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你快帮他看看怎样,他醒了?」
贺宇耘眨了眨眼,仍在浑浑噩噩中。又是那个熟悉的嗓音,他的视线顺着声音向上移,看到一个俊美过了头的男人,好熟眼。皱了皱眉,是凌飞扬。他怎么会在这?
对了,在酒会,自己好像昏倒了……记忆像一幕幕快转的电影在他脑海中飞快的闪过。
「谁送……我来医院的?」因刚醒而带点干裂的声音,粗哑的连他自己也受不了。
「是我,要通知你的家人来吗?」凌飞扬担忧地问道。
「最好就快点通知他的家人,然后办理住院手续。你是不是一向都有先天的心脏病?是不是也有好长一段时间没发过病?现在会再复发,代表病情有可能恶化。」医生例行地检查了他的身子一遍,客观地分析了他身体的状况。
贺宇耘垂下限,没有作声。
他已经习惯了医生这一套说辞了,从小到大,都不知道听了多少遍。也不会去在乎,至少还死不了,对他来说,也没什么所谓。
「宇耘,当了你一夜的看护,困死了,也是时候走,改天再来看你。对了,你家里的电话是多少?你一夜未归,我想你家里的人也会担心的……」 凌飞扬好听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传进他的耳内。
「宇耘,你没事吧?怎么不说话的?」凌飞扬轻摇他。
慢慢地转过视线,淡淡的说出几个他也觉得陌生的数位,是家里的电话。
他没留意凌飞扬和医生是什么时候离去的。隐约记得医生说了一句话,最好能控制自己的情绪,他的病不适宜出现波动太大的情绪,否则……
换句话说,他不适合谈感情。这个他一向都知道。
爱情可能是他一生最不能触碰的东西,因为那种如坐云霄飞车的刺激,不是他能承受得起。
关上病房门,室内又是一片寂静。
听着手表秒针滴答滴答移动的声音,眼皮沉重的泛了泛,睡意一波一波地袭来……
又睡着了……
昏沉中,感觉老爸好像来过,在他旁边说了很多话,说他这次发病可能会很严重,会影响生命什么的,肯定又是那些「蒙古大夫」在夸张事实,他自己的身体情况,他比谁都清楚,要死也不会是现在……
老爸好像还说,通知了那个远在异乡的老妈。
妈妈,好陌生的名词。她即使回来又能怎样?见他最后一面?
* * *
迷蒙之中……
在医院卫生,干净的消毒水味中,他好像突然闻到一种混着烟草味,带点木香和多种草香组成的香水味。
这种淡淡的味道,只有郑巍会有。
在他认识的男人当中,也只有他会涂香水,还要是 CHRSTIAN DION HIGHER。
以前在他印象中会抹香水的男人是很娘娘腔和很好打扮,后来郑巍告诉他,因为抽烟太多,所以想用香水味掩盖身上浓烈的烟味。真是这样吗?他却觉得香水只是掩饰过多人留在他身上的杂乱气味。
缓缓地睁开眼,天花板和床单都是雪白的,可以确定他还留在院中。移动了一下眼睛,没有意外看到郑巍此刻坐在他的床边,他虽然衣服齐整,但看起来却有点憔悴。
他不是应该沉浸在即将结婚的喜悦中吗?那他现在是为何事憔悴呢?贺宇耘带着疑惑,再巡视了他的面容一会。
四目相会,他感觉到他深沉的黑眸有一些东西想传递。心头一热,悸动仅维持一秒。然后面无表情的移开视线,将所有暗涌流动的情愫,硬生生地折断。
「宇耘,你的心脏现在还会痛吗?」郑巍的手轻轻地抚过他微凉的脸颊。
他的碰触令贺宇耘不由的皱了皱眉。
「你是不是不舒服?要去叫医生吗?」他紧张地握住他打点滴的右手。
「副总……麻烦不要握住我打点滴的手,你除了握痛我之外,还会防碍血液和药物的循环,如果你真的要握,就握没有打点滴的左手,不过手劲轻点,我怕痛。」他的口气冷冷淡淡,犹如陌路人。
闻言,郑巍有点错愕,但仍很听话地搬着凳子绕过床的左边,就为握住他没打点滴的左手。
看着他的动作,贺宇耘脑里蹦出了一个名词。神经病,他随口胡说一通的话,也这么认真听,不是神经病是什么?
