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这是接下来你和凌仔的工作了。你别看凌仔人看起来憨憨的好欺负喔,其实他很聪明的。」
不知道老苏是不是误会还没有澄清,他居然用像是在介绍一个大好青年,给人家当老公一样骄傲的口吻,拍了拍乖乖点头状的少年,大力跟他吹捧凌霖的能力。
「好了,别闲扯了,我想在太阳还没下山之前到那幢屋子去探个究竟,最好能找到那里的仆佣帮工什么的,从他们的口中探听些事情。」
凌霖身上的工人服没有脱下来,这回又戴上了一顶蓝色的棒球帽,看起来像是上门检查瓦斯的工人,显然是打算找机会混进那幢白色别墅。
「我,我也要一起去!」刚刚听老苏讲得津津有味的林亦云也跳了起来,大叫道:「这样我可以帮你把风。」
「你别又昏过去了!」到时候要照顾人的话,可是自顾不暇。凌霖皱眉,下意识地不想让怕见血腥的他再参与。
「不会不会,我胆子一向很大。而且你全力找东西,有人帮忙把风是最好的了。」拍着胸脯,表示让凌霖放一百二十个心,这突然转了个性子的林亦云就像所有好奇心旺盛的男孩一样,对这件事情感到刺激有趣。
「简直像是换了个人...你到底想搞什么啊?」既不别扭,也不阴沉,他身上的气息爽然一清,凌霖跟在他身后,喃喃地自语着。
把车子开上高速公路后,四十多分钟就到了已进入暮色晚炊的石澳外滩。
阵阵传来的海浪声如松涛,风中饱含着海的气息,天际边涌起瑰红的云霞,远处的海天交接处是一种魔幻般的紫色,风从那边吹起,海浪也一线一线地传递过来,由浓紫渐变成靛青、浅蓝,及至到了岸边,拍击着岩石的轻浪,绽出的竟是朵朵白莲。
自然界的奇幻瑰丽,莫过于此。
光是站在这里看惊涛拍浪的美景,就觉得胸中没有什么放不下的不平事,胸臆也为之开扩。
「有钱人真会享受!这里风光秀美得不似车水马龙的香港。」
停妥了车,凌霖不由得感慨,哪像他,还得驮着个债主四处走,来这风景优美的地方却不是为了度假。
如果能有一个知心女友,而且是一生良伴的话,有一天能带她来这里看看多好!
不知道小茹还好不好,还会等他吗?想起了自己小时候的同伴,凌霖嘴角带了一丝微微的笑意。
「到了,就这样上去敲门吗?」
一路行来,走到门前开了一株紫色杜鹃的独门小户,因为土供得肥沃,佣人又精心护理,才初春就已经孕蕾植株,满树紫色的花朵累累而开,与此刻紫红色的天幕交相辉映,倒是十分和谐。
对照了一下门牌号,身边的奇怪男子仍在完美地扮演好奇宝宝角色。
凌霖在心里耻笑他的装模作样,故意装着去不理他,好像没发现他的改变。
「我去,你站后面一点,不要说话。」
站在比照片上还美丽的白色屋子前面时,凌霖多少还是有些担心他会露馅穿帮,顺手把另一顶蓝色工人帽扣在他的头上,自己伸手按下了门铃。
「你们找谁?」
出来一个白衣黑裤的佣人老阿妈,一脸戒备地看着两人。
「是这样,我们听闻有人报这里瓦斯漏气,所以上门检修。」凌霖挤出一脸的笑,早快手快脚地把脚尖塞进了门缝里,预防她甩门。
「我没听说过,家事我自己会做,不用找外人帮手。」
大大的笑容在老佣人面前毫无作用,美男计行不通的凌霖正在想别的方法,里间传出一把年轻的女声:「宋妈,漏瓦斯是很危险的,妳让他们进来看看。」
听得这个声音,凌霖暗暗留神,也许是老苏说得没错,荣丽贞早又悄悄从英国潜回,富人坐着自己的私人飞机,来去神秘无踪,力量实在不容小觑。
「是。」
荣家的下人显然是调教有方,只消主人一声吩咐,便大气也不敢喘地直接照做。
