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数的天官默默念道--"二百二十七。""二百二十八。""二百二十九。"......
"五百一十一。""五百一十二。""五百一十三。"......
楚江白从花果山回到地府时,云漫已经走了有一段时间。楚江白不放心他被带到天上去问话,悄悄到九天之上打探消息。
他看到了孙悟空横扫后的天宫,心里暗暗觉得糟糕,担心云漫被玉帝迁怒。这个念头立刻就被证实,他听到地府的阎王被拉下去处罚的消息。
正常的方法应该是他去请求玉帝的接见,然后等待问话和向玉帝求情。但楚江白并没有去天庭走这套程序晋见玉帝。
他是天上的星君,对天庭的这一套把戏早已厌恶了,等到求情后的放人,只怕他的云漫已经被那一千杖活活打死了。
楚江白绕到玉帝的寝宫去。
玉帝刚刚从大殿回来,还在震怒中,愤愤的躺在玉床上喝着琼浆。眉心被灵光凝结的匕首对准,玉帝手里的酒杯落在地上。
楚江白冷声威胁:"去传旨,放了云漫,否则我杀了你!就算是玉帝,这里被仙气贯穿也活不了吧。"
玉帝震怒:"好大的胆子!难道你便能活么?"
"你打死了漫漫,我自然不想活了。我和云漫死了,你来给我们陪葬也不亏。"
玉帝眉心出血,颤声道:"你别莽撞,别莽撞。"
楚江白狠狠的向前推送,厉声:"传旨!立刻!"
"好好,我传旨。"楚江白略微让开点位置给他,玉帝侧过身体,立刻缩回在玉床上。
楚江白向前踏了一步,被玉床周围的罡气打了回来。
"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威胁......"才说到这里,玉床周围那层罡气忽然消散了。
阎妃出现在楚江自身边,扯了玉帝身上的一块金牌扔给楚江白,喝道:"快去救人。"楚江白接过金牌便走,连说一句话的功夫也没有。
他和阎妃都清楚,玉帝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玉帝可以命令的众多神仙,制住玉帝才是救云漫的唯一方法。
楚江白一人本无胜算,可时间紧急,实在是冒死前来,如今有阎妃境况便大不同。
玉帝看着阎妃笑道:"云妹,许多年没见了。"
阎妃冷道:"见面就是你要杀我的儿子!"
"别这样说,云漫大逆不道,可我没想杀他。你来强迫我,也是大逆不道,可我甚至连你和楚江白都可以饶过。"阎妃想要说什么,慢慢软倒下去。她强行化解玉床周围的罡气,受了很重的伤害。
玉帝伸手去扶她。
"放开你的手!"
"好个不知好歹的女人。"
"茫茫瀚宇,不知有多少天庭?天庭纵然高贵,却也不能离开人间地府而独立存在。你要是敢碰我一碰,漫儿若有三长两短,我就要地府消散,到时看你的天庭还能存在几日!你亡了,千万年后自然有新的天庭。"玉帝冷汗涔涔,不敢再开口威胁。
"我要回仙山静修,否则便会魂魄消散。你听着,若是漫儿有性命之忧,我便自毁道行,要你的天庭为我的孩子陪葬。"
玉帝呐呐道:"他不守天规,若是因修行不到而死,难道还是我的错?"
阎妃冷眼看去:"这些我都不管,你只需记住我的话。"玉帝眼前的光线一闪,阎妃已经消失无踪。
阎妃感应到孩子的危险,瞬间闯入天庭,更与玉帝的护法宝物以命相抗,已近乎油尽灯枯。如今云漫的哭声已经消失,应该是楚江白救下了他,便再也支持不住。
玉帝心头愤怒难平,却也不敢真的挑战阎妃的话。
楚江白找到小阎王的时候,已经看见那布袋透出来的血迹。神仙唯有在魂魄消散前才会脆弱到和人类一样流血成伤。
楚江白没想到这些人竟然下这种毒手,心几乎从胸口跳出去,厉声道:"住手!"
