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西尽愁苦笑一声,轻叹道:「枉你苦心设计,但究竟谁胜谁负,只有天才知道。」
欧阳扬音垂下眼眸,沉默了,似乎是同意了西尽愁的说法。
「但你现在把启天剑还给我,又是什么意思?」西尽愁转移话题,摩挲着手中长剑久违的剑柄,「如果你想把隐剑换回来,那是不可能的......因为隐剑在月摇光那里......」
「他?」听到这个名字,欧阳扬音眼中寒光一闪。
「但他并不知道那就是隐剑。」
闻言,欧阳扬音稍稍放心,沉吟道:「天底下就只有你我知道隐剑的秘密而已......」
「错了,还有第三个人。」西尽愁打破欧阳扬音的幻想,低声道,「还有岳凌楼。」
「你告诉他了?」欧阳扬音双眉紧蹙,有种被背叛的感觉。
西尽愁解释道:「当时我们被围困石渚,走投无路,即使我跳崖他诈死,令包围一时散去,但他的处境却不会改变,仍然是四面楚歌。无论天翔门、紫星宫,还是千鸿一派,都想取他性命。所以我以为凭着隐剑,也许可以让名剑门收留他。」
欧阳扬音冷笑道:「可惜你没想到他在京城还有靠山。」
是洛少轩后来救了岳凌楼,那之后一年,岳凌楼都留在京城洛家。
「好像......我是有点自作多情吧?」西尽愁终于意识到了。
「你根本就是一只到处开屏大孔雀!」欧阳扬音愤愤道,「事到如今,你要怎样保证岳凌楼不会把隐剑的秘密说出来?」
西尽愁想了一会儿,但却摇了摇头,「我没有办法......」
欧阳扬音被气得一时语塞,狠狠瞪了西尽愁几眼。
而西尽愁,好像陷入了什么回忆,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
墓室里的气氛一下变得沉重,好一会儿,还是欧阳扬音开口道:「既然红叶已死,岳凌楼对紫星宫的意义已经不比从前......一方面,他在紫坤心中地位骤降;另一方面,又被七宫主怀恨......他在紫星宫绝对呆不下去......而天翔门,最近内斗得很厉害,也是是非之地......那么岳凌楼,他会回京城?」
说到这里,欧阳扬音抬眼望着西尽愁,似乎想听听他的意见。
而西尽愁却道:「他会卷入天翔门的内斗,说不定还会挑拨天翔门对抗紫星宫......」
「但天翔门里,谁还敢用岳凌楼?」
「如果谁都不用他,他自然有办法自己扶植一个。他是一个有仇报仇的人,他恨紫星宫,这很容易看出来。」
「你好像很了解他似的。」欧阳扬音冷笑。
西尽愁轻轻叹气,低声道:「虽然不算很了解,但至少知道--他现在一定恨死我了。」
「怎么?」
「红叶的事情。」
「红叶的事情,不是应该你恨他么?」
「不是......」
西尽愁摇着头,昏暗的墓室之中,欧阳扬音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只听声音,就隐隐感到对方的复杂情绪。好像含着一丝后悔,但那后悔之中,又有无奈,甚至可以说是放弃。
「红叶死的时候,我很难冷静。但后来仔细想想,才觉得......当时应该是我误会他了......」
「为什么?」
「因为他说他没有杀红叶,让我相信他。」
「所以你信了?」
「因为他哭了......」
西尽愁苦涩地一笑,尽力撇去那一丝心痛和凄然,「也许他可以笑着骗我,但他绝不会哭着骗我--这就是我知道的岳凌楼。」
西尽愁的声音就和这墓室里的光线一样,是晦暗的。
欧阳扬音一愣,胸口传来一阵莫名的痛楚,就好像刀割一样。她冷冷问道:「西尽愁,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你还想回去找他是不是?你还想向他道歉,告诉他你误会他了,让他原谅你是不是?你还想......」
「我已经什么都不想了。」
