阏氏————壹贰三

作者:壹贰三  录入:03-25

  
  因为冒顿这一举动,四遭立时沸腾起来,众人拥著他们一齐涌向祭坛。赵悬弓却没有动,他只觉得脚下就像栓了铁镣,将他硬生生钉在了原地。
  
  本以为自己能淡然面对这场婚礼,谁知眼看冒顿拥著新娘,胸中难以言明的感情却在此时悄悄流泻……
  
  虽然,冒顿也曾那样拥著自己,可现在在他怀中的却是另外一个人……赵悬弓目不转睛地望向冒顿,希望他能像之前那样,在人群中搜索自己的身影,然後两人遥遥对望,四目纠缠……可是一直到祭祀开始,蹛林的骑士们围著柳枝驰骋呼号,冒顿的视线仍旧胶著在新娘一人的身上。
  
  又望了望冒顿怀中笑靥如花的呼延兰,赵悬弓轻叹:
  
  这份不甘……是妒意吗?
  
  赵悬弓自己也说不清,此时,他只觉得热闹的婚礼中,每个人都在笑,唯有自己没有喜悦的感受,唯有自己的存在是格格不入的。
  
  回想起三日前在月亮湖畔,冒顿曾就著湖面看他……当时就寻思,冒顿到底是在看他,还是在看与他神似的呼延月?
  
  赵悬弓怔忡良久,就连雏菊拉他的衣摆也浑然不觉,回过神时,众人已经载歌载舞起来,他低下头,发觉两个孩子也不知什麽时候径自走了。
  
  就这样失魂落魄地朝著庭内走了一会儿,停下脚步,赵悬弓惊觉自己又转回了冒顿的穹庐前──那绣著狼头的大纛在森森夜色的掩映下透著几分诡谲。想到今晚以後自己已不能再同冒顿同卧起了,他默默转过身,朝著自己那小小的帐房走去。
  
  不过几步之遥,仿佛就已隔绝了人寰的喧嚣,赵悬弓看到自己的帐房,正犹豫著要不要进去,肩上蓦地一沈!
  
  是冒顿?!
  
  赵悬弓这般念道,满怀期待地急转过身,可背後长身而立的却不是他心中所想那人。
  
  “悬弓。”臧衍唤道,见眼前之人的表情先是由惊喜转为郁郁,不禁好奇,问:“你怎麽了?”
  
  赵悬弓不答,只是问:“蹛林大会如此热闹,臧大哥不同单於一道观礼麽?”
  
  臧衍摇摇头,说:“蛮族的祭典不堪入目,我瞧得心烦,就辞了单於来寻你。”
  
  赵悬弓点了点头,把臧衍让进自己的帐房,燃了灯,斟了酒,便同他对饮起来。
  
  酒酣耳热,臧衍又开始侃侃而谈中原的局势,此时赵悬弓亦是微醺,听他说了片刻,忽然道:
  
  “臧大哥,此去燕蓟多少时日?”
  
  臧衍晃著脑袋,道:“若是顺风顺雨,一月足矣。”
  
  赵悬弓不言,一口饮尽杯中酒液,双眼微红,道:
  
  “悬弓想家了,臧大哥可愿带我回去?”

 


阏氏 三十九

  这一夜赵悬弓同臧衍喝得昏天黑地,席间胡言乱语也不知到底说了些什麽,一觉宿醉醒来,已是天光大亮。
  
  赵悬弓头疼欲裂,挣扎著起身,发觉臧衍就躺在自己脚边,鼾声如雷,推了几下还是不醒,赵悬弓就自己起身洗漱一番,刚要出帐子,门帘忽然从外边掀起。
  
  “阏……悬弓。”苏勒的脑袋钻进来唤了一声,发觉帐内还躺著臧衍,不由地皱了皱眉,道,“您怎麽睡在这里?昨晚大王子一直都在找您。”
  
  赵悬弓一愣,呐呐道:“寻我作甚?昨晚他不是大婚吗?”
  
