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狗子瞪着他,哼了声,「你不拿,我拿。」把心一横,还有什么事干不出来。
「你负责查探主子的房,注意一些贵重东西藏哪儿,最好是能进到密室里,咱们就算是拿一块黄金离开,都好过继续留在这儿受人荼毒呢。」
「啊,当真要拿……」乔宝儿呆了呆,连忙闭上嘴,不敢再往下说。
小狗子笑了笑,「当然啊。」他可不指望卖马粪、猪粪能有赚几个子儿。「咱们俩既然要合作,以后啊,我会帮你分摊一些粗活儿,但是你要听我的,就这样说定了。」
他伸出小指头,「来打勾勾。」
乔宝儿怔了怔,脑袋空空,消化不了小狗子的提议。
小狗子不管三七二十一,抓来他的手勾起小指节,当下承诺,「我们俩一言为定了,不许你反悔哦。」
乔宝儿依然呆傻。
倏地,领子一紧,小狗子起身的同时也将他拉起。
他催促:「走走走,你快去主子的房外候着,以免挨骂。」小狗子推着他走出树丛外,态度是一百八十度的转变。
乔宝儿在半推半就之下,毫无反对的机会。
半晌后,他心慌慌地瑟缩在主子的房外,频回首,望着那两扇雕花门紧闭,等了又等,他不知房门何时才会开启,显露主子那阴沉的脸色……
第七章
眼看小家伙就在房外,孟焰悄然离开窗口,踱至八仙桌前,大手一挥,登时将昨夜留下的残酒、杯盘横扫落地。满室传出「匡啷、匡啷」的声响。
乔宝儿一惊,缓缓地转身,「啊!」一瞬张大了嘴,「主……主……子。」
孟焰倚在房门口,朝他勾了勾手指头,「进来收拾。」他低沉的口吻教人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俊逸的脸上丝毫不显愠色,整个人看似多么无害。
「是……」乔宝儿低着头,手不禁揪着衣裳下襬,紧张兮兮地经过主子身边。
锐利的眼一瞇,孟焰出其不意地绊了他一脚。
「啊!」乔宝儿趴跌在地,身体压到了右手,痛得龇牙咧嘴。
「啧啧,你连走路都不会?」孟焰一脸兴味盎然地瞧着他。「爬去把地上的东西收拾、收拾。」
一瞬透出冰冷的语气,哼了声,他一脚踩上阉狗,当他是块地毯践踏而过。
抿唇闷哼,乔宝儿拧眉不敢痛呼出声。
挪移着身子,他爬去捡起地上的破碎片,手不断发颤,东捞西捡了一迭堆在手,衣裳沾染一片湿,浑身散发着酒味。呛得他双眼氤氲,索性跪起捡东西。
头一偏,眼一瞄,孟焰只手托腮,跷着二郎腿,挺怀念他舔脚的德性。「你怎没有端水进来?」
「我……没做过,不会……」乔宝儿嗫嚅着唇回话,捞来桌子下的垃圾桶,收拾一地狼藉。须臾,他不敢站起身来,就一直跪着等候主子发号施令。
「你没做过,快去做就会了。」孟焰伸腿踹了他一脚,小家伙果真不会服侍人,一点规矩也不懂。
乔宝儿跌得一鼻子灰,连忙爬起身来,拔腿跑出房外。一路跌跌撞撞,他抬手胡乱抹了抹眼角的泪,直奔往井水边。
房内,孟焰笑了笑,瞧那盥洗架上搁着水盆、巾帕,他不禁思忖逃出去的一条阉狗竟然忘了拿,还真不是普通的蠢。
「呿!」
他一派慵懒地等了会儿,小家伙跑回来了,拿着脸盆又跑回头,不过眨眼,他绊倒椅子,连人带椅摔得难看。
「匡啷、匡啷」一只脸盆滚到门边,「咚咚咚」个老半天才静止不动。
乔宝儿吓得魂都快飞了,连滚带爬伸手抓来脸盆,忙不迭地起身跨出房外。
「啊──」乍然,传出一声惊叫。
眼角的余光瞟到那冒失的小身影又跌了一跤。挺有意思不是么,怕成这样……
「呵,我这人什么都做,就是不吃人。」嘴角勾起一抹笑,指尖揉了揉额际,孟焰瞬间聚拢的眉头透出一丝不耐烦。