凌霖提起了放在手边的工具袋,跟着宋妈走向厨房,一路仔细打量这间精致大方的别墅──楼下是一个宽敞的大厅,上面吊着巨大的水晶灯饰,沙发、电视只放在旁边一角,玻璃桌上一大瓶怒放的杜若,温室里培养出来的品种硕大光洁,雪白的花瓣,拳头大的花骨朵舒展着,吐露沁人的香气。
紫晶红的大理石地板也光滑明亮得可倒映出人影─想来这个大厅是经常用来开舞会的,所以才设了这般简单的家具。
左面朝海的墙壁是全幅的玻璃墙,擦得晶亮透明,暮色中的大海染上了瑰色的红晕,蓝中带紫的海面浪花奔涌,好像随时可以直扑入屋中来。
「厨房在这边!」
看得跟进来的两个陌生男人东张西望,宋妈怫然不悦,但又因为主人的吩咐克制着自己,轻声提醒他们应做的事。
「哦!」
这幢在外面看只得三层的小白楼,原来里面还有一个回廊构成的天井,厨房与佣人房须沿着植满绿色植物的走廊才能走到。
天井里一个小小的水池,养着肥大的锦鲤,间或闪着鱼鳞映射出的阳光;池中的荷叶才刚刚抽出尖角,还未到孕蕾结实的时候。
「阿妈好福气!这个地方颐养天年真不错。」凌霖取出工具,仔细查看厨房里的燃气管道,意欲与她套近乎。
可惜别人不领情,只是亦步亦趋地跟得他死紧。明显对这个饶舌的男人很不放心。
「小林,我在这里查看,你到外面去看看还有什么地方疏漏了。」
无奈,凌霖只好采取兵分两路的策略。那宋妈总不可能会分身术吧?
林亦云会意,应了一声,走出门去沿墙角一路作势检查,趁人不注意,一转身便已闪入了主屋,小心翼翼地四处探看。
行至半掩的偏厅,见门是半开着,里面传出些许细微声响,林亦云好奇心起,小心地凑上眼仔细一看着,不由得「啊」了一声,泄漏了行踪。
那间同样宽广的偏厅里,有一个少女对着一具骷髅,怔怔出神,场景颇像十五世纪欧洲印象派画家华托的《少女与骷髅的对话》的画面。
难道这里还藏了另一具尸体?
在林亦云惊疑不定间,那本是坐在地上沉思的少女听得外间有声响,缓缓转过头朝这边望来,正是传闻中出了国又悄然潜回的荣丽贞。
她比起照片上的青春娇俏显得憔悴了很多,眼下一团浓重的黑影,身边的地板上放着一瓶红酒与一个酒杯,杯中只剩下浅浅的酒渍,看起来她刚刚就一直在这里独酌。
猛然间打了个照面,看见林亦云的脸后,她肩膀剧烈地震动了一下,苍白的脸上显出一抹异样的晕红,喃喃举杯道:「你回来看我了?你最后选择了我对么...你还是快走吧,别让他看到你...」
含糊的语调,加上半醉后不甚清醒的语气,林亦云觉得与这少女对话,比查看屋中其它地方更有价值,当下大着胆子蹑足走了进去。
可是他才刚想靠近她,她却像是突然间清醒过来,又像是发现了什么似的,尖叫起来:「你不是他,你不是他!滚出去!
我不是说了这房间谁也不准进来的吗?宋妈!宋妈!」
她尖锐地喊人,倒是把林亦云吓了一大跳。
听到喊声的宋妈匆匆赶来,凌霖突然看到那具放在房里的骷髅像也吃了一惊,随即发现那不过是医学上使用的骷髅标本。
「你们出去!」本来就对他们没什么好感的宋妈得了小主人的命令,立时赶人。
「哎...等一下!」
装着回去取工具,凌霖趁人不注意,偷偷拿起一把起子丢在墙角,以便日后若有需要,可以以讨回遗落的工具为名,再次上门。
「如果可以租一间附近的房子,对这里进行二十四小时监控就好了!」
那少女的态度实在可疑。试想一个正当花季的女孩子,有什么解不开的愁闷会自苦到对着一具骷髅自斟自酌?
从荣丽贞的数据来看,她交的男友在全永安之前没有一排也有一打,本着「女继承人总是美丽」的这一不变真理,富家女从来都不乏追求者,难道真有可能对全永安深情如斯?