  苏勒也不搭腔,只是催促:“快随我来。大王子今早要去月亮湖狩猎,唤您随侍。”
  
  
  尽管满心不愿,赵悬弓还是换了衣裳,背上弓箭,这空挡,苏勒还特意从马厩里牵了“飞雪”出来供他骑乘。
  
  早上空气微寒,在马背上颠簸了一会儿酒也醒了大半,行将一阵赵悬弓便看到桦树林附近集结了一队人马,看样子不下百来人,个个鞍鞯齐备,军容肃整。为首的武士一身黑衣黑甲,座下一匹黑骏,威武十分。
  
  那就是冒顿。
  
  见此情景,赵悬弓心中一颤,忆起昨晚冒顿迎娶呼延兰时,脸上痴迷的神情……不由得把目光沈下,不再去看。
  
  昨晚,他和新娘已经洞房了吧?
  
  赵悬弓回想起两人曾在床第间的点滴,忽然有种眩晕的感觉……很想现在掉头就跑,跑得离这月亮湖越远越好!
  
  可他终究没法避开,只得骑著飞雪,跟著苏勒亦步亦趋地靠近。
  
  待走近了队伍,苏勒和赵悬弓一道恭敬地朝著上位者行礼。
  
  “殿下。”赵悬弓跟著苏勒一同拜倒,冒顿居高临下地颔首,示意他们起身。这动作间,赵悬弓始终不敢抬头同他对视。
  
  好在呼延兰并不在场,不然同时见到他们两个,他不知会局促成什麽样子。
  
  发觉狩猎的队伍中并没有少女的踪影,赵悬弓心下稍宽,可还没等他轻松多久,头顶上便响起一个沈重、嘶哑的男声:
  
  “昨天晚上,你在哪里?”
  
  是冒顿在问他!
  
  赵悬弓肩膀一缩,头垂得更低──昨晚在哪里?自己还能在哪里?匈奴王子的穹庐已经容不下自己了,他还能去哪里!
  
  赵悬弓不语,不是他不想回答,而是怕自己一开口就会忍不住哽咽出声。
  
  “回禀殿下,昨晚阏氏在自己帐内歇下了。”苏勒见赵悬弓不吱声,便替他回道,方才抬眼之间只见冒顿面沈似铁,非常骇人,他担心再不回答,自己的主人会立时发作。
  
  听闻,冒顿的脸色并未缓和,他冷冷地睨了苏勒一眼,吓得这都尉官马上把头低了下去。
  
  不过冒顿终究还是没有追究,只是叫两人上马,随著狩猎的队伍一并深入月亮湖腹地。
  
  走了一会儿,见冒顿也不主动同自己说话,赵悬弓心绪稍宁,他四下望了望,忽然觉得这狩猎的阵仗有种说不出的古怪。
  
  虽说围猎的时候确要安静,可这队伍未免太过安静了!众人脸上肃穆,皆是一副如临大敌的姿态……这到底是要猎什麽猛兽?
  
  赵悬弓望向苏勒,但见他的额头已经沁出汗液,看起来非常紧张,赵悬弓更加狐疑,就在这时,有人放了鹞子进林,那猛禽呼啸一声──枝蔓抖擞,已有猎物奔逃而出!
  
  “咻──”
  
  一记绵长的破空音宛如凤鸣,横空而出!还没等赵悬弓反应过来,但见一道银芒在面前一晃,疾如闪电刺入林间!
  
  旋即,那些随行的武士们个个弯弓搭箭,随著鸣声所往,射出箭支,动作整齐划一,利索非常!
  
  这……是鸣镝!他为冒顿所制作的鸣镝!
  
  赵悬弓一怔,本能地回过头──
  
  这一次,他意外地对上了冒顿的脸,同时也意外地看到冒顿脸上犹如鬼神般狰狞的表情!
  
