑好像被这副残酷的场景给打击到,一片空白,一片混沌。
伊祁月再次看向四周的尸体,一具具黑红色的物体,死相惨状,他知道这全是红阴的杰作。
或许是伊祁月走路的声响太大声,夜隐的头微微转过来,但以他的耳力,伊祁月却觉得他说不定早就知道了,甚至是为了让他看这一幕而不作声。
夜隐轻笑道:"月,你来了啊?"
伊祁月虽然还是茫然的点点头,也了解自己要冷静下来,因惊吓而暂停作用的情感无处可泄,宛如波动一般,在心中一点、一点的增强,不断地扩散。
夜隐的瞳孔已恢复成伊祁月第一次见到他的颜色,左朱红右紫兰,每个月夜隐都有几天会变得如此,那几天的情绪也比较容易不稳定。
夜隐随手扔下了手中的李决,温和的笑道:"对不起,让你看到这难堪的画面了,最近我在清理门户...............难免会见血。"
那柔情似水的神情,完全看不出前一刻正在进行惨无人寰的大屠杀。这人就是如此,尊贵、高雅,内心却狠决、毒辣到天下共诛的地步。
伊祁月攥紧拳头。
他知道了吧?那为何要装作不知情?明明他也有骖和其中,如果能找出李决和其它人的真正身分,没道理不知道他也是。
夜隐到底在想什么?
侧眼却见李决奋力的站起身来,那张熟悉的脸孔正对着自己,他低垂无力的身体右半侧持续抽搐着,却还是拾起散落在旁边的剑,朝着夜隐的背影露出一个狰狞的眼神,原本就睁得很大的眼睛,似乎一瞬间又睁的更大了。
伊祁月惊讶的看着,夜隐走向他,歪着头道:"怎么了吗?"
李决的表情吓人,脸上全是血迹,更显得恐怖无比,他的身体如疾风迅雷般冲向夜隐,长剑直指他的心脏位置。
伊祁月张大口想要发出声音提醒,却没有任何声音自口中出来,他只能呆愣的看着那一瞬间-------------------------!!
夜隐笑了,笑得冷酷,笑得诡魅。
玄黑留袖轻松往后一带,李决手上的剑便转了个方向,借力使力,以柔化刚,夜隐夺剑快捷如豹,无一丝多余的动作,剑吟一声,从李决左肋穿透而入,夜隐一个冷笑,随着抽出的动作鲜血狂喷,然后刷的声响,伊祁月好像听到水果切开的声音,非常的利落,刺进了某个地方,李决来不及理解怎么一回事,伸手想要把剑拔出来。
是咽喉。
夜隐挑眉,又用力的刺了更深,李决的喉咙猛然一阵热流,嘴里发着不成语句的呻吟,啊啊呜呜的,鲜红的血液不断地滴在土上向外漫流,眼睛往上吊着,翻着白眼,刚好对上伊祁月的视线,他的双手胡乱挥着,像是刚出身的婴儿急于体会这世界。
"饶...命......啊啊啊......"李决口中露出话语,声音听起来似挤压出来的。
夜隐残忍的勾起一抹笑:"那可不行啊。"
他手一动,剑往李决脸部或是脑袋的地方划开,伤口先是泛白,接着就以非常惊人的速度开始渗血,他的头部跟着跳动了一下,有些黏稠状的东西顺着表面,慢慢地滑了出来,脸上部自然的裂开,看起来很不真实,他并没有马上倒下,而是像玩偶一般,旋转着上半身,然后缓缓地倾斜。
有一道温热的液体喷溅到伊祁月的脸上,连白衣也染上这种恶心的味道。
夜隐神色自若的抽出剑,咻的一声将血甩开,然后看也不看的将他丢至地上。
伊祁月颤抖着嘴唇,耳边听见的是自己沉重的喘息声,眼泪簌簌而流,因惊吓所以不知做何反应,他只是不停地往后退,往后退,尤其看到夜隐向他走来时,那种强烈的恐惧感笼罩他全身,混乱中他甚至踩到好几个人的尸体。
恶魔,他根本不是人!!