西尽愁平静地截断欧阳扬音的话,「怎样都好......因为有些太沉重的东西,我背负不起。自从在长安燕承晏把无名剑谱交给我,自从他告诉我关于燕冥无忧的一切以后......我突然觉得自己就是一个迷,而且同时也产生了一个猜想......然后在洛阳,你又告诉我发现了孟婆汤,那种可以抹去记忆的汤药......我便更加肯定了那个猜测......」
欧阳扬音望着西尽愁的眼睛,但她发现,她无法把他看穿。
西尽愁用拇指,轻轻摩挲着启天剑的剑柄,垂下了眼,问欧阳扬音道:「孟婆汤有没有什么副作用?」
欧阳扬音简洁地回答道:「高烧。」
「这就对了......」听到意料中的答案,西尽愁竟轻笑一声道,「六年前,我一次高烧,半个多月才能下床......你曾说,我六年前记忆的空白和孟婆汤有关......现在,我终于可以回答你......也许我真的喝过那种药,并且......忘了很多事......」
「你到底想说什么?」欧阳扬音有些着急,连声音也急促起来,「你到底忘了什么?」
「忘了我是......燕冥无忧......」
相传--
有一条路,名曰黄泉;有一条河,名曰忘川。
河边一石,名曰三生;河上有桥,名曰奈何。
奈何桥上,土台,名曰望乡。
望乡台上,孟婆,还有孟婆汤。
无论生前种种,饮下孟婆汤,便忘三生事。
4
相传--
有一条路,名曰黄泉;有一条河,名曰忘川。
河边一石,名曰三生;河上有桥,名曰奈何。
奈何桥上,土台,名曰望乡。
望乡台上,孟婆,还有孟婆汤。
无论生前种种,饮下孟婆汤,便忘三生事。
云南,紫星宫。
「孟婆汤,真的有这种东西么?」
尹珉珉不敢相信,又向紫坤确认了一遍。不仅是尹珉珉,在场众人无一不是面带疑色。就在不久之前,紫坤召集尹珉珉、七宫主,以及荆希唯陈绫安等人,把西尽愁的身份一语道破。
--他就是燕冥无忧,三百年前杀死郁辰铭的人。
一开始只是紫坤的猜测,但在洛阳,紫星宫人发现熬制孟婆汤的痕迹后,紫坤便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三百年前,郁辰铭死在燕冥无忧剑下,麒麟魂一分为二,一半进入尹家血脉,潜伏了三百余年,终于在第八代尹珉珉的身上有了苏醒的迹象;而另一半则仍然留在燕冥无忧体内,六年前燕冥无忧饮下孟婆汤,忘掉了过往一切,并以西尽愁这个名字继续生存。
「不可能,一定是哪里弄错了,西大哥他......」尹珉珉紧紧蹙眉,摇着头,她还是无法相信。紫坤所说的一切,都已经远远超过她的接受范围。什么西尽愁就是燕冥无忧,是活了三百年的人,还有什么麒麟魂,她和西尽愁的身体里各有一半?
「你慢慢就会明白的,不会错......」紫坤对尹珉珉点头一笑,随即眼中寒光乍现,低沉道,「西尽愁绝对是燕冥无忧的另一个名字......也许,一碗孟婆汤的确可以抹去他自己的记忆......然而,却无法抹去他人关于他的记忆......燕冥无忧,你总是这样掩耳盗铃,自己欺骗自己......」
紫坤的声音渐渐低沉,寒意也越来越浓,没有人敢打断她。尹珉珉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轻轻按住心口,好像预感到了什么,不安地望着紫坤。
紫坤道:「无论是溶解那块千年寒冰,还是让麒麟魂合二为一,都必须要找到西尽愁。可是在洛阳,你们却眼睁睁地让他被人救走......」
说到这里,紫坤突然瞪了尹珉珉一眼,好像怀疑西尽愁是她故意放走似的。
月摇光可以猜出是欧阳扬音救走了西尽愁,但是紫坤却猜不出来,因为由始至终,紫坤都没有想到欧阳扬音会和这件事情有什么牵涉。在紫坤心里,欧阳扬音不过是个失踪很久的叛徒而已,虽然自己曾经想让她回来继承护法一位,但自从紫巽死后,欧阳扬音就再也没了消息。
