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而傅放却也是心头雀跃,追着薇儿冲到湖边,对着山谷放声大喊:"我--回--来--
了--!!!"
那清澈而充满活力的声音,直插天际,震荡山谷,引得山水轰鸣,似乎漫山遍野都回荡着"回来了,回来
了"的回音。童谅见他似乎回到了少时模样,不由笑出声来。
傅放却是回头直直地看着他,眼中掩不去兴奋之余,口中明明白白地说道:"从今以后,这里就是你我二
人的天涯海角!"
童谅不说话,就这么望着他,两人眼光交缠,诉不尽的温柔旖旎,逶迤缠绵。
两人和薇儿在湖边抄着清洌甘甜的湖水喝了个饱,之后身心放松,便相拥着疲倦已极的身躯在湖边沉沉
睡去,直到夜幕笼罩穹庐,满天星光熠熠的时候才微微醒转。两人见自己与对方都是一派以天为盖地为庐的
洒脱放肆,相视一笑,才携着薇儿沿湖岸向山谷深处走去。
谷中奇异景色乃是数也数不尽的,夜色涂抹下,那些平常看来光彩照人的奇风胜景看来更多了几分神秘
的气质与柔软的感情。傅放曾在此住了五年有余,一花一木一景一物自然熟悉得如同自己掌心的纹路。两人
并不着急,傅放随手指点一处处瀑布泉水,奇峰异石,两人时而啧啧称奇,时而互相微笑,又有薇儿在身边
跑前跑后,种种温柔眷恋,轻松愉快,不一而足。
两人一童随便走着,直到夜色渐深,才远远望见深青色的山麓,在丛丛树木的掩映下露出无数飞檐屋脊
。
"那里是......"童谅心中奇怪,在这漠北边陲,人烟稀少的山谷,怎会出现如此多的高大房屋?
傅放神秘一笑,拉起他手,道:"过去就知道。"
薇儿毕竟这么长时间以来累得狠了,即使刚才睡过一觉,但又兴奋了许久,深夜之时还是打起了瞌睡。
傅放便背起女儿,走在前面。童谅走近那些房屋一看,才发现这些建筑连绵一片,规模宏大,在夜色的映衬
下庄严肃穆,竟远非一般庄院可比。
"这里就是我幼时玩耍之地,每每让师父遍寻不着头疼不已的地方。"傅放笑得更加灿烂。他伸手推开一
处院门,那木门上油漆已然斑驳破落,似乎年代久远。
"今天晚上,我们就先住在这里。"
从那小小院子进入整个建筑群,才发现这里原来大得出奇。一个一个高大宽广的房间布局严谨,通过一
条条回廊相互连接,错综繁复,不过走了一会会,童谅已辨不清方向。这里虽大,但久无人烟,只有两人的
脚步声从光滑的金砖地板上传遍一个个尘封许久的厅堂,打破沉寂,更显清凄落寞。但即使仅有月光照耀,
童谅也能发现那些房梁上精美的彩画,静默着,似乎在述说一个个静默而沉淀许久的往事。
"傅放,这里究竟是......"童谅终于忍不住开口。
"是皇宫啊。"傅放回头一笑。
"皇宫?可是这里怎么会有皇宫......啊。"
"看来你想到了,真不愧是踏波居士。"傅放笑笑,抬头望着天顶上仍可依稀辨认的精致彩画,悠悠开口
:"这里本是前朝皇室为躲避灾祸突袭而修建的秘密行宫。前朝覆灭之时,末代永煦皇帝因觉无颜面对列祖列
宗,便并未使用这里苟延残喘,而是以身殉国。蔚身为皇太子,原也欲步其父后尘,却被下人与本朝太祖拦
下。之后他离开皇宫,来到这里隐居,直到后来扬名江湖......"
