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连话头都还没起,病房的门就被推开,使他自然的转移视线,瞟向了他的右前方。
一个身著黑西装、中等身材的绅士,皱著张脸朝床位走来。
他看也不看站在一旁的雅德,将全部注意力都投往卧在病床上的毕维斯。
「我还以为……」发现一旁的身影,他抬头看了一眼雅德,没再继续说下去。
「我是刚才打电话通知你的人。」雅德向他颔首。
中年绅士没给他任何表情。
「谢谢,」他从西装里掏出一张支票,在他眼前晃动。「你现在可以走了!」
雅德被他这个举动弄得不知该如何反应。
站在原地,他的双眼只是盯著眼前摆晃的支票。
「我打算让他当我们家的佣人!」
这句话让站著的两个人都将目光移往同一个方向。
「我们家佣人够多了!」一阵安静後,凯伯·德·席卡恩首先发声,并又抬眉凝了雅德一眼。
纵使被看得有些别扭,雅德还是在心里用力附和著。
光是一个早上就让他像洗三温暖一样,流动的血液忽冷忽热,倘若再朝夕相处,别说他的精神不堪负荷,就连他的身体都受不了!
现在他只打算赶快上教堂向圣母马利亚忏悔;如果再继续待在他身边,自己恐怕只会增加罪孽!再者,自己的身分也说不定很快就会被拆穿。
和他住在一起,在雅德的眼里见到的只有种种不利;当然,能堂而皇之的在他身旁监视固然是难得的机会,只不过会为此感到雀跃的是一个优秀的徵信人员。……然而他很明白那不是自己能轻松面对的。
「难道我连要用一个人的权利都没有?」
见他他们两人眼瞪著眼,雅德能充分感受到四周的冷冽气流,他觉得自己似乎该说点什麽;但是嘴巴开开閤閤就是吐不出半句话,只能眼睁睁的目睹潜伏在眼前的风暴,随时刮起……
「啊!真是吓死我了!」一个打扮贵气的女人慌张的推开门,并大步的走进来,「毕维斯,我的宝贝,你没事吧?」
病房里的三个人瞬间都脸色大变的望向这名妇人。
「哪里受伤了吗?让我看看!」浑然不知自己轻易就化解了刚才的沉窒氛围。妇人绕过绅士的身旁,一把抱住了毕维斯。
「妈、妈!?」被压在病床上的人困难的发出声音,一只手在空中晃了晃,想挣脱母亲的压制。
使劲拉开身上的人後,毕维斯脸色死白的喘著气。
「你到底怎麽了?」审视了一遍,没瞧见毕维斯身上有伤,艾薇·毕瑞齐拉忧心的问。
顺了顺气後,毕维斯一脸不悦的回望著母亲:「只是肠胃炎。」
「真是!」妇人叉著腰不满的望著病床上的儿子,「连自己的身体也不懂好好照顾,早叫你别搬出去,你就不听!」
听到家里的佣人接到一通电话,说是毕维斯在医院,真没把给她吓死。即使知道凯伯已经往医院来,她还是放不下心。
没把心思放在艾薇的碎念,毕维斯只是漠然的转过头。
和凯伯一样,艾薇之後才发现雅德的存在。
「你是毕维斯的朋友吗?」不同於凯伯的冷漠,艾薇倒是欣喜於色。
「您好!」雅德冒著冷汗向她微微欠了个身。
艾薇自头到脚的打量,令雅德浑身不对劲。
她在看什麽?