等了会儿,瞧那小家伙滚回来了,捧着一盆水,浑身抖啊抖的不象话。
孟焰探头一照,水面映出一张歪七扭八的脸,足以用「狰狞」两字来形容。
「你是什么意思?」他抬头一瞪,迸出的煞气射向那委屈的苦瓜脸。「我没见过自己这么丑,你是要让我认清事实么?」
「不是……」他一吓,手抖得更厉害。
几滴水纷纷溅到身上来了,孟焰的眉头瞬间打结,乍然怒喝:「你是不要命了!」
两手一松,「匡啷──」一声,乔宝儿吓坏了。
「刷」地,孟焰的衣袍湿透,他低头愣了一、两秒,霎时,一团火气烧上头顶,脸色丕变的同时间,小阉狗已经跪在地上,「咚!」一声,头敲上地面撞出好大的声响。
乔宝儿如捣蒜似地猛磕头,道歉连连:「对不起,我笨手笨脚,我不是故意……」
「你是。」话落,孟焰一脚踹开令人恼的阉狗。
乔宝儿整个人滑向墙面撞上了头,「叩!」地,他颓然的倒向地面。
「滚出去!」吼了一声,孟焰随即甩袖入内。
眨了眨眼,抚着额头,温热的液体蜿蜒而下,他头昏脑胀地爬出房外,沿途留下点点殷红。
没主子的命令,他不敢离开,整个人瑟缩在门边兀自发抖,嘴里仍喃喃念着:「我不是故意……对不起……我不是故意……」
半晌,严总管领着几名丫鬟送膳食而来,瞥了一眼蹲在门边的小宝儿,「瞧瞧,这家伙就是做事不利落,闯祸了吧。」
「哼,他活该。」银翠啐了声,跟在严总管身后进入房内,连看都懒得再看乔宝儿一眼。
其余的丫鬟也佯装不见,压根不会同情犯了错的奴才搞得鼻青脸肿、头破血流。
须臾,几个人来了又走,乔宝儿抬眸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愈来愈模糊,终至消失于眼底。
霎时,一张张不屑的脸孔在眼前晃动;朝他讪笑着、怒骂着,他抿着颤抖的唇,渐渐敛下眼睫,黯然的眼眸映入脚边有几只小蚂蚁经过,牠们正好奇地接近几滴凝血。
他缩了缩身子往里边挨着,怜牠们渺小,不能踩。
换下一身湿漉漉的衣袍,孟焰也没再找笨手笨脚的奴才麻烦。他径自享用早膳,一双阴鸷的眼神紧盯着小家伙,瞧他擦拭墙面和地上的血迹。
嗤,那额头敲出一大块瘀青,那身衣裳真脏,「你存心让我食不下咽?」
瞬间停止了呼吸,乔宝儿缓缓地回头,两片唇抖啊抖的说不出话来。
「不用回话么?」
「我……我赶快擦。」乔宝儿拿着湿布用力地抹着,所到之处留下他身为奴的苦楚,会不会被扣钱,他在乎这些。
提着装载污水的桶子,他忙不迭地离开,须臾消失在令人食不下咽的地方。
沿路,他以手肘抹去眼眶的水气,想着自己是笨了些,挨饿受罚没关系,但可不可以别扣钱。
淌着血的心灵缺口淘空了尊严,他失去的岂止是一块肉而已,更怕补不回那逐渐破碎的梦想。
仰头凝望着天空,他从不知道赚钱竟然这般困难……
小狗子在马厩里干活,远远就望见小宝儿朝这儿走来,随手丢下铁钯,迎上前便急切地问:「你有看清楚……咦,你怎搞成这样啊?」
「主子出去了,严总管说等主子回来再去伺候。」乔宝儿答非所问。惊慌的眼神穿梭在马厩四周,待看见了铁钯,他上前拾起,立刻接手小狗子未完成的粗活。
充满狐疑的眼神打量着乔宝儿,小狗子确定,「你一定没看清楚主子的房。」略显不满,他是有所图才肯帮忙。「小宝儿,不许你反悔!」
他回头,望着小狗子,「我会怕,早上做错事,我把脸盆的水洒到主子身上了。」
「啊。」小狗子惊愕地张大了嘴,「你怎不小心些……」难怪他的额头瘀肿,脸颊有血,八成被揍。
