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奈之下,我只得面无表情地站在拓拔弘旁边,目不斜视地看着场中,权当周围的众人都不存在。
只不过……这种如芒在背的感觉真的是有点让人难受。明天还有一天决赛,看来我还得再忍耐一天才能指望有好日子过了。
比武大赛的决赛日也就是郊猎的最后一天。除出荣誉之外,决赛中最后的几名获胜者将可视表现优劣,分别获得相应的职位。新职位通常都可比原职升迁数级,为了这个极有诱惑力的奖品,所有人都会奋力一搏,为自己争取最高的名次。
这是整场郊猎中的压轴戏,观众也达到了空前的两万之数,把整个校场挤得水泄不通,除了必要的进出通道,连座位的空隙间都挤满了人。
天气极好。碧蓝的天空明净如洗,晴朗的日光照得雪亮的剑锋耀眼生辉。各色旗帜在东风中猎猎招展,将校场的气氛衬托得庄重而热烈,令人不由自主对即将上场的比试满心期待。
北燕王依旧坐在主看台正中的王位上,两旁是皇子公主、王室贵族,身后则是官职较高的朝中重臣,以及来自各国的使节。
东齐的使者萧代也有份参加今天的盛会。他仍是一身宽袍大袖的文士装束,其俊朗潇洒比之几位皇子毫不逊色,仪态更是斯文高贵,谈笑风生地与身边的贵族周旋应酬,好象完全没把昨天谈判的失利放在心上。
看着他胸有成竹的从容模样,我心里一沉,知道他定是又想出了什么新计谋,不知又要如何对付萧冉。但此刻光天化日,众目睽睽,萧冉的位子又与他隔着一段距离。当着北燕王的面,看台上又不乏武功高手,他总不敢就在这里动手吧?
我和萧冉分处北燕王的东西两侧,中间还隔着北燕王的十八近卫。如果萧代真有这么大的胆子在台上下手,我可是鞭长莫及,怎么也救不了萧冉一命。
不过,以我的观察,萧代并象是不个心浮气躁,急功冒进的人。他要对付萧冉,一定有更巧妙的隐蔽手段,应该不会贸贸然下手才对。
能通过昨天复试的武士只剩下十六人,采取淘汰制按照抽签的次序分组比试。几场下来,很快便决出了前八名。越到后来,参赛者的武功越是高明,个个都是身手不凡的一流高手。尤其是剩到最后的两个人,一个是内廷侍卫统领周严的弟弟周明,另一个则是禁军校尉郑坤,剑法上的造诣都已经颇具火候,可以说均不在拓拔晴之下。两个人旗鼓相当,势均力敌,一时还难以分出胜负。
他们在台上缠斗得难分高下,旁观的众人也紧张得很。校场内的观众很明显地分成了两个阵营,看台左侧的京城禁军全都拚命给郑坤呐喊助威,而右侧的大批内廷侍卫,自然是给周明鼓劲加油啦。这两个大规模的助威团人数均有数千之众,给他们这么一闹,校场里顿时热闹非常,喊声雷动,把人的耳朵都要震聋了。
北燕王显然对这两个剑法出众的年轻人都很欣赏,一直笑吟吟地坐在王位上拈须点头,看得津津有味,对谁输谁赢并不在意。
但是看台上的其他人却对比赛的结果十分关注。
从两人的比试一开始,拓拔圭就一直专心地注视着场上的情形,随着双方攻守的变化时而皱眉,时而微笑,双手紧紧握拳,神情比自己亲自下场还要紧张。
拓拔弘的脸上虽不动声色,但眼中的光芒却异常闪亮,更不时爆出一道精芒,分明也对场中的胜负格外关心,只是掩饰得好,不象拓拔圭那么明显罢了。
只有二皇子拓拔明的态度最为轻松,手里端着一杯香茗,悠悠闲闲地靠在椅子上含笑旁观,还时不时地抬眼扫一下台上诸人的神色,细长的眼睛里满是算计的光芒,不知道又在打什么主意。
我知道郑坤跟拓拔圭走得很近,可以说是三皇子门下的一员猛将。而周严与拓拔弘关系密切,他的弟弟自然也应该算是拓拔弘这一派的人了。