"这么说,这里就是倾城一剑,剑圣,还有你修行隐居的地方了?"童谅问道。
"当年蔚与我大师兄......"话到嘴边,傅放一噎,心知自己既已知道身世,就不能再称修漫山为大师兄
,而应该是"父亲"才对。但他却无论如何也叫不出口,于是便改口道:"......与剑圣的确是住在这里,但剑
圣死后蔚怕睹物思人,便带着我搬到更远的地方去了,但这里却是我幼时常来玩耍的处所。"傅放说到这里,
念及当年袁蔚用意,愈发觉得心中不畅,顿了一顿,续道:"我倒是没怎么在这里住过,不过今晚我们就先在
这里休息,之后再作打算。对了,我们刚才是从后宫的部分进来的,经过了皇后的未央殿,皇帝的寝宫紫宸
宫,现在要去的太子所住的承乾宫。这里已有五十多年无人居住,其他地方都是一片荒凉,只有当年蔚住过
的承乾宫经过整修,才能住人。"傅放嘴上说着,脚下也未停步。片刻后,童谅抬头就能看见一块悬在上方的
蓝底匾额上大大的"承乾宫"三字。
推开布满灰尘蛛网的门,眼前的房间也是一样的高大精致,不过与先前看到的荒废宫殿不同,明显更为
整洁。傅放在推开那扇门的瞬间有片刻失神,接着回头对童谅道:"院子里有井,我们先打点水来把这地方擦
擦,睡一个晚上也好。"
两人哄着薇儿,和衣躺在未铺被褥的床上。傅放望着窗外与十年前,二十年前一样皎洁明亮的月光,怎
么也无法合眼。
"睡不着吗?"听到童谅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傅放起身苦笑道:"之前也睡过一阵子,现在不怎么困。"忽
然,他转身挤出一个笑容,道:"你饿不饿?这里吃的东西没有,却有一样好东西。"
"什么东西?"童谅也坐了起来,随口问道。他早看出自从来到这里,傅放的情绪就不同往常,而是心事
重重。
"你坐着,我去拿来。"傅放翻身下床,掠出门外。
童谅坐在那里,就着月光凝视着这屋内的摆设。房中无甚多余之物,除了床,就只有一张圆桌,几只圆
凳,靠窗还有一张书桌与书架。桌上仍然放着几支笔,一方砚台,一块没有用完的残墨和一叠堆满灰尘的发
黄的纸,而书架上还摆着满满的书。他下床走到近前,就着月光看去,发现不仅四书五经,诸子百家,还有
许多佛经典籍,仔细辨认,书脊上金刚经,法华经等经书的字样还依稀可见。他随手抽出一本,轻声念着上
面的文字:"......知诸众生有种种欲,深心所著,随其本性,以种种因缘、譬喻言辞、方便力、而为说法。
舍利弗,如此,皆为得一佛乘、一切种智故。"
自己有多久没有念诵这些原先天天不离口的经文了?
佛说,因缘,情爱,孽障,解脱......
就凭现在自己这个样子,如何还能般若波罗蜜,发无等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之心?
丢下经卷,童谅废然跌坐在桌前椅上,苦笑出声。
"来来来,有好东西了!"正在这时,傅放抱着一个坛子踏进房间,转头看去,见童谅正坐桌前,眉头紧
皱,满面苦痛之色。
"童谅,你怎么了?是不是,是不是胸口又疼了......"傅放慌了手脚,忙把坛子往圆桌上一搁,冲将过
来。
"不要紧,我没事......你别担心。"童谅见傅放满面担忧之色,宛然一笑,刚才那种自责不已的心情竟
烟消云散了。
"......那就好。"傅放长叹一口气,道:"你不知道,每次你这个样子,我总会觉得胸口比你还要
疼......但那种疼若是从你身上分过来的有多好啊......"
"我知道的。"童谅见傅放不觉真情流露,胸口阵阵暖流汹涌流过,但猛然间喉头却是一甜,他心下一惊
,用尽力气把那阵腥甜咽回肚里,忙发话道:"你说好东西,是什么?"
