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后的事,日后再说吧。」月摇光轻松道,「其实欧阳,如果你脱不下身上这件斗篷,你这辈子就算彻底完了。没有容貌,功夫也大大退步......这样的你,根本就一无是处。」
欧阳扬音的眼神变得更冷。
月摇光接着道:「所幸的是,这个世上,还有人能够救你。这个人,你不但认识,而且应该比我还熟悉。只要你带着西尽愁背后秘密去求她,她一高兴,自然会帮你解开身上的毒。到时候,欧阳扬音还是以前的国色天香......」
欧阳扬音明白月摇光话里的意思,但依旧不答话。
月摇光进一步逼问道:「欧阳扬音,你为什么不考虑重归紫星宫,紫坤可以救你......」
见欧阳扬音依旧半天没有反应,月摇光终于放弃,他放下横在欧阳扬音脖子上的短刀,最后说了一句:「你自己好好想想,想通了,就去水寨,紫坤在那里。只要把你知道的关于西尽愁的一切,一五一十地告诉她--你就又可以是以前风采照人的欧阳扬音。」
说完,月摇光转身离开。
留下欧阳扬音独自一人,在原地呆呆站立。直到月摇光的身影消失,欧阳扬音还站在那里,仿佛被施了定身术一般,不能动弹。
过了好久,她终于双腿一软,膝盖跪在地上,整个身体都软了下来。
她突然哭了,但是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有眼泪止不住地扑簌滑落。
月摇光的话没错,现在的欧阳扬音......的确一无是处。
--重归紫星宫?!
难道自己的活路,真的只剩下这一条了么?
03
从情川港沿官道北上,快马直赴,五日之内必定赶抵京城。所有人都这样认为,直到一行人马拦住了北岳司杭等人的去路。
日已中天,骄阳炽烈。
从着装一眼就可以看出,对方也是锦衣卫,不过不属镇抚司,而属东厂。人数不多,只有二十名,但神情倨傲,冷若冰霜。镇抚司和东厂势力素来不和,明争暗斗已是公开的秘密。
北岳司杭隐隐察觉事情有变,勒马冷冷问道:「何事拦路?」
对方为首一人冷笑一声,竟从袖中掏出一卷圣旨。北岳司杭一惊,下马接旨,心脏狂跳不已。从对方的神情举止判断,这绝不是一道好圣旨。
这时,为首那人把圣旨舒展开来,高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查镇抚司指挥使洛少轩勾结妖人,威胁朝廷命官,图谋不轨,证据确凿。特命锦衣卫将其与相关人士逮捕归案,押送京城候审!钦此!」
圣旨宣读完毕,北岳司杭还愣在原地,一时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天降横祸』四个字,一下从他脑中闪过。他从来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威胁过朝廷命官了,还勾结妖人?居然还说『证据确凿』?也不知道是哪儿来的证据!
这时,东厂锦衣卫已齐身跳下马来,将北岳司杭手下两百人悉数逮捕。包括北岳司杭在内,无一幸免。清点之后才发现唯独少了洛少轩一人,从被捕人口中问出,知道是去了云南。东厂一行人遂兵分两路,一路押北岳司杭等人回京,一路前往云南,继续逮捕落网之鱼--洛少轩。
这一切,只发生在北岳司杭辞别洛少轩后半个时辰。前往云南途中的洛少轩还不知道,才眨眼工夫,自己已由朝廷命官,变成带罪之身,身后还紧跟着十名奉命抓他归案的东厂锦衣卫。
当东厂锦衣卫的铁蹄,从岳凌楼眼前踏过,已是一个时辰后的事了。
那时,岳凌楼和西尽愁正坐在路边的一家小酒肆里,飞扬的尘土让西尽愁急忙捂住口鼻,低声抱怨了几句。和西尽愁比起来,岳凌楼的反应更加强烈,竟一下站起,冲到酒肆外,望着急速奔驰的队伍,发了好一会儿的呆。
他认出那些人是锦衣卫,却没认出他们来自东厂,自然更想不到他们此行的目的是逮捕洛少轩。
突然,身后传来西尽愁的声音,「你又在想什么?」
「没你什么事!」
岳凌楼瞪了西尽愁一眼,四下张望着。在一秒钟前,他还想和西尽愁把话说清楚;但现在,他只想找匹快马跟过去。因为那些人追去的方向,正是洛少轩离开的方向。望着满天飞扬的尘土,岳凌楼的心底陡然升起一股寒意。
