促销区有一款冰蓝色的桌布,带著气质的暗纹,感觉上很适合陈晓靖的房间风格。上次左夏不小心弄翻饮料毁了张桌布,洗後还是留了淡淡的痕迹,一直没换新的,想起这件事凌清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样品,凉滑轻盈的质地更让他动心。
“凌凌好像妈妈喔!看到漂亮的布就要摸。”
左夏的声音大了点,在四周都是主妇的这片区域引起了不少注意,凌清的脸红了红:“瞎说什麽呢。”
“真的嘛,跟他们说的妈妈感觉好像。”
凌清想起面前这个孩子自身是没怎麽受过亲生母亲疼爱的,更不可能跟著大人购物什麽的,连对普通母亲的印象都来自於他人之口,不禁心酸。
“喜欢就买吧!就说是我要的,回去找医生报销。”
才多大的孩子就连报销的意思都懂了……不过谁会相信你要买桌布啊。凌清苦笑著,还是拿了一卷抱在怀里。
从超市出来之後凌清有些後悔,好久不逛超市的後果就是禁不住买了太多东西。尽管都是实用的消耗品,但难不成自己还真的在向主妇靠拢了……两个大购物袋,加上一定要牵著左夏,这样走回去还真有点吃不消,加上左夏走累了似地露出了忍耐的神情,权衡了一下凌清决定打车回去。
虽然路不远但是时间有点不凑巧,回家最近的路线很堵。司机征求凌清同意後绕开了交通繁忙的地段,这样路远一些但时间能节省很多。
“呐,凌凌,好像快到幼儿园了耶。”
凌清闻言向窗外看去,的确这里是自己的工作场所附近,但前面一个路口拐弯後就是背道而驰了。一时间许多念头在脑中掠过,他鬼使神差地脱口说了“停车”。
“可是客人,还没到你说的地方……”
左夏露出了期待的表情,这让凌清更坚定地重复了一遍:“停车。”
怎麽说也是假日,不会那麽巧碰到认识左夏的人的。稍微玩一下就好,稍微玩一下就回家了,只是回家途中停留一下,甚至没有报告陈晓靖的必要。
左夏灿烂的笑脸让凌清暂时把一切顾虑都抛去了脑後。
说是要荡秋千,结果凌清才帮他推了没几分锺,左夏就腻了似地跳下来,跑去一边玩起了沙子。凌清只得挽起袖子陪他堆一辆大概要几个世纪後才可能出现的概念车。
“……虽然想了很久要回来玩一玩这些,但是好像也没什麽好玩的。”左夏一边漫不经心地在车身上挖可能是窗子的洞,一边嘟囔道。
凌清笑了笑,他本来想说你怎麽这麽小就这样老气横秋,话到嘴边了又突然停住。
其实不是这样吧?幼儿园本来就是一大群孩子聚集的地方,堆沙堡之类的,也是更多的人齐心协力才更好玩吧?至少不该只有自己,一个真正年龄和精神都开始往老气发展的大男人。
这样下去真的不行,他看向脸上开始透出无聊的左夏。他怀念的并不是幼儿园这个场所,而是有一群年龄相仿的孩子的环境,那才是他应该属於的小社会。
“回去吧!”凌清站起身来,拍了拍膝上的沙土,提起搁在一边的购物袋。
左夏爽快地答应,两人依旧大手牵小手地离开。走出幼儿园大门时凌清不经意地回头望了一眼,此时天色已经暗了,办公楼上只有顶层的一扇窗户透出灯光,凌清注意到的同时不由得心里咯!了一下。那是园长办公室。
园长周末过来办公也不是稀奇的事,没有看到他的人,应该一直在办公室里,一般人也不会没事往窗外看……所以没事的。
尽管这麽安慰著自己,但凌清还是迅速叫了一辆出租车,还逃也似地叫司机开快点。
左夏趴在他的膝头睡著了,蓬松的小脑袋仿佛诱惑著凌清去揉两下,但他随即想起玩过沙子的手实在不怎麽干净,於是放弃地只是握住了那同样不怎麽干净的小手。
从出租车上下来的时候已经过了晚饭时间,陈晓靖没有打电话来问,说明他也还没到家吧。凌清这麽想著抬头看看,却意外地发现楼上房间的灯是亮的。
“怎麽了?”左夏拽了他的手。“快上楼吧,我还好困,想上床睡觉。”
“吃了晚饭再睡,不……玩了沙子,起码还得洗个手,啊,还要刷牙。”
左夏嫌罗嗦似地捂著耳朵先跑了,凌清苦笑著跟上。
“我们回来了……你什麽时候回来的?饭吃了没──”
打开门後他习惯性地一边换鞋一边问道,但却在抬头看了一眼客厅後瞬间失语。
“你好,好久不见。”
那是第一次出现在这个家里的女性,但对凌清来说却不是初次见面。
尹之雪站起来问候一声後又优雅地坐回沙发上。那个位置是凌清平时常坐的,此时不知为何她的存在看起来有些刺眼。
不──刺眼也是理所当然的吧!毕竟她对自己做过那些让人困扰的事!
