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在右边————战青

坐在大厅长椅上的七岁小女孩引颈企盼，终于等到堂出现，“哥哥——”她好高兴喊出来，冲向他。

“小艾美，不要跑这么快！”堂很紧张，两三大步就跑到她眼前，一把将小小的身体抱在怀中。

名为艾美的小女孩有一张东方脸孔，留着齐肩的黑直头发，落在额头上的浏海也剪得齐平，深褐色的双眼视线不曾离开堂，抓着有一对翅膀的天使布娃娃的两手也紧抱住堂，她笑容甜美，就是脸色满苍白，呼吸声沉重。堂不让她走路，而是抱着她去坐回椅上，他们旁边跟着一年约四十多岁、胖的黑人妇女，小女孩唤她莫垃（Maura），似乎是她的看护员……这一切令沙恩看傻了眼。

“小艾美，你有没有乖乖的读书？”

“有……我还有去学校……老师教的……我都会……我有和同学玩……没有天天躺在床上……”

“你好棒喔，有没有听莫拉的话，按时吃药？”

“有……”艾美坐在堂的腿上，依偎在他怀中，回答他问的，才讲几句就喘气：“哥哥你这次……过了一个月才来看我……今天约好时间还迟到……明天你不可以走……你不要回去拉斯维加斯工作了……留下来住……陪我……”

“好啊，我不回去，住在这陪你。”堂很担心艾美的身体，温柔拍着她的背，希望她呼吸顺畅。

莫拉帮着堂，照顾小女孩，看手表差不多时间了，她要带她去给医生做身体检查。

艾美不要离开堂，他哄了好久，还说几段童话故事，向她保证他会在她的房间等她回来，她才终于肯下到地面，让莫拉牵着去看医生。沙恩没见过男人曾这样说着可爱的故事，或曾经对谁这般温柔有耐性？这与他在帮派逞凶斗狠的模样差太多了！他忍不住要问：“堂，你要我见的……就是她？”

堂点头，向天使坦诚：“我不想让艾美跟帮派沾上关系，所以不要她跟着我在拉斯维加斯，我让她在洛杉矶居住，读书也是在这里，我没让任何人知道她的事情，只有你知道。”

沙恩惊讶，难得听见堂讲自己的事情。“艾美是你的亲妹妹？”他问他。

堂摇头回答：“艾美不是我的妹妹，她跟我都是单亲家庭。她的爸爸跟我妈是在同一间赌场饭店工作的同事，我们两家住得近，彼此很熟悉，有事情的时候会互相照应。艾美的爸爸常开车载我们一起出去玩……”

艾美一家人来自中国，她母亲死得早，她是父亲一手带大的。他呢，妈妈从台湾过来工作，和她的巴西情人陷入热恋，生下他之后，情人却不负责任跑了，留她一个辛苦养育儿子。他的妈妈跟艾美的爸爸既是同事，也是互相有好感的朋友，如果他们没有因为员工旅游的巴士出车祸而丧生，他们很可能会结婚，他和艾美也会成为真正的兄妹。

从父母亲的葬礼之后，她跟他一样经历悲痛，她在寄养家庭过得不快乐，她的养父母不会浪费钱顾到她的身体健康，总是他带着她跑医院，直到遇见常照顾艾美的护理长莫拉，经过她告知，他才晓得圣塔摩尼卡这里有专门为身心疾病患者长期休养而成立的新兴住宅社区。

为了让艾美住到更好的环境，他不惜花大钱在此地购屋，加上莫拉帮助，他才能要艾美从寄养家庭搬来洛杉矶，因为信任，他再重金礼聘目前未婚且独居的莫拉成为小艾美的专属保姆兼看护员，代替他，与艾美住在一起。

沙恩倾听堂述说艾美时的温柔与关怀，突然发现，他也有他不知道的善良的一面？他跟着他到门诊区，依循男人视线也望向正在接受医师检查的小女孩。她天真可爱，手里抱着天使娃娃，又朝堂挥一挥手，看得出来她非常依赖和喜爱堂。