  虽然也曾见过冒顿震怒时的模样,却不似今次这般可怖!赵悬弓一惊之下,顿觉背脊上满布湿汗,身子不听使唤地开始发抖,急急收敛心神,才不至於从马上摔下来。
  
  “殿下。”半刻过後,有人进林间提了一只獐子出来,献於冒顿身前──那獐子早已毙命,一身的箭矢,好似一只体型硕大的刺蝟。
  
  冒顿没有说什麽,只是点了点头,跃下马来,拔了鸣镝收回箭袋里。见状,其他武士也十分默契地一同下马。

 


阏氏 四十

  骑马在林中反而行动不便,看样子可能是要徒步进林,可赵悬弓方才被冒顿的样子吓到,身子正僵在马上,苏勒只得扶了他下来。
  
  众人朝著桦林里刚走了两步,见为首的冒顿停下脚步,大家也跟著驻足。
  
  “你们都记得吧,我说过:我的鸣镝射向哪里,你们的箭也会跟随到哪里。”
  
  冒顿的声音不响,但是足以令在场的每个人都听见。众人应喝,声音大得惊飞了鸟雀。
  
  听到这呼喝赵悬弓顿觉胸中一阵郁窒,隐隐的,感觉会有不寻常的事情将要发生……
  
  而正当赵悬弓这麽想的一瞬,耳畔又听得“咻”得一记破空声,他顺著声音蓦然回首,却看到了令他匪夷所思的一幕:
  
  冒顿居然搭弓向他的爱驹“飞雪”射出了鸣镝!
  
  飞雪哀嘶一声,猛地扬起了前蹄──可是它的挣扎根本毫无用处,箭矢如雨,纷纷射向它雪白的身子。转眼,这匹曾经载著冒顿夜奔千里,逃离敌营的战马,便横尸血泊!
  
  倒下时,这匹雪白的神驹双眼仍是大睁著的,仿佛是弄不明白,一向对它宠惜有加的主人,为何会以这种残酷的方式结束它的性命。
  
  这是怎麽了?发生了何事?
  
  赵悬弓看著飞雪横躺的尸体怔愣了半晌,根本不明白适才发生了什麽。他颤巍巍地转过头,欲问旁人自己是不是在发梦,可就走这时,他看到……看到咫尺之遥的匈奴王子正一脸的严霜,鹰眼般的双目灼灼地盯著自己,那神情比射杀獐子时更加狠戾,一望之下,想说的话便一下子梗在了喉头──
  
  “刚才,谁没有跟著射马的,出列!”冒顿问道,声音依旧不响,但足以撼动每个人的心弦。
  
  闻言,有五个骑兵依言从队伍中走了出来。
  
  “为什麽不射?”冒顿问。
  
  “因为……因为飞雪是您的爱马啊……”
  
  “我说过──我的鸣镝射向哪里,你们的箭就要跟著射向哪里!”
  
  冒顿顿了一下,喝道:
  
  “不从令者,斩!”
  
  此话一出,那五人便被从人拖下马,准备拉出狩场处刑。
  
  没有人敢说一句话,赵悬弓此时已是冷汗浃背,饶是他再愚钝也察觉出冒顿今天的不同寻常……昨晚到底发生了什麽事?为何冒顿如此震怒?他如此珍爱飞雪甚至不让旁人随意骑乘,到底是什麽样的愤怒才能教他狠心射杀它?
  
  眼见五名骑士就在不远处被断首,毙命当场,赵悬弓腹中翻腾欲呕,他慌张地收敛视线,却看到:冒顿再度把腰身挺得笔直,从箭袋里抽了一支鸣镝搭在弦上,然後他缓缓的、缓缓的将弓拉成满月……这回,瞄准的不再是猎物、也不再是马,而是一个人……一个教赵悬弓万万想不到的人。
  
  “殿……下?!”
  
  瞠大双目,难以置信地望向冒顿,赵悬弓做梦都没有想到──冒顿这回瞄准的对象竟是自己!

 


阏氏 四十一

  不……这一定是在做梦!一个噩梦!
  
  赵悬弓怎麽也不愿相信,前几日还和自己在这月亮湖畔耳鬓厮磨的男人,今天竟会拿鸣镝指著自己!
  