见紫坤的眼神分明是怀疑自己,尹珉珉急忙分辩道:「和我无关!」
「没说和你有关......」紫坤淡淡一笑,指间轻轻划过自己的下唇,眼角一挑,睨了尹珉珉一眼道,「我只是在想......其实让燕冥无忧自己乖乖现身的办法......也不是没有......只要用一个人质威胁他,虽然明知道是陷阱,他还是会出现......」
「人质?」尹珉珉思索着。
紫坤望着她,点头笑笑。
「岳凌楼?」能威胁西尽愁的人,尹珉珉也只能想出这个一个。
闻言,紫坤的笑声大了起来,「傻丫头,不要小看了你自己在西尽愁心中地位......」
「我?」
「没错,如果是你,一定可以把西尽愁引出来。」
与此同时,杭州城,天翔镖局,月摇光也对岳凌楼说出了同样的话。
「如果是你,一定可以把西尽愁引出来。」
「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你根本就是白费工夫!」
「是么?」
对于岳凌楼的反对,月摇光倒不着急,慢悠悠地说:「你该不会是心痛他吧?不想我把他逼出来?」
「我只是不想和他再有任何牵扯......」岳凌楼低声道。
「是么?」月摇光轻笑一声,显然是不太相信,「算了,不说这个......其实我还想告诉你另一件事情......昨天晚上,唐易的墓被盗了。」
「盗墓?」岳凌楼不明白唐易的墓里有什么东西值得盗。
月摇光道:「消息是青炎传回来的,昨天晚上,他正好看到那两个盗墓之人......」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当场把他们抓住?」岳凌楼用怀疑的眼神看着月摇光。
「如何能抓当然抓了,但问题就出在......」
「难道青炎不是对手?」岳凌楼不禁嗤笑一声。青炎曾经是北极教徒,而且还是七星之一,区区两名盗墓贼,想抓还不简单?
月摇光轻轻摇头,望着岳凌楼的眼睛,正色道:「如果你知道盗墓者的身份后,恐怕就不笑不出来了......因为据青炎说,那两名盗墓者不是别人,正是欧阳扬音--还有西尽愁。」
「他们?」不想听到的两个名字,竟同时被提出来说,岳凌楼不由得皱眉。
「没错。」月摇光道,「欧阳扬音和西尽愁,他们已经回到杭州,而且还从唐易的墓里盗出了一柄剑。」
「为什么要盗剑?」
月摇光摇头,这也是他想不通的地方。和西尽愁有关的剑只有两把,一是名剑门的隐剑,二就是西尽愁曾经的佩剑--启天。那么这次,他们从唐易墓里盗走的,会不会就是启天剑呢?
因为月摇光突然提到剑,岳凌楼也想起一件事来,他问月摇光道:「当初在水寨,你是不是从我身上取走了什么东西?」
月摇光偏偏头,望着岳凌楼,不太明白。
「是一枚血红的扳指。」
经岳凌楼一提醒,月摇光终于记起来了,『啊』了一声道:「是那个呀?」
「还给我。」岳凌楼言简意赅。
「为什么?」
「那本来就是我的东西,要回来还需要理由吗?」岳凌楼有点生气。
也许是心情好的原因,这个时候的月摇光出乎意料地好说话。也没多问什么,就从带子里掏出那枚扳指,放到岳凌楼手上,还为自己解释道:「本来还想留作纪念......看不到你的时候,可以睹物思人一下,但既然现在你已经来到我的身边......好像这睹物思人......也就用不着了吧?」
岳凌楼把扳指收好,不理他。
月摇光仔细看着他的一举一动,眼中神采瞬息万变,好一会儿,沉声问道:「这扳指有什么来历吗?那颜色我从未见过......而且,总有一股血的味道......」
然而岳凌楼还是不说话。
他当然不会告诉月摇光,这扳指是西尽愁给他的,也不会告诉月摇光,这就是隐剑。
甚至,连岳凌楼自己也不知道,他要回隐剑是单纯不想让月摇光得到,还是别的什么原因。隐剑是西尽愁的东西,他本应该一刻也不想留在自己身边,但又不知为什么......就是有些放不下......