这两人在台上全力相拚,多半是为了那个禁军统领的空缺职位,而此职归属谁家,又关系到两位皇子在朝中势力的增减,也难怪这兄弟二人会如此关注。
至于拓拔明,表面上好象并没有参与争夺,但是想也知道,他才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这么一个重要的职位落到别人手里,肯定在算计着什么鬼花样。
我正在望着拓拔明出神,他突然转过脸,视线与我在空中相遇,目光一闪,对我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笑容里的含义暧昧不明,让人猜不透他的心思,却让我不由得心生警觉。上次他对我说过的话言犹在耳,好象已经把我当成了拓拔弘阵营中一个颇有价值的挖角对象。无论拓拔明是否真有意招揽我,被他这样的人盯上了,还是要小心防备点才好。
就在我低头沉思的功夫,台上已经分出了胜负。周明的内功与耐力还是比郑坤略胜了一筹,久战之下,终于抓住了对方力竭神疲时的一个小小破绽,以一招凌厉无伦的‘惊天动日’横空急掠,把郑坤生生逼下了擂台。
周明这一招使得气势惊人,赢得更是干净利落,潇洒漂亮,立刻赢来了台下的满堂喝彩,中间更夹着无数少女的娇笑高呼,热闹之极。
在满场观众的欢呼声中,周明抹了抹头上的汗水,举剑向看台上的北燕王行礼致敬,表示忠诚。
北燕王神情欣悦地微笑点头,示意身后的侍卫宣周明上台接受封赏。拓拔弘的嘴角也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只有拓拔圭神情沮丧,脸色也变得有些难看,显见得对这一结果十分失望。
我看了一眼旁边的拓拔晴,她却完全不象乃兄般介意这场比试的结果。脸上的表情非但不显失望,反而带着隐隐的兴奋之色,眼睛亮闪闪地看着台上的周明,神情跃跃欲试,一副很想下场与他较量几招的样子。
我微笑。看来这位年轻美丽的晴公主并不象三位兄长那样关心朝中的权力斗争,也没有那么复杂的心机。她只是天性好武,对剑术高手兴趣十足,一心想找人动手比试罢了。这样说来,以前我倒是错看了她。
周明在台上站了片刻,依照规矩行礼接受了观众的祝贺,便还剑入鞘,跟着一名侍卫上了看台。北燕王微笑着上下打量了周明一会儿,大概是对他的身手与英俊挺拔的相貌深感满意,点点头,准备宣布对他的封赏。
“大王,这就是北燕千挑万选出来的杰出高手?”
没等北燕王开口,坐在一旁的萧代突然冷笑着插言。
他虽然没有评论周明的武功,但人人都可听出,他说话的语气极为不屑,丝毫没把周明的本领当作一回事。
“怎么?萧侯认为此人的身手不足一观吗?”
北燕王有些不悦地皱起眉。
萧代的下巴微微扬起,满脸不屑地淡淡一笑。
“象这样水准的武功,在北燕也许能算得上一流高手了。但是如果到了东齐,却连萧某身边的侍卫都比不上。”
萧代这句话说得太过狂妄,态度又十分倨傲,自然立刻犯了众怒。看台上听到他这话的人脸上均不同程度地露出怒意,却又大多带着讥嘲和不信的神色。
东齐地方富庶,文风兴盛,无论经济还是文化在诸国之中都是佼佼者,但军队的实力却远逊于北燕,是当今四强中兵力最弱的一个。从来没听说东齐出过什么出类拔萃的武功高手,或是决胜千里的盖世名将。今日萧代口出狂言,把牛皮吹了个十足十,只怕反而要自取其辱了。
果然,还不等北燕王开口,早已憋了一肚子火气的拓拔圭先冷笑了一声:
“既然这样,安国侯身边有的是侍卫,何不就派一名侍卫下场,也让我们见识一下贵国高手的本领?”
萧代轻视地指了指满身汗水的周明。“就和他比试吗?”