傅放一拍脑门,连忙回身搬来那个坛子,拍开坛口泥封,一阵浓郁的酒香便弥漫在空气里。
"你哪里来的酒?"童谅讶道。
"嘿嘿,不知道了吧,这是前朝事先藏在此处地窖的好酒,现在算来起码有六七十年了。人道酒是越陈越
香,你来尝尝这陈得不能再陈的酒,那可是人间极品啊!"傅放舔舔嘴唇,咧嘴笑道。忽然,他又似乎想起了
什么,抓了抓脑袋:"哎呀,我忘了,你是不喝酒的......怎么办,这里又没有茶叶......"
"没关系,"童谅淡淡笑道:"你喝就好,其实我也不是完全不能喝,你先给我倒一杯,小小的尝一口应该
不是问题。"
"哎。"傅放应了一声,轻快的转身去寻杯子。看着傅放的背影,童谅心底那无法抑制的悲凉还是充溢在
他的胸膛。
这样的日子,还能过多久呢?
中
在他们避居倾城山后的第二天,傅放就找来了原先就存放在倾城山的一批血泪丹给同谅和薇儿解了毒。
以防万一,他还特地去寻了些这山生长的独有的奇珍异果,童谅与薇儿吃了之后身轻体健,更是精神了不少
,很快便把在沙漠跋涉失去的精神养了回来。
又过了几日,傅放悄悄回到他们进来那条通道探查,回来后却告诉了童谅一个不算太好的消息。
那条通道出口的石门虽未被打破,但由于荆之扬在石门外用了深厚内力的一通拍击损坏了让石门开启的
机关。这处山谷四面环山,本是一条极为隐蔽的死路,不然前朝皇室也不会特地选在这里建造秘密行宫,居
民进出,全靠那条凿山而成的通道。开门机关损坏,石门打不开,也就意味着他们三人就此只能呆在山谷,
再无路可出了。
得知这个消息,两人相对无言了片刻,却童谅先冷静下来,淡道:"出不去又有何关系。我们就在这里度
过余生,不用去招惹是非,外面那些纷扰也寻不到我们身上,清清静静,岂不甚好?"
傅放转念一想,倾城山物产丰美,宫殿里还有袁蔚留下的衣物书籍和各种用品,他们三人就算在这里住
上一辈子也不愁吃穿,却也不错,于是便也放宽了心,再不去考虑其它。
"童谅,今日天气不错,我们就在湖边吃饭吧?"傅放一手牵着薇儿,一手提着刚从湖里钓上来的鱼,扬
起笑脸对童谅道。
"好啊。"童谅从树上跳下,拍拍落满树叶的衣襟,摸了摸扑上前来的小姑娘软软的头发,点头道。
傅放伸手扶稳童谅,接过他手中的浆果,微微眯起眼睛,做思考状道:"那,今天用什么碗吃好呢?"
童谅心知傅放在故意揶揄他,也不去理睬,只是道:"这宫里所有珍贵的瓷器几乎都被你用遍了,还不过
瘾吗?"
"啊,就用那个,那个上面有好多裂痕,像碎了似的那种......"傅放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一拍手道
。
"你是说那个哥窑葵口碗吧?"童谅苦笑道。
"对,对,就是那个哥什么的......"
"真不明白,为什么你跟着你那位博学多闻的师父那么长时间,他怎么就一点都没告诉你这宫里到底有多
少珍宝啊。"童谅不可思议地摇头。
至今为止,三人在这废弃的宫殿里已住了一月有余,原先他们并不打算在这里长住,但傅放发现这儿离
盛产鱼虾的湖岸路途最近,宫墙内外还生长着不少汁多味美的浆果,两人长时间奔波劳碌,早已心力交瘁,
便在这里停留了下来,天天捕鱼采果,教薇儿练功读书,过起了神仙也般的日子。
这处宫殿在前朝尚未覆灭之际便长期派有年老而孤苦伶仃的太监宫女看守打扫。前朝灭亡,他们不愿离
去,袁蔚来后便都集中在了承乾宫一带随身服侍。不到十年,那些太监宫女逐个老死在这里,袁蔚也未再找
人侍候,于是三四十年过去,宫殿里还是留有很多生活用具。某日童谅在用餐之时偶然发现傅放手中用来盛
鱼汤的碗很是有些稀奇,取来一看,大吃一惊:"这不是钧窑的天青釉中红么?"
