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冢————晓之姬君

从少年们间拥有第一个秘密开始，异样的情愫就在两人之间种下了。

七年后——

绿柱频移弦易断
细看秦筝 正似人情短
一曲啼乌心绪乱 红颜暗与流年换

一曲终了，出云推开筝收起袖子，蓦然听到恭仁子的抚掌轻笑。
“小主人，您的筝弹得越来越精湛了。”恭仁子走进屋，盯着出云脸上少见的局促，“而且，您的曲子里总是有浓浓的情思愁绪，让听的人几乎要潸然泪下呢。”
说是这么说，不过恭仁子脸上可没有半分想哭的样子。
事实上，她高兴还来不及呢。近年来，小主人的琴声已经大不同往日的无情，那流露着淡淡愁绪的筝音，每每都让前来聆听的姑娘和琴师们赞不绝口。
她的小主人，已经长大了啊……
“恭仁子，你……你别笑我了。”
出云不好意思地脸红了，中性化的声音里不由得带着埋怨。
他不知不觉地将心事寄托于筝曲，现在被恭仁子这样点破，自然心里过不去了。
“呵呵……小主人，您也老大不小了，是不是喜欢上了那个来听筝的姑娘？她们都很仰慕您呢。”恭仁子继续取笑。
“……”出云轻轻摸了一下弦，悄悄垂下眼睛，“她们恐怕都是为了二十三而来的吧。……二十三在枝藤川大人的手下不是颇受器重吗？也难怪……先别说这个，倒是恭仁子你自己，吉野屋的老爷不是又向你提亲了吗？你还不愿意答应？”

不明白话题怎么绕到了自己的身上，恭仁子红着脸嗔：“小主人！怎么你也跟少爷一样，这么希望我嫁出去？恭仁子惹您厌了吗？”
出云微微一笑，正色道：“你为我蹉跎了这么多年青春，现在有好的归宿，我当然希望你能拥有幸福。吉野屋的老爷对你一片痴心，他人也忠厚老实，你不是挺喜欢他的吗？”
恭仁子跺跺脚：“小主人！您一天没有娶妻，没有人照料您，我怎么能放得下心走呢？”
这时阿望走了进来，笑：“我不是还在吗？我不会嫁出去的。”
这么一打趣，出云噗地笑出声：“恭仁子，你还是快答应了吧。我们在城里落脚三年多了，吉野屋的老爷不是处处关照？他对你的殷勤，三年来可没有少半分啊。”
“我……”恭仁子还想说什么，却被前来通报的女仆打断了：“主人，有一位自称‘苍下最’的武士大人前来求见鬼无少爷，我说少爷不在，他就留下战帖走了。就是这个，给您……”

战帖？
出云的心里紧了一下，不免有些害怕：这么正式地上门挑战的武士，自从住在城里开始，还是第一次。
“让我看看。”出云连忙接过帖子，只见上头苍劲有力地写着“三日后，城郊绿野，一决胜负”，从字迹就看得出这个人极其狂傲，飞扬的笔划好比冲天的雄鹰，让出云的心里隐约不安起来。

“文江，那个武士是什么样的人？”恭仁子连忙问侍女。
“嗯……是一个长得十分高大英俊的武士，”说着，文江的脸红了红，“和少爷不相上下的出色。不过这个人浑身都很冷，讲话也冷冰冰的，礼貌倒是很足，穿著一身深蓝色的武士服，英气逼人。”可能是搜刮完全部的形容词了，文江住了口。

“苍下……苍下……”出云觉得依稀似乎有点耳熟，莫非他在哪里听说过这个名字？
“文江，你下去吧。”恭仁子说道，看向出云，“小主人，这件事该怎么办？”
怎么办？
总不可能瞒着二十三的。
“……晚上等二十三回来了，我来告诉他吧。”出云道，小心收起帖子，“武士间的挑战也很稀松平常，不过听文江这么形容，这位武士似乎不是城里的人，好象没听过有类似的人……”

