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骗走江湖 下————穿心莲

皇甫卿皱了皱眉，转头去看楚青锋，犹豫着问：“……他说的是真的？你掘了人家师父的坟？”
楚青锋冷哼一声：“那又如何？”
皇甫卿叹了口气：“那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人一死百了，便是有天大的恩怨也该放下了，你把骨灰还给人家吧，不要为了此事得罪了锦绣公子。”
楚青锋直直的盯着他：“我的事不需要你管！你我从未谋面，你却三番两次找我的麻烦，现在居然跑来充好人，是何居心？”
皇甫卿露出一个淡淡的笑，低声说：“……从未谋面？不，我之前见过你。临江楼上惊鸿一瞥，我觉得你有几分熟悉的感觉，便有些私事想邀你一谈。可久闻医圣脾气古怪，怕寻常的邀约请不到你，只好出了下策，托病让属下请你，可你还是拒绝了。”
“哼，说的好听，什么私事相谈，你们皇甫家和毒医老人袁七圣有仇，便算在了我的头上，你是想抓我回去报复吧？”
皇甫卿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这是个误会，你拒绝了我的邀请之后，我便留心查了你的事情。你虽然行医的次数不多，但手段高明，甚至会一些早已失传的医术。据我所知，那些医术只有在袁七圣的药典上有记载，我便以为你是他的徒弟，而家祖和袁七圣有仇怨，我……我当时对你很失望，就下令手下把你抓来。但我可以对天发誓，我没有伤害你的意思，我是真的有些事情想问你！可手下办事不利，曲解了我的意思，所以这是误会。”
楚青锋嗤笑一声：“我是不是袁七圣的徒弟关你什么事？你又为何要失望？医毒老人留下的几本药典都是让人眼红的好东西，难道你在图谋这个？”
皇甫卿微蹙着眉，语带不悦的说：“你非要这样想么？我真的有事要问你。楚青锋，据我所查，你是在七岁的时候被毒医老人袁七圣给掠去的吧？”
“是又如何？”
“那就不会错了，皇甫家的长子在二十三年前失踪了。那人就是你──楚青锋，你是我大哥。”
楚青锋看着他，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皇甫卿继续说：“当时对你失望也是因为这个，我认为你可能就是我失散了多年的兄长，你却认贼作父成了仇家的徒弟。不过事后我查出袁七圣是被你杀的，是我误会了。看在是自家兄弟的份上，请你原谅我。”
楚青锋哈哈大笑：“皇甫卿，你家是不是有人快死了，所以诓我跟你回去医治啊？告诉你，这辈子能骗我的人有月仙一个也就够了！”
皇甫卿听到他的最后一句话，有了些许的愕然。原来……楚青锋掘坟焚尸是因为“情”而非“怨”。不知为何，心中没有来由的一紧。他甩甩头，眼下不是在意这个的时候，便说：“我并非骗你，我问过娘了，她说你胸口有块月牙形的胎记，是或者不是，你自己也能判断。”
楚青锋依旧是一脸的冷漠：“我没有胎记，你认错人了。”
皇甫卿沉默了，注视着楚青锋的眼睛，似要看到他骨子里去。
周围的人默默旁观，都有些好奇，皇甫家还有这样的过往。
猛然间，皇甫卿上前一步，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扯开了楚青锋的前襟。立刻，大片苍白的肌肤暴露在空气中，胸口左边，赫然是一小块月牙的痕迹。
“你……”楚青锋惊怒交加，想还手，手上却抱着盒子无法施为，一愣神的功夫，皇甫卿又迅速的掩好，退了开去。
皇甫卿的脸色有些不善，疾厉的问：“为什么说谎？你明明有胎记！难道你不想爹娘？不想认祖归宗？你在家里长到七岁，就一点也不想回家？。”
楚青锋阴沉着脸色说：“那些我完全不记得，我的记忆是从袁七圣那儿开始，什么皇甫家，什么爹娘，完全没印象。”
“你……”皇甫卿有些动怒了：“你怎能不记得？那年你已经七岁了，并非不记事的蒙童！连我都记得当年为了找你，皇甫家动了多大的干戈！娘为你哭瞎了眼睛，爹愧于见娘，终日躲起来练武。外人只道皇甫家是四大世家之一有多么光鲜，却不知道家里没一个人活的开心！你可知当我告诉娘你的事情之后，她有多欢喜？她有多期待？可你居然全忘了！把爹娘把皇甫家都忘了！”
楚青锋狠狠的顶了回去：“对！我全都不记得了！被袁七圣折磨那么久，我连自己原先叫什么都忘的一干二净了！我的亲人只有月仙！我的名字是他给的，命也是他给的！我才不是什么皇甫家的人，我只想找个与世隔绝的地方和月仙在一起，只有我们俩！你别来纠缠了！”
阿善在一边听得更加难受了，楚青锋说“我们俩”，他还真的是不在乎师父的死活啊。或许对他来讲，就算师父变成一捧骨灰，只要和他在一起，也是“两人在一起”吧……
