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在空中碰撞,司恩琪腼腆地低下了头。
这下轮到唐弈笑了。
一回到公寓,司恩琪忙著放水先将自己勉强捧上来的玫瑰养起来。紧随其後的唐弈跨步走进这间不大但井然的屋子,不意外地再次感觉如归故里的亲切和温情。
目光著魔似的又聚焦在左边木阁的相架上。每当踏进这间古旧的房屋都会如此,不由自主地去在意那面静静趴著的相架。有时隐隐感觉其间隐藏著不欲人窥的秘密,有时又自嘲自己的疑神疑鬼。
总没有勇气去拿起它求证,一如阻止自己对旻的刨根问底!
不安的心神提醒他不可轻举妄动。
那造成的後果不是自己承担得了的!
所以,一切照旧。
“先搁厨房里吧。”司恩琪对手提大包小包站著发愣的唐弈说道。
唐弈回神,听话地放下拎著的东西。第一次踏进他的厨房,作料飘著淡淡的香味萦绕於狭小的空间,仿若沾染了主人的气息,安静而柔和!
很熟悉的味道!每个厨房都是这样子的吗?
还是,会因人而异?
“接下来的交给我好了!”
唐弈回首,“我不能帮忙吗?”
“呃?”真被问住了。
“放心!我不会毁了你的厨房的!”他笑著保证,“你监督!”
好象不答应他很残忍!司恩琪心软了。但他也清楚地记得自己的心软曾招致的惨不忍睹的结果──答应他,就是对厨房的残忍!
“好……吧!”
司恩琪穿上围裙,顺道找来一件也让他系上。
“反了!”他提醒。
“看上去没穿反。”
“是反了!”
“真的?”
“确定!”
唐弈点头,总算接受了“他穿错”的事实。不甘地将之解下重新穿上,眼光不由瞟向对方的腰身。
薄薄的毛衣在裙带的捆系下陷进去,贴著身子显出细瘦的线条。真的好细,自己的一只胳膊足够完全容纳。
自己……在想什麽呢?!
“拿三只鸡蛋出来打在碗里,调匀後加些作料。”
收到主人下达的任务,唐弈敛神专心做起事来。
司恩琪静静地切著薯块,内心却翻滚不已。那四年里,在唐弈进厨房的屈指可数的次数中,每次都会因那条围裙的正反争论一番,每次的结果也都是他不情愿地换过来穿。上述的对话,只是曾经的一次再现罢了……
又是“曾经”!
他在心里叹气!
转头看看他的作业,司恩琪不禁失色:他正努力搅拌的碗里一半是鸡蛋一半是蛋壳,乱飞的流体溅满琉璃台四处。而看只铺满碗底的一层鸡蛋,让人不由去想剩下的两只半鸡蛋被他弄到何处了──
“呀~~~”不知踩上了什麽滑溜溜的物体,脚底一个不稳,作势便要扑向炸著油星的炒锅。
“小心!”唐弈条件反射地伸出左手,一个揽腰硬是拉回了立扑的身子。
“没事吧?”几乎是贴著耳朵的关切,被询问的人激起小小的战栗。唐弈转回他的身体让他面对,左手自然地勾起他下颚,仔细审视著他脸孔的每个角落。
幸好没有被油烫到!这麽完美无暇的脸,如果留下伤疤未免太可惜。
他暗里呼口气,转眼看进他的眸子,不觉被只倒映著自己影子的双眸吸进去。而当他意识到两人互视的暧昧时,才惊觉自己的手依然恋恋不舍地依附於他的肌肤。
唐弈放下手握成拳,空虚霎时袭来。而有此感触的并非他一人。
司恩琪低头躲避这心悸的尴尬,却意外地发现了害他差点毁容的罪魁祸首。
他的脚底满是鸡蛋。
“抱歉!”看来肇事者也明白了事故的起因。
“没关系的。我应该谢谢你才对!”後退一步调整好失常的心率,“拜托你,还是去客厅喝茶吧!”
唐弈愣了一秒後便接受了主人的建议。被赶出厨房虽然有点丢脸,但出於对方的人身安全考虑这还是必要的!
只是,从步出厨房到坐在客厅,他的左拳一直紧握著没有放开。
已经不是第一次两人单独吃饭了,但今晚显然有点不同。言谈仍是不多,然每次不知有意无意中的眼神交缠,都会使气氛微妙的暧昧起来。
司恩琪整晚听著自己的心脏震破耳鼓的声音。
面对美食的唐弈也有些食不知味。
“今晚还会回去吗?”晚饭後,司恩琪问起这个迫在眉睫的问题。上几次都是早上过来吃午饭下午回去,但今天的情况可不一样。
“嗯。”他应该不是想留自己过夜吧?脑中忽然冒起旻曾说过的话来──
“屋内只有一张床,我可没那麽好的自制力啊!”
故意的玩笑而已!但此时,他居然觉得於心戚戚。
好荒谬!
太久不碰女人了吗?
“可是……很晚了!”