雅德垂下眼睑,视线也因情绪紧张毫无目标的游移。
「是你送这孩子来医院的吧?!」
见雅德拘谨点头,她露出欣慰的笑容。
「请好好照顾我们家毕维斯。这孩子从小就没什麽朋友,老是一脸骄傲的样子,连同侪都害怕。现在看到他终於会交朋友了,我真是高兴!」高八度的音调的确能说明艾薇有多喜悦。
「他是我刚请的『佣人』!」毕维斯在这两个字上,特别加重了语气。
对於母亲这样胡乱掀自己的底,让他著实有些不高兴。
「佣人?」她又望向雅德。
雅德面有难色的抬起头:「我…」
「我说过家里佣人够多了!」在一旁始终带著严肃表情的凯伯打断了雅德微弱的声音。
「他需要一份工作。」完全不理会凯伯阴沉的脸,毕维斯轻描淡写的向艾薇解释。
「这样啊。」艾薇又抬头看著雅德。
雅德眯起眼急欲推托:「我……」
「我们家又不是开救济院的!」再一次的,雅德的声音又被凯伯压下。
「我是请他当佣人,又不是让他当食客!你还怕他白吃白喝!?」毕维斯的音调压得很低,但还是不免看得出他的脑火。
忍受不了剑拔弩张的气氛,雅德再次开口:「我想……」
「你们别吵了!」这次打断他的是毕维斯的母亲。
一家子都很强势!难道他们从来都不会听听别人想说什麽吗?
连遭到三次禁口後,雅德已经不打算再自讨没趣,这种被完全漠视的感觉使他有点难受。他叹著气,望著这一家人。
目前,他唯一能做的只有等著听结论的份。
艾薇将脸转向凯伯:「这又没什麽不好!卡特不是要退休了吗?刚好可以让这孩子来递补!」
丝毫不在乎凯伯藏怒的脸色,她又转而面向雅德。
「那就这麽决定了!」她露出慈爱的笑容,以及不容否定的语气。
第三章
抬头望著四周美轮美奂的欧式庭园,雅德吸了一口气,让氧气充满在他的肺里,闭上眼睛,再缓缓的张开──
即使不愿相信,他仍旧扎扎实实的伫立在繁花围绕的花园里……
事情纵然已演化至此,他还是逃避性的希望自己只是在作一场梦,然而没他希望的结果,这份真实感却越加鲜明。
这……究竟是怎麽回事?
雅德盯著手上的水管,无力的叹口气。
想起电话里和劳格的对话,他不由自主闪了神──
「老爹,现在我在毕维斯家当佣人。」雅德拿著手机四处张望。
电话那头传来劳格的笑声。(不错嘛!你这小子真有乃父之风!)
「不、我是说,救我…」
(你在说什麽啊?不是很成功嘛!?)
「我怕我会不小心穿帮,」雅德将嘴贴近手机,小声的说:「我怕砸了你的招牌!」
(如果你只是怕这个,那就不必了!当初答应你,我就完全不担心这个问题。)
听他说得轻松,彷佛这件事对劳格来说,根本没有雅德想得这麽严重。
他实在很难像劳格一样将一切置之不理,毕竟这关系著劳格经年累月建立起的声誉。
没错,一开始雅德是抱著强烈的决心,只不过一旦想起自己目前的状况随时都会遭到揭破,不安的感觉就就会像浪潮一波波袭来。
浑厚的嗓音在他的优柔不决中再次响起。
(委托者也希望你能再注意他一段时间,能就近观察反而好。你就放胆去做吧!我等你的好消息!)他带著呵呵的笑声挂掉电话。
……说什麽放胆去做?雅德无力的垂下肩膀。
「安分工作真的比偷车勒索还无趣?」毕维斯站在雅德後面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见雅德拿著水管发呆,让他忍不住想开口。
身後传来的低调嗓音,让雅德的肩膀瑟缩了一下。
啧,能不能别再烦他啊?
雅德不耐的啐一口气。
今天一大早,望见凯伯要出门工作时朝他冷冷的瞟了一眼;他都还摸不清楚为什麽自己会被仇视的态度对待,就只能莫名其妙的接受对方的敌意,连问都不能问。
这已经让他心情非常差了,现在毕维斯却又没事跑来招惹他?!