「这件事交给我!」
对这件事更有了浓厚兴趣的林亦云拍胸脯保证─有钱嘛,还怕找不到房子?
然后他兴兴头头地出去了。
趁着这空隙,凌霖打电话跟苏方通报今天的发现,特别是对荣丽贞的怪异行为进行了重点描述。
苏方沉默了一晌,涩然道:「荣丽贞就读的是医学系,骷髅标本、手术刀,在她那边要找到这些东西并非难事...明明事实摆得这么明显,可恨我们连搜查证都派不出来。」
老苏的语气恨恨,想是下午与荣氏的交涉中又受了律师的气。
「你那边呢,有什么发现?」只不过发现一个精神略有些异常的少女,这并不能说明什么问题,凌霖追问老苏那边的进展情况如何。
「什么都没有,想拘问嫌疑人,张律师一时三刻就把人保释走了,想问讯荣家的司机和佣人,李律师说一切事情同他说。
这种有钱人家,养着一大班律师,警方动辄得咎。」
一下午的乌烟瘴气得了一个发泄的管道,老苏愤愤不平地念念叨叨。
凌霖认命地借出耳朵,让他唠叨。
听得耳鼓被电话捂红了才得以收线,就看见林亦云得意洋洋地甩着一把钥匙进来。
「走吧,他们旁边的房子我买到了!」
「...」
凌霖张大了嘴,半天合不拢,瞄一眼手表,才不过两个小时的时间,他居然就把一整栋座落在海边的别墅买下来了?
这么奢侈的侦探他倒是第一次看到。
「走走走,也许晚上会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事情呢!」
根本不以为然地亮出手上的望远镜,林亦云笑着把搭舌不下的凌霖推上一辆奔驰,熟稔地发动引擎,回到下午他们探访的地方。
还是下午那个风景优美的海滩,可是入夜之后另有一番风味。
林亦云驱车而入,拿钥匙打开一栋位处荣家斜上方的别墅,兴冲冲地拉着凌霖到天台架望远镜。
凌霖不由得再次感慨这是个颐养天年的好地方。
夜空的星子在深绒蓝的天幕上闪烁,大海在脚下奔涌。远远近近的灯倒映水中,似古时渔船点点,过了好半天,凌霖仍是觉得自己简直像是一跤跌进了梦里。
这种童话里才可能有的美景,居然在这一刻暂时为他所拥有,他简直像突然遇上了王子的仙度瑞拉,那条呆蠢的笨狗就是他的玻璃鞋...做完手头这件案子,一定要查查身边这个男人的来历。
凌霖暗下了决心,这才把心思收了回来,刻意忽略已在自己心中挥之不去的好奇感,开始认真做事。
在圆形的望远镜筒内,看到的荣家别墅一片静寂,除了偶尔见到那个下午在房里见过的老佣人匆匆穿梭其中外,一个人也没有。不知道那个看骷髅的少女,是不是还在房里,是不是还在寂寞地陪骷髅对话?
