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父之名 下————浅籽桃

作者:浅籽桃  录入:04-03

人多到一个黑压压的境界,尹丞不过多时便被疯了般往前闯的他甩到身后,连拉都拉不住。唯有找了个稍微人少的地方,冷脸绕开不相关人等,急切地搜寻他的身影。

变幻莫测的彩色灯光轮番照在脸上,令莫衍有一丝不真切的头晕。隐约中看到个熟悉的女人,化了妖冶的妆容,用风韵犹存的饱满身体,极力摩擦着身边一个高大外国人的身体。

那并不是莫柠,但结果也不会好很多——疯狂寻欢的女人,深夜PUB里的火辣热舞……正是下午离去后便不知所踪的尹夫人。

“……”莫衍受到惊吓地迅速把眼光别开。

他不看尹夫人,不代表尹夫人就没看到他。女子昂起一向轻蔑的眸子,舌头舔舔艳丽的红唇,在药物残余的亢奋里,拽过身边一个青年的衣领,微笑地交待了几句什么。

莫衍却并没注意,只是四下乱看。总算没叫他白忙活,余光所及的角落里,一个年岁不大的女孩子握着高脚杯,目光漠然地看着舞池里各类人群。

那清丽的容颜让他立刻认出来是自己的妹妹。

各种情愫一股脑儿涌上心头来,几乎要透支他的全部心力——欣喜、释然、愧疚、又一次的紧张……

可他还来不及叫出莫柠的名字,后领一紧,便被什么人从身后拖住了。

“这里是你来的地方么?”依稀听到对方轻缓但极有力度的笑音。

“对不起,我是来找人……”解释着回过头去,他却被来人的脸容震得微微一愣。

这是刚才尹夫人身边英俊的外国人……不,说是外国人有些过分,大概……是个带有中国血统的混血儿吧。

他迅速地警惕起来,微微一挣没能挣脱,却听对方微笑着道:“我有一个礼物要送给你。”

对方身形高大,力道也不小,被拽住竟然反抗不起来。莫衍匆匆找寻一圈,没看到尹丞的身影,唯有压低声音道:“先生,我现在很急。我妹妹在那边,我需要……”

可他的声音却被震耳欲聋的音乐完全掩盖,男人伏低头到他冰凉的耳边,音量极大地说:“Here’s your Gift。”

话音刚落,他就感到手心里被人塞进一个冰凉的袋状物体,周围人群不知被谁指挥,迅速散开作一个圆圈,空出一块小小的空间,很容易便把他围在中央的焦点处。

他下意识地低头去看,SIZE最大号的安 全
      套轮廓明显地躺在手心上,正为这恶作剧所恼怒地抬头,迎面一杯威士忌泼来,所有人都开始放肆且怪异地狂笑起来。

“所谓的HOMO……”他看到方才的混血男人做出一个很是嫌恶的表情来:“只是个被别人玩屁 股的娘娘腔罢了!”

顿时有人高声唏嘘,口哨和嘲笑此起彼伏。

在圈子中央被人推过来搡过去,噪音吵杂的混乱中又不知被谁摸了好几下臀
      部。莫柠的样子完全被不断涌来起哄的人潮淹没,莫衍终于顾不得什么形象,怒不可遏地转身一拳,正中方才那男人高挺的鼻梁。

“给我闪开。”咬着细白的牙齿怒视着这个人,他一字一句说出来。

这男人似乎在PUB里地位不低,人群先是一阵哗然,随后暴动般地沾染了杀意和怒意。

那人狠狠掐住他的脖子,大声冲他不知嚷了些什么。音乐的强力冲击里他根本无法听清,也不想通过口型分辨,只看到对方冲他身后使了个眼色,而后后脑突然传来一阵钝痛。

随之而来的还有酒瓶碎裂的清脆声响。

有什么粘稠的液体从眼帘上极度缓慢地垂下来,让他视线摇晃而模糊。平行的空间开始倾斜,视线里强制灌入的景物从各类衣物到林立的双腿再到颜色不同的鞋子……

他砰地软软坠落到地上,完全无力地闭上眼,温热的血液还是从额头上不断不断地往下淌。

可是他眼前并没有艳红,只有沉沉一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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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个繁华得并不温柔的世界里,总要有些事情是不完美的。

就像这周遭突然寂静无声的间隙——玻璃瓶碎裂,所有的成年人却都在逃避责任。没人承认是谁头脑一热酿出大祸,也没人敢指出罪魁祸首的方位。

他们从方才的起哄者纷纷转化为了单纯的围观者。

起了骚乱才能引起固定人群的注意。最先冲过来的人是莫柠。神色惊惶地把地上男人的头抱在膝盖上,而后手足无措地用水蓝色的裙裾包住那仿佛擦也擦不净的流血处。

男人面色惨白地睡在她膝上,气若游丝,但意外地面容静好。任凭她怎么呼唤也紧闭着双眼,再不应声。

她只是心乱如麻而已,并没有想到哥哥会找来这里,更没想到会害得他头部受伤。鲜血持续地汩汩而出,黑压压的人群下竟仿佛有死亡的阴影迎头罩下……她很小的时候,在街头也有过噩梦般的回忆,但那毕竟很久远了,记不得也不想去记。她一向以为,只要有哥哥,她的生活就会永远地多彩缤纷。

但是……如果哥哥没有了呢?