“所以说，你要代替艾美的父亲，照顾她一生？”

“当然。”堂也向小女孩举手回应，喃喃地对沙恩说：“小艾美很乖，从来不会带给我麻烦，好像能了解我在工作很辛苦。”虽然她跟莫拉都不会知道他在从事非法勾当。“每一次我来这里看她，要离开的时候，她从不吵闹，就跟我约定下次见面的时间……”除了今天例外。最近碰上太多事情才导致他延期过来，他对她很抱歉。

沙恩看见男人沉思，明白为何会来洛杉矶，也见到艾美了，他再问他：“她身体不健康吗？是有什么病？”

“她患有先天性心脏病。”堂叹气：“医师说艾美得的是什么……心室中膈缺损症？呼吸和血压的状况再控制不好，可能就要动手术治疗。”

艾美接受完诊断，由莫拉陪着离开医师，回到堂身边，他跟沙恩的谈话也就此停止。

沙恩看堂抱起艾美，与莫拉一起步出医疗中心，走了十多分钟就回到住处。

堂买下的房屋邻近医疗中心和学校，坪数不大也不算太小，有阳台，客厅、三个房间、一间浴室，还有厨房连着餐桌。

艾美身体虽弱却安静不下来，有堂陪伴，她很兴奋，一直不停的跟他讲话。晚上，她与哥哥、莫拉一起用餐……

直到十点多，三人还聊不完，要莫拉催着艾美去洗澡准备睡觉了，堂终于能空闲，走到阳台吹风，一面拿出口香糖。

也是到刚刚，沙恩才知道堂是为了怕影响艾美的身体而戒烟，所以才常嚼口香糖。他瞅着对方默默的等到艾美洗好澡了，再陪她吃完药，去房间上床睡觉。

艾美抱着天使娃娃，还有最喜欢的家人说故事给她听，伴她入睡，渐渐的，她安心了闭上眼睛。

等到小女孩熟睡了，莫拉也要回去自己的房间休息。

“莫拉，谢谢你。”

“谢什么？艾美很可爱，我很喜欢照顾她。”莫拉充满怜惜地望着床上的孩子，悄声对堂说：“她常常惦念着你，你真的应该要减少工作时间，每天跟她住在一起才对啊。”

沙恩见堂苦笑，不能回答莫拉。她还说这几天艾美的状况时好时坏，主治医师要她转告堂明天早上去找他谈一谈，之后，她回去自己的房间就寝，堂仍旧留在艾美的床边不走。

“医师要对我说什么呢？会不会是艾美需要开刀？沙恩，你是天使，可以知道她这心脏的疾病能治好吗？她的生命能活多久？”

沙恩面对人类愁容，轻声叹息：“我不能知道艾美的事，这不是我的职责范围，她的生命之书只有上帝和她的守护天使能知道。”

“艾美一直都很喜欢天使，你看，这娃娃她总是带在身边舍不得放下……”堂瞅着拥抱天使的孩子沉睡了，再询问沙恩：“现在，她的守护天使有在这里吗？”沙恩摇头，他皱眉头了还要问：“没有……？那么你可以去查到艾美的守护天使是谁？让我跟她的天使讲话？”

“我不能做这些事情，这是违反天国规定的，主让天使只能对自己护卫的人类负责，天使不能去管别的天使的任务。”除非是天上对抗魔鬼而发动战争，各层级的天使才会聚集在一起组成庞大军队，但是那也要到上千年之久才会发生。沙恩注视着堂失望的表情，想帮他，却因为自己在天上的阶层降低，已经不可以再犯错了，目前，他也只能做好看守堂的职责。“抱歉，堂……”他不禁又叹息。

堂也跟着天使叹气。他不懂天上的什么规定，只想知道艾美的将来，可是他再怎么问也问不出结果，这令他生气：“如果你什么都不能帮我……那你总是可以去问你的主，为什么像我这种人能够不死，还有天使在身边？为什么艾美这么小就要生病，她的守护天使在哪里？上帝看见她的存在吗？”