行刑的天兵上来拦阻,楚江白心肺欲裂,祭出全力,将面前的天兵全部震飞出去。他本是天上的星辰,这些天兵天将哪里是他的对手?
负责监管行刑的天将一边闪躲一边道:"你疯了么?"
太白金星正在往这边赶,上气不接下气的道:"别打了!你拿着金牌,快用金牌说话。天兵天将无数,你要打到什么时候!"
楚江白抱起云漫,亮出玉帝的金牌:"快解开!"小阎王的身体软绵绵的,被他抱在怀里的袋子没有半点动静,楚江白惊骇难当。
太白金星气喘吁吁的道:"这裹仙袋是解不开的。"
楚江白眼中寒光闪过,厉声道:"你说什么?"
"星君难道忘记了,裹仙袋只有自仙界堕落人同,才能在天地间自行解开。"楚江白的确忘记了这件事,他已经离开天庭太久。
太白金星劝道:"将阎王送下界去吧。"
楚江白抱紧小阎王,低声唤道:"漫漫,漫漫......"小阎王没有任何声息的在他怀里。
楚江白看了旁边通往下界的仙池,抱着小阎王和他一起跳了下去。
边上的天将瞠目结舌,半晌才道:"疯子,疯子!今天全是疯子!"
远处轰隆一声,仿佛天崩地裂,天庭上浓烟四起,隐隐听到有人在大声笑:"这么个破东西就想关住老孙,真是笑话!玉帝老儿,俺今日让你尝尝你孙爷爷的厉害!"
太白金星和天将互相望了一眼,都看到对方的脸色变青了。
孙悟空进了炼丹炉竟然还活着!现在他的朋友又被打伤,如果那猴子知道了,恐怕现在的这些人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负责行刑的天兵们脸色惨白,只希望能有个地方给自己躲躲。
第十章
楚江白紧紧抱着小阎王向下坠落,直到在天地的交界处失去意识。他醒来时天已经黑了,楚江白收紧怀抱,什么都没有,他打了个冷战站了起来。
夜风吹拂草原,前后都是密密的荒原,野草高到人的腰部。小阎王在哪里,完全看不到。
楚江自在荒草里艰难的移动,才清醒过来的他还没有恢复法力,他只能大声呼唤:"漫漫......漫漫......"空旷的荒原连回音也没有,楚江白继续向前挪步,然后因为脚下被绊了一步而摔倒。楚江白心中一惊,弯下腰去,拨开面前的杂草。
月光如水洒下来,小阎王倒在荒草里,身上的衣服全是血迹。楚江白把他抱起来,颤抖着去探他的鼻息,虽然微弱毕竟还在维持着。
"漫漫,漫漫!"小阎王的睫毛颤了颤,始终没有睁开眼睛。
楚江白轻轻抚摸小阎王的脸,抱着他在杂草间向前走,生着锯齿的荆棘勾坏了他的衣服,他浑然不觉,只是把小阎王抱得更紧些。
等到法力恢复一些之后,楚江白仍旧不敢走的太快,他担心小阎王承受不了颠簸,先凝神搜寻离自己距离最近的房屋,然后带着小阎王小心翼翼的朝那个方向去了。
这是一个猎户的家,在楚江白敲开房门后热情的接待了他们。看到小阎王身上的伤后,对方取来了伤药给楚江白。
这里没有床,有的是火炕,上面是青砖,下面是火,暖暖的热着。小阎王被放在被褥上时,立刻呻吟了一声。
楚江白悲喜交集:"漫漫,漫漫!"小阎王还有灵气可依的时候,需要寒冷来治伤救命。如今灵气几乎全丧,却需要些温暖来维持了。
小阎王缓缓睁开眼睛,看见是他,滚落了两颗泪珠:"他们把猴子哥哥杀了。"
"没有,孙悟空还活着,我抱你下界的时候听见他在上面耍威风。"
小阎王的眼睛略微有了一点神采,低声道:"真的么?"