这个时候的岳凌楼很矛盾,一方面他很想把隐剑交还西尽愁,从此跟他断绝一切关系;而另一方面,他根本连西尽愁的面都不想见,或者可以说是不敢见。他没有勇气面对西尽愁,他忘不了那天西尽愁抱着红叶的尸体离开他的情景。
那个时候西尽愁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即使现在回忆起来,也痛得犹如针刺。
想到这里,岳凌楼又是一阵心痛,起身正想走,但刚走出两步,就被月摇光叫住。
「我还有话说。」
闻言,岳凌楼虽然乖乖停下,却没有转身。但即使背对月摇光,他依然可以感觉到月摇光也站了起来,并且来到自己身后。
月摇光道:「如果你喜欢纠缠不休的麻烦,你可以选择西尽愁;但如果你希望安稳,你当初就该选则常枫;但现在,你已经腹背受敌、步履维艰,如果你真想报仇,真想立于众人之上,受人臣服,你就只有选我--也只有我,才能帮你。你想想清楚?」
月摇光突然说出这些话,令岳凌楼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也许,月摇光说的都是对的。
如果是以前的自己,如果是以前那个只会从利弊考虑问题的自己......绝对会毫不犹豫地选择他......但是现在,如果要勉强自己点头的话......岳凌楼竟会觉得--违心。
见岳凌楼沉默了,月摇光也不着急,淡然一笑,又走近了几步,轻声道:「其实事情很简单,我的要求也不高--就只想要你一样东西而已。你只要答应,我就可以给你你想要的一切,甚至包括紫星宫--你不想听听?」
岳凌楼问道:「你想要什么?」
月摇光道:「我要你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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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凌楼问道:「你想要什么?」
月摇光道:「我要你一夜。」
「可以。」岳凌楼终于转身,对月摇光魅惑地一笑,接着却又补充道,「如果是两年前我会这样毫不犹豫地回答你......」
月摇光显然没想到岳凌楼的答案竟是这样,竟微微怔住了。愣了几秒钟后,终于反应过来,捂住脸笑了起来。好不容易止住笑,对岳凌楼道:「两年前会答应,那么现在呢?」
「我会考虑一下。」岳凌楼的回答依旧暧昧不明,但始终挂在嘴角的那一抹妖娆的笑容,却让月摇光的心扑通了几下。
「应该怎么说呢......你果然是变了?」月摇光终于得出结论,在岳凌楼的眼中,他看到了一点明显的情绪波动。
「我倒宁愿我从来没有变过。」
留下这句话,岳凌楼离开了房间。
身后,是月摇光望着他的背影,慢慢坐下,端起桌上的一杯凉茶,轻啜几口。貌似悠闲,但深邃的眼瞳之中,却总有一丝阴暗不定的光线在闪烁,看不到底。
这时,只听从屏风之后传来一阵响动,一个人影走了出来,竟是青炎。
月摇光也不转头,他知道来人是谁,所以不慌不忙地问道:「听了那么多话以后,有什么感想?」
青炎并不急着回答,而是悠然走到月摇光身边坐下,这才问道:「你真想为了他和紫星宫为敌?」
月摇光点了点头。
「这太冒险了!」青炎反对。
「但是紫星宫这块大石头,迟早都是要除的。而现在,时机正好。西方有燕云山庄已经在组织同盟,东方天翔门又做好要了与紫星宫背水一战的打算,所以......只要顺着这股潮流,也许真的可以一举铲除紫星宫也说不定......」
「但是......」青炎皱眉,但一时又想不出用什么理由来劝说月摇光,话只说了一半就沉默了。
见状,月摇光移眸望着他,眼中本是强硬,但随即那强硬却软化了,最后随着一声轻轻的叹息,眼中竟流露出一丝暖暖的关怀,低声问道:「最近身体还好吧?」
青炎略吃一惊,随后浅浅一笑,点了点头。
见状月摇光也放心地露出笑容,望着青炎的眼睛,悠然道:「你总是说,如果能看到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就算命长,就算上天对你的眷顾......现在冬天也快到了,北方差不多也下过第一场雪了吧--你的想法还没有变?」
闻言,青炎垂下了眼,不再说话。
「京城,不知道下雪没有?」月摇光一边自言自语般轻轻说着,一边抬眼望向窗外,好像可以从窗口看到京城的雪景一样,「等结束掉杭州这边的事情,我们就去京城。如果紫星宫不能解开北极剑上的毒,我们就去皇宫......皇帝身边,一定有人可以破解北极剑的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