「你不要再跑来跑去的了好不好?我追得好辛苦。」
西尽愁拽着岳凌楼不松手,有些耍赖的味道。他从四川追到广州,好不容易有机会跟岳凌楼说话了,谁知刚找了个落脚的地方,半句正事儿都没说,对方竟被一群锦衣卫吸引了注意力,准备丢下自己追去--实在是不拦不行。
岳凌楼有些无赖地叹了口气,被西尽愁这么一拽,那些锦衣卫连影子都没有了,就算追也,也不可能追得上。只得走回酒肆中坐下,开门见山问道:「尹珉珉呢?」
西尽愁被他问得心中揪紧,苦道:「应该还在四川。」
岳凌楼冷冷一笑:「既然她在四川,你跑到这里来干什么?舍得丢下她了?」
「不要说她了好不好......」
西尽愁小声哀求着,喝起闷酒来。他一听岳凌楼提尹珉珉就头痛。
「那你想说什么?」岳凌楼眼神认真,『啪』的一下把西尽愁拿酒杯的手按在桌面上,酒洒了一桌。
西尽愁一愣,视线由桌面移到岳凌楼的脸上,轻轻一笑道:「说点开心的事情。」
「哪儿有什么开心的事......」
「一点都没有?」
问这句话的同时,西尽愁的目光与岳凌楼的相交了。
「一点都没有!」
岳凌楼斩钉截铁地回答,移开视线。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变得有些不敢与西尽愁对视。松开按住西尽愁的手,重新坐端,偏头望着路边,不再说话。
西尽愁一边自斟自酌,一边道:「既然连一点开心的事都没有,为什么还要继续这种生活?」微微一顿,声音变得有些溺爱,「你呀,一是好奇心太甚,二是好胜心太强,什么都要去争......」
岳凌楼只是听着,还是不答话。
「如果你可以放下你的好奇心和好胜心,应该能够活得很开心。」西尽愁认真地总结道。
「不用你来教训我。」岳凌楼越听越觉得不舒服。
「这不是教训,是教育。」
「你留着去教育尹珉珉好了。」
「怎么又说到她了......」西尽愁又开始头痛。
岳凌楼冷冷道:「当初你为了救她,连手都可以不要,怎么现在不想提她了?」
西尽愁喝酒的动作蓦然一滞,放下酒杯望着岳凌楼。
察觉到对方视线变得凛冽后,岳凌楼跟着不自在起来,别扭道:「怎么?我说的有错?」
「你听谁说我为了救她,连手都不要了?」
岳凌楼道:「我亲眼看见的......」
但西尽愁好像根本没听见他这句话似的,苦涩一笑,竟自语道:「果然又是月摇光......」
岳凌楼有些吃惊,不明白西尽愁为什么突然提起月摇光来。
西尽愁继续道:「其实我们都上当了。当初,他是不是告诉你尹珉珉是祭品?但他却骗我说祭品是你,后来又故意装成你的样子从我眼前走过,我虽然也觉得蹊跷。但当时不知为何......只要一想到你会死在祭典上,就很难保持冷静。所以......」
「够了!」岳凌楼打断西尽愁的话,他不想再听下去。
但西尽愁并没有停住,「我以为会死的人是你才会不顾一切逃出去......我想救的人是你,不是尹珉珉。你到底明不明白,那只手不是为尹珉珉断的,而是......」
『为你』两个字还未出口,西尽愁的话再次被岳凌楼打断。
「你够了没有!」岳凌楼大吼一声,吸了口气,这才稍稍稳定住情绪,低声道,「即使如此......即使如此,那我问你,如果月摇光的谎话变成事实。那天尹珉珉真的就是祭品,会死在祭典上,你知道以后,会不会去救她?你会不会为了她咬断自己的手?」
岳凌楼目光逼人,西尽愁竟被他的气势震慑,一时说不出话来。
两人之间就这样僵持了好一会儿,才是岳凌楼的一声冷笑打破这种气氛,「你会--你果然会。既然如此,你还有什么资格说月摇光是骗人的?」
「因为你们两个都不能死!」西尽愁也扬高了声音,起身抓住岳凌楼的手腕,拉向自己道,「你们两个都是我很重要的人,但你却为何要如此残忍地逼我在你和珉珉之间做出选择?」
「残忍?」重复着这个词语,岳凌楼冷笑道,「我倒觉得你的无法选择才是对我的残忍!」
「你到底怎样才肯原谅她?」
「怎样都不行!」
「就算我求你......」
岳凌楼打断西尽愁的话,「你拿什么求我?」
「你想要什么?」
话音一落,只听『嚓!』的一声,一把短刀已经插上桌面!