“苍下……”阿望似乎想起了什么，忽然大声说，“莫非……他就是那个剿除了山脚土匪的苍下武士？”
出云不解地看向阿望，阿望继续说：“小主人忘了吗？上次少爷还曾提到过，说那位武士解救了被掳走的城主爱女，却不愿意成为城主幕僚的事。”
啊……
出云想起来了。
“对呀！我怎么也忘了？这件事坊间传得很厉害呢，都说苍下大人是解救了城主大小姐的英雄，还有人说大小姐十分迷恋那位武士呢。”
“……”出云想到的都不是这些，他只记得——
——那个苍下，单独一人挑了整个匪窝，以一对十，刀法相当不容小窥呢，城主到现在还在扼腕留不住这个人……
当时，二十三就是这么提到的。
“……这个人曾经以一敌十，想必刀法一定很了得吧？那二十三……”
“小主人，这您不必担心，您忘了少爷是城里一顶一的高手吗？想当年少爷才17岁，就有‘鬼’的称号了呀。”
鬼，是对武士最高的赞誉称号，由于二十三姓鬼无，所以武士间就直接叫他“鬼”，而不加上他的姓名了。
“……话虽如此……”出云还是忍不住担心，刀剑无眼，很难防备的，尤其若是高手过招，旁人都插手不得，如果有什么意外……
咚——
忽然门外一阵巨响，出云等人都被吓了一跳，恭仁子立刻开门走了出去。
“……小姐，这位小姐，您不能硬闯啊……少爷她不在……哎呀！”
“蝶小姐，蝶小姐，您不要这么莽撞呀！这是人家的家里，听和子一句话吧，小姐……”
“……你们别拦着我，我无论如何都要见到鬼无大人，哪怕是他的家人也行，我一定要见到……”
“文江？出了什么事？这两位小姐……？”
……

外面一片混乱，出云心里一惊。
虽然他现在已经不像年幼时那么怕生了，但是听到这种骚乱，还是会手脚打结起来，于是他连忙抚上自己的筝，轻轻拨动筝弦。
熟知小主人习惯的阿望见此，连忙道：“阿望也去看看。”说完就出去了。
出云固然有些担心，但是心想他们都出马，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稍稍松了口气。
刚才听到两个陌生女人的声音，还是要找二十三的，让出云觉得有些惊讶。
以往那些想窥探二十三的人，好歹都是凭借想听自己的筝艺的借口，找上门来的。
直接上门找二十三的，还真是头一回。
即便是热烈的追求，这也太过火了吧？
虽然觉得荒唐，但是出云心里还是慢慢不舒服起来。
这么直来直往的，会是什么人家的小姐呢？
正在这个当口，忽然嘶啦一声，他所在房间的门被猛然拉了开来，出云吓了一跳，盯着来人。
“鬼……鬼无大人在什么地方？他在哪里！？”
冲进来的女人气喘吁吁的，原本盖住头部的披风整个掉了下来，露出底下精致的美貌和窈窕的身段。淡红色的和服上绘着梅枝和雀鸟，类似中国式的裁剪，布料和织纹细腻高档，一看就知道是大户人家的千金。

这样的小姐，怎么会这么没有礼貌地……？
女子回顾了半天，见屋子里没有自己要找的类似鬼无的人，终于冲上来握住出云的手，先是对出云的相貌惊艳地低呼一声，然后不容出云挣脱地质问：“夫人，鬼无大人在什么地方？您是不是就是传说中他的绝代佳人？”

出云第一次看到这么无礼的女人，睁着无措的双眼，发呆起来。
“哎呀！您快回答我！别发呆啊！我找他有最要紧的事情！！我一定一定要见到他！”女人不断摇晃出云的身体，终于让支撑不住的出云倒下来，“啊！对不起，夫人，您没摔着吧？”女人连忙扶住出云，看到出云辛苦的样子，不禁有些惊讶，“您的腿……？”

出云的腿有点痛，蹙蹙眉，他勉强摇了一下头：“小姐，您究竟是谁？”
“小主人……小主人……”恭仁子和阿望他们也冲了进来，见到出云倒在地上，争相扑了上来。
“这位小姐！您究竟是哪位？怎么如此无礼！？我家小主人的腿脚不便，您怎么能让他摔倒呢？”恭仁子不愧是恭仁子，哪怕对方穿著再华丽，伤到了她的小主人，她一样责备。
那位小姐像是终于醒悟到自己的莽撞了，连忙放开出云，深深向出云行了一个礼，道：“对不起，夫人。我一时心急，您没有被伤到吧？都是我的错，请原谅我……”
接连不断听到夫人称号的出云猛地一怔，摸上自己的脸，他像是个夫人吗！？
阿望和恭仁子也是满脸诧异。
这个小姐的谈吐不差，看来是受过家教的大家闺秀，但是怎么……！？
小姐继续滔滔不绝：“您就是传说的鬼无大人的夫人吧，果然名不虚传。初次见面，我叫蝶。我有急事找鬼无大人，可既然找不到，找您说也是一样的……”
这时，外头又一个陌生女子匆忙地跑了进来：“哎呀！蝶小姐，您太莽撞了，您怎么都不肯听和子的话呀！”
“和子！你闭嘴！我正在对鬼无夫人说话呢！你别插嘴！”被叫做“蝶小姐”的女子训斥着自己的奴婢，继续对已经成为木头人般的出云三人讲话，“夫人，请您一定要劝服鬼无大人，让他……绝对不要接受我父亲将我许配给他的婚事！！我……我已经心有所属了！所以无论我的父亲说了什么，都请鬼无大人绝对绝对不要答应！”