或者应该住院的是他,而不是他。当然他住的可能会是精神病院。
「现在可以了吗?」
「还好。」贺宇耘随口应了一句。然后懒懒的翻转身子,寻找舒服的卧姿。
顿了一会,耳边传来低低沉沉的嗓音,「你是因为我才发病的吗?」
闻言,贺宇耘突然转过身子,瞪了他一眼。「少自恋。」
「是吗?但我却为你不安了很久,如果你发病的原因是我,也很公平。」他阴郁的脸色有丝懊恼。
「你想说什么?」黑眸难掩意外。
「很奇怪,我发觉你特别容易牵起我的情绪,究竟是什么原因?」
郑巍类似表白,和带点白痴的疑问。令他想笑,但心底却又不由自主划过一道暖流。
「想发问,就回去学校问老师。」
「宇耘,以后要看好自己的身体,不要再住进医院。我讨厌这里的味道。」 郑巍沉思片刻才呐呐的吐出话。
「拜托,不要好像在和我交代遗言那般,我老爸也没这么窝囊。」他翻了翻白眼,「放心,我比你更讨厌医院的味道。」
这算什么话?听得寒毛全竖起来,他这个躺在病床上的人都不紧张了,他紧张什么?
「我觉得现在的脑子极混乱,好像有很多事情也没弄清楚,你可以给一点时间我吗?」
「给什么时间?你在说什么?」没见几天,竟然比他还会胡言乱语。听了这么久也不知道他想说什么?
「我的婚期定了在下月底。」他沉声道。
「要我恭喜你吗?」
「怎么不问我,为什么会突然结婚?」
「你想说,自然会说。」
他一向都不喜欢打听秘密。事实上,是对那些猜来猜去的游戏没兴趣。如果别人要告诉你秘密,即使你不问也会告诉你。可以说他好奇心不高,也可以说他对事漠不关心。
「怎么到现在你还可以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我怀疑你不止冷血,根本是连做人的基本感情也没有。」郑巍的暗哑的嗓音含着愠怒。
「有时候真不明白,比你好的人这么多,为什么只唯独在乎你?我竟然会在意一个比自己还冷血的人,说出去也没人信。你说,我该怎么办?你快告诉我。」郑巍带点扭曲的声音,从他的上头传来。
不会吧?他有没有耳背听错?贺宇耘动也不敢动的, 维持原来的呆样。抬眼看了看郑巍忽青忽白的脸庞,以确定激动的他没有哭出声,才松了口气。
「你说话,怎么不作声。」
「你想我说什么?」
他愣了一下。「以前和我有过牵扯的人,现在全都分开。唯独你,我还想继续和你一起,不想放手。因为我想弄明白一些事情。」
「什么意思?」他不懂。
「虽然我会结婚,但仍希望你会留在我身边。」郑巍站起身,走到窗边。
郑巍一字一句,坚定地敲进他的心坎里,他开始感觉到心窝的冰寒正一寸寸地碎落。
「对不起,我不能。」贺宇耘吸了口气,依然冷声道。然后缓缓地闭上眼。
他很佩服郑巍的勇气,因为至少能在他面前坦承自己真实的感觉。而他呢?连一个机会也不想给双方,究竟是怕受伤,还是怕沉沦?