西尽愁倒吸一口气,怔怔望着岳凌楼,不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
岳凌楼压住怒火,清清楚楚地说道:「如果你现在把你的腿砍下来我就原谅她!用你的腿来替她求情......」
西尽愁问:「你说真的?」
岳凌楼沉稳地说道:「真的。」
04
「啊,两位!真是好巧......」
正在这时,酒肆外突然传来一个声音。西楼两人齐齐回头,竟看见青炎满脸笑意地站在两三米外,身后还跟着一个耿奕。西楼两人都处于情绪比较激动的阶段,两双喷火的眼睛不约而同地瞪了过去,把青炎的笑容吓得僵在脸上,心想是不是应该快点闪人,不然会被无辜波及。
他是奉了教主的命前来搞破坏的,但现在看来,根本不用他出面,那两人自己就把气氛闹僵了。而且,如果不是青炎跑来打岔,只怕已经见了血光。
有那么两三秒的时间,四人中无人说话。
青炎和耿奕的视线开始移动,由西楼两人的脸上,慢慢移到酒桌上。桌面赫然插着一把短刀,刀柄还在振动。青炎不觉皱眉,正琢磨着这两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突然岳凌楼一下把刀拔起,收回鞘中,坐着生闷气,又不说话了。
「凌楼?」
耿奕喊了岳凌楼一声,但岳凌楼把他当透明。
「出什么事了?」
耿奕走到岳凌楼身边,又问。但岳凌楼还是不理他,于是觉得自讨没趣的耿奕也不说话了。
青炎望着耿奕可怜的模样,苦笑了一下,意识到应该说些什么话来缓和气氛。偷偷瞥了岳凌楼一眼,见他一副『谁跟我说话我咬谁』的表情,只得放弃,于是把目标转向西尽愁。
把西尽愁上下打量了一番后,青炎竟有个惊人的发现,愕然道:「西尽愁,你什么时候加入紫星宫了?」
此语一出,西尽愁、岳凌楼、耿奕都被吓了一大跳,齐齐望向青炎,不知他何出此言。
青炎在西楼两人中间坐下,指了指西尽愁右手空空的袖管,笑道:「怎么你也像紫星宫的鬼鸳一样,胳膊说断就断?」
西楼第一次见青炎,是在云南的平安楼,那时青炎扯断了鬼鸳的一只手臂。
知道对方是在打趣他,西尽愁道:「这个问题去问你的教主,应该会更加清楚。」
「哦。」青炎应了一声,自己给自己斟酒,低声自语道,「那大概还要等个两三天了......」
话音一落,岳凌楼已经望定青炎,低沉道:「月摇光要来广州?」
青炎点头道:「现在应该在路上。他说他要亲自会会南洋紫星宫的人,只等他一来,我们就起程北上,去京城。」岳凌楼没问那么多,但青炎却主动说了那么多,只因为他的重点是后面这句话,「岳凌楼,有兴趣和我们一道么?」
「呵呵。」岳凌楼先是一笑,即刻又道,「没兴趣。」
「那就遗憾了......」青炎道,「洛少轩毕竟是朝廷的人,和他们在一起顾虑很多,也不安全。况且朝廷明令禁止花狱火,你和洛少轩走得越近,只会令南洋紫星宫对你越警备罢了。不如选择和我们一道,也许可以更早知道真相。」
经青炎这么一说,岳凌楼的确有些心动。
紫乾泄露给他很多秘密,但也警告他不要告诉其他人。为了洛少轩等人的安全,岳凌楼只能把那些秘密憋在心里。但个人的力量毕竟有限,即使知道那么多事,也无法发挥什么作用。
但如果对方是月摇光呢?告诉月摇光那些南洋紫星宫人根本就不是吕宋使臣......