北燕以武立国,一向最重视武者的荣誉。周明在郊猎的比武大赛中胜出,立刻成了百姓心目中的英雄人物,代表了北燕新一代年轻高手的形象。萧代这一指意含轻侮,充满挑衅,周明如果不做表示,就要把包括自己在内的北燕新生代剑手的面子都丢光了。
周明脸色一正,肃然道:“请安国侯麾下的高手赐教。”
萧代的嘴角一撇。“你今天比了几场,还有力气动手吗?跟你比试,赢了也是胜之不武,只怕你心里也不服气。”
“那么我来代他请教好了。”
“我替他下场!”
“韩冲请东齐的各位高手指教。”
看台上重臣满座,名将云集,其中不乏北燕的高手。听见萧代口出狂言,早就按不住心里的火气,纷纷站出来向萧代挑战。
萧代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众人,没做任何表示,目光又落回到北燕王身上。
北燕王沉吟片刻。
“既然大家都有兴趣看场热闹,安国侯,你就派一名高手下场,指点我的侍卫几招吧。”
“指点倒不敢当,不过既然要分胜负,没一点彩头有什么意思?不如我和大王赌上一局,怎么样?”
“赌什么?”
“就赌北燕没有人能够胜得了我的侍卫。至于赌注吗……”萧代淡淡地说。“我的封地安国共有十郡,位置正好与北燕相邻。如果我输了,其中的安平、河阳两郡就归北燕。大王觉得怎么样?”
萧代说得轻描淡写,拿着两个郡的土地当作赌注,就好象在赌台上随手丢出一锭金子似的。周围的众人却都吃了一惊,脸上均露出愕然之色。
安国十郡的土地并不算太广,却是东齐国内出了名的富庶之地,每年的岁入几乎抵得上一个小国。安平与河阳两郡最近北燕,因为拥有大片铁矿,对矿产贫瘠的北燕尤其有吸引力。北燕对安国十郡垂涎已久,上次出兵时就曾占领安国将近一年,直到两国达成和议,才在各国的压力下勉强归还。没想到在这么一场随兴而发的比武中,萧代竟肯拿安平、河阳两郡作为赌注,真可算是惊人的大手笔了。
北燕王听了这个诱人之极的赌注,脸上却没有半分喜色,反而变得凝重起来。
“如果萧侯赢了呢?”
萧代微微一笑。
“如果我侥幸赢了,就请大王允准我迎接储君回国继位。”
就知道他会这么说!
整个早上我都在猜想萧代又出了什么阴谋,在他突然出言挑衅的时候,我就知道他此举必然有什么特殊的用意。等到他提出要与北燕王对赌,不必他说出来,我就已经猜到他会和北燕王赌什么了。
萧代的算计果然很精。他故意在大庭广众之下出言挑衅,毫不客气地大扫北燕的面子,迫得北燕的高手纷纷出头应战。到了这一场比试一触即发、势不可免的关头,又提出了这么一项赌注。如果北燕王不肯接受,显见得是对自己本国的高手没有信心,害怕会输掉对萧冉的控制。当着这么多的观众与各国使节,北燕的声威就要被萧代扫尽了。
第六章
北燕王皱着眉,迅速地衡量了一下利害,又看了看萧代身后的十几名侍卫,大概是没有发现什么特出的高手,终于下定了决心。
“好!既然安国侯有这个兴致,本王自当奉陪到底。”
这句话一说出口,萧冉的命运就完全决定于双方的比试了。
我表面上一派若无其事,心里却暗暗为萧冉捏了把冷汗。北燕的武风兴盛,高手众多是人尽皆知的事情,萧代既然敢下这个赌注,想必已准备了自信必胜的杀手锏。万一北燕的剑手真的胜不过萧代的侍卫,北燕王如约放萧冉回国,他的性命哪里还保得住?