左夏已经发现了有不认识的阿姨在家,又本能地感觉气氛有点不对,乖乖地自己跑去洗手了,洗手间里传来水声。
“这是……”凌清压低声音问走过来的陈晓靖。
“她说想跟你单独谈谈。”陈晓靖自然地从他手中提过沈重的购物袋,“带孩子出去玩还买了这麽多东西……这什麽?桌布?”
“……左夏要买的,算你账上。”
“噗哧”一声,竟是坐在厅里的尹之雪先笑了。本来也是顺著陈晓靖说出那句话,为了让气氛变得缓和点的,但听到她笑凌清又感到轻微的火大。
“不好意思……没忍住。”尹之雪抬起雪白的手向这边做了个抱歉的手势。
陈晓靖露出微妙的表情,想说什麽又摇摇头,用眼神示意凌清过去。自己提著东西,顺便把从洗手间出来的左夏带进了卧室。
这算什麽……没跟我说一声就把这个女的带到家里来,还放我们单独两个人?……啊,不过,其实自己才是外人。凌清硬著头皮走过去,拣了个离尹之雪尽量远的位子坐下。
“时间也不早了,我就直说吧,请你允许我带那孩子走。”尹之雪敛起笑容,第一句话便是这个。
凌清闻言没坐稳,险些狼狈地滑下去。他不是没有心理准备,但实际听到的时候还是无法制止内心的动摇。
“还有之前的事,很抱歉。我希望你能原谅。但目前对我来说第一位的,是希望你能把左夏交给我。虽然这样听起来很没道理……但能不能请你暂时把我过去做的傻事放到一边?之後你愿意花多少时间继续恨我都行。”
要说恨什麽的未免严重了……凌清觉得奇怪,之前认识的尹之雪,说话从来都是拐弯抹角神神秘秘,不,她太会演戏了,谁知道她心里又在打什麽算盘……
他抬起头来第一次正眼望向她,再次意外於近看时她脸上透出的疲惫,化了妆也掩不住的黑重眼袋和干燥的嘴唇。从前的她可是任何时候都无懈可击的,不管在太阳下给小孩上活动课还是使计把自己弄上床的那一晚,她鲜红娇豔的嘴唇总是给人很深印象。
像现在被人凝视,居然有些不好意思地转过头去的这种事……要是发生在以前的尹之雪身上,都是难以想象的。
“也许说出来会被你嘲笑……我,一直好像活在梦里一样,最近才刚醒过来。”
凌清不做声,她继续说了下去。
“十六岁前是噩梦,之後是美梦……埋著定时炸弹的。母亲住院後老实说我很庆幸,之前她的行为举止已经完全不像一个母亲。但我很快就知道迟早有一天我也会像那样发作……那时候我简直想去死,她带著我自杀的时候,一起死掉就好了。”
“……”凌清不知道这种时候该说什麽话来安慰。
“……但接下来我突然间有了自由,也有了钱。爸爸觉得对不起我,什麽都不再干涉我。我在外面的朋友突然多了很多,这时候我才察觉到自己长得不差。这是补偿吧……上天给我的补偿,童年过得这样辛苦,老了更要进精神病院,仅仅在年轻的这几年,我可以要什麽有什麽。那个时候我真的这麽深信。”
“後来就像自我催眠了一样,我这样随心所欲地过了好几年。哥哥的事……我当时只是觉得他对我过於小心翼翼了,有点点火大而已。居然就因为这个对他做了那麽恶劣的事情,结果改变了他的一生。”
“这段时间发生了一些事,我才大梦初醒。老实说比起後悔来,我更大的感觉是丢脸……这是脑袋正常的人做出来的事情麽,还是说我的毛病很早就发作了……啊,不过这个暂时还可以放心,前几天刚去医院检查过了,还没有任何迹象,今後我也会定期去做检查。”
“说到这个,我好像废话说太多了……总之目前来说我有足够的能力和时间来抚养左夏,你需要什麽证明都可以,只希望你能答应。”
“……只是目前?”凌清终於吐出一句,“你也知道他之前是怎麽过的吧?不同的女人随随便便地带著他……”
“……我知道,我没有办法挽回那段日子,今後他跟我一起能不能快乐我也不能保证……医生说理论上三十五岁前我都没有问题,也只有十年左右的时间……我最近,经常想起母亲还没有发病时对我的好,即使後来有很难过的日子,即使那时她入院我是真的松了口气……但现在想起,还是觉得母亲对我好过,这一点就让我觉得很开心。”
“就算只是自我满足也好……我希望将来到了那一天,脑袋坏掉了,甚至连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的时候,那孩子想起我,能够觉得跟我一起度过的时间不是白费……”
尹之雪把头低了下去,是错觉吧,凌清仿佛听到了什麽轻轻掉在地板上的声音。
“……你要是动左夏一根指头,我就当你发作了,立刻把他要回来。”