天使感受男人怒气，却依旧什么都不可以干涉，只能告诉他：“天主对每一个人的生命自有安排，请你千万不要质疑主。”

堂不能不去质疑天主，矛盾的是，他又感谢让沙恩前来……他拿出从拉斯维加斯住处带过来的手帕打开它，将小心地将包在其中的白羽毛取出来，放在艾美的枕头旁边。“我拿了你的一根羽毛，你不要生气？”羽毛是他贴在他中弹的伤口上面拿下来的，他告诉沙恩：“既然我不晓得艾美能不能平安的活到很老，守护天使又是谁？但是最少，我希望能藉着你的羽翼，让艾美身体健康！”

沙恩没想过堂竟然还留着羽毛，人类的祈求让他感动，忽然间，他对他的厌恶减少，他不介意人拿走天使之物，他愿意祝福患病的孩子，伸手碰触枕边的羽毛，祷告出声：“主啊，求您医治艾美，医治她，愿平安康泰归与近处的人……”

堂屏气凝神望着天使全身发出圣洁光晕，祈祷之声像融化严冬冰雪的春天，像透出晨曦的第一道光线，像教会振奋人精神的美妙诗歌。沙恩的一字一句都为了小小的艾美，也进入堂的心中，更教他惊讶的是，羽毛承受祈祷文，让天使放在女孩抱着的娃娃上面，真正的羽毛瞬间融入布做的翅膀里，让一对小小的羽翼更显雪白。

“羽毛存在艾美的娃娃里头，就不会消失不见了……希望这天使娃娃能够帮助她减少疾病痛苦。”

此时，堂非常非常的需要天使祝福。

“沙恩，谢谢你。”他由衷的诚恳的感谢：“艾美有了你的祈祷，一定能活到两百岁！”

“两百岁太夸张了吧？”沙恩被堂学着老人弯腰驼背走路不稳的滑稽样逗得发笑，他随他一起走出艾美的房间，穿越客厅和落地窗门到阳台上。

圣塔摩尼卡的夜晚凉风徐徐。

天使和男人伫立在黑夜当中，没有谈话。

沙恩瞟着堂用纸片把嚼过的口香糖包起来，转身投篮似的，将纸团准确丢入放在门口的垃圾桶里。一会后，他忍不住对他说：“堂，你这么担心艾美，就应该早点脱离帮派那些打打杀杀的危险生活，找一份正当的工作，让艾美跟你住在一起。”

“你以为我没想过这些？”堂两手肘抵着阳台栏杆，沉声道出：“我光买下这间房子已经花掉所有的积蓄，艾美住在这里，读书和医病都需要用到很多钱，还有保姆费……一般工作的薪水太少了，根本不够支付开销，东尼在我最缺钱的时候大力帮助过我，让我能为他工作，从我加入东尼的帮派，我和艾美就不用再为钱的问题烦恼了。所以现在，我不会脱离国王帮，这是为了回报东尼，也是我赚钱的管道。”

人类根深蒂固的罪让沙恩担忧：“堂，就是因为东尼死了，你才可以趁这时候离开国王帮，而不是陷入更深！难道你要继续拿犯罪弄来的肮脏钱用在艾美身上？你有没有想过她知道你的真面目了，你要怎么对她解释？”

沙恩说的，堂都清楚，他早晚要面对艾美的问题，但不是现在。“我隐瞒得很好，艾美绝对不会知道的！”即便如此，他对天使的批判颇不是滋味，不自觉拿气愤掩盖罪恶被揭发的窘迫：“犯罪又如何？走私军火、绑架勒赎、经营地下赌场……我才不管拿来的是不是肮脏钱，只要能赚到我要的钱就行了。”

沙恩认为人类所说的很不对，想驳斥却被对方打断——

“你老是对我说，上帝是存在的，对每一个人的生命自有安排……但是我很怀疑，为什么他不让我们两家人过好一点？为什么偏偏要我跟艾美的父母亲死掉？为什么在我跟艾美生活最闲难最需要帮忙的时候，不来帮助我们？沙恩，我不懂，你告诉我。”

