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和父亲的晚餐和睦融融,司徒空兴致一好,和唯医生聊了两句,又谈起了关于连相柳这个人,话题转来转去之间,唯医生说:“空先生虽然眼利,用人方面的眼光恐怕无人能及,可惜……”
“可惜?”
对于效命的主人投来的一丝困惑目光,唯医生隐晦地低头喝茶,接着悠悠道:“可惜,选择恋人的眼光,似乎差了一点?”
“哈哈哈……”唯医生如此直言不讳,司徒空便也不加修饰地大笑起来,“确实,撇开外观不谈,内在的刁钻、任性、别扭、固执、蛮不讲理、爱闹情绪……这种脾气和性子,我身边的人真的没人比他强。”
司徒空大大方方罗列出对方的一串缺点,唯医生诧异:“我以为,身为一个野心家,择偶方面也会以利益来权衡,空先生这样痴情的,绝对是少数中的少数。”
能和司徒空谈论这种话题而置身事外的,只有唯医生这么一个,所以说,他是个妙人。
司徒空慢慢喝着茶,眼睛意味深长地垂下,别说他那位小情人如何的俊俏,他自己也是个罕见的美男子,举手投足无不令人赏心悦目。
“唯医生,你说得没错,我不否认自己是个野心家,但是千金难买心头之爱,我不能说七戒是万里挑一的人,可我就吃他那套。人有自己的命数,这是我的命,我认了。”
唯医生笑了笑:“他至少的确是个万里挑一的美人,美人发脾气,别有风情,是吗?”
片刻之后,司徒空惆怅地微笑:“对于他的脾气,确实经常考验我忍耐的极限,你也知道,我这个人习惯了别人顺从我。但是每每被气的肝火上身,想和他翻脸却下不了决心,一物克一物,我的确是在给自己找罪受,呵呵。”
“原来如此,一物克一物啊。”唯医生如是感叹,之后话题又转开了。
那时候司徒空还不知道妹妹这里出了事,他后来在沙发上浅眠了一会,被恶梦惊醒,醒来的时候手脚冰凉。
他从小就是寒性体质,最冻不得,马上叫人把中央空调打暖,泡了热茶捧着,在客厅里走动了一会,身子渐渐暖了,才到落地窗前静静欣赏外面的雨景。
6点左右,天亮了。明大医生来了,原因是司徒空感染风寒,发烧了。
司徒空不大生病,一生病必然劳驾明大医生。
量完了体温之后,明大医生对着坐在沙发上裹着毯子喝茶的司徒空很没有好脸色:“呵呵呵……”
“你‘呵呵呵’个什么……”
“三十八度三分。”明大医生穿着白大褂,提着体温计,脸上挂着逼视的笑容,还眯着细长的眼睛,整一个腹黑鬼:“下雨天你不打伞,淋雨走夜路,装潇洒啊?你能和人家施瓦辛格比么?知道自己身体底子差,就不要逞威风!”
司徒空没好气地白了明一眼,假装很有教养地笑眯眯说:“我要是施瓦辛格,先把你压死再说。”
明大医生装不下去了,闷闷不乐地嘀咕:“谁让你一大清早把我叫来,我和老婆看《终结者4》看得好好的,还差个尾巴……”他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气,往对面的沙发上一窝,“借你的地方打个盹,看了一晚上片子,眼睛那叫一个酸啊……娜娜要不是要带孩子,我就把她叫来一起训你……”
明大医生一躺下,便睡到了天黑。至于司徒空,在等消息,看了一天的科普杂志,那个消息还没来。
原定计划是,夙协助鸦救出连相柳,护送他们出国然后回来。司徒空回想的时候,记得的确是和夙确认过这点的,当然,他并没发现自己在表达上出现了致命的错误。
他让手下人确认过预先安排好的飞机已经离开了,也就是说一切确实按计划在进行,鸦和连相柳出了国境,目的地可能是南苑,也可能是那个即将实行军阀统治的“某国”。
他也确认过路西法医院实验楼爆炸的前因后果,新闻里报道说没有人伤亡,显然善后工作滴水不漏,他相信皇未寂全身而退,“无限度”的人效率一向很高。
刚过晚上7点,JESEN的经纪人来了电话,说找不到JESEN小姐。司徒空这才起了疑心,即刻部属人员去查证。
这是个意外,这真的是个意外。
JESEN死了,死在司徒空安排埋伏在与父亲吃饭的那家饭店里的杀手手中,一枪爆头,下令开枪的是他自己。
他在饭店附近一共布下了五个一流的职业杀手,每一个都是从未有过失手记录的。他知道皇未寂的眼线会从头到尾监视他和父亲整个晚餐谈判的过程。那些杀手表面上是做给皇未寂看的,让人以为他真的打算暗杀总统。
在上某一道菜时,他的人乔装成餐厅服务生告诉他,杀手发现了皇未寂的眼线,司徒空考虑都没考虑,立下射杀命令。他想让皇未寂明明白白,他和他们不会成为一路的。
天晓得JESEN为什么会出现在饭店附近,天晓得他下令射杀的那个“皇未寂的眼线”其实是他妹妹。
JESEN应该在录音棚里赶制6月9号要发行的那张专辑,那张专辑意义很不同,她没理由厌倦工作,中途离开。
没理由,没理由……
司徒空手里的茶杯砸碎在地,惊醒了沙发上的明,明迷迷糊糊瞅了他一眼,瞧见他眼神呆滞,面无血色,纳闷道:“怎么啦?”