「你小心喂狗的时候太靠近,那两条狗闻到血味,会兽性大发。」小狗子不禁打了个寒颤,想起严总管曾用何种方式处理尸体,他就……腿软。
乔宝儿没察觉他的异状,低着头,他耙了耙粮草,一一喂过马匹之后,他提起桶子去井边提水。
手泛疼,他忍着,一路歪歪斜斜地走来,泼出桶子外的水溅湿了裤子。
晌午前,厨子大叔叫元计传话,在猪舍外偷偷地告诉他有留一碗饭菜给他吃,一罐跌打损伤的膏药就藏在厨房的碗柜抽屉里,要他记得拿,洗完澡要抹。
厨子大叔一定是听说了……
眼蒙蒙,他晃到马槽边倒水,眼泪也一并掉入水里。
他看见自己的丑样子,模模糊糊地浮映在水面,脸上的血迹却显得特别清晰,难怪他令主子吃不下饭。
抿了抿嘴,现在,他也不敢去吃饭,怕这副模样让厨子大叔看见,会瞧不起……
步出府外的孟焰,不带随身侍卫,不乘轿,不讲究排场,他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道上,一身微服,令人难以联想他的身分。
凛着脸色,那浑身自然散发生人勿近的气息仍教人难以忽视。
眼看来到醉香楼外,脑海自然忆起他荒唐的那一夜,究竟上了谁……
一股怒气在体内窜流,暗自咬牙,俊逸的脸色更显阴晦,跨步入内,锐眼一扫,龟公浑身打了个哆嗦。
立刻迎上前来,恭敬道:「王……爷。」此刻,心里不断犯嘀咕:完了……完了,这尊凶神恶煞绝不是来寻欢,肯定是找碴。
眉一拧,孟焰哼句:「你好样的。」
「呃……」龟公压低了脑袋,一副唯唯诺诺地说:「小的……不敢。」
「不敢?」彷佛听到了笑话,他冷嗤:「你干了什么,还要我明说么?」
「啊!」龟公吓得脖子一缩,登时跪下,五体投地的在地上磕头,他连忙说明:「小的……绝无做了什么令您不高兴的事。」
孟焰低头瞪着他的蠢样子,「我上回来到这儿,你究竟派了谁鱼目混珠?」
「这……这……」他略偏着头瞄了瞄四周,醉香楼的打手早已将客人和娼儿通通驱离正厅,独留他一人面对这尊凶神恶煞。
我的妈啊……
额际不断冒冷汗,他的主儿不在城内,保不了他的一条小命,这尊凶神恶煞只消一道命令说杀就杀,若真摘了脑袋,他要向谁哭去。
「那……那天,来了个孩子躲进您睡的阁楼,之后就……就……」龟公的话都还没说完,随即听见一声巨响。
「磅当──」
他抬头「啊」地张大了嘴,摆放在厅上的一座几尺高的装饰架登时砸落,「乒乒乓乓」的震天价响。
满地一片狼藉,几块碎花瓶屑滑到脚边来了。龟公瞠目结舌个老半天,说不出话。
「摆着这些古董花瓶真碍眼,破烂的赝品也拿来丢人,啧啧,是谁瞎了狗眼!」
挑高眉,头一偏,孟焰的嘴角勾起,锐利的眼眸盯着鞋尖前的一块碎片,下一瞬抬脚踢起,「咻」地──一块碎瓷片瞬间嵌入龟公的左眼,仅剎那,「啊啊──」厅堂之上,龟公凄厉的哀嚎声传遍楼内。
「啊……啊……」他抚着左眼,仍抑止不住不断喷出的血,「我的妈唷……我的妈……」
孟焰一脸寒憎地看着龟公在地上打滚,血迹染了一地,真恶。「嗟……找死。」满嘴胡诌,诓他第三回。
「哼,什么孩子,你这儿是什么地方,能随便让孩子进来?」呿,去骗鬼吧。愈来愈恼,他迈出步伐,脚下的屑渣均化为粉末,留下一道道沉敛的足迹。
拧碎一古脑儿的火气,思忖贱民就是不知死活,非等到他上门算帐不可。
走出醉香楼外,无须多久,便在几条街外眼看官差们闻风而来,几名官差骑马呼啸而过──孟焰不禁摇头笑了笑,「呵……能奈我何。」
他谅龟公没天大的胆子敢说出得罪了谁。否则,那一条贱命还会在么。
又摇了摇头,他感叹──自己怎变得善良了?
