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还好吗?」想问的不止这些,想说的还有更多,本该是第一次见面就说的话,出口之后才意识到问得太晚。
「挺好的。」耶理笑了笑,笑容里没有勉强。似乎觉得室内有些闷,他解开衬衫上面的两颗纽扣,将冷气开大了些。
这个动作不知道为什么让他觉得有淫靡的味道,锁骨附近的淡青色淤痕更加增添了这种感觉,康洛影移开视线,警告自己这不是自己该在意的,对新婚夫妇来说这很正常,没有反而奇怪才对。
这是他回来之后,第一次的两人独处,如果婚礼上的对话是在做表面文章,这次才是让他感觉不对劲的。为什么如此轻松地说出「挺好」呢,餐桌上的事让他知道他不好,在自己的面前,他期望的是他的抱怨和斥责,拳头都没关系,但这样的应对却让他无法招架。
「你还保留着这本书?」红木桌上的意外发现让康洛影感觉一阵温暖,他微微笑了出来,那是《小王子》,自己用第一次在父亲公司里做事的薪水给他买的礼物,因为是限量精装本的,价格不菲,买的时候还曾犹豫过。
「是啊,偶尔会翻一翻。」耶理看了眼,把它塞在了抽屉里。
「......那时,似乎就是为了这本书才和妈吵架的。」康洛影看他略嫌粗鲁的动作,想起了当年那次让他出走的天翻地覆吵架的起因。耶理很喜欢这本书,没事时就喜欢拿出来阅读,因为没有做好母亲交代他的事情,母亲怒火高张地想毁了它,耶理拼死不肯,混乱的纠缠中他将母亲推倒了,本来就在气头上的母亲变得歇斯底里,自己为了保护耶理而和母亲对峙起来,随后的一切就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是吗?」耶理想了想,笑得云淡风轻。「好像是这样。」
「铃铃铃......」电话铃声突然响了起来,康洛影看着他迅速地接起电话,神色慢慢凝重起来,紧张又烦躁的不耐模样,他何时有这样成熟的表情的呢?在他不在的时间里,他什么时候成长得能独当一面的?那些对自己来说那么珍贵和值得回忆的东西,为什么他能如此平静地回应而没有一丝感叹?
「公司里出了点急事必须要我处理,哥,不好意思,我得赶紧过去一趟。」夏耶理收拾好桌面上的档夹,一边扣纽扣一边抓起外套穿起来,身形如阵风般一闪而过,激起的空气波动随他的消失也很快消失在室内。
在经过他的身边的时候,他没有哪怕是一个小小的侧目凝视。
「洛洛,你很快就会回来的对不对?」抓住他行李颤抖的手,旋转在眼眶里的泪水,他想起十年前离家的那天,他悲伤得哽咽的脸庞,那时的他真的不知道母亲严厉的漫骂、自己的离开,哪个更让他伤心。
现在我回来了。
耶理,我回来了,你的洛洛,回来了。
默默在心中念着,他的背影却毫无迟疑,没有任何停顿地匆匆离去了。
如果这真的就是他想要的结果,那最失落的人,毫无疑问是自己。
第二章
走在这条精品店街道上,眼前的景象让康洛影觉得陌生,不管地形还是商店的分布都很大改变,阔别十年再来,感觉和初来乍到没有多少分别。
他是来买礼物的,答应要补给耶理的,这是一个很好的出来透气的理由。在家里住了一个星期,母亲几乎寸步不离的纠缠和罗琳别具深意的目光让他浑身不自在,没有回小岛的唯一原因就是耶理,存在于他们之间的隔阂是十年里累计起来的,他期望趁着在家的机会与他多接触沟通,至少可以缓和一下他们间的陌生和生疏。但一两天后他就明白了这完全是自己的奢望,在家七天,他做的最多的事,就是目送他的身影钻进车子扬长而去,看着他晚上疲惫地回到家里。
这是他对自己的惩罚方式,还是他真的已经完全摆脱了幼年对自己的依恋,不再需要自己?