“不会迷路的。”唐弈浅笑,视线停留在司恩琪的脸庞。暂且搁下性别,他真的是个美人。不仅仅是容貌上的,那结合了温柔纤弱气质的韵味,用美形容最恰当不过。
可是,他终究是个男人!
自己究竟在在意什麽?他的性别会造成自己的遗憾吗?
“那……路上小心!”感觉出灼热的视线,司恩琪不敢抬眼正视。
“嗯。”情不自禁地把目光投射於他的腰身,紧揪的拳握得更紧。
好烫!
真的好烫!
无论怎样用力紧握都无法消褪越来越飙升的热度,每思及他脸颊细致皮肤的触感他细瘦颤抖的腰身,电流便从指尖一路窜升到臂膀,热得快熔掉,颤抖得快麻痹掉!
幸好是左手,幸好不是左撇子,否则今晚会出现一个不断抖动筷子的唐弈!
司恩琪把外套递给他,“我送你下楼。”
“不用了!外面冷,楼道也暗。”
他点头,为他的体贴窝心。
“下个星期……我可能来不了。”
所以这次才会有这麽多玫瑰吗?
“很忙?”
“……嗯。”再忙也可以挤出看望他的时间,可是他想逃了!很怕!具体怕什麽不知道,或许是不想知道!但为一个相识仅月余的人失去冷静和理性,可以撇下思思的遗愿只求一见,这本身就够他害怕的了!
而且,他还并不知菀苑将拆除新建游乐场的事。与前面的担心比较,他更害怕面对知道已成事实的他。
但自己答应过旻,他要亲口告诉他真相!
他是怎麽把自己置於这进退维谷的境地的?!
“再见!”只身门口的单薄身影,依依惜别的温柔语调。
“再见!”走吧,再看下去真的会迈不开脚了。
头也不回地下楼,在出了楼道後还是忍不住向三楼的窗口望去。朝窗前纤瘦的身影挥了挥手,他驾车而去。
一定不能再来了!一定!
……
将枕抱在怀里,翻来覆去怎麽也睡不著。
这是个愉快的周五!尤其在超市购物时,许久都未曾这麽开心过!
可是,在厨房的时候……
双臂绕过白枕抱紧了自己。
他发现了吗,在他强健如初的臂弯里止不住颤抖战栗的身体?在他温柔触摸下逐渐炽热红烫的脸颊?
事隔六年的肢体接触,依旧心悸到快爆发的边缘!
明白这只是意外情况下出现的偶然而已,他的碰触不夹杂一丝情愫,然身体却依然诚实地起了反应。
想念他指间游移在身上略嫌粗糙的触感,想念他狂热与温柔并存的吻,想念他欢爱时在耳边轻唤名字的低哑语调……
浑身开始热起来!
他不是个沈溺情欲的人,六年清心寡欲的生活贯彻至今就是证明。但,不经意的撩拨,轻易挑起体内最原始本能的渴望!
因为对方是他啊!
纵有千万个不能再续前缘的理由,自己还是爱他的啊!
好辛苦!
为什麽会这麽辛苦!
爱上一个男人是这麽罪无可赦吗?他受的惩罚还不够吗?
“弈──”
哽咽著的呼唤,禁不住滑落的清泪打湿襟头,浸透一片!夜深独留孤枕相思,折磨人哪!
“为什麽会忘了我……”
寂静的夜回响著心碎的痛呼,星子揭帘听闻,也不竟黯然伤神!
第五章
有关二十九日晚狮子座流星雨的报道沸沸扬扬,日子一天天临近,身处北半球有幸能观看到天文奇观的人的兴奋自然不在话下,纷纷计划著美丽夜晚的观赏事宜。
昨天有好多女学生约司恩琪,连沈晨曦也诚力相邀,不过都被他婉拒了。
再美丽绚烂的景致,若不是心系之人相伴,於他便索然无味!
流星雨是老天恩赐於天下有情人的礼物,二十九日晚是属於情人的节日。行影单吊的人还是不要凑这个热闹罢了,途增伤感而已!
他……会看吗?!也曾一起静静地观赏流星划过长夜,彼此享受著两人在一起的安谧与甜蜜。只是如今人是物非,情似心异,即使相约也不会有曾经的默契和感动吧?!
轻轻叹气,眉间忧郁又添。
本以为自己喜爱的略带陈腐的油墨书香会冲淡一些伤感,没想到还是输给了自己的心情。甩头挥掉恼人的心思,他爬上梯架,寻找那本赵元任先生主编的《现代吴语的研究》。自从1928年这部书开始,有关吴语的研究不胜枚举。最近由内地复旦大学的游汝杰、杨剑桥教授主编的《吴语声调的实验研究》,还首次用了实验的方法研究整个吴语地区声调和变调现象。好在他编修的《吴语》不需要他实地考察,要做的只是总结分类前人的成果,对声调和变调做些研究,再对方言点的音系做简单介绍而已。
虽是阳光充足的下午,只有一个天窗的藏书室还是显得很暗。将抽出的书凑到光线下,他开始仔细翻阅。
一道渐渐逼近的阴影遮住了书的页面。
司恩琪抬头,看清阴影的主人时,不免惊讶地微启菱唇,手中的书也随之滑落掉地。
“你?!怎麽……不是说来不了的吗?”
