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弥撒 第一部————慕容吟

　　“这个……他是新来的，很多东西不懂，你帮帮他吧。对了，他叫约里奥。”

　　“那好吧。”波利卡普应付地跟约里奥握了一下手，立刻扭头回到屋内，倒在床上便睡。

　　卡缪轻轻拍了拍约里奥的肩膀，示意他不要太在意。

　　约里奥的微笑让卡缪放心许多，这个孩子暂且不谈有没有才，起码是挺懂事的。

　　其实约里奥并不是装的，如今能进Saint Pierre神学院已经很难得了，室友怎么样无所谓，大不了把他当作是透明人，或者把自己当成透明人也是一样。

　　“我们先出去吧，你夏娃姨妈要等急了。这两天你就搬过来吧，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

　　约里奥暗暗对自己说：无论这条路有多么艰难，我都一定会走下去的。他又瞥了一眼躺在屋内的波利卡普，随手把门带上。

　　夕阳透过走廊高处一个还没有书大的小窗户照进来，楼内才有了少许亮光。

　　第03章 室友

　　约里奥敲了两下门，没有人应，于是掏出卡缪给的钥匙，自己打开。不料一进门发现室友波利卡普正躺在床上看书，顿时不悦。难道巴黎人都耳聋吗？夏娃姨妈没听见敲门可以理解为年龄大了耳朵不那么灵敏，可是你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装作听不见是什么意思？是想给我一个下马威吗？

　　约里奥压住怒气，走上前去，微笑着说：“你好，那天我们见过了，我今天就搬来，以后……”

　　“以后别指望我关照你。”波利卡普说着，眼睛没有离开书。

　　约里奥心想，不管你是什么来头，我读我的书，也没必要这么低声下气地讨好你。于是不再说话，开始收拾行李。其实行李很少，算起来只有六套衣服，春秋、冬、夏各两套，有个换洗的而已。来时带的礼物都留在了夏娃姨妈家里，在巴黎人生地不熟的，万一遇到什么事还要靠她来打点。

　　宿舍也非常简陋，两张床之间有一张小桌子，上面摆着一盏煤油灯就差不多满了。门的右边墙角是一个立式衣柜，里面挂满了各式各样的衣服，七八件不同质地的白色长袍。底下是六个抽屉，其中一个是空的，其余的五个塞得满满的，几乎要暴胀出来。约里奥把衣服放进那个空抽屉，却仍然有空余的地方。他想了想，从脖子里取下贾尔神父送给他的十字架，放在了最底下衣服的口袋里。

　　约里奥瞟了一眼波利卡普，心想，这个人很奇怪，这抽屉明显是因为我要来而临时收拾出来的。他完全可以对我稍微友好一点，为什么要把关系搞得这么僵呢？

　　看见约里奥闷不做声，波利卡普像是自言自语似的说：“如果你以为靠自己的力量能够通过所有考试就太天真了。”语气略有缓和。

　　约里奥更纳闷了，他是什么意思？让我求他帮忙吗？我偏偏不信这个邪。

　　“多谢提醒。”约里奥只是简单说了这么几个字。本来想靠收拾东西打发时间的，可惜实在是没有什么可收拾，于是只好也躺在床上，不同的是自己没有书看，只能看着天花板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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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约里奥无聊得快睡着时，波利卡普又开口了：“听说你是拉图什弄进来的？”

　　“不，他只是为我的通过投了一票而已。”

　　“都一样，也就换个说法。”波利卡普依然态度冷冰，“别以为他能算是个靠山，他在学校看似职务比较高，仅次于校长，可也不过是个不得志的老师。”或许是第一次夜里有人共处一室，波利卡普突然有了说话的欲望。这个新室友虽然长得端端正正，面容俊秀，可就是没办法对他有好气。

　　自从一进门，波利卡普虽然盯着书，其实一直在观察约里奥。从他的衣着来看，家里穷是一定的。学校历年来的穷学生屈指可数，卡缪老师就是一个，穷学生也就只能攀得上穷老师了。他进神学院的目的大概猜得出来，无非是想当个神父赚钱来养活家里二老。这个职业不容易受社会环境影响，收入相对稳定。如果不是这样，还能为什么呢？

　　“那你的另一个推荐人是谁呢？”约里奥突然对这个问题很感兴趣。

　　波利卡普淡淡地说：“泰拉斯是我教父。”

　　“泰拉斯？”

　　“你不会不知道校长的名字吧？”

　　“原先不知道……”约里奥暗想，这个波利卡普果然有来头。虽然夏娃姨妈说过这个不是靠钱可以进来的，可是钱多就意味着关系网更加庞大。校长都开口了，恐怕其他老师都抢着做第二推荐人呢。

　　“你想得没错，我就是靠家里进来的。”

　　“你怎么知道我想的什么？”

　　波利卡普哼了一声，没有回答，把脸转向墙。

　　“明天上课我需要带什么去？”