不知沈默了多久,凌清只说了这麽一句。
尹之雪抬起头笑了:“我要是敢那麽做的话,恐怕我哥会抢在你前头。”
左夏怎麽可能乖乖地就跟著“又”一个突然宣布是他母亲的女人走?当天晚上又哭又闹天翻地覆。凌清即使想得明白,但自己都快跟著他一起哭出来了,无论如何没法劝他离开。陈晓靖都没了辙,左夏一指称“你是想自己独占凌凌所以想赶我走!”他就奇怪地语塞了。闹到凌晨两三点,左夏看得出来又困又累眼睛也哭得疲劳过度快睁不开了,但还是强打精神瞪著三个大人。
“……你看这样好不好?今天就跟我走的话,只住一个星期我就把你送回来;要是你怎麽样都不肯,等你睡著了我也一样带你走,但是可就永远回不来这里了哦!”尹之雪忽然说。
“什麽……”左夏和凌清一起倒吸一口气,陈晓靖戳了凌清一下,示意他不要出声。
“我……一个星期……永远……我都不要啦……”左夏绝望地又爆发了一轮大哭,不过这也是最後一轮,抽泣著筋疲力尽睡过去前他终於心不甘情不愿地答应。
“喂……你不会真打算一个星期就送他回来吧?他被骗可是会记仇的……”陈晓靖去给左夏整理东西,凌清低声问尹之雪。
“我本来就打算近期每个星期送他回来‘一次’,让他看看你们就把他带回去……这不算骗人吧?反正他再闹也是船到桥头自然直,到时候再说。”尹之雪也压低声音答道。
“……”凌清开始觉得这个人跟陈晓靖果然是兄妹,都能搞得他哑口无言;而且果然这两人都是左夏的亲戚,都比他会治那个小祖宗。
“喂,你怎麽会那麽爽快地就答应了?我还以为说服你比说服左夏更难。”
尹之雪带著左夏离开後,同样筋疲力尽的凌清也顾不上吃饭,洗了澡就上床休息。还没来得及睡著,陈晓靖洗完後也不知为何摸进了他的房间,而且硬挤到床上来後第一句就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他本来想至少到醒来再振作精神面对这个现实。
“我还要问你呢,为什麽不早点告诉我她要来?”
“……对你太难开口。”
本来想嘲讽一句“好像你很关心我一样”,但不知为何没有说出口。望了一会陈晓靖在黑暗中也显得轮廓清晰的侧脸,凌清慢慢讲了早上做的梦,以及跟左夏在幼儿园时想到的一些。
“都叫你不要带他去可能有人认识他的地方。”没想到陈晓靖第一反应是这个。
“不要紧吧……反正现在他也不在这里了。”
“还有那个梦,你梦到我来救你了没有?”话题突然转了。
凌清提到那个梦时只说了有人追自己和左夏,陈晓靖的出现自然略过不提,此时毫无防备地被说中不由地咯!了一下,张著嘴说不出话来。
“……什麽啊。干吗梦到你,我是担心左夏才会做那种梦……”停顿了片刻才作出的解释,即使看不清也感觉得到陈晓靖坏笑起来。
下唇忽然碰到了潮湿的物体,然後那物体稍稍离开了,伴随著陈晓靖的一句咕哝:“啧,位置偏了。”接著那双嘴唇又印了上来,这次准确地把他的上下唇一起覆盖住。
这段时间已经很习惯接吻了,但在床上还是第一次。虽然觉得这样暧昧了点,但陈晓靖也累了吧,只是像小鸟一样啾了他的嘴唇,并没发展成让人头晕目眩的深吻。
“……而且,我也能理解你妹妹说的……”这个吻结束後睡意悄然来袭,凌清迷迷糊糊地说道。
“之雪?说了什麽?”
“我在那件事发生之前……我父母也对我很好的……即使到了现在我还是感谢那个时候……”
这是他第一次对陈晓靖提起“那件事”,一定是太累太困脑袋松懈过头了的关系。
陈晓靖却没有追问,只“嗯”了一声,又伸手给他掖了掖被角。
这样啊……这家夥对我的事没什麽兴趣啊……虽然本来也不是打算告诉他,但这失落感是怎麽回事……
这样的失落感以及相关的种种思绪,在凌清闭上的眼睛被轻吻了之後,很快地就随著意识一起消失在浓重的黑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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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卡的不是情节……情节在脑子里过了无数遍了
卡的是表达orz,果然太久不写手会生
那麽请和我一起期待下次更新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