凌霖与林亦云轮流守着那具望远镜,不敢离开半步,晚餐都是拿到天台上吃的。
至午夜时分,一辆车子驶近荣宅,司机打开门后,凌霖轻「咦」了一声,原来汽车里坐着的竟是荣耀祖。
他好像并无此间别墅的门钥匙,示意司机去按铃。
早前见过的宋妈匆匆赶出来,见是老爷,不敢不开,可是荣老先生才想进屋,荣丽贞却冲了出来,阻止他进门。
从望远镜中可以看到,荣丽贞神情激动,头发披散。
父女俩在门边似乎起了一点争执,荣耀祖皱起了眉后,也不再坚持进屋,转头便走,在跨入车门前,突然警惕地抬头望了一眼这边。
凌霖心里暗自叫糟,从望远镜中可以看到,荣耀祖的视线的确是正对上镜头的,也就是说,他们的偷窥举动已经被他发现。
才想尽快把东西藏匿,楼下的门铃声已经震天响起。
凌霖下楼开门时,果然先行闯入的是荣家的司机,二话不说,直奔楼顶。
凌霖同随即跟入的荣耀祖陪笑,可是他视若无睹,也一起上楼,查看司机是否已把偷窥或是偷拍自己的人物一举抓获。
「先生,我们不过是在做天体观察!」
还留在天台收拾东西的林亦云急中生智,跟一脸怒气的司机理论。
但那架价值不菲的望远镜还是被砸了个粉碎,倒是刚上楼梯的荣耀祖听得他的声音,抬头一望,足下略为停驻,哑然不语。
凌霖就跟在他的身后,看得真切,他矫健的身躯倏然紧绷,短发下连脖子后面的筋都盘了出来,显是内心的惊讶已无法掩藏。
「先生,我们不过是在做大学作业,观察土行星表面而已。」被发现偷窥行为的林亦云作一脸惶急状,继续撒这种一下子就会被拆穿的谎。
「...」
「对不起,是我太过神经过敏。改天赔你望远镜。」
意外地,荣耀祖没有咄咄相逼,反而顺着林亦云的借口,给了一个台阶。
可他说话时,眼睛一瞬也未离开林亦云的脸。
「谢谢!」自己也不敢相信这样的谎言居然成功,林亦云倒是愣住了,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好扯出一脸甜笑。
「不客气,府上是?」
「敝姓林,林亦云,家父在美国做股市生意。今天才和朋友搬来这里。」
「我记得了。」
略颔了一下首,荣氏以其暴风来袭般同样快的速度,退出了这幢房子,汽车很快发动离去。
剩下一头大汗的凌霖与林亦云面面相觑。
注一:基佬,即Gay,男同性恋者,香港的说法。
【第三章】
「我爱你,我为你付出了一切,甚至不惜和家里闹翻,你为什么要悔婚?」
朦朦胧胧间,凌霖好像见到一个少女悲愤地向自己控诉着什么...仔细一看,啊,不,她的对象是一个背身向她的男子,两个人在空旷的大房子里对峙着,许久没有别的声响。
「我不能同妳结婚,我只是一时财迷心窍,我另有爱人。丽贞,放过我吧。妳有钱,有才华,却因为我的关系而让妳在家人面前蒙羞...「而我,也因为妳的关系,让我和我爱的人有生命的危险,我们别再继续下去了,放过彼此吧。」
那男子终于回过头来,宽广的额头,白皙的皮肤,漂亮的五官,雾一般朦胧的眼睛,不是全永安是谁?
「不,我爱你!」
固执的少女,向来人生得意,「情」字一关上更是从无阻碍,可是自己真心所爱的这个男人竟然拒绝自己,她已是那样的竭尽所能地付出,心甘情愿许他婚姻,希望与他携手共老,甚至不惜为了他和家里古板的老父亲闹翻。
爱他,不听任何人劝告地爱上了他,可是,却从未想过这样的结果:把爱付出了却得不到他!
「丽贞,我们不可能的。妳也知道,妳父亲已经下了最后通牒。」全永安走近她,想取走她手中的酒瓶,今天晚上她已经喝了太多的酒。
「你不要走...」被他半挽半扶着回到房间,半醉的女子伸出手,仍想留住这美得就如所有少女梦中才会出现的白马王子。
「我必须离开了。」
他温柔地坚持,不愠不火的态度突然激怒了她。
让他出了这个门,以后他就不会再回来了!
少女绝望的心里涌现出了这个念头,惶急中顺手拿起了一把椅子向他打去。
「不要走不要走不要走!」
沉重的敲击声在室内响起,拼尽全力也只不过想留下他的心。
「你...」
也许是她喝醉了没有控制好力道,这一下下去,他的双目突瞪、脑壳裂开,身子就如同一团稀泥般缓缓地倒了下去。
这才发现自己所做的事,少女呆呆地看着自己手上的鲜血。许久后,她就如一个失去了灵魂的躯壳,幽灵般地飘向了放置器械的柜子,一刀一挫,娴熟地把这负心郎的肌肉与骨骼分离,就如同她在医学院实习过无数次的外科手术。
荣氏在第二天发现了这个精神异常的少女后,紧急将她送往英国,并把尸体销毁。
从此她就望着一具没有了皮肤与肌肉的白骨,终日与它相对,喃喃倾诉自己的爱恋。
凌霖目瞪口呆地看着黑暗舞台上发生的这一幕,心悸不已,怔忡间,好似又飘荡入了另一个莫名的黑暗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