“来菀苑谈点事,顺道来看看你!”唐弈看著他。
他点头,没有忽略他语中的疲累。
弯身捡起掉下的书,唐弈向上抬臂递交与他。司恩琪伸手接过,以为他会适时松手,不想他的力道未减半分,在敌不过对方的情况下自己反而被拉下了梯架。
开口惊呼的时间都没有,掉落的身体已经扑在了唐弈的怀里。
浅眸圆睁,失衡的心跳让心脏不堪负荷。然而感觉腰部被一双修长有力的臂膀环绕、发间磨搓著淡淡的男性气息时,司恩琪整个人僵硬地呆住!
“好累!”唐弈疲惫地开口。
耳间敏感地接收著他吐出的气息,身体不由微微颤抖。
“让我靠一会,可以吗?”
“……嗯!”慢慢在这熟悉的怀抱里放松身体,他几近眩晕地闭上眼睛。权且当依靠的工具也好,能被他这样拥在怀里,什麽都不重要了……
担心他纤细的骨架承受不了太大的压力,唐弈仍然将全身的重量都倚在他肩膀。嗅著他身体与长发飘出的淡香,焦躁了一个多星期的心神终於慢慢放松开。舒适的安心驱散著紧崩,身体本能地更加依偎安心的本源。
逼迫自己不去想他的一个星期,凡事亲历亲为,让自己忙!忙到大脑无遐去想他!凌忆闻唉叹只剩一口气去医院时,自己也疲乏得快倒下。
但累的不只身体!每晚的睡眠是噩梦的温床,思思临终前怨恨的眼神像扼喉的巨掌,一闭上眼睛便紧掐得自己无法呼吸。多年的疑问再次盘旋脑际,为什麽有怨?为什麽有恨?这之後到底藏著什麽不为他知的秘密?
知道不该置依楠的叮嘱於耳後,却依旧不顾欲裂的头痛固执地继续探询,最後的结果是痛到几乎昏厥的情况下,心神俱竭!
怕正视思思的眼神,他已经几夜未曾合眼。今日与投标商洽谈拆建的菀苑之行他大可不必亲自过来,然来菀苑等同可以见到他这项事实,却有驱赶他忽略疲惫前来的无穷动力!
终於没有带玫瑰前来,终於丢掉见他只为送他玫瑰的借口!
渴望见他啊!哪怕只是一面也好!太明白他这里有消除焦虑安定人心的神奇,彰显著引出属於年少轻狂的冲动和热情的诱惑。若非他是男子,他当真会认为自己已经爱上他,而且是那麽地无药可救!
全然享受著安心的放松,唐弈并没有意识到依靠著司恩琪的动作是该属於情人间的紧拥!他只知道现在终於可以抛开思思加注於身的束缚,得以暂时的喘息!
“去床上躺会吧!”违心之言,但觉察得出他真的很累。
他摇头,“我该走了。”
“你该多休息!”
“还有公事办。”困难地松开手臂从他身上离开,“谢谢你的肩膀!”
“没关系。”腼腆的人脸色泛红。
“我还可以来吗?”
“当然!”
“不带玫瑰也可以吗?”
他用力地点头,欣喜於他单纯地想见自己。抛去爱语的玫瑰只剩装饰的用途,少了这层装饰对两人而言都是解脱。
他要的只是他这个人!
“那就厚著脸皮开口了──今晚能在这儿吃晚饭吗?”
“我会做一桌你喜欢的菜等你!”
“唔──希望不要撑破肚皮!”
司恩琪被逗笑。温柔的笑容传递给对方,心里竟涌起暖暖的惬意!
他该多笑的,掩盖一片忧郁,美丽的脸孔愈添神韵。就像──他梦里的天使……
依然只是像而已,他没有他梦中天使那麽幸福!
“那麽,晚上见!”
“晚上见!”
唐弈向前走了两步,忽然又转身回头,“一个人在家的时候把门锁好,小心有人劫财劫色!”
“劫……色?”脸轰地烧起来,“才……才不会!”
看著他慌张尴尬的模样,唐弈心情愉快地笑著离去。
“讨厌……”司恩琪背靠书架,一手抚上他刚依偎的肩膀,唇边的笑意久久不曾消退。
他很早就知道,有时候骂人也是可以甜蜜的!
秋深冬近,晚间寒意已是碜人。司恩琪放下手中书,皱著眉头伸手捶打酸痛的左膝。听著夜风敲打窗户,心叹难熬的冬季又快来了。
解衣上床,希望棉被的温暖可以减缓左腿的不适。翻书想再看一会儿,精力却如何也再难集中。
他该知足於他们现在的状况的,可以经常见面、聊天、通电话,甚至也可玩笑几句。比起六年里的空泛相思不知好上几倍了!
一再告诫自己不可贪求过多,可每每思及他看著自己的眼神不再包含浓情与痴迷便心痛如刀割。於感情他并不无私,他希望两人是站在平等的位置交心。可心里比谁也明白这是多麽的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