"当然是真的,我永远也不骗你。"
小阎王握住他的手:"我在心里拼命喊母后和你的名字,没想到你真的来了。"
"你母后也来了,可是她耗费的法力太多,要回去静养。"小阎王的眼泪流下来,他的力气衰弱,说话时嗓子都是沙哑的。
楚江白知道他担心阎妃,轻轻抚摸他的头发,安慰他:"你母后没有事情,就是太累了,所以不能立刻来看你。"
小阎王微微点头,"我知道。"他继续低声道:"是我不好,不该和玉帝吵架。可是他们欺负人,如果被丹炉炼化了,猴子哥哥就连魂魄也没有了。"
"漫漫,你没有错。我想从此之后,玉帝也不敢再随意指手划脚。漫漫,若是失去了你,没有了地府,天庭也逃脱不了覆灭的命运。天庭、人间、地府,唇齿相依,谁都不能独自存在。"他轻轻吻小阎王的手指,"可是漫漫,在那之前,我会先随你而去。做一个神仙是那样寂寞,我并不需要永恒的生命,我只希望你陪伴着我,我也陪伴着你。"
他把煮好的汤喂给小阎王,"假如从未得到过你的情义,也许我不会觉得有什么。可是得到过再失去,我承受不起。"
小阎王微微笑了笑,喝了一口楚江白勺子里的汤,低声道:"我困了,我想先睡一觉。"
楚江白把碗放在边上,轻轻拥着他。小阎王浓密的睫毛合在一起,气息微弱的几乎感觉不到。楚江白知道此刻天庭必然是一场巨变,假如小阎王有事,不杀了玉帝,都难消这口恶气。
他凝望着昏暗灯光下小阎王秀美的面孔,想起第一次看见小阎王时的情形。那天小阎王和他唯一的朋友小麒麟在门外玩绣球,被自己吓得不敢在大殿里互相追逐。
夜里小阎王睡得很不舒服,呻吟着挣扎。楚江白把他抱起来,让他趴在自己的胸口,小阎王才逐渐安稳了下去。
楚江白轻轻抚摸他的背,想起很多年以前欺骗小阎王,让小阎王把自己当作他楚江白替他做事的报酬。小阎王有春风一样的笑容,水波闪耀的明亮眼睛,当他还是一颗明珠的时候,自己因为和他玩耍,忘记去当值。
我的漫漫,你为什么这样可怜?从九天之上落在了地府里,再也没有从前的逍遥,只有终日寂寥的生活......
楚江白心中酸楚,小阎王把自己和他的母亲并列在一起看待,可是自己去的太晚,让他受了伤。他感觉怀抱里的身体越来越凉,把被子给小阎王裹得更紧些。
第二天中午,小阎王醒了过来,楚江白有一些开心,但更多的是担忧。
假如小阎王能像从前一样用沉眠来恢复仙气,也许不会有什么事情,现在连这一点都办不到,可想而知他伤到了什么地步。如果没有小阎王卧室后往日大殿的灵气养护,恐怕再也不能复原。
楚江白给他擦了手脸,柔声道:"咱们要启程回地府去了。"
小阎王低声道:"我回不去的,我一点力气也没有。"
"我带你回去。"
"我现在和凡人一样,就算是神仙,也不能轻易带着凡人穿越地府和人间。"
"总有办法的。"
"地府在渤海边,我们现在在哪里?"
"咱们在草原,路虽然远些,慢慢走就到了。"
小阎王合上眼睛,过一会道:"小麒麟一定很害怕。"
楚江白柔声道:"所以我们要快点回去。"
楚江白抱着他,和留宿他们的那对夫妻告辞。他用搬运术弄来马车,将小阎王放了进去。
小阎王吃惊道:"搬运术会损修行!"
楚江白安慰他:"管什么修行不修行,损多少再修回来就是了。"他不知道小阎王还可以坚持多久,心急如焚。现在小阎王根本承受不起瞬间的移换空间,否则他宁可带着小阎王立刻就回到地府。只要他的云漫没有事情,修行倒退一、两千年又有什么关系!