  但事实就摆在眼前:眼前怒箭相向的男人,正是冒顿本人!他双目近赤,面容狰狞地几乎扭曲,以往那些怜惜不再,除了仇恨……还是仇恨!
  
  赵悬弓眼前一阵晕眩,脚下虚浮地好像就快站立不住……不过就是这危急时刻,胸中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明。
  
  那一瞬他忽然明白了……明白了为什麽刚才冒顿会射杀飞雪,也明白为何冒顿现在又把鸣镝指著自己……
  
  一切都是早就计划好了的!从一开始冒顿让他制作鸣镝早就注定了!冒顿训练死士,教这些人对唯一的主人惟命是从,用来实现他的野心!可在行动之前,这些死士们需要一场试练,以测试对主人的忠心……显而易见,那最佳的祭品,就是飞雪和他!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没有闪避,没有挣扎。明白了这些之後,赵悬弓慢慢地站直了身子,直视那个无情的男人,缓缓展开双臂──
  
  我以为你是在乎我的,哪怕只有一点点,哪怕只有一瞬间……哪怕你看我的时候想到的是另外一个人……可现在我才知道,我一直都在自作多情!
  
  这般念道,一滴清澈的眼泪,顺著面颊无声滑落。
  
  眼泪滴在青青的草地上,同样滴在冒顿的心门。
  
  你在哭吗?为什麽哭?那哀怨的眼神是怎麽回事?你不是说要随臧衍回中原去吗……你不是准备背弃那神前的誓言了吗?
  
  一刹那,冒顿动摇了,那斩敌逾千,从不懂仁慈为何物的心中竟有一瞬好似被狠狠扎了一下,他的手微微一颤,就想收起鸣镝,可就在这时,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一声甜甜的呼唤……
  
  “殿──下──”
  
  有人在唤他!冒顿不假思索地转过身,还没有看清来人是谁,就把箭射向了声音的来源──
  
  
  呼延兰满十六岁了,她等了整整四年,终於得嫁给心上人,心中喜不自胜。
  
  蹛林大会那天,她知道,自己是整个单於庭最美丽的女人,连那一向孤高的匈奴王子都一直盯著她,久久无法移开视线。
  
  晚上,她便成了他的新娘,初尝人事,受尽恩宠。
  
  虽然一早醒来,冒顿不在身边,呼延兰有点小小的哀怨,可很快又几乎被胸臆中盈满的幸福感淹没。
  
  从今天开始,兰居次变成了兰阏氏,她已是他的女人,这个事实,一辈子都变不了了。
  
  按耐不住喜悦,所以这日还是早早起身,准备去猎场亲自狩取猎物赠与丈夫。没过多时,听从人说看到冒顿一早往月亮湖去了,她也兴冲冲跑来,提了一只新猎的锦鸡想向他炫耀一番自己的射艺。远远的便看到冒顿那高大伟岸的身形儜立在桦林前的武士中,她的眼里只有他,不假思索便开心地叫他……
  
  可是接下来,迎接呼延兰的不是热烈的拥抱,也不是温暖的笑意,而是一记悦耳悠长的破空声──一支鸣镝瞬间贯穿了她柔软的胸膛,而她眼里喜悦才刚刚转成了疑惑,又有数不清的箭矢向她袭来……
  
  “不能射!不能射啊!她是王子的新娘!”
  
  伴随著这声近乎哀鸣的呼喝,少女像“飞雪”一样倒在了血泊之中──至死,她的脸上还是困惑的表情,手中紧紧攥著那只准备提给冒顿的锦鸡……

 


阏氏 四十二

  赵悬弓眼前一黑,猛的想起不久之前,呼延兰曾说过的:
  
  “小时候我听族里的婆婆讲,呼延家的女人都是被诅咒的,命中注定会为了心爱的男人而死……月姐姐就是因为这个诅咒,才会长眠月亮湖。”

推书 20234-03-25 :戏擒冤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