"你说什么?"傅放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童谅也不答应,把自己刚才使用的饭碗翻过来一看,更是惊愕:"定窑象牙白剔花碗!这些东西你从哪里
来的?!"
"你说饭碗?啊,我今天不小心打破几个,就到其他宫里的百宝架上摸了几个来......"傅放抓了抓脑袋
,不解童谅为何如此惊愕。
童谅也不言语,待到吃完饭后,便拉着傅放一个宫殿一个宫殿检查过去,结果让他悲喜交集。喜的是这
里居然收集有如此多的前朝精品瓷器,悲的是前朝覆灭之后世界上便再无人知道这里居然还藏有如此一个全
是珍玩的大宝库。他这才明白,说倾城山是藏宝之地一点也不为过,只不过长期住在这里的人,莫不是以钱
财为身外之物便是毫不识货。这里的确没有多少金玉珠宝,但这些作为前朝皇家贡品的瓷器在行家眼中却全
是价值连城。
"这是......珐琅彩蟠龙瓶!"
"......青花五彩海棠洗!"
花了三天时间大略鉴定完毕之后,童谅长长叹出一口气,为这些从此可能再无出世之日的珍贵瓷器扼腕
叹惜--若是到了京城的古玩行,这些吃饭的碗,吐痰的盂可都算是珍贵无比了。
自那以后。傅放从此便染上了一个恶习,就是每次吃饭喝水必定特地去寻各个宫中摆放的珍贵瓷器来使
用,这种玩笑般的行为则是让童谅又好气又好笑,而傅放却似乎玩上了瘾。
"你说这些都是珍宝,但在我看来他们不过就是普通花瓶,饭碗而已。那么多各式各样的漂亮饭碗放在这
里,不用白不用。"傅放知道童谅口说这些东西珍贵,但心底也并不是奉若生命。他虽然从小家教良好,品味
风雅,但对金钱却也颇为淡薄,于是两人便把每天换不同样式的饭碗作为平淡生活中的调剂,乐此不疲。
但即使在这种戏耍时候,童谅也能够时时感受到自己生命的流逝。但现在的生活太幸福了,幸福到让他
不敢逼视,也不愿去想自己生命之火燃烧到什么时候就会熄灭。他费心隐瞒,不让傅放察觉他身体的逐渐虚
弱,而傅放为了在自己蛊毒发作之时不让他看见估计也是费尽心思吧......
这种时候,也只有自欺欺人而已。
他苦笑。
那是一个无月无星的夜晚,漆黑一片的夜幕犹如被重重黑布紧紧包裹着,发不出一丝光亮。童谅忽然从
梦中无端惊醒,略略睁眼,便瞄到傅放悄无声息从屋里掠出去的身影。
童谅心下一动,便也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一路跟进离他们住所相隔不远的山脚下一个毫不起眼的岩洞
。
"这里是什么地方?他为什么要一个人来这里?"童谅愈发生疑。他控制了自己的气息,并没进去。但即
使他伏在洞口,也能感觉到山洞内散发出的阵阵刺骨寒气。
片刻后,洞中传来水声,他定了定神,还是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不一会儿,山洞尽头出现隐约烛火光
亮。就在那模糊的光线下,童谅看见傅放正坐在山洞深处一处寒气逼人的泉水内,闭目皱眉,仿若入定。
童谅不动声色,就在一旁等着,而傅放竟在那泉中静坐了一个时辰,最后出来时全身还冒着丝丝热气。
童谅抿紧了唇,心下一阵翻腾:这个人究竟在做什么?他难道瞒着自己什么?
但他仍不出声,见傅放默默地穿好衣服,忽然抚住胸口,缓缓地跪倒在冰冷的地面上,肩头微微抽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