特殊的职业锻炼出他敏锐的分析和判断能力,凭借过人的身手和胆量,他自负地游走于危险的风尖浪口,并且也很享受这样的生活,但在这个问题上,他却无法给出肯定的答案,或者,害怕那个真实的答案。
脚步在不知不觉间走移到了一家珠宝店,琳琅满目的饰品,亮闪闪的看得人眼花缭乱,正想着这不是自己该来的地方对,一枚蓝色的戒子吸引了他的注意力,铂金的戒身,米粒大小的蓝宝石呈菱形镶嵌其中。样式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但是那均匀的蓝色在灯光下却仿佛如海水般摇晃起来,呈现出极佳的透明感度。
如果将它戴在耶理的手指上......一定很漂亮吧?但新人的手上已经有了对戒,这不适合作为结婚礼物,他更没有送这种东西的立场。转身准备离开,一只修长的胳膊却在此时拿起戒指送到了他的面前。
「眼光不错,这可是很稀有的矢车菊蓝宝石,全球的产量都不够做十只这样的戒指。」手臂放下,风见尘的俊脸露了出来,「能在这里看到你,真是本店的荣幸。」风见尘笑得眯起双眼。
这个世界果然很小,康洛影纯粹出于礼貌地点了点头。
「很适合耶理,如果我没猜错,你正缺少一份礼物对不对?」
「我没有买的打算。」
「那你一定会后悔的。」他将戒指交给柜台小姐,「包得漂亮点。」
「我没带那么多现金。」他瞟了一眼价格。
「那是对外价格,对你嘛,」风见尘的唇角拉出漂亮的弧度,「如果你现在能请我喝一杯咖啡的话,我们就互不相欠。」
「半个小时后您有一场重要的会议,上周就已经预定好。」同风见尘随行的高大男人在此时出口提醒。
「让他们等着。」风见尘眼皮也没眨地勾住了康洛影的胳膊,拉着他向门口走去。
两个大男人这样并行让康洛影觉得怪异,想挣脱开他缠着自己的手臂的时候,却发现对方异常地坚持,暗里使劲贴着自己没有一点离开的打算。他看了眼风见尘微笑的侧脸,余光瞥到刚才说话的男人盯住他们交缠的胳膊的热辣目光时,他乖乖地没有再反抗下去。
阳光倾斜着从落地窗射进来,因为位置挑选得当,两人所在的地方既保持了良好的光线和视野,又避免了阳光的直接照射。
康洛影注视着桌上那只包装精美的盒子,不时再看看似乎很享受他请的咖啡的人,猜不透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家伙为什么要卖他这么大人情。
「耶理最近怎么样?希望我在他婚礼上的话,是我杞人忧天。」坐下来半晌,风见尘先开口。
「他很忙。」
「想必也是,我听说最近康氏有个大case,实在难为还在新婚中的他了。」他放下杯子,「我以为你会帮他扛下来。」
「我过阵子就会走。」康洛影看着他,「你和耶理很熟?」
「他没和你提过我吗?」他笑,「也对,我们只是生意场上的朋友,直呼姓名也就是极限了,你也知道在这个圈子里很难做到交心,不过,我喜欢他。」
喜欢?康洛影发现他说的话经常要让人咀嚼。
「耶理会放你走吗?十年不见面,好不容易才回来一次,听到你这话他肯定很伤心。」
康洛影却没这个自信,十年的变化太多,他对现在的耶理而言,仅仅是久未谋面的哥哥而已。即使自己万般不愿承认,他已经不再需要他却是个铁定的事实。
「他已经不是孩子了。」康洛影无法忽略胸口的晦涩。
「所以才不叫你洛洛了吗?」
「洛洛?」
「他有时会喊你洛洛,不过,只在很特殊的情况下。」
跟随咖啡一起摇晃的目光里具有别样的深意,康洛影锁起了眉头。他知道些什么?或许是他也不知晓的事也有可能。这种感觉让他非常不舒服,在笃定他会继续说下去而沉默地等待着。比耐心,自己一定不输人。
「与会的董事们都到齐了,电话催您赶紧过去。」头顶上忽然冒出低沉的声音,不知何时出现的男人弯腰用恭敬的语气告知风见尘。不用抬头,只听声音也知道那从珠宝店一直随行的高大男人。