莫柠的心头突然涌上巨大的恐慌。

她畏惧而无助地仰脸找寻,陌生的人们却冷漠地避开眼光。等候的总共时间不到两分钟,而后层层叠叠的人群被人强行分离开去,尹丞俊美无暇的脸容从中现出。

“……”她先是惊讶得无以复加,而后浑身都是一哆嗦。

尹丞的眼光游移了一下,便准确地投在莫衍身上。那张一向习于冷漠的表情轻微地被破坏,竟显出心痛和愤怒来。

几乎是用推的,他把面色苍白的少女拨去一边,而后也不顾上好的衬衫被血迹沾染,一使力就把男人从地上横抱起来。

“你们都是怎么回事!?”气急败坏地怒吼,尹丞连瞳孔都微微放大了一圈:“责任我回头再追究,现在都给我让开!”

周围的人震慑于他非同寻常的气势,一时间都愣怔原地没有反应。

“让开!”狠狠地再次申明,他侧过身体,大步走出了混乱的PU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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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的没想到我哥会找到这里来,我只是看到你们……那样,心里头很烦很乱……我……”解释到了最终还是要归为沉默,莫柠揪紧淡蓝的衣襟,因为语无伦次,干脆闭口不言。

担忧的眼神飘到隔离玻璃里安静躺着的男人,仪器滴滴答答的运作声和氧气罩上吞吐成形的雾意让少女渐渐哽咽起来:“我……我不想哥哥有任何的事……他不能离开我……”

三分之一的惶恐,三分之一的凄凉,还有三分之一的懊悔万分……说着“他不能离开我”的莫柠,忍不住紧紧捂住脸,怆然泣下。

她今天流过太多的眼泪,漂亮的眼线都被泪水弄花。她旁边的男人从一进来就是沉默的,形状好看的手指搭在玻璃窗上,却根本好似没听见她的话,只全心全意地注视着里面。

可听到她的最后一句话,男人竟然淡淡转过脸来,年轻英俊的容貌,写了太多的疲惫和无措。

“他更不能离开我。”恍惚中,她听见他这样地说。

心房好似被谁软软地推了一下。这个她从很小很小开始就一直憧憬的男人,她就在他伸手可及的地方,看着他由自负成长为稳重,由幼稚蜕变为成熟……又在此刻对着她说出也许一辈子都不会出口的表白——但那却是属于她哥哥的。

好像从来都把尹丞当成了某个筹码,抑或说仰望很久的一件精致玩具……

她突然明白,也许……那样强烈的渴望,从来都不是爱情。

“……少爷,我……”莫柠泪水糊了满脸,轻轻掉落,然后慢慢染深地面的颜色:“我一直很喜欢你……但是、但是……”

仿佛说不下去,她使劲地拼命地捂住自己的嘴巴:“那不是爱。”

“……”尹丞有点惊讶地回过眼来。

“我想……我哥哥那样规矩的人,若是愿意接受这么惊世骇俗的感情,那就一定可以算是爱。”

“……”

明明已经发觉也许不是爱,那这一秒钟心痛到无以复加的感觉,又是什么呢?

“请你一定要好好地照顾我哥哥……如果他醒来。”少女终是抑制不住,隐忍地呜咽起来。

尹丞只是默然不语地站在原地。与之前不同的是,他专注的眸子已愿意给莫柠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凝视。

衣服还是先前的那套,来不及回家换。血迹早已在袖口干涸……医生丢下一句“情况很危险,先转移病房观察一天”便匆匆消失在走廊尽头。他唯有无计可施地站在隔离窗外,一万遍地在心中默念着祈祷。有时会懊悔为什么不看紧他一点,为什么不早赶去一步;而有时,也会听见震撼他心灵的话语。

比如莫柠。

他一向是看不起莫柠的。认为这个虚荣浮夸的小姑娘只是个下等阶层被惯坏了的孩子。虽然生活在慢慢改变他的看法——忽然有一天,他发现自己的观念已然改变:往往穷人的灵魂,才能绽放出最奢华的花朵。

莫柠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穷人,但她总要长大。

她需要的只是一句话,一件事,一个足够触动她心灵的契机。现在她拥有这些,只不过太过残忍。

她之前的生活完美得如同童话里的水晶宫,她值得拥有一个真正的诺言。

“我会给他最好的……一切。”顿了半晌,尹丞缓慢而郑重地许诺:“我也不会让他轻易地离开我……”

“少爷。”

他一愣停住,却是莫柠流着泪打断他,双眼看不清前方,还是勉强翘起唇角:“可是你知道吗,我哥曾经跟我提起很多次……他最想要的生活,是平等和自由的。”