　　波利卡普仍然不回答。难不成这么快就睡着了？还是像最初进来的时候一样装作没听见？约里奥又恼了起来，他把自己当成什么了？无聊的时候就说两句话解闷，不想说了便完全无视我的存在？于是，约里奥也转向墙，气鼓鼓地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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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aint Pierre的钟敲得奇响，无论躲到哪个角落都会觉得是在耳边敲。从黎明的第一声钟，约里奥就被吵醒了，尽管把被子叠了两层包住头，还是不能继续入睡。瞪着眼睛看天一点点亮起来，约里奥觉得很困，打算再躺十分钟，可是偏偏就在这十分钟睡着了。

　　波利卡普走到约里奥的床边，伸手正准备碰碰他叫他一起去上课，犹豫了一下又收了回来。新人应该吃点苦头，波利卡普这样告诉自己。他切了一小段法棍，用刀剖开一个小口，往里面抹了一大勺鹅肝酱，边吃边看着约里奥的睡态笑。现在你睡得香，一会儿有你受罪的地方。

　　吃完早餐波利卡普不慌不忙地朝教室走去，今天要有好戏看了。自己竟然无聊到需要以看热闹来调节心情也真够可悲的。可是，随即波利卡普又笑了起来，怎么可以抢了今天最可悲的人的位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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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约里奥猛地从梦中惊醒，梦到了新室友，在朝自己笑，笑得很寒。

　　看着外面刺眼的阳光，约里奥暗骂糟糕。套上长袍跌跌撞撞地到处找教室，并不大的一幢楼，却上上下下找了五六遍才找到，这样一来迟到得就更厉害了。

　　约里奥做好了被痛斥的心理准备才推开教室门。班里只有五六个人，这样迟到实在是太明显了。约里奥低着头不敢看老师，没想到却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快点进来坐着吧，就坐在波利卡普旁边，帮你油印的书还没有送到，跟他看一本吧。”

　　约里奥抬头，惊奇地发现竟然是卡缪老师的课，连忙走向自己的座位坐下。

　　波利卡普笑着小声说：“你小子运气不错，马东老师病了，换成卡缪的课，否则不知道你会死得多惨。”

　　约里奥松了一口气，却并未意识到波利卡普没有得逞的沮丧。“这节课学什么？”

　　波利卡普发现约里奥盯着课本时的迷茫眼神，问：“你不会没学过拉丁语吧？”

　　“会几个词，可是……为什么要学拉丁语？”约里奥觉得自己的脸有些发烫。

　　“我看你没有明白来这个学校目的，这里是培养主教而不是神父的。”

　　“主教不就是从神父里提拔的吗？”约里奥小声说，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幼稚，似乎对阿勒比之外的事情一无所知。

　　波利卡普蔑视地上下打量他：“说白了，主教就是政客，这里是培养政治家的地方。当然，对你来说没有区别了，因为你是不可能当上主教的。我看你的结果多半是考试不能通过然后被退学，或许其它神学院抢着要你呢，据说以前退学的那些到了乡下都当上了神父。”约里奥知道巴黎人把巴黎之外的地方都称作是乡下。

　　约里奥沉默了，虽然不打算当主教，可也不能被退学。母亲在阿勒比已经很抬不起头了，如果自己再被退学，她还怎么有脸继续在那里活下去？况且贾尔神父就是在这里毕业的，约里奥反复对自己这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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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约里奥整节课不论多么努力地去听，都听不懂一个词。只觉得头在膨胀，胀得跟身体差不多大了。

　　终于盼到卡缪说下课，约里奥站起身的时候，其他同学已经跑出门去。约里奥无精打采地跟在后面，突然所有人都站住了，喧闹声顿止。只见拉图什从楼梯口走过来，瞪了几个人一眼，说道：“难怪最近会有新教作乱，连天主教的神父都行为不端了。约里奥，才第一天上课就带头违反校规，跟我去刑室受罚吧。”

　　“校规？”

　　“校内禁止奔跑。”

　　约里奥觉得很冤枉，自己明明是走在最后面的，为什么是我带头奔跑？

　　“我没有……”约里奥还没说完，已经被前面的两个学生一人架住了一个胳膊。上课的时候没有注意，这才发现他们正是第一天来学校，在校门口遇到的那两个人。

　　约里奥仍然试图辩解，可是在场的人似乎都像没有听见一样丝毫不理会。卡缪老师刚从教室探了个头准备出来，一看见这个场景无奈地叹了口气又缩了回去。

　　几个人不由分说地把约里奥拖到了地下室，波利卡普犹豫了一下也跟了进去。本来是想看看马东老师对他的小惩，可是没想到他第一次就落到了拉图什手里，拉图什手段之狠是人尽皆知的。但这个拉图什不是约里奥的推荐人之一吗？波利卡普很疑惑。

　　本来不想掺合的，但又好奇拉图什会怎么对待约里奥，所以才硬着头皮跟进去。驾着约里奥的古维翁和奥拉斯奇怪地回头看了他一眼，但是既然拉图什没有反应，他们也不好多说什么。