皇甫卿气白了脸：“你……他已经死了！他现在是一把灰了！在你看来，这一把灰比家人更重要么？今天无论如何我都要带你回家，我要让你看看，这些年来爹娘为了你变得怎样的憔悴！”说罢，劈手抢过了楚青锋怀中的骨灰。
楚青锋像是被抽了一鞭似的激跳起来，嘶着声音喊：“还给我──────”
皇甫卿一手把木盒子拿到身后，一手推挡着他，说：“跟我回家！”
“你把月仙还给我，还给我────”楚青锋状若疯癫的扑上来抢夺，脸上的神情狰狞扭曲，似是要把皇甫卿撕碎了一般。
在一边看的人都有些心生不忍，阿善更是左右为难的厉害。
楚青锋虽然拼了最大的气力去抢，但皇甫卿是一等一的高手，左推右挡之下，轻易的就化解了他的攻势。
那个视若珍宝的漆木盒子近在咫尺却无论如何也拿不到，楚青锋不由得激怒攻心，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立刻，猩红满地。
阿善心头猛的一颤，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若自己强行要回了骨灰……楚青锋会死的，绝对会死的！
樊二虎在阿善身后悄悄的说：“阿善，你能不能把那个给他？活人……毕竟比死人重要。”
活人比死人重要！
这句话刚好应了阿善的心。他咬了咬牙，默念了两遍“师父，恕徒儿不孝”，然后喊道：“楚青锋，师父的骨灰我不要了！皇甫少主，你给他吧。”
乍听此言，楚青锋脸上泛出了少见的光彩，来不及抹净唇边的血迹便喊道：“快给我！他已经答应给我了！快把月仙给我！”
皇甫卿见他吐血，也有些不忍，但又见他因一句“同意”就变得神采飞扬，莫名其妙的生出了火气：“给你可以，爹娘都在家等着见你，你要随我回家！”
“废话少说，把月仙给我！”楚青锋一心只想拿到那个骨灰盒，完全无视了他的话意。
皇甫卿忍无可忍。为了别人而疯狂至此的楚青锋让他烦躁不已。他一咬牙，出手疾点几下，楚青锋立刻停止了争夺与喊叫，软软的倒了下去。
皇甫卿把他打横抱住，把盒子放到了他身上，看着怀中终于安静下来的人，无奈的长叹一声，向院外走去。
“请留步！”阿善急忙叫住了他，刚才的事情虽然看的明白，也知道皇甫卿只是想把楚青锋带回家。但就凭他那又臭又硬的性子，会不会把皇甫卿惹毛了啊，还是先确定一下：“你不会对他如何吧？”
皇甫卿回过头，看到阿善担忧的样子，露出一抹淡淡的苦笑：“这些年，我一直期盼着能找到他，现在终于实现了，又怎会对他不好？我会尽力的劝解他，有朝一日会让他把你师父的骨灰放回到雁亭山入土为安的。”末了，又强调了一句：“一定。”
──有点像是在对阿善保证，也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说罢，走出院外，几个起落消失在视野之中。
阿善忍不住的惆怅，师父的骨灰离自己越来越远，以后每年去雁亭山也只能看到空坟一座了。
还没等他调整好情绪，耳边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解决完了？”
阿善一凛，看到君冉抱着手臂，面色阴沉的看着自己。
心中叫苦不迭，送走一尊神，还有一尊更大的。这江湖行骗的行当……不好做了啊……

60

阿善迎着君冉的目光，面上装的平静，心里却已经是开了锅──因为不晓得做什么表情好，干脆来了个“面无表情”，以不变应万变。
君冉走到他近前，阴沉着脸色，开门见山的说：“为什么假冒我去勾搭易天诚？”
听他说了这句，阿善反而有了些许的安心。如果只是单单这一件事被他知道了，还不算难摆平。问题是，眼下还不能确定他知道不知道别的事情──还是先确定一下吧。
阿善继续面无表情，反问道：“你只想和我说这个？没别的要和我说的？”──这个问题问的颇有技巧，如果君冉还知道别的事情，势必会问出来；如果不知道其它事情，就会理解成别的意思。
只见君冉的脸色又寒了几分：“你还想让我说什么？说你在外勾搭别人，我却还像傻瓜一样为了见你而提早下山么？”
好！已经确定了！他只知道这个！
阿善做到心中有数，在神思电转之间已经想好了对策。
当下，开始演戏！
他一甩袖子，冷冷的说：“那我也和你没什么可说的了，我去把雷霆剑还给你，就此别过吧。”
樊二虎在一边听得奇怪，他知道阿善是在演戏，不过为什么这么演？君冉已经一脸戾气了，他这么说不是火上浇油么？
果然，君冉抓住阿善的肩，凤目危险的眯了起来：“你说什么？你答应过要和我在一起，难道你忘了？你和易天诚究竟怎么回事？只要你解释，我愿意相信！”
“没什么好解释的！就是你知道的那样！”阿善甩开君冉，迎着他的目光，口气异常的淡漠疏离：“锦绣公子身分高贵，我柳云澈高攀不上。”
柳云澈？樊二虎想了一下，才明白这小骗子在君冉面前用的也是假名字。