「你没看见前方出了交通事故,道路已经阻塞得寸步难行了吗?」
「......是。」
康洛影看着男人离去的背影,转眼看到风见尘撑着下巴微笑的双眼。
「很酷很帅吧?」
康洛影瞄了一眼离去的背影。
「是我的心上人哦。」他懒懒地用手指拨了拨额前的发丝,「从他出现在我面前的那刻起,我就知道他对找而言会是个特别的人。不过那时怎么也没有想到,居然会是这么回事。」
康洛影看着他有些迷离的目光没有说话。
「有些人啊,脑子就是不会转弯,明明是被他气死的还在那喊要替你报仇。我在十五岁的时候就想和他上床,为了这个目的,我用尽了各种方法。」
「成功了吗?」他随口问,这个话题似乎很有趣。
「一次。」他笑,眼神有些陶醉。「就一次......我自以为聪明地用尽手段,最后才发现最老套的方法最管用。从耶理的婚礼回去,我一时兴起,假装醉酒色诱他。那块木头让我演了二十分钟的戏,足足二十分钟!如果他再不碰找,我真有可能先杀了他再咬舌自尽!不过,好在等找张开嘴巴想咬断他脖子时,他终于吻了我......」他停了停,「狠狠地......吻住了我......」
他的手指从下巴划到了颈子,迷蒙的视线停顿在了记忆中。勾画在锁骨附近的指尖,轻微的叹息声,康洛影从他的跟中读出了浓浓的情色味道。
「好想再做一次呢......」他将身子懒懒地倒在了柔软的沙发里,像猫咪一样窃笑出声。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这样的隐私不该随便向人说起,他这样做不可能只因为他是个不会四处宣扬的人。
「因为我中意你!」风见尘的笑眼里再度扬起暧昧。「如果其他人不会让他产生危机感的话,你则绝对有这个资格。」
康洛影苦笑,想起之前在珠宝店里的杀人目光,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的外表也会带来困扰,「我可以拒绝吗?」
「最好不要!作为回报,我的赠礼物超所值,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康洛影看着他故作神秘的笑容,「关于哪方面?」
「暂时保密。」
「董事们已经等您十五分钟了,很多人已经开始不耐烦,有的甚至说要离席。」提醒的声音第二次响起,风见尘不耐烦地皱起眉,终于慢悠悠地站了起来,「原话是要炸了我的办公大楼吧?」他冷哼,「死性不改的老家伙们,就这样还想做『生意』?」
「谢谢你的咖啡,如果下次你愿意亲自煮给我喝的话,我会更开心!」语气在瞬间180度地变化,风见尘丢给康洛影一个极易令人浮想联翩的笑容,背对着他潇洒地挥了挥手。
自己从头到尾似乎根本没有拒绝的机会,康洛影注意到男人硬如磐石的脸部表情,心中暗暗估算起得罪这样的人到底划不划算。
◇ ◇ ◇
初夏的夜晚冷暖恰到好处,伴着微微的凉风,康洛影倚在房间外的阳台上喝着啤酒,目光一直注意着庭院大门。
耶理今晚的应酬似乎特别长,接近半夜的时候,康洛影才看见驶进院子的车灯亮光。虽然知道他一定很累,但母亲已经睡下,罗琳陪法国回来的朋友,今晚应该不会回来,难得的好机会,他想和他好好聊聊。
与下了车抬头观望的视线碰撞在一起,他扬了扬手中的啤酒罐。
「这么晚还没睡吗?」
「你不是才回来吗?」他下了楼,扔给他一罐刚从冰箱里拿的啤酒,然后用眼光指了指门前的阶梯,自己先坐了下来。
「回来这么多天,都没和你喝过酒。」他用罐子和他手里的碰了一下。
「是从来都没喝过吧。」夏耶理笑了笑也坐下来,「你走的时候我还没成年,你和妈都不让我沾一滴酒水。」