夜隐目光一闪,决然抓住了他,伊祁月看见他抬起手,下意识的闭上眼睛。
"为什么要逃呢?"夜隐柔雅道,他只是轻轻抚上伊祁月的脸颊,然后用袖子替他擦拭上面沾染的血迹。
"你都知道了.........你从一开始就知道........."伊祁月感到好冷,好冷。
夜隐宠溺的看着他,"是啊,我一直知道。"他温柔的攫起伊祁月的下颚,抱紧他亲吻着:"你在颤抖呢,月。"
伊祁月迷茫道:"那你打算怎么杀我?"
夜隐轻笑,好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语。
他低醇如酒的声音说:"我为什么要杀你呢?"依旧温润清和,宛如无奈的低叹,似在抚慰耍赖的顽童。"我不是说过吗?你是我的鸟儿,我可以容许你任性,容许你闹脾气,只要不要超过限度,你要做什么都行。你看看,这些都是背判者的下场,渺小如蝼蚁一般。"
伊祁月缩在他怀里,只是不断地哽咽:"你会杀我的,你会杀我的.........一定会的......"
夜隐温柔的摸着他的头,然后对门外的魈道:"魈,过来扶月回到寝殿休息,并随侍在外。"
"没我的同意,不准让他踏出那里一步。"
第七十三章
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
这一开始,就是个没有胜负的斗争,甚至很可笑的说,大家都被蒙骗了,除了两个人之外。
那个夜晚,六大门派加上江湖上大大小小的帮众共同集结于洛山,分别有灵郸派、玉松派、皓门、辽水帮、昆山派以及幕容熙率领的奉远派等等。表面上,他们要攻进连影宫,以解救江湖血腥风波为由,进行一场义薄云天的神圣之战,实际上众人却不是这么想,对武学人来说,武功便是最高的诱惑,最高的地位--------------红阴,才是今日众人能团结聚于此的目的。
只见洛山山中低地沟沟壑壑,坡陡谷深,满山遍野,人马熙熙攘攘,拥挤不堪。各门派的队伍之前皆插满了自己独有的旗帜,或黑或红,或蟠龙咬珠,或凤鸟朝天,人数黑压压的一片,至少上千人,却不会显得杂乱,旗鼓相应,长而不乱,集散有序。
季纻以其辈分站在队伍最前方,玉松派弟子策马追随其后,远道而来的灵郸派不愿让他们抢走头筹,也紧跟在后,奇怪的是,武林盟主幕容熙所属的奉远派却垫于最末,并没有志高气满,一副胜利在握的表情,幕容熙也不见踪影,然而没有人发现这个不对劲。
此时的幕容熙正坐在营帐里,神情飘然,一点也没有紧张之态。
他端起茶几上的冷茶,吃了一口,然后淡淡道:"情况如何?"
整个敞棚里并无他人,却有声音自黑暗中传来:"如你所料的,为了红阴而疯狂的一群人。"
慕容熙哼笑道:"平时多么卫冕堂皇的人,多么德高望重的圣人,到了这种东西面前不过是个凡俗夫子............可笑的是,他们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黑影静默了片刻,"你不也是吗?"
慕容熙听闻,只是淡然一笑:"你说话越来越没大没小了,上官若逸先生。"
若逸不置可否,冷漠的说:"我是你雇用的影卫,不是你的仆人。很抱歉,我没有对你尊敬的必要。"
慕容熙道:"就喜欢你的真话。"他看着手中的茶水。".........我身为武林盟主,不需要跟我唱反调的一群人,这些自以为清高的门派帮主我个个都要除,不过不是借我之手。"
若逸不作声,慕容熙也当他在听,便自顾自的说下去:"这次的围攻,美其名是替江湖除害,实际上众人想要的不过是红阴。我呢,很简单,我并不想要这个它.........人常常会为自己能力之外的东西而死,这就是最好的例子。连影宫的那位应该也知道我的目的,对他来说,六大门派早杀晚杀,迟早也得杀。我正好送上这个难得的机会给他,他哪有不要之理?"