司徒空用手盖住大半张脸,瘫软似地往沙发上一坐,半响没出声。明看他那样子,知道事情不妙,急了:“出什么事了?!”
话音刚落,别墅大门那儿传来一阵喧闹,黑色的捷豹撞坏大门冲进院子,司徒空往外望了眼,疾步奔出去,明看那架势,想都不用想,知道他是出去迎接某人的。
明当时还坐在客厅中央的那组沙发中没有动,由于刚刚睡醒,脑袋晕乎乎的,一时半会没察觉出事情有多糟糕,笃定地正想找杯子倒茶润一润干涩的喉咙。
他看见司徒空才走到客厅门口,夙就冲了进来。外面下着大雨,夙浑身湿透,捷豹就停在喷泉边上,从车子走到客厅不过数十步路再上个台阶,按理说这点距离不至于让他淋得这样湿透,但他看起来的确里里外外,整个人像从水里撩起来的。
夙把一个“大包袱”狠狠丢给了司徒空,司徒空条件反射地张开双臂,接个满怀。
明眨眨眼,仔细看,才发现那个“大包袱”是个人,一个浑身浴血的人。
夙大喝道:“我把他带回来了,还给你!”
司徒空愣住了,明也愣住了。
仔细瞧瞧那个“血人”,明下意识地想到,那人恐怕就吊着一口气,要救活估计得动用四五个外科医生,大家都得伤掉半条命。
司徒空要不是过度震惊,应该会马上调动别墅里的所有医护人员进行抢救,但他当时只是保持着接住被夙一把丢过来的那个血人的姿势,怔怔地看着夙,一言不发。
这景状,明一辈子也忘不了,如此伶牙俐齿的司徒空,竟只是恍惚地看着夙,一个字也不说。
夙说:“何席优叛变了,这你应该知道吧,大姐头受了伤,碎、林威、张亮死了,鸦和连相柳目前很安全,墨死了,桫椤被组织带走了。”
夙噼里啪啦地说完一串,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冷冷地看着司徒空,就像他只是一个下属,在汇报整个战况和结果。
大半天以后,司徒空才从牙缝里挤出一些声音:“七戒,你……休息一下……”
明从来没见过司徒空这样软弱地说话,更没见过司徒空脸上如此无措的表情,他当时并不知道司徒空其实已经知道妹妹是怎么死的,听到“墨死了”这三个字,他反应了老半天,才想到这是司徒空妹妹的名字。
那个大小姐,那个娇生惯养刁蛮霸道的大小姐……
桫椤的母亲……
夙的妻子……
空的妹妹……
直到这时候,明才从沙发上起身,不听使唤地迈着沉重的脚步,朝司徒空走去。
他走过去的时候,夙又说:“这个人我帮你带回来了,能不能救活,看你的本事。皇未寂原本打算带他回组织,被我半途截下。我想,他对你来说很重要?”
夙的嘴角虽然上扬了几分,但那不是笑容,是讥讽。
司徒空定了定神,终于冷静了一些:“皇未寂又对你说了什么?”
“帝国计划……”
夙才说了四个字,司徒空的脸色变了。
就算是很多年以后,明仍能清晰地记忆起来,夙当时用一种深仇大恨的目光瞪着司徒空,而司徒空的表情一点点的僵硬起来,仿佛会那样子慢慢地变成石膏,然后碎掉。
“你要当皇帝,总得有人为你当奠基石。这一年里,你在南方的计划进行得顺风顺水,暗地里组建自己的私人军事集团,他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舍得他死?”
夙几乎是一字一顿地,咬牙切齿地说出来。司徒空平静地看着他,说:“你要让他参加行动,我没有理由阻止。再说,一般情况下,应该没有人能让他伤成这样。”
夙的表情阴霾冷酷,像个没有感情的杀手。
他笑着说:“你心疼么?虽然他只是你手中的一把刀,但我知道,刀一旦断了,刀的主人生命也等于结束了。他对你来说,就是这样的意义吧?你面前摆着那么多可以选择的武器,而你偏偏挑了他做你的刀,‘帝国计划’不能没有他,你也不能没有他。所以我拼了命,也要把他带回你身边。”
司徒空没有说话。
夙收住笑容,脸上一片冰冷:“不过我到是没事,他快夭折了。”
司徒空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夙,目光沉冷:“他只是我的一把刀,而你不同。”
司徒空抱着血人始终没有动过,明到了他们跟前才看清楚,那个血人是杨帆。
司徒空这样聪明,听了几句就明白了夙的意思,明一头雾水,看这两人似乎快天崩地裂的局面,头皮发麻,真不知道该劝什么。
就在这时候,夙接着开口:“司徒空,你以为我想跟你争什么?我们的感情?我们的感情在你那伟大的计划面前,算什么?我今天可以为你牺牲老婆和孩子,以后,你指望我也成为你的一把刀或者是盾?帮助你完成‘帝国计划’,杀光你所有的敌人,陪你走完这条称王称帝的血路,到那时,我们都会变成什么样子的人,爱情的成分还能剩下多少,谁也不知道。如果有一天我变得灭绝人性,冷酷无情,对谁都可以杀,甚至可能篡夺你的王位,你对这样的人,还敢不敢爱?”
