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牵今生缘————胡说

班一定也是输在这点吧！
事情变得比他想像得还要差。
虽然他对班雅明有所怨慰，但最教他放心不下的，还是班那比躺在病床上的罗迪好不了多少的苍白脸色。他肯定也是爱者罗迪的吧，所以相对地，自责感也就更深了。
若他不爱罗迪，他不会和罗迪发生关系的，他也是那样自负的人啊。
罗迪醒来后面对得了残废的事实吗？
没有比这更能令他难受了……“他不肯见我？”
班雅明不信，不可能会这样的。
“不可能。他一定会想见我的。”班雅明坚定地道。
没错！罗迪不会不想他的，而且……“但班先生，威廉斯先生的确指名不让你进去的。”
护士们虽不忍，但不得不将这位英俊男士拒请门外。
“班！”
正好来到的大卫叫住仍不罢休的班雅明。
闻声望去，见是大卫，班雅明喜形于色，快步走到他跟前，急问“罗迪到底怎样了？为什么不让我进去呢？”
“我们出去谈谈吧！”大卫领著他向医院的公园走去。
来到公园，班雅明立即追问：“罗迪醒了，他为什么不见我？”此时，他已回复了往日的冷静，但紧迫盯人的语气丝毫不肯放松。
不知如何说明的大卫，无奈地叹了口气。从怀中掏出香烟，递给班雅明，班雅明摇了摇头，他迳自拿出一根点燃，吸了一口。
“罗迪他是个自视很高的人，自尊心很强。”大卫说话时连看也不敢看班雅明一眼，但他感觉到好友的焦躁，知道他正等待自己说出重点。“……他，他再也站不起来了。”
闻言，班雅明只觉脑中轰隆一声，眼前一黑，之后便倒下了。
“班！大卫惊叫，吓得慌了手脚，七手八脚地抱起班雅明，直往医院内奔跑，沿途拚命呼救：“医生！医生——”
医护人员连忙上前将班雅明送往急诊。
大卫茫然地拉扯著头发，闷气压著胸口喘不过来，他气自己为何什么也帮不了。
“妈的！”
满腔的怒火无处可发，回想起班雅明“叭”一声倒下时的情境仍心有余悸。
大卫怒气冲冲地向罗迪的病房走去。
对！他要骂醒那傻瓜，是他害得班雅明落得如此田地。
来到罗迪的病房，猛力推开门，见罗迪像废人般呆望著窗外，更是气得无以复加。
大卫猛然冲向罗迪身边，用力揪住他的衣襟，大吼：“起来！你看看你这鬼样子。”
大卫一厢情愿地大吼大叫，却根本得不到罗迪的半分注意，反而是令在一旁看护的西贝儿担忧不已。
‘你知道他为了你倒下了？高兴了吧？他为了你，现在人已经睡在急诊室了。听到了吗？”
罗迪的身子一震，惊惶地抓住大卫揪住他的手，发出自清醒后的第一句话，“他……雅……”声音暗哑，断断续续地只能说出单字。
罗迪自醒过来后，整整一个多星期不吃不喝，也不肯说话。只靠吊点滴维持体力，体重也因此而迅速下降，原本健硕的体魄现在只剩皮包骨。
西见儿心痛地掩著面啜泣，“噢！罗迪……”
“哼！终于肯说话了吗？”大卫冷嘲地哼一声。“我没空跟你说废话。班刚刚突然倒下了，现在已经被送到急诊室。”
罗迪浑身一震，激动地挣扎著坐起身，却力不从心。
“凭你这副样子也想去见他∵大卫忍不住泼他冷水。
“¨……大卫，别这样对他，他根本动不了……”
西贝儿自觉说错话而戛然住口。
一支冷箭直刺人心。
罗迪颓然地停住晃动，握住拳的手发泄般猛捶著床垫。
“啊！啊！啊———！”
沙哑的嘶喊里有著无比的不甘和绝望。
“罗迪，求求你别这样！”西贝儿哭著喊叫，用力地制住他胡乱挥舞的手。“大卫请你别再刺激他了！”
大卫见状，不忍再说什么。暗责自己方才太冲动而轻忽罗迪的感受。
他们之间，本来就没他的戏份。他自以为救世主吗？他没资格去责怪任何人。
罗迪，你见见他吧！你们不是才刚有了转机？别放弃呀！”
“不！你说得对，我现在这样子根本没资格见他。”
“你明知班不是会在意这种小事的人。他是个有主见的人，即使你不见他，他也会想尽法子来见你的。你能躲得了一时，难到能一辈子都避著他。何况，医生不是说只要勤做复健，你还是可以走路的。”