女子顿了顿，水汪汪的眼睛直勾勾地看向出云的脸庞，继续说，“大人既然已经有了您这样的如花美眷，想必对我决不会在意的。夫人，请您一定劝服鬼无大人，我……蝶求求您了。”

语毕，不管听的人是不是满头雾水，眼睛瞪如铜铃，或是女仆不断抽气悲鸣，小姐自顾自地拜下身来，额头贴住手背。
腰板和姿势都无可挑剔，恭恭敬敬的样子，一眼就看得出来她出身大户，受过很多礼仪的教导，不过，刚才她莽撞又粗鲁，这……
先不管那些细节，这个小姐口中还有更多惊愕等着出云他们消化。
第一：小姐把自己当作二十三的情人！？而且是……夫人！？（天呐……）
第二：小姐的父亲要把小姐许配给二十三！！？（老天……）
第三：小姐已经有心上人，前来退婚！！！？？？（地啊！）
这光景，怎一个乱字了得……

第六章

室内的人统统笼罩在一片诡异的寂静之中——该讲话的讲完了，其余的哑口无言。
好不容易，沉默了半晌，恭仁子咳了两声，说道：“这位小姐，您是不是弄错了？我们小主人并不是少爷的夫人，呃……小主人是……是少爷的友人……”
？？小姐露出困惑的表情，像是不懂恭仁子的意思。
出云不知为何，忽然轻笑起来，脸微微红了一下，他笑道：“我是男人，不是女人。”
！？
蝶小姐愣住了，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出云的脸和全身上下，她的侍女也瞠大了双目，主仆二人活似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一样，都凝视着出云，张口结舌。
很长时间……
长到室内只听见呼吸声和心跳声，出云的脸颊持续发烫。
终于，那位小姐有反应了。
“！！！！欸——————————————！？？？？”
一个长长的上扬疑问词之后，小姐忽然趴在了地上，“对……对不起！对不起，公子，蝶……蝶失礼了……不知道您是鬼无大人的友人，蝶…………实在万分抱歉！！！”
蝶羞愧得满脸通红，不停低头道歉。
出云又笑了，说自己不介意。
“对不起，实在对不起……我还从来没见过您这么美丽的人……所以就……”蝶明白一切都是自己误会，讲话都结巴了。
“蝶小姐！和子早就劝您不要莽撞，您就是不肯听和子的劝……呜呜……”蝶的侍女几乎要哭起来。
“请……请问大人尊姓大名，蝶该怎么称呼您？”
“我姓八重山。”
“咦？八重山……八重山……莫非就是最近城里相当有名的那位琴艺师！？”蝶再度惊讶。
“小姐谬赞了，倒是小姐，您府上是哪里？请您慢慢说明来意，不要慌张。”
蝶的脸再度红了红，好不容易冷静了一点之后，她回答：“我是枝藤川蝶，家父正是枝藤川城主。”
“您是城主小姐！？”想起刚才小姐说过的片断，出云的脸色有些苍白。
城主一向格外器重二十三，难道他真的有意收二十三为婿？
这个惊人的结论，当场炸翻了出云平静无波的心湖，不再归于平静……
蝶点点头，看向出云倏变的脸色，有些不安：“八重山老师，您没事吧？”
出云勉强笑了一下，答：“您能仔细说一下您今天来访的事吗？”
蝶忽然有些害羞，嗫嚅道：“我刚才太冲动，讲话没有条理，让您见笑了。事实上是这样的……”

原来，自从蝶被苍下武士救了之后，就芳心暗许，然而城主延揽人才不成，于是喝止女儿继续和苍下武士来往，并说跟着那种流浪武士漂泊不定，将来不会有幸福。
蝶一气之下，说要和苍下武士私奔，城主大怒，撂下话说要将她尽快嫁给鬼无。
蝶不愿意，城主却不理会，打算开始为蝶尽快筹办婚事。
基于此，蝶才慌慌张张地从家里逃出来，来找鬼无大人，希望鬼无大人不要接受她父亲的授意，婉拒这门婚事。
“……就是这样。蝶知道自己的要求很无礼，但是无论如何，蝶都决定了非苍下大人不嫁。请老师一定帮帮蝶劝劝鬼无大人，拜托您。”
哦……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出云有些明白了。
虽然这位小姐讲话很直率，但是为了自己的幸福，宁愿和自己的父亲对抗这一点，倒是颇令出云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