正在担心,拓拔明突然有意无意地看了我一眼,眼中含着淡淡的笑意,仿佛意带引诱,又有些隐隐的算计味道。
我心里正在烦恼不安,哪里还有心情理会拓拔明的捣乱,一个白眼便瞪了回去。
收回目光,才发现拓拔弘正冷冷地盯着我,显然已发现了我与拓拔明的眉来眼去,说不定还以为我们有所勾结,脸色大是难看。
糟糕。他要是误会,我今天又有麻烦了。我对他无辜地耸耸肩,赶快老老实实地挺身站好,看向擂台,双方下场比试的剑手已经站在中心,准备较量了。
北燕王为求保险,派出的是内廷侍卫中的顶尖高手韩冲。
韩冲年约三十左右,身形高大,长方的脸庞上线条有如刀削,神情冷肃。他单是往擂台上一站,还没动手,便露出一股无形的威猛之气,颇具镇摄人心的力量。韩冲在北燕的名声十分响亮,满场的观众一看到是他下场,顿时信心十足,不等两人开始较量,先已大声为他喝彩助威。
萧代派出的剑手名叫聂正,听来却没有什么名气。看上去貌不惊人,人不出众,走在大街上都不会有人多看他两眼。聂正身材高瘦,普普通通的五官毫无特色,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站在韩冲的对面,立刻给他的气势比了下去。
一见韩冲的对手如此平常,众人都有些轻视之意,有人更低声哄笑,觉得这一场比试北燕已胜券在握,连动手都是多余的。
我的心里却微微一凛,知道这聂正若不是本领平常,便一定是个罕有的武功高手。单是这份精气内敛、深藏不露的修养,就已经达到了反璞归真的境界,绝不是寻常高手能做到的。萧代对今天的比试谋划已久,早有准备,怎么会随便派一个武功平平的剑手下场?以我看来,这一场韩冲赢面不大,倒是落败的机会更多一点。
看一眼周围,拓拔弘的脸上也露出郑重之色,坐直了身子,凝神注目台上的两人,显然对韩冲取胜毫无把握。
拓拔明的表情虽然没什么变化,眼睛却明显地亮了起来。
在近乎一边倒的气势下,韩冲拔剑出鞘,毫不容让地展开猛攻。
他使的剑法叫做风雷快剑,长剑施展开来,疾如狂风,猛若惊雷,几乎招招都是抢攻,进攻的气势凌厉迫人,剑法更是辛辣无比,不给人留下半分招架的余地。以韩冲的身手,亦从来不需要什么防守,寻常人都很难在他手下撑过十招。威名之下,一般的年轻剑手连向他挑战的勇气都没有。
但聂正在他凌厉的攻势之下,却没有露出半点怯意。脸上的表情仍然平平板板,波澜不惊,虽然一直在步步退让,脚下却退得丝毫不乱,显示出游刃有余的从容轻松。表面看上去仿佛落在下风,但真正的行家一看就知道,他根本还没有使出真功夫,只是在消耗对手的体力,等待出手的最佳时机罢了。
果然,韩冲一轮猛攻未能取胜,气势渐衰。就在他脚步略缓,准备蓄势发动第二轮进攻的时候,聂正身形一动,手中的长剑如闪电般急射而出,雪亮的剑锋映着耀眼的阳光,灿烂得眩人眼目。
电光火石间,寻常人只看到他长剑出手,连使的什么招式都没看清,血光飞溅,,韩冲已踉踉跄跄地连退几步,手中的长剑‘铛’的一声落到了地上。
好快的出手!好惊人的剑法!
剑不轻发,一发即中。只一剑,便已经伤敌致胜。
满场寂然。所有人都安静无声地望向了擂台。
韩冲的左手紧紧按着右肩,殷红的鲜血仍从指缝中不断流出,染得半边衣袖都红了一片。
“好快的剑法。”韩冲咬牙道,“在下自愧不如。”
聂正对韩冲认输的话听若不闻,面无表情地还剑入鞘,安安静静地站在台上,一言不发,仍是一副普普通通的平凡模样。
但是经此一战,谁还敢对他有半分轻视?
见到韩冲落败认输,看台上的北燕诸臣脸色都有些难看。北燕王倒还风度不失,勉强笑着说:
“安国侯手下的侍卫果然高明,今天教我们大开眼界。这样厉害的剑法,本王只怕是输定了。”
萧代自从激得北燕王与他赌赛后,态度便收敛了许多,只是淡淡一笑。
“那也未必。大王还可再派人下场。只要有一人胜出,这局就算是大王赢。”
萧代的话虽然说得漂亮,但众目睽睽之下,又当着其他各国的使节,北燕王若派不出更高明的剑手,又怎么好意思使出车轮战术,没完没了地打下去?这样就算能最后取胜,北燕的面子也要给丢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