他们走了两天,出了草原,小阎王在车窗里看着外面热闹的市集。楚江白买了糕点回来给他吃。
小阎王咬了一口,微微摇了摇头,渐渐软倒下去。
楚江白抱紧他,"漫漫,我们很快就回去了,很快。"
小阎王低声道:"我要死了。"
楚江白听见他说这句话、心痛欲绝,轻轻抱着他,日夜不停的向渤海之滨赶去。又将仙气灌注在马匹的体内,使马匹不致疲惫。这拉车的马本是他用搬运术搬来的凡马,却也因为他的修行可以行万里而不休。楚江白却更加心痛,如果小阎王不是因为有八成的力量都不能控制的留在地府,维护地府的稳固,何至于伤得这样重。
无论怎么赶路,小阎王还是一日衰弱一日,还有三天路程到达地府的时候,小阎王的呼吸都几乎感觉不到了。楚江白试图把自己的仙气分给他,可是小阎王太弱了,虚弱至极的身体不能接受任何外界来的补充,甚王连喝了粥也会重新吐出来。
地府是小阎王力量最强的地方,楚江白只剩下这一个希望,不顾一切的驾驭仙气。
一路经过的地方,都有人看见一辆四匹白马拉着的车,在城市或者官道上疯狂行进,它是那样的快,让人们才看见一眼就消逝在远方。
可即使这样的拼命,小阎王还是坚持不了。他不但不能承受仙力的转移,就连凡间马车的快速移动都让他不舒服,尽管楚江白一直抱着他,可轻微的颠簸都让他受折磨。
楚江白不断的亲吻他的额头,和他说阎妃,说小麒麟,说地府陪伴了他几千年的牛头、马面,通了灵性的彼岸花。
央求他不要继续衰弱下去,要回去再看看那些朋友相亲人。
这一切都没有任何起色,楚江白抱着小阎王到海边的时候,小阎王的眼睛都已经很久没有睁开过了。
楚江白不敢贸然带着他进入地府,穿越时的力气小阎王承受不起。可不带他进入地府,小阎王也不可能再支撑下去。
一切来自外部的力量对于小阎王来说都是难以承受的,无论是帮助还是伤害,唯独地府里面有他自己的力量。
楚江白甚至没有时间思考,他只有一条路,因为再也没有时间耽搁了。
楚江白抱紧他,念了一个护身咒,将小阎王牢牢的裹住,带着小阎王进入了地府,落在了小阎王卧室后面的往日大殿。小阎王咳嗽了两声,竟然睁开了眼睛,不知是好转还是回光返照。
楚江白颤声道:"漫漫!"
小阎王伸手给他把头发拨到肩后面去,低声道:"你头发怎么这么乱,像妖精一样。"
楚江白扶着他的手,激动得牙齿打战。
小阎王皱了下眉:"我想洗澡,洗了澡想睡一觉。"
楚江白把他带到泉水边,轻轻掬水给小阎王洗身上沾的凡问灰尘,细细的冲洗干净。小阎王的脚趾有些圆,白嫩的像一个孩子。
楚江白抱着他,缓缓推开卧室的门,把小阎王放在墨色的松软被褥里,他们在这里同床共枕了那么多年。
小阎王握住他的手,"地府不会消失的,你和他们都要快快乐乐的。"
楚江白的眼泪倏地流了下来,"我只要你不消失。"
柔和的光芒在床帐间升起来,渐渐弥漫住整个卧室,小阎王带着无限情意的眼睛渐渐成为幻影,楚江白情不自禁的伸出手去......
一颗有着朱砂痣的明珠落在了他的掌心。
这是一颗有翅膀的珠子,上面的朱砂痣像一滴因为思念情人流出的血泪。楚江白轻轻把它捧起来,手颤抖的几乎握不住,但他仍旧把那颗明珠轻轻的握在掌心里。泪水悄然落下,沿着手指缝流进掌心里去,掌心的珠子似乎微微动了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