“……”

少女深深吸气,转过脸庞:“所以,我想请你……千万不要禁锢住他。”

平等和自由。简单的四个字,让尹丞微微愕然地挑起眉尖。

心灵深处似乎被谁重重击打了一下,让他有些头晕眼花。之后层层叠叠响起回音般的嗡鸣,震撼胸腔。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的。

——原来……他想要的这么简单,而自己却一直在忽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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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之后再回忆起来,那段几乎失去了莫衍的、阴暗且漫长的时间,好像离自己已经很遥远,但偏偏每次想起都鲜活可见,历历在目。

窗外持续地下雪。这可以湮没一切声音的纯白雪片,已然飘落了不下三天。

清凉而静寂的又一个清晨。

数不清独自度过了多少个这样惆怅的清晨。豪宅里属于尹丞自己的双人床总是空缺着位置,瞳孔摄取第一缕光线时手还下意识地往旁边摸,仿佛只要他每天都去尝试,那个总是安静到默然的男人就说不定会愿意回来,一如既往地冲他微笑。

那些过往的温柔,终于全部演变为梦境里他无数遍回放的胶片。

……没有实感的胶片。

他坐起身来,被单从线条完美的身体上掉落。有人在门外轻叩,节奏单一且礼仪周致:“少爷,衣服送来了。”

他舒出一口气,渐渐回到现实的状态中:“进来。”

接管尹氏的大半年来,他换过很多个贴身照应的人,也有无数个的得意心腹,唯有“管家”这个位置一直在空缺。

原本以为这个角色是每一个世家都必须要有的,到现在他竟也已经很习惯。

高挑的男人拿着衣服应声进入,却迟迟没有像以往般默默退出。直到尹丞扬眼瞥他一下,才支支吾吾地低声道:“少爷,刚刚戒毒所那边来了电话……”

“嗯?”说到戒毒所必然是陈玉琼那个女人了。尹丞挑挑眉峰,等他说下去。

“说……夫人闹得很厉害,可不可以专门给她一个隔离的房间……她现在……好像精神很不好……”

尹丞顿一顿,冷笑了一声:“她沾这些东西的时候怎么没想这么多。”

“……”男人似乎迟疑片刻,方才斗胆地开口:“少爷,我觉得……她毕竟是陈宇申留下的唯一一个女儿……还是给她点余地吧。戒毒所那种地方……”

陈家原本也是个和尹家不相上下的名门世家,可惜因为发家的陈宇申去世,唯一留下的女儿也只能草草嫁了尹伯崇。虽说没落已久,但陈家那么响的名声在外,总是有些麻烦的。

尹丞凉薄的双眼不动声色地掠过他:“你是在教训我?”

男人大吃一惊地摇手:“没有没有。”

“……这种事情就不必问我了。”他也无意去刁难,赶着去做更重要的事情:“打个电话问爸爸去吧。如果他同意原谅那女人……”

下面的话便不用他继续说了,戒毒所的确是个可以把人逼疯的地方,如果没有过硬的后台和关系……陈玉琼那么一个锦衣玉食惯了的女人,必定是熬不住的。

不过几个月的功夫,果然就快要疯了。

他本来也不是个仁慈心肠的人,与自己无关的人都舍得下狠心去做掉,更何况将莫衍害到这般境地的陈玉琼。

她把他的莫衍推入黑暗的深渊。

——“颅腔内严重淤血,造成大脑去皮质改变……病人很有可能从此以后都无法清醒。”

当医生说完审判般的言语时,他记不得自己是怎样失去理智地抓住对方的衣领的。周围的所有人都用一种看异类的眼光盯着他,只有他一个人在不知不觉的情况下让泪流了满脸。

“混蛋,你再说一遍?!你必须给我治好他……听到没有?!”

医生似乎对此司空见惯,也不介意他近乎无礼的要求和动作,只略带怜悯地静静盯着他。

“……听到没有?你听到没有……”一遍遍的重复中他终归无力撒手,颓然坐倒到冰凉的地面上,痛苦地捂住脸庞。

周遭的人渐渐聚集得多起来,好奇地盯住地上失声痛哭的高大青年。

可是他们不明白的,他们都不明白。

他还有那么多可以给他,他还有那么多没有给他……他欠他的,用尽一辈子也算不完还不清……

现在,却都已经来不及了。

80

其实他已经太过疲倦,报复陈玉琼也完全提不起兴致。如果莫衍第二天就睁开眼来,也许他还会燃起些斗志整治这无法无天的女人,但当这种沉睡延续到不知名的时刻时,他突然觉得事情已确切发生,再惩罚任何人也已没有意义。只要不再看见这女人,就足够了。

尹伯崇出院之后立刻把整个尹氏转交给了他。他老了,也病着……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走到岌岌可危的那一秒。他带着莫柠去了加州,说是度假,实是资助她上学。这个老人的生活里已经没有别的可眷恋的东西,仿佛一下子就认命地开始服老,并想在生命终结之前多做点类似于忏悔的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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