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今天再度踏上故土,看着这一片劫后青空,百姓们当街叫卖,繁华喧嚣,时有士大夫的马车穿行而过,向每一个擦肩而过的陌路人,展示着他们的丰功伟绩。
宇文背着一身卖艺的行头走在茂梁城的南大街上,我拿着一只弓跟在他身后,彼此看上去都有些滑稽的。然后我走得有些累了,拽他停下来找一处茶水摊喝茶。
夏天喝茶的人很多,都没有位子座,我们只好站着喝。身边说书的老先生打了几下惊堂鼓,开始讲一出脍炙人口的故事,那是前吴国的一位将军,他三年沙场屡建奇功,最终却背叛了他的君主,让楚王吞灭了吴国,结果到了楚国,又帮魏王窃取兵符......他是吴楚两国的叛臣,一个真正的乱臣贼子,却又是我大魏的开国功臣。
"那......他的结果呢?"身边有人问道。
"死了,肯定死了......这样朝秦暮楚的人,他的下场只有死。"
"可我觉得不像是朝秦暮楚,这个人戎马一生,最终却不在大魏皇朝为官拜相。"
"是啊,你说......他翻来复去到底想要什么?"
说书的老人尚且没有回答,底下的人们争议不绝......
我转眼看去那个老人,须发业已斑白,却又有几分返老还童的年轻气象,不知道从他嘴里会吐出什么样的结局。结果他出乎意料的对我笑了笑......这时候我才发现,这个世界真的很小。
他是申臻,即使容颜退去了功名的尘埃,唯有那祥和而缅邈的笑,始终如一。
以前同在一座庙堂里共事的朝臣,彼此在这样一番尴尬的境地里相遇,却是一份默契不语的闲逸从容。
叛臣?功臣?......原来也不过如此。
我抬头,正午强烈地日光让我有些眩晕。宇文伸手一遮我的眼,"你最近身体不太好。要不,今天就别......"
我摇了摇头。最近不晓得怎么了,多年战伤一并复发,尤其是小腹的伤口,可能伤到了肠子,随百姓流离的时候也吃了些不干不净的草根树皮......
我们放下手中的杯子正准备走,突然感觉到似乎有人在看着我,我拉住宇文回头望过去......
他穿着一品相服,站在车水马龙的街道上,显得尤为突兀......放眼看去,就像一匹独立于世的白驹。
那是文政,和第一次见到时同他在一起的楚国官员......一切的一切都如同我们初遇时的场景。这个在我际遇中走过短短两个月的青年,众口皆碑的一代良臣,他已经拥有了我追逐了一生梦想......
"文政,你一定看错了。宇文大人最诗情了,还有吴国那朵花,多妖腾啊......你看,他们看到你都没有表情,只是两个卖艺的百姓,俗不可耐。"他身边的官员说。
"可是,那弓,那箭......"
"卖艺的都带这玩意儿,走啦走啦。"
"可是皇上在找他们。"
"我都跟你说了不是。他们不想见皇上,就不会来这天子脚下......"
......
声音越来越远,直到最后听不见了,我和宇文掉头离开......在这繁华似锦茂梁都里,接连遇到了两位故人......这一天的收获似乎很多,却又好像什么也没有的样子。
一小片倚着墙根的方地,竖起几支稻草扎成的靶子,我拉弓,架箭......围观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人群中有几个叫牌的,他们说射头我就射头,他们说射脚我就射脚......
直到最后,宇文展开掌心,一只活蹦乱跳的蝗虫立刻飞了起来,我凌空中一箭将它钉入靶心,人们瞬间爆发出一片激烈的喝彩,伴着叮叮当当丢在地上的铜钱声......
那喝彩的声音就那么一阵,下一刻便会被遗忘,却是我整个人生历程的小小缩影。每一天,我在这样的短暂的瞬间索取一份即浅又深的满足。
......
天色晚了,大街上的行人稀稀疏疏的散去。我弯身拣着地上散落的铜钱,回头看到宇文已经收拾好了行头,正等着我......
我走到他面前,把手中一小捧铜钱放到他手心里,"宇文,你看......我们今天晚上可以吃条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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