从他身上传出淡淡的干净的气息,像是香皂的泡沫散发出来的清爽味道。很熟悉的感觉,他从小就是这样,即便是在炎热的夏天也是如此。「我记得你小时侯,有一次偷偷喝酒,却把酒水洒进了眼睛里,哭了好半天。」回来半个月里,这是第一次和他如此接近,回忆中的事情总是那么美好,康洛影感叹着笑了出来。
「这么糗的事情,我可不想记得。」
他的表情竟有一丝尴尬,康洛影轻笑着转开视线,看向了前方,「那棵树都长得这么高了。」
那是他们一起栽下的法国梧桐,在耶理还是小学三年级的植树节那天,耶理将这棵树的树苗放在车子行李箱里从学校里拖了回来。他清楚地记得他兴冲冲地跑下车寻他的模样,小手拉着他从屋内拍到屋外,一路兴奋地嚷嚷着要种树。
满脸的泥巴惹来了母亲的尖叫,但当时的开心感觉,至今回忆起来依旧清晰。
「真的呢,我都好久没注意它了。」
淡淡地说着,仰首间喝了好几口啤酒,唇角的酒渍沿着上下鼓动的喉结滑了下来,康洛影被声音吸引着侧首看他喉部的曲线,白皙的皮肤上微凸出的细细锁骨。对男人而言实在过于纤细的线条,让他意识到什么似的移开了目光。
没有预期的兴奋语气,让两人的谈话陷入短暂的沉默。
其实早该料到的,回来这么多天,能如此接近地交谈就该很满足了。
只是......还是会有不甘心。
「你什么时候走?」这本该是个很重要的话题,至少康洛影是这么以为的,但是从他的问句中却听出了很随意的社交口吻。
「你不希望我留下来吗?」话出口就后悔了,这听上去有些赌气的话,实在不像冷静的自己该说的。
「如果我希望你永远陪在我身边,你就能做到吗?」他的声音低了下来,随即又笑了,「哥,我不再是小孩子了,这个世界既不会因为我的消失而停止转动,更不会因为我的想法而改变什么,那种天真是小孩子的专利。」
康洛影无法接下他的话。
「你刚走的前几年,一切都很糟糕,我不知道怎么和妈相处,也不知道该怎样学习管理公司,整个世界都快塌陷下来了。可好在我会长大,会变懂事,就像那棵树,需要照料也只是刚栽种下去的时候,在它能独立面对风雨,自然地也就不必存意,甚至忘记它的存在。这个过程很辛苦,可是,却是必然的......」他放下手中的空罐站起来,走了两步又停住了,「我听说你最近和风见尘走得很近,你该知道他的背景很复杂,哥,还是离他远点好。」
身后的脚步声又响了起来,渐行渐远,很快就消失不见。
康洛影坐在原地,望着枝叶在风中婆娑作响的梧桐,把手中的啤酒罐摇了摇,发现不知何时早已空了。仿佛照应着一般,此时他的心也空空的好像缺了什么。
◇ ◇ ◇
风见尘整个身体陷在沙发里,给自己的杯子里加着一匙又一匙的奶精,外面天气不错,对女孩子来说最适宜逛街,但对面的那张脸......他挑了挑眉头,他最讨厌帅哥的脸上乌云密布,就像他的贴身侍从,有事没事都喜欢摆出心事重重的酷模样--实在很破坏美感!
「和耶理处得不好吗?」今天难得他主动邀自己出来,特意丢下工作过来赴约,他可不是为了陪他呆坐着看窗外。
「你对我们兄弟的事情,好像特别感兴趣。」
风见尘没回答,算是默认。对他刻意强调的「兄弟」二字,也会心一笑。「你回来也有两个多星期了,是不是改变原先计划,准备长住下来?」
「不是,」康洛影的眉头皱得更深。「下周就会走。」
这正是让他如此头疼的原因。想起早上的事情,他的眉头锁得更深。
今天难得耶理没有赶早去公司,一家人聚在一起吃早餐,或许母亲觉得是个好机会,席间便在大家面前提起要他进公司熟悉业务的事,他犹豫了下,还是如实告诉母亲他下周就会离开的打算。这个莽撞的答案,成了母亲爆发的导火线,在再三挽留都无用之后,她开始毫无原由地怒骂耶理,把他的离开全怪罪在他的身上,本来还算是融洽的家庭聚会,片刻之间演变成她神经质的发泄,最后甚至冲着耶理过去想撕扯他的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