即便紫乾知道后想要杀人灭口,月摇光死了自己也不会难过。也许越是危险的事,就越应该和关系生疏的人联手吧?
--和月摇光一起北上去追南洋紫星宫的船队?
片刻的思索后,这个想法突然跳了出来。
见岳凌楼犹豫了,青炎接着鼓动道:「多接触些人总会有好处,老和那些朝廷的人呆在一起,视线难免会变短浅--也许他们对『花狱火』和『紫星宫』的了解,还没有我们教主深。况且我们教主好像挺喜欢你的,你去问他,他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这个我倒不敢奢望......」岳凌楼淡淡一笑,微作停顿又道,「不过我倒真有兴趣和你们一起北上。在南洋紫星宫抵达京城以前,一定要想法和他们见上一面。不然真让他们见到皇帝,事情就复杂了......」
紫星宫的妖术的确可怕,紫乾提到的长生,无疑非常具有诱惑性。但这一切,只能带给岳凌楼一种讯息,就是危险。
紫星宫究竟在计划着什么,他们的目标又是什么?
知道的越多,就越觉得难以琢磨。岳凌楼有种感觉,自己正一步一步走向绝境。
随后,岳凌楼同青炎一起回到港口,上了水寨的船,等待月摇光的到来。西尽愁也跟着,岳凌楼几次想把他逼下船,但都没有成功。西尽愁为自己留在船上找了个理由,但这个理由很奇怪--他说自己有一样东西被月摇光收去保管了,他一定要把那样东西要回来。
「很重要么?」岳凌楼问,他本以为西尽愁在骗人。
但西尽愁却很认真地回答道:「月摇光现在还不知道那是什么,所以要起来应该比较容易,但一旦他知道了--就非常麻烦!全天下知道真相的人只有三个而已:你、我,还有欧阳扬音。」
察觉到事情不太单纯,岳凌楼进一步问道:「到底是什么东西?」
西尽愁苦笑道:「有的时候觉得你过于敏感,但有的时候又觉得你太迟钝。那样东西,月摇光应该是从你身上拿到的,你竟到现在还没发现......」停下来轻轻叹气,抬眼又道,「我难得送你一次东西,你就这么不懂好好保管?」
岳凌楼闻言一惊。说到西尽愁送他的东西,他倒是想起一件!
下意识地往腰上一摸,脸色微变。
--果然不见了!
其实那个西尽愁想向月摇光要回来的东西,正是--隐剑。
当初在水寨时,西尽愁被关押在地牢。月摇光为了向西尽愁证明岳凌楼的确在他手上,从昏迷的岳凌楼身上随便取了一件东西当作证据。连月摇光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取下的那枚血红的扳指,其实就是名剑门最传奇的,隐剑。
四川,青神寨。
紫坤斜卧在一张软榻上,摒退众人。她的脸上还是挂着深不可测的笑容,虽然的确在笑,但眼中闪现的寒光,却是怎么也隐藏不住的。但这时,她的笑容又与平常不同,似是少了一分森冷,又多了一分惊异。
她身边只有一个人--尹珉珉。
尹珉珉低着头,不见笑,也不见皱眉,看不出情绪。在紫坤的印象里,尹珉珉不是那种懂得隐藏自己情绪的人。对尹珉珉的变化,紫坤觉得奇怪。虽然没有多问,但她知道,在尹珉珉的身上必定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是尹珉珉第一次主动来找紫坤,她告诉紫坤,自己想回云南。
闻言,紫坤笑了,问道:「为什么想回去了?」
尹珉珉道:「因为不想留在这里。」
紫坤道:「就算让你回云南,也只能让你回紫星宫,而不是黄泉巷。」
尹珉珉道:「即使回紫星宫也没有关系,只要可以离开这里!」
闻言,紫坤有了片刻的沉默,问道:「原因呢?」
这次尹珉珉没有回答,而是低头望着地面,逃避这个问题。紫坤微微眯起眼睛,细细打量着尹珉珉的脸,这才发现她那精细的面容前所未有的惨白,似是陷入什么可怕的回忆。
「原因呢?」紫坤又问了一遍。
「没有原因......」
尹珉珉的声音带着颤抖,但真正回答紫坤问题的却不是她这句话,而是不受她控制、一涌而出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