　　像往常一样，古维翁脱去约里奥的长袍和上衣，奥拉斯将他绑在十字架上，然后等待拉图什的指示。

　　“念在是初犯，五十鞭好了。”拉图什在旁边的一张藤椅上坐下，仿佛是在欣赏约里奥身上一道道的鞭痕。

　　波利卡普越来越看不下去，转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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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约里奥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宿舍的，身上已经疼得几乎感觉不到疼了。还好鞭子都打在了前面，可以躺下。

　　一直到晚上都没有看见波利卡普，只不过自己的床头有他留下的面包和一小罐鹅肝酱。神学院的生活跟自己先前的想象差距太大了，约里奥吃一点就睡过去，醒来再吃然后再睡。

　　奇怪的是，在心里并没有过分埋怨拉图什冤枉自己，毕竟他也是我能进神学院的恩人之一；反倒是更怨恨波利卡普的坐视不管……

　　第04章 太后

　　马车一直驶入皇宫内院，贾尔掀开帘子，看着奢华的宫殿，突然想起了约里奥，要是能带这孩子来见识见识就好了。一瞬间，贾尔有些后悔接受这红衣主教之职。

　　倘若还是在Saint Cécil，就可以依旧每个礼拜天做弥撒，倾听虔诚的信徒们的祷告和忏悔；依旧给约里奥讲解圣经，讨论教义……

　　可是如今，弥撒都由手下的十几个神父轮流做了。主教只需要主持全国性的皇室庆典以及祭祀活动，可这样的活动要多久才能有一次呢？都说主教的权力大，然而却无权为自己放一天假。

　　“主教大人，请下车吧。”马车停下了，车夫恭恭敬敬地说。

　　“嗯，辛苦了。”贾尔每次下车都会向车夫点头致谢。

　　太后寝宫门口的两个侍卫走上前来行礼：“主教大人，请随我来吧，太后已经恭候多时了。”

　　贾尔并不想来见太后，但这又是没有办法推脱的事，如今太后摄政，独揽大权，就算多长几个胆也不敢违抗她的命令。贾尔一向主张政教分离，却也被形势所逼，唯有听命于太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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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廊厅里处处可见眼神散乱的侍女手扶雕花石柱斜靠在上面，酥胸半露，或是轻咬手指、用舌尖润湿红唇，或是故意摆出各式各样撩人的姿态。卫兵经过的时候，无一不趁机揩油。

　　贾尔叹息着走过，宣扬以天主教立国的皇室内部竟然如此荒淫堕落，到底教义能体现在哪里？难道只是一个为了巩固政权而挂的名字吗？

　　凯瑟琳·德·美第奇太后正拿着一支竹签悠闲地拨弄着金丝笼中一只纯种的危地马拉鹦鹉，看见贾尔进来手也并没有停：“主教大人，你看我这鹦鹉怎么样？”

　　“我并不太懂鹦鹉……”贾尔说了实话，然而就算是懂，他也并不想专程跑到皇宫来讨论宠物。

　　“呵呵……”凯瑟琳·德·美第奇太后并没有因为贾尔不客气的回答而生气，反倒笑了起来，“懂不懂都没有关系。太闹了，太闹了……”

　　“太后，请问您这次召我前来是为了……”

　　凯瑟琳·德·美第奇并没有兜圈子，直截了当地说：“对于南方新教的兴起你有什么看法？你觉得应该怎么对待胡格诺？”

　　“我认为新教的兴起主要是因为天主教徒日益颓废堕落，应当加以教育感化，民风回归淳朴，新教徒自然而然也就不会继续作乱。”

　　“贾尔你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还这么天真呢？要想让这鹦鹉不再惹我心烦，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凯瑟琳·德·美第奇说着将竹签刺入了鹦鹉的咽喉，鹦鹉扑腾了几下就不动了。

　　“太后，暴力镇压并不能使人心服，恐怕还会引起更大的动乱。”贾尔明知自己的劝说对太后并没有半点影响力，可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

　　凯瑟琳·德·美第奇笑道：“不用紧张，又不是让你去镇压，我找你来是有别的事要商量。亨利·德·那瓦尔知道吧？”

　　“嗯，荷兰的储君，也是个新教徒。”

　　“你觉得我把玛戈嫁给他怎么样？”

　　贾尔正色道：“虽然我反对镇压新教徒，可也不赞成两教联姻融合。坚决不可以为了政权的稳定而破坏正统的天主教，这是对信仰的亵渎啊！”突然贾尔想起，如果强烈支持新教的亨利·德·那瓦尔大婚，全国的新教徒必然会全部赶来庆贺，那么……贾尔明白了，凯瑟琳·德·美第奇并不是一个会妥协的人，她这么做是另有安排，看来大屠杀就是必然结果了。

　　“贾尔，我不知道是说你善良还是傻比较合适，你这么软弱我怎么放心把这么重要的红衣主教之职交给你呢？”

　　凯瑟琳·德·美第奇丝毫不掩饰她以权位相要挟的意图，得意地看着贾尔，她从贾尔犹豫的神情上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