一连串的逼问令天使张口结舌，不能回答奥秘。正像到现在，他也不明白上一个受他保护的人为什么会跟魔鬼相爱？

没有结果的交谈，就在莫拉打开房门走出来上厕所的时候中止！

她看见堂一个人站在阳台，催他时间很晚了，要早点去睡觉。

堂应一声，等到莫拉回房间继续睡，他木带着沙恩去自己的房间。

如同平常，沙恩睡床，堂铺了被毯躺在地上。突然，他跟他没什么可说的了，彼此背对着背，眼睛然张开无法入眠，都在思考没有解答的问题。

早上，梳洗好自己，堂心情紧绷去见艾美的医师。

以为终于要动手术，得到的却不是这样的回答，医师竟是告诉他，目前她的心导管检查正常，肺动脉血压也没升高，还不用到动手术的地步，但是必须按时吃药，小心身体健康，降低呼吸道感染的次数……堂仔细聆听医师的每一句话，频频点头说他会照他交代的去小心照顾艾美。

堂步出医疗中心，好像洗了一趟三温暖，转忧为喜，紧张的胸口也终于舒缓，他看着身边的天使，喜孜孜的笑说：“你的祈祷果然有用！”

有效果就真的太好啦，沙恩也很高兴能帮助人，就在不注意的时候，男人突然紧抱他，亲吻他的脸。

沙恩吓一跳，来不及反应时，对方已经走开，抢在他的前面迎接走出家门的艾美。

堂牵着女孩的小手，一面回头朝面红耳赤正瞪着他的天使挤眉弄眼。

星期天不用上班上课，许多住在社区里的人们都带着孩子来花园和小型游乐场地玩耍。他们尽情的在阳光底下追逐欢笑，在溜滑梯、高低起伏的单杠、荡秋千、旋转平台上游玩……

因为心脏问题，艾美不能做激烈的运动，她还是可以拿着堂从摊贩那里买来的爆米花和棉花糖，俩人一起坐在花园里。

堂没干坏事，就只是与艾美共渡假日，为此，沙恩难得放轻松，闻着百花芳香，心想，要是能天天这样，邪魔也不来侵扰就是最好的了。

“艾美！”

陡起，一声呼唤令沙恩浑身起鸡皮疙瘩，循声望去，碰见一位来自台湾，有着深棕色直发和黑眼的十八岁男孩，沙恩震动，过往起忆涌现脑海！

“嗨，楚！”艾美站起来，朝拿着修剪花草工具的男孩挥手，“你看，我哥哥来了。”急着向他介绍他最爱的亲人。

楚(Tru)把工具放到背袋里，沾了泥土的两手往吊袋裤上擦抹干净，笑着看对方，“啊，你一定是堂，艾美天天在念的……全世界最好最棒的哥哥？”

堂被称赞得有些不好意思，艾美躲在他背后，抓着他的手在玩。她说楚是每个星期日会过来整理花园的工读生，是她认识的新朋友。加上楚自我介绍，堂才明白了，也向对方介绍自己，他朝他伸手，“你好。”彼此的手交握，他发现楚真是一个漂亮的男生啊，不由得，他瞥向身边，却不见天使？“沙恩？”脱口而出，他张望四周，还是没找到沙恩。

楚仿佛听到堂说出的名字，一个他认识的各字，“你刚才说什么？”

“没……”堂不理楚，两眼仍旧在寻找天使。

人类不能明白，天使正追赶着魔鬼！

魔鬼就在楚的旁边，他竟然未发现，他骂自己怎么能松懈？他追着魔前往医疗中心，对方张开双臂，一个跳跃就腾空，直达十楼顶端，沙恩展翼，也往上飞，翅膀太小飞不起来，他气闷得只能冲进中心里搭电梯，当他到达顶楼，一身黑色衣饰的魔鬼老早就好整以暇等待他。

“沙恩，你动作太慢了吧？”魔鬼笑声低沉，微卷的黑发、绿眼和古铜色皮肤任由阳光照耀，拉出长长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