“敢。”司徒空毫不犹豫,“为什么不敢?!”
“那么我要你现在放弃‘帝国计划’,放弃你的权力斗争呢?”
夙眯起了眼睛,目光咄咄逼人。司徒空迎着他那不留余地的目光,说:“如果是一年前,我可以答应你,但是现在,不可能。”
夙的嘴角浮出一丝苍白的笑容:“所以说,我们永远不可能走在一起。”
余音沉淀许久之后,客厅里都没有响起一下声音,异样的寂静如同是死寂那么可怕,司徒空没有说话,明看着他线条硬朗的侧脸,也说不出一个字。
慢慢的,能听到时钟的声音滴答滴答,司徒空低着头,并没有看向夙:“‘帝国计划’一旦启动就不可能停止,那个计划我部属了很多年,直到去年我离开辉夜城以后才决定动用。我不要求你为我做什么,我只要你留在我身边,你可以什么都不做……”
“东方军司原先有五个ARE机师,目前死了三个。我什么都不做的话,就是慢慢等死。”夙极为平静地说,语调简直平和得不可思议,“司徒空,我问你一个问题,如果你答得上来,我今天就留下。”
司徒空猛然看向夙,目光锐利而紧张。
夙微笑了一下,淡淡的如池中浮荡起的涟漪:“如果今天杨帆死了,你和我还能这样平静地在这里说话吗?”
大约足足有一分钟之久,明感到额角冒下了热汗,湿漉漉的一直滑落到下巴。
他咽了一口气,几乎窒息地看着司徒空绷紧的脸:“空……你说话啊,怎么不回答他……”
司徒空的目光涣散,没有焦距,甚至是不是在看着夙都不确定。
夙笑了一下,转身。司徒空像条件反射似地拽住他的胳臂,怀里杨帆的身体往下坠,他又勉力地托住不放。
就在这时候,明睁大了双眼,都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哪怕是后来回忆起来,都觉得当时夙的行径可怕得骇人。他简直是疯了。
夙回头对着司徒空笑了笑,抽出一把大马士革刀,沿着腋下处的横截面,整齐地把被司徒空拽住的那条左臂一刀割断,动作凌厉快速,下手狠绝。
血浆奔涌,被截断的上肢骨骼露了出来,肌肉切口很平整,视觉上的冲击令人觉得那根本不属于人体的一部分。
而与肢体脱离的,那条失去生命的手臂快速地僵硬,它还被握在司徒空的手中。司徒空整个人都傻住了。
夙的脸上浮出受到剧痛冲击的痛苦神情,咬着薄薄的嘴唇,低吟:“这条胳臂,是我一直以来都很纠结的地方……现在可以了断了。”
说完这一句,他转身冲出了别墅,由于太突然,一下子没有人想到去阻拦他。
司徒空呆在原地一动不动,等明回过神的时候,他也还是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空……空!”
“拦……拦住他……拦住他!快去拦住他!!”
【222】
5月23日,杨帆经过十二个小时的抢救后,昏迷不醒。
司徒空前一天晚上在外面冒雨跑了两小时的路,昏倒在坡道上,被手下人带回。躺到23号中午醒来,第一句话是:“快把七戒找回来!”
守在床边的明对他说,所有人手都派出去找了,一定找得回。司徒空昏昏沉沉的,又睡了过去,明给他量体温,三十九度七分,过了一天,变成四十度,明烦躁地想,再下去可要烧成傻瓜了。
三天以后,司徒空高烧不退,整个人烫得像炉子,意识始终迷迷糊糊,连话都说不清楚。明使出浑身解数,中药西药双管齐下,可惜灌下去的药都吐了个干净,吊针也不见起色,这下子,一窝子人都急了,惊动了司徒静王,调来十几个医生围着司徒空,手忙脚乱团团转。
这情形以前也发生过,只是司徒空有太久没这样大病过了,大家都忘了他的体质阴寒,抵抗力不及一个常人,平时的威风八面让人淡忘了他其实是个身子骨很差的人,又有很多过敏药物,大家不敢乱用药。病发起来凶险至极,闹得不好,没几天就可能去了。
亏得明有经验,用人参加白术附子甘草汤硬是吊住司徒空一口气,让他撑了过来。前前后后大概过了一周,司徒空的病有所好转,意识也恢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