西贝儿虽然不太懂英语，但隐约知道他们一直提到一个对罗迪非常重要的人。无论谁都好，只要救得了她儿子，就是他们威廉斯家的恩人。
大卫不知罗迪有没有将他说的话听进耳内，但他知道，如果罗迪现在放弃了，他会后悔一辈子的。
“我不想见他，告诉他。”
“你别做出会令自己懊悔一生的决定。”
“告诉他！”即使雅恨他一辈子也罢！
“……好吧。”
真的没救了。
“他仍不想见我。”班雅明淡淡地陈述大卫的转告。
早想到了……罗迪这个人的确任性得可以！
“大卫，你帮我告诉他，我会天天到医院来，直到毕业回国前。他会明白的。”
“班，罗迪他只是还无法接受剧变，给他一点时间吧。”大卫不忍见他们就这样不了了之。
“我正在给呀！”班雅明苦涩地笑说。这是他这段日子以来第一个笑容。
大卫担忧地看著好友。看来，班是想清楚决定要怎么做了。
怕的是罗迪真的因自弃而错失了补救的机会！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西贝儿和格兰想送罗迪回法国体养。幸而，大卫极力劝阻。
而班雅明果然如他所说的每天都到医院去，从白天一直等到夜晚，罗迪仍狠心地将他拒诸干里之外。
西贝儿和格兰看到这不寻常的状况，隐约也发现儿子和他似乎不只是朋友的关系。
记得，圣诞节时，雅明这孩子也跟著大卫及罗迪回法国，那时他们就发现罗迪对他特别的好。这么一个出色的男孩子，怎不惹人喜爱？经过这次的冲击，为人父母亲的也不敢指望什么了，只要孩子们能幸福，只是罗迪太固执，自己钻进牛角尖里出不来，才会痛苦至此。

“雅明，你今天就先回去吧，别累著了！那硬葫芦的臭儿子，别理他好了。不过，雅明你可别真的抛弃他喔！”西贝儿打趣道，不忘替儿子留条后路。
班雅明很喜欢开朗的西贝儿和稳重的格兰，他们的支持和谅解，令他松了口气。
揉搓著长了不少的黑发，点点头，班雅明觉得真的是累了。
一个月了，罗迪由医院转回自家的独立洋房休养，西贝儿和格兰还特别聘请了两个私人看护和一个复健师，为罗迪进行密集的复健工作。可惜，到目前为止，罗迪仍紧锁他的心扉，根本不肯配合复健计划。

罗迪仍不愿见班一面。
昨天，班的父亲自台湾打电话来，说他既然已提早完成学业，催他早点回台湾。
莎莉……她仍不肯原谅班，但已自情伤恢复过来，而且积极地将全部精神投注在学习上。
再一个月吧，再给自己和罗迪一个月的时间……班只能这样安慰自己……班雅明回到公寓，疲惫得整个人陷在沙发中起不了身，索性睡在沙发上。合上眼时却觉心绪不宁，罗迪被车子撞向栏杆的回忆像影片般不停地在脑中播，一次又一次，又是一夜无眠了！

突然，他灵机一动。
罗迪不肯见他，但他可以偷偷潜人他的房间看他呀，西贝儿和格兰应该不会介意。
心动不如马上行动。
班雅明立即自沙发跃起，愉悦地拿起车钥匙，朝罗迪家奔去。′
拿了备用钥匙，班雅明静悄悄地开了门入内，终于见到他了。
感谢上帝！他没死！
这比什么都重要，不是吗？为什么罗迪不明白，偏偏拘泥于那些有的没的事。难道在他心中，他班雅明是个只看外在的肤浅之徒？或是，他那该死的自尊比他重要？
班雅明大胆地走近罗迪的床边，俯身给了睡梦中人一吻，希望吻醒他。
瘦了很多呢！
心痛地伸手抚摸著有些凹陷的脸颊。
“你知道吗？我每晚都做著有你的梦，梦中的你被迎头街上来的车子撞倒，每次我都会吓得睡不了觉。所以……我几乎有一个月没睡了，你还会心疼我吗？……罗迪，你这是在责怪我吗？为什么不肯见我？难道，我在你心中只是个可有可无的过客？”

“你…自私！你很自私啊！任性地扰乱别人的感情后，又任意地结束，根本不理会别人的感受，难道你觉得我班雅明是个冷酷无情的男人？我……我只愿意跟我所爱的人发生关系？在莎莉面前，我不是故意表白，承认了你？难道这一切都比不上一双腿？

比不上你那该死的自尊？”
“…昨天，父亲又打电话来催我回台湾了。我给我们一个月的时间，之后，或许我们会分别在两个截然不同的国度，过著不同的生活。又或许，我们会一起渡过每个晨昏，你弹琴，我画建筑草图，有空时我们还可以参加争取同性恋平等权的游行………“罗迪，以前是由我选择爱或是不爱你；现在由你决定我们的结局，很公平吧。

“若是前者，我希望一个月后的回台之行会有你的陪伴，让我父亲见见我所选择的伴侣，即使他反对，为了你，我会争取到底；若是后者，我会安静地独自回去，重新开始。这里的一切……包括你，我会彻彻底底地忘记……“罗迪，我知道你有在听的，对吧？无论怎样，回台湾之前，我会每晚这个时候来看你，你说好吗？……不回答？我当你是赞同了喔，你知道我是说到做到的，希望你别让我失望。”