他承认自己是个自私的人,早已无心爱人,却仍渴望被爱,算是个矛盾的综合体吧。
「为什么?」郑巍质疑地眯细了黑眸。
「我不会介入别人的婚姻中。」
「我有时候好恨你的清醒。」他声音轻柔的可怕。
「我父母在我十二岁那年离婚,原因就是有第三者。我最不耻的就是那些破坏别人家庭幸福的人。你觉得我会做我自己讨厌的事情吗?」贺宇耘淡漠地陈述。
每当想起往事,心里依然会勾起一阵麻痹的疼痛。
「为什么你要这么偏激?」
「那你又执着什么?」贺宇耘反驳。
「你究竟想要什么?」他闷哼。
「平等的关系。我说过的。现在已失去了平等,我宁愿恢复以前的样子。」他的声音清淡,一如医院里干净卫生的消毒水气味,没有一丝杂质——暧昧的杂质。
「不用说了。你狠,你潇洒。如果你不是感情白痴,就是情场高手。」郑巍直勾勾地瞪着他,眼里是藏不住的怒气。然后脚步一旋,转身离开。
他的怒气,并没有影响到贺宇耘。他反而在暗暗的比较思索着,究竟是属于前者还是后者?应该是前者居多吧。但连郑巍也拿他没办法,那么后者似乎也有一点点可能。
要说他是感情白痴也可以, 因为他确实不太懂得爱人,而且也怯于去爱,但郑巍也好不了他多少,说起来,也没什么资格骂他。可能在每段感情中,都没有全然的投入,所以每次都可以顺利抽身,让人看起来,也有那么一点厉害,勉强也称得上是情场高手。
阳光轻洒,清风徐徐,吹起户外的落叶,吹动着窗边的白纱。
室内又恢复原有的宁静。
当他回过神来,病房除了医院的味道,还飘着淡淡的香水,证明他曾来过。
第八章
「小耘这是第几次发病?都是你这个做爸的没用,做儿子的也跟着活受罪,当初他要是跟我去加拿大就什么事也没有。」
「你这是什么意思,好心通知你回来看儿子,竟然帮我安罪名,真是混帐,你十几年来都没变,还是一样嘛,一样蛮不讲理,幸好小耘没跟你,不然就好像你这凶婆娘一样……。」
好吵,还在睡梦中的贺宇耘,不耐地动了动眼皮,但没有睁眼。
「什么一样不一样,小耘本来就是我生的,像我有什么不对。」
「像你就糟糕……」 原本压抑的争吵声,越来越激烈。
恍惚中,他好像梦见小时候爸妈经常吵架的场面。感觉遥远却又接近。
以前他不明白,既然有这么多的分歧,当初为什么要结婚,又为什么要生下他?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有过快乐吗?会结婚是不是又因为爱? 真是一个令人深思的问题,以前想不明白,现在也不会明白。
「你是怎样做人爸爸的?明知道儿子身体不好,也放他一个人住?你究竟会不会照顾儿子的?」
「我不会照顾儿子?我至少比你这个生下他,又跟了别的男人走的妈妈好。你出国这么多年,你有回来看过他吗?你走后,儿子做了多少次手术你清楚吗?我再怎么不济,也总比你的不负责任强多了。」
好一会儿,他张开睡眼,迷迷糊糊地注视了一下天花板。 那些争吵声仍没间断过,吵得他连午睡也睡不好。
「你是在翻旧帐?我没回过来?我以前回来的时候,你准我见小耘吗?我每次回来的时候,你就把小耘带到其他地方,根本就是阻止我们母子相见,应该是我问你有什么居心才对?」
谁在他的病房吵架?……他的意识清醒了几分,但仍处于模糊中。
他将眼眯起一道狭缝,看了看站在床边的人,脑子还有一点恍惚。
爸爸……跟妈妈?是在作梦吗?他真的很久很久没有见过他们同时出现在一千地方,妈妈不是在国外的吗?怎么会出现在他的病房? 刹时,他感觉有些事情开始颠覆了……
「我真的有什么居心?这次就不会通知你回来。」父亲激动地反驳。
「要不是医生说,小耘可能有生命危险,你会通知我?说不定,这次你只不过是通知我回来见小耘最后一面。」母亲不甘示弱地吼回去。
最后一面?他要死了吗?怎么他这个当事人什么也不清楚?他眨了眨眼,父母两人吵得正激烈,谁也没发现他已经醒了。