主子没回来,严总管也没找来,乔宝儿忙碌了一整日,入夜后,迟迟不敢去厨房,也不敢回房休憩,索性留在马厩,小身躯躲在角落,望着高大的骏马甩尾,有一下、没一下的都令他倍觉时间难熬。
蹲到双脚麻痹,他想着厨子大叔和元计应该已经离开,这才悄悄地离开马厩,摸黑到厨房。
踮起脚尖,探头在窗外瞧了瞧,厨房内有一盏点亮的烛火,确定空无一人,乔宝儿这才松了口气。立刻潜入厨房内,眼看门边搁着一桶半生不熟的肉和大骨头,无疑是厨子大叔备妥给他喂狗。
须臾,目光挪移至炉灶上的蒸笼,里头搁着膳食,他眼巴巴地望着却踌躇不前。
内心犹豫了会儿,神色黯然地垂首,抛下填饱肚子的欲望,他提起桶子走出厨房外。
使尽了吃奶的力气提着沉甸甸的重量,沿途几欲拖垮每一道步伐,抬头眼看四周昏暗,朝着府中一处鲜少人迹的座院走。
孤单的身影渐渐没入一片树丛,隐约可见前方有两盏灯火忽明忽灭,乔宝儿浑身开始发抖,愈是接近地窖,愈惴惴不安。
周遭的枝叶沙沙作响,阴风瑟瑟,他好怕……
喘了喘气,勉强咽了一口唾沫,乔宝儿在地窖外放下桶子,耳闻由地窖内传来「喀当、喀当」的声响,惊惧的眼瞳映入脚下十来层石阶,看不见幽暗的窖内有什么。
「狗有没有关着……」心脏咚咚咚地跳,顿时双腿发软,退却了数步。
赫然想起炉灶上搁着香喷喷的晚饭,肚子就一阵「咕噜、咕噜」的响,好饿……
为了早点把事情做完,他踮起脚尖,伸手在墙上摸个老半天,终于──手指勾到挂在地窖外的一盏灯。
鼓起勇气,乔宝儿提着桶子慢慢地步下石阶,彷佛来到墓地,四周阴森森,嗅闻到一股动物特有的气息,散布危险讯号。
晕黄的光线拉长了他不断发抖的身影,随着影子渐移,另一道身影也悄然无息地踏上。
冒失的小家伙就在眼前,呵呵……
盏灯,映照出一张阴沉的脸孔,人似鬼魅般亦步亦趋地跟随。
地窖内时而传出铁链拖曳着地板而刮出刺耳的声响,就在前方,愈渐清晰的景象映入圆瞠的眼瞳,不断在铁栏内来回走动的两只黑色庞然大物目露凶光,龇牙咧嘴的模样可怖。
吓!乔宝儿顿时停滞不前,两手抖啊抖,「碰!」一声,桶子落地,两头猛犬登时跃上前,前爪朝铁栏外一抓──「啊──」他惊然一叫,转身霍地碰上了堵肉墙。
惊魂未定,乔宝儿缓缓地抬头,视线定在一张似笑非笑的脸上之际,「刷」地,他张大了嘴,一瞬没了声音。
「喀!」
手中的盏灯掉落,颓软的身子滑坐到地面,裤裆一湿,他控制不住地失禁。「不……不要……打……我。」
孟焰偏着头,睥睨的眼神打量着这小家伙竟然还没梳洗,一身脏污,鼻青脸肿。
「猪圈里的猪都比你还干净,我怎会打你呢。」他吓着他当好玩,瞧他都尿湿裤子了。
「一条阉狗不该坐在地上。」他好心地一把将他拉起,「你站好。」如沐春风的语气,笑里藏刀,不吝啬先赏点好脸色。
乔宝儿浑身僵直,连动都不敢乱动,手紧揪着衣衫下襬,泛白的指节泄漏了他惧怕与主子相处一起。
「你怕什么?」他这张脸可受到不少女子青睐,孟焰笑了笑,「我不会吃人。」他说明自己仍有良知的一面,不是衣冠禽兽。
「至于……狗就该关在牢笼里。」孟焰笑看地窖内所设的铁栏似牢房,本来用途为教训不听话的奴才,自从养狗之后,此地成了狗窝。
乔宝儿的视线随着他而走,缓缓地回头,身后的两条黑色猛犬猛抓铁栏,垂涎三尺地舔着铁栏杆,狰狞的模样令人呼吸一窒,他浑身僵直得像根木头。
孟焰瞥了一眼地上的桶子,肉香四溢刺激了两头猛犬的食欲,瞧牠们焦躁地撞击铁栏,孟焰兀自扳起铁牢的锁扣,将栏门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