若逸讽刺道:"等到他除完那些人,下一个就该轮到势力孤单的你了。"
慕容熙温和的笑,丝毫不为他的话语恼怒:"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可以确定的是,这次各门派的精英好手几乎尽出,只留一些辈分较浅的弟子留守在老营,我想呢......我统一江湖正派的日子不远了......咳咳!!"
他一句话未完,突然捂住嘴咳嗽,眼见越咳越激烈,身子不住的摇晃,始终隐身在暗处的若逸出来扶住了他。
上官若逸的脸庞也因此浮现在灯火下,是一张俊秀的脸,五官如刀刻般坚挺严肃,眼神有说不出的冷漠,看的出他似乎不常笑。
若逸冷道:"这种身体也想当武林盟主,别笑话了。"
慕容熙苦笑,他听到营帐外传来杀天震地的嘶喊声,四处火起,惊鹊山林。
"开始了呢。"
今晚不见明月,乌云密布,天空呈现诡异的紫红色,似在预告围攻的到来。
何述青冲进连影宫里,愈发不对劲,这一路上太顺利了,几乎没遇到强烈的抵抗,顺利到他几乎以为这是座空城废墟,然而有可能吗?以他对夜隐的印象,这是天方夜谭的事情。
夜隐,这人实在太恐怖了。
当年他还不是皓门门主的时候,曾经参与十年前那场讨伐连影宫的会议。那时的武林盟主也不是慕容熙那小子,而是寒烟山庄的庄主独孤奕,他以展云剑法横绝江湖,为人嫉恶如仇,慷慨爽直,众人皆为之佩服。他集结了各门派,趁着连影宫换主的时候,打算一举进攻,根除江湖上的异门教派。
原本胜卷在握,没想到一切却都变了。
在众目睽睽之下, 独孤奕死了,真真确确的死在他们眼前。
血纷飞如桃花花瓣,一时照丽,一时惊艳。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夜隐,也是唯一一次,之后江湖上便相传他的容貌如何姿丽,但只有在现场的他才能深切的体会-----------那种不似人的美。
那个少年身着白衫华袍,静静地伫立着,他却觉得天地好像都静了下来,本应该是残酷血腥的场面,群雄却迷惑了,迷惑要不要动手。
致命的毒花........................
他没由来的一股寒颤,自己门派的弟子正在后方杀敌,前面原本应该有玉松派和灵郸派的人马,此时却不见踪迹,盟主慕容熙也是,从这场围攻一开始就没见到他。
太诡异了!!
多年来习武的直觉告诉他应该要停下来,甚至不要再往前行,但内心却止不住的渴望,他想要得到红阴.........他想要再见到当年的那个少年!!
答案不久就揭晓了。
夜隐跟七年前一样,寒烟明处,火光闪耀,幽香随风浮动于空气中,清丽纤瘦的身子安然而立,那双比夜明珠要美的双瞳不带任何一丝情感,高贵璀璨,绝美无双,不同的是,七年前的初遇是在寂冷的朔冬。
夜隐原本正看着夜空,听到脚步声便转向他。
夜隐温柔道:"你是皓门门主何述青吗?"声音清润,极其好听。
何述青反应不及,傻愣愣的瞧着他的面容,点点头。
夜隐扳着修长的手指头,天真而灵秀的勾起一抹笑:"一、二、三......你是第五个呢。"
什么第五个?
夜隐彷佛看出他的疑问,很好心的回答他:"我说,你是我杀的第五个门主。不,应该说,曾经的门主。"
何述青睁大眼睛,为何要用过去式呢?他是第五个,那前面的那些又是?
但他的脑袋却没办法再思考这些了,他全部的精神都集中在夜隐手上的剑,然后顺着剑刃,他看见自己的胸膛冒出了大量的血,中间是鲜红,其它地方是青绿色的布料。肺部大概浸血了吧.........他感到喉咙有一阵热流涌上,夜隐又残忍的转动剑身,他的五脏六腑也跟着扭动,啪沙一声发出让人不快的声音,夜隐将剑拔了出来,或许是因为如此,伤口的洞越变越大,看起来就像人的嘴巴,然后自其中留下非常惊人的血液量,浓稠而滚烫的液体在地上不断地扩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