冷冷地勾了勾唇角,他是不是一个多余的人,已经这 么多年了,他们俩谁也没考虑过他的感受,一碰面只顾着 吵个脸红脖子粗,谁也不让谁。即使吵赢了又能怎样? 有种冰冷的感觉划过他心底,是结冰,心缓缓地结上冰。
「这是医院,我不用休息,其他病人也要休息,要吵架请到外面,不要骚扰到其人。」
贺宇耘冷淡地开口。提醒他的存在。
「小耘,你醒了,妈妈回来了。」
「小耘,你好些了吗,要爸叫医生来吗?」
他们两人同时『收兵』,将注意力转移到他的身上。
贺宇耘淡地哼了一声,他们最有默契也算这一次。
「小耘,你还记得妈妈吗?有没有想过妈妈?」贺母激动地抓起他的手。
「有点印象。」贺宇耘不着痕迹地抽回自己的手。
「小耘,你出院后,就跟妈妈回加拿大,以后等妈妈照顾你。」
「笑话,你现在才来尽母亲的责任,会不会太迟了?」贺父不屑地哼到。
「要你管,小耘,跟妈妈回去,我会找最好的医生,把你的病治好的。」贺母再次抓起他的手。
「小耘,不用理这个女人,爸会照顾你的。」
贺宇耘抬眼,看了看这两个仍在争持的人,他们还当他是三岁小孩子?这种事也可以争论一番。心里深层的冰冷,已经愈漫愈开,愈凝愈冽。
「我已经二十六岁,是成年人了,不再是你们的玩偶,我要跟谁就跟谁,我不想跟谁就不跟谁,我有我自己的意愿。要怎样,我自己会决定。」他寒声道,神情极为不悦。
「小耘……都是你,害儿子不高兴了。」
「你这个女人,就我错,你就没错……」
吵吵吵,他们一见面就懂得吵架,可不可以还一个宁静的空间给他。
「不要吵了。」他深呼吸,然后一脸平静地说,「你们都没错,全是我错,可以了吗?请你们出去,我要睡觉。」 他想一个人静静,烦心的事已经不只一件,不需要再增加了。
「小耘?」
「走吧,我很累,你们改天再来。」他转身,背对着他们,摆明赶人。
* * *
在医院住了一个星期,那些美其名为「负责任」的医师,终于首肯,他身体没什么大问题,可以出院了。
SHIT,他本来就没什么大碍,硬要他留院观察,分明是在坑钱,难怪这么多人想读医科,确实很好赚。
出院后,他被老爸接回家暂住。老爸说他这个人对衣 食太随便,什么也没所谓的样子,如果放他一个人回去住, 可能病发死了,到尸体发臭也没有人知道。竟然有父亲,这样诅咒自己的儿子。
住院这几天,他母亲真的从国外飞回来看他。说真的,不吃惊一定是骗人。不知道老爸是用了什么方法把她 「请」回来。毕竟这个女人「抛弃」了他十几年,而且出国以后,也 可以狠心的一次也不回来看他,连丁点儿母亲的责任也没 尽过。她的无情由此可以想像,郑巍常说他冷血,可能是遗 传的也说不定。
他的母亲和他说了很多。她在国外的生活还算不错, 不过可惜膝下无儿女承欢。因听说他旧病复发,处理不好 可能有很严重的后果,所以急急地回国。
贺宇耘低咒,肯定是老爸跟着那些「蒙古医生」夸张事实。
其实他老妈兜兜转转说了这么多,只是希望他能跟她去加拿大医病,顺便让她补偿「抛弃」他十几年的过失。毕竟血浓于水,即使母亲再怎么无情也是他的母亲, 都是二十几岁人了,难道还会耍小孩子脾气。至于跟不跟她走,这个还在考虑中。
冬日明媚的阳光,穿透云层,斜晒进屋内。
贺宇耘伸了个懒腰,走出房门,有点意外那个在读研究所的妹妹会在家。
当然,他想他贺家还没有这么优秀的基因,能生出一个资优生。她是继母和前夫生的女儿,和他并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只是名义上的兄妹。他们俩的交情不深,可能因为他长年不在家的关系吧。不过以他从不与人交恶的原则,碰面也会打个招呼, 说上几句。并不会出现电影上那些「横眉冷对千夫指」的场面。
「小妹早啊。今天没课?」贺宇耘拍拍她的肩膀,然后走向浴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