“你……”这句话彻底激怒了君冉，他一把扯住了阿善的襟口，满腔的怒火撞上顶粱，正当不晓得该如何发泄的时候，忽见阿善别过头去，红了眼眶。
君冉心中一动，难道……这小冤家有什么隐情？
忽然想起江隐曾劝解过的话“结缘容易，续缘却难，不要为了一时之气，就生生毁了大好的缘分”，当下强压下火气，语气也变得稍微缓和，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阿善眼中闪着泪花，又努力的不让泪水掉下来，一副强撑门面的样子，冷冷的说：“你还问我……你怎么不问问你自己？你玩弄我还玩弄的不够么？”
君冉心中的疑惑更大，皱着眉问：“到底怎么了？你快说！我怎么玩弄你了？”
上钩了。好，接下来要演的更卖力！
阿善猛的甩开他，大声喊道：“你还当我蒙在鼓里么？你锦绣公子在碧云宫养了美姬娈童无数，何必还来找我？我可不想成为你那后宫中的一名！”
君冉的脑袋“哄”的一声炸开，又急又气：“你在胡说什么？什么美姬娈童，哪有的事！”
泪水终于落了下来，阿善哽咽着说：“别再瞒我了！是你碧云宫的弟子亲口告诉我的！你养了好多美姬娈童，你宠人从来不会超过一个月，宠爱过去就会视如蔽履……那些人，从没有一个能真正留住你的心！我柳云澈自付也没太大的魅力能让你就此收心，所以……求你放过我吧……你的爱给了太多的人了……”
君冉的脸色都白了，拖着阿善的下巴让他正视自己，急切的说：“你从哪里听来的胡言乱语？我君冉一向洁身自好，哪里养过那些人？我把雷霆剑都给你了，还让你去碧云宫等我，还想在众多武林同道面前公开我们的关系，如果只是玩弄你我何必做到这些？你怎么一点都不相信我？”──焦急中君冉没有发现，明明一开始“兴师问罪”的是自己，现在反而是自己在拼命解释，情势已经完全逆转了。
阿善看着他，眼中是说不尽的悲伤，半晌缓缓说道：“我知道……你对我好……我都知道，当我知道你养了无数美姬娈童之后，还曾一度幻想……我和他们不一样，因为你对我很好。可是，我又知道了一件事……让我彻底绝了念……”
君冉握拳握的指节作响，暗自发誓定要把那随意造谣的人碎尸万断！强忍住心头的怒火，耐着性子说：“我都说了，碧云宫里没有养那些乱七八糟的人，我会对你好，是喜欢你，不是别的什么原因！”
阿善眼中的泪水再次落下：“你喜欢我也是有原因的。我知道你有一个真心喜欢的人，但你无法宣之于口，更无法去追求，而我和那人有相似之处，你就把我当成了她的替身。”
君冉好看的眉毛快拧成麻花了，是谁告诉他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的？暗恨这造谣的人编的还真圆实，把心上人骗的如此凄惨，又恨眼前这人为什么不肯多相信自己一些？便闷着气说：“无法宣之于口的真心喜欢之人？我自己怎么都不知道？”
樊二虎已经猜出阿善接下来要说什么了。这小骗子，自己编了人家的八卦不算，还拿这八卦拐回去骗人家！
果然，阿善说：“……我听说，武林盟主的妻子百里仙长的风华绝代，美若天仙，和你……和你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壁人，你，你喜欢她，却没有办法开口，她的眼角下也有一颗泪痣，所以，你才对我……”
君冉抬头看了看天，颇有些无语问苍天的无奈。这么荒谬的理由都被编出来了，而这小冤家居然相信了！
那百里仙他见都没见过，完全不晓得长得是圆是扁，只知道她是武林盟主程影的妻子，还生了三个儿子，其余的一概不知，怎么自己就莫名其妙的成了她的倾慕者？
看着眼前人为此荒谬的谣言而伤心欲绝，君冉把他揽到了怀里，无奈的说：“我堂堂锦绣公子何必去喜欢上一个他人之妇？何况我连她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你怎么就那么笃信呢？是谁告诉你这些的？你愿意相信别人，为什么就不相信我？”
阿善泪眼朦胧的看着君冉，说：“是你碧云宫的弟子告诉我的，叫我如何不信？”
“是哪个？我要找他当面对质。”
阿善摇了摇头：“我不晓得名字，我是去碧云宫的路上遇到她的。她看到我身上的雷霆剑，便问我缘由，并说自己是碧云宫的弟子，还带着令牌。我……我把和你的事情告诉了她，她就嘲笑我……说我被你耍了，还说……还说你这样的神仙人物绝无可能看上我……还说我这样的货色在你碧云宫里有一堆。”
君冉那个气啊，你连名字都不晓得，怎么就信了？问道：“他有什么特征？”
“她是个女子，长的很好看，身材娇小，穿紫色的衣服。她说……她说……她和你曾经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