班雅明知道自己的这种行为很傻，每晚去找睡著觉的人说话，没有回应是正常的，但还是忍不住失望。
每次的探访，他都幻想罗迪会突然睁开眼，然后对他说很抱歉，这些日子以来不该漠视他的。
哈！幻想？想不到他堂堂大男人也会有这种小女孩儿的心态！
他可能已经被绝望吞噬了心智，被寂寞折磨得不敢再抱持任何的希望了！
离回台的日子越来越近了，意即他跟罗迪约定的限期也要到了。可是至目前为止，罗迪一点软化的迹象也没有。
或许他们没缘份吧！
当初罗迪对他猛烈追求时，他拚命逃避；现在，他反过来苦苦哀求，罗迪却又不理不睬。
其实，他知道罗迪是默许自己每晚到他房间去，早在第一个晚上他就已发现了。
但他知道，他只能等……果然。很多事是不能尽如人意的。
罗迪没有出现。
班雅明拒绝了大卫和莎莉送机的好意，因为他想独自等那个人来，无论结果如何，他都没有自信能够控制情绪，他一向不习惯在他人面前流露过于情绪化的一面。
罗迪除外！
不知为何，罗迪的一举一动每每教他不能自控地表现真实的自己。他说，这是因为他信赖他的关系。
罗迪常洋洋得意地说，得到他的信赖是他一生的最大荣耀；但得到他的爱是他一生最远大的志向，也是最终的幸福。
原来一切都比不上区区一双腿！
什么最大荣耀？什么最远大的志向？最大的幸福？
说什么对他至死不休，原来都比不上他高贵的自尊！
骗子！只是会吹牛不打稿的大骗子！
原来他班雅明当了傻瓜也不自知！
可耻呀！枉他自信，绝不做没把握的傻事。
但，他做了一件最蠢最傻的事，就是相信了罗迪那骗子的谎言。
罢了！算是教训吧！
做人始终不能太自满。
这道理他自小已奉为金科玉律，但修为尚未到家。
回去吧！一切重新出发。
没什么大不了的。
班雅明这样告诫自己。
人生本是如此。
现在他才甘三岁，若有八十岁的寿命，他才只过了四分之一呢。将来的日子，他会遇上不同的人，那些人可能对他很重要，也可能只是他漫长人生的过客……就像罗迪一样。
所以，放下吧！世上没有放不下的事，只有悟不透的执念。
而且，他一直相信，时间，是最好的冲淡剂。不久的将来，罗迪会成为他脑海中回忆的一部份……“最后通告，乘坐班机，前往台湾的乘客，请立即办理登机手续……”
随著大堂的宣告结束，班雅明也沉淀好心情，踏上归途。
班雅明实在不愿承认这恼人的事实——他很失望！
自从那一通电话后，便没半点那人的只字片语，教他一颗心不上不下的。
这种不确定的感觉已经很久没找上他了。本以为……唉，算了吧！不要再以为什么了！班雅明！你受的教训还不够吗？
你不再是小伙子了，不应再期待什么莫须有的事情了。
工作要紧！
听说“白氏”那边有新的揭注资金，董事会需要重组，原本委托他们事务所的那个东区大型高尚住宅社区计划，或许还会有变数，详细的细节，“白氏”的王总尚未有透露，不过他承诺数日后会向他解释目前的状况。

哗——哗——内线的电话响起，班雅明立即拿起，“小津，怎么了？”
“班老大，“白氏”王总刚刚来电，询问今天的会面改成下午三点，有没有问题？”
小津平时虽然颇为孩子气，但工作能力不弱，做起事来有板有眼的。
“好，就改下午吧！……对了，小津，你最近还有没有接到上次那位老外的电话？”
班雅明心跳加速，但力求能保持平常的语调。
“没有，怎么了吗？”
“喔。没事了，谢谢。”
早知道的，不是？
班雅明自嘲一笑，傻一次就够了！
回来之后，为了忘却罗迪的事，他几乎断绝美国那边的联络，大卫更是首当其冲。
突然，办公室的门“啪”一声被撞开。方树平直冲进来。
“班老大，不得了！″
班雅明虽然错愕，但早习惯了这老同学的莽撞。当然，他凡事都夸张大几倍的个性亦是。
“又怎么了？”班雅明老神在在地问。抬手看看时间，“咦，早上十点末到呀。”
每次见到方，班雅明也习惯性地看看手表。
“老大，现在不适合打屁。大事不妙了，外面有个大块头来势汹汹的，像是来找碴的样子，还指名找你哟！”方树平兴冲冲地说。
班雅明轻蔑地瞟他一眼，状若不经意地问，“我被人找碴，你似乎很高兴的样子，为什么呢？”
“呀…”方树平顿时挂不住面子，嘴角不自然地瘪了瘪，“老大，别开玩笑了！
我对您的爱有如滔滔江水，绵延不绝。看我的眼睛，看到了吗？闪著爱的火花，感动吧？”
爱搞怪的方树平还煞有其事似地凑到班雅明面前，睁大眼，让他见证自己的忠诚。
班雅明哭笑不得，不给面子地推开他，“别胡闹了！走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