他顺了顺呼吸後决定不搭理,继续刚才停滞的工作,等著对方识趣的离开。
全天下最有个性的佣人显然就在这里。身体抵在门边,毕维斯带著戏谑的浅弧望著背对他的人。
昨天除了在解释他的疑问外,毕维斯发现雅德似乎就不太愿意再和他对话,深觉对方有些古怪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曾听说过东方人都带著点神秘色彩,以往毕维斯没刻意去考究,盯著他浓密轻盈的黑发,彷佛真能令人产生子夜将至的错觉。
心里的纳闷致使他对谜一般的东方男子颇感兴趣。
但是对雅德来说,毕维斯才真让他充满疑惑。
据他调查,毕维斯并不是个喜欢亲近别人的人。
这一张别致的脸庞,所散发出来的总是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孤高的言行彷如没有一丝弹性。
别说要他主动对别人閒扯些言不及义的话;就连别人主动要找他聊个天,他那股兴致缺的态度就能使来者摸摸鼻子,识相的打退堂鼓了。
但在昨天,即使他那张脸依旧悬挂著冷淡,不过却会有意无意的找自己说话,而且还想尽办法要他答腔。
他是不是还想打探什麽?
感觉到对方依旧站在自己後面,丝毫没离开的打算,雅德惶惶的在心里猜想。
若非如此,对方怎可能对他另眼相待?!
考虑到这一点,他不断在心里耳提面命,别让自己一不小心就露出马脚,尽可能不要做多馀的回应。其次,雅德自上一次在蒙马特遭他设计後,对他的印象就已大打折扣,他确实不可否认,心里仍对这件事耿耿於怀。
「你讨厌我?」在这句话问出口後,连毕维斯都不明白,自己为什麽会冒出一点点不悦的感受。
雅德摇摇头,手上的工作仍是没停下来,让洒落的水乘著阳光的照耀,形成一道色彩缤纷的彩虹。
也还称不上讨厌,只是不能苟同他的行为。对雅德来说,一个人不论长得再好看,如果品行不良,一切就全完了!
毕维斯缓步走下连接庭院的短阶梯,到了他身旁。
银光闪闪的发稍垂下,毕维斯审视著雅德的侧脸。
他发现雅德有副密长的睫毛,和他截然不一样的黧黑星眸,虽然看起来很像小时候见到母亲房里收藏的东方娃娃,不过他没娃娃看起来娇嫩柔弱。未脱稚气的脸,一眼看上去是有点可爱,只是,似乎又多了那麽点坚毅。
被这道诡异的目光盯得极不自在。
「你到底在看什麽?」被毕维斯看了将近一分钟後,他难以忍受的出声遏制。
毕维斯没有回答,一昧还是半垂著眼仔细观看著他。
雅德本想著不再开口,反正谁受得了这种尴尬的沉默!他只要摆出冷淡的态度,怕他还会不识趣?
偏偏毕维斯对这种气氛却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同样的姿势两人就僵立了十分钟,幽邃的眼神毫不避讳的洒在自己脸上,这让雅德在心里暗暗大喊吃不消。
如果再这样下去,雅德担心那双毫不忌惮的目光会将自己啖噬,他向自己宣布战略失败。
纵然无法躲避他的眼神,至少也要拉远彼此的距离。
雅德无奈的向右跨了一步。
然而毕维斯像是故意要找他麻烦似的,也同样向右跨了一步,很快的又和他缩短距离。
这样紧迫钉人的动作反覆了两、三次让雅德大为光火。
「你到底想怎样?如果有什麽吩咐直讲就是了!」
毕维斯仍然没回应他,唇角现出了一道优雅的浅弧。
望著他别具深意的笑容,雅德的眉宇打了个结。
「你到底想做什麽?说话啊!」被他的行为逼得有些烦躁,雅德投降般近乎恳求的问。
终於在一阵安静後,他唇角的刻痕化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双认真的眼眸。
「知道我的心情了吧!」一语提醒他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毕维斯微抬高下颚,带著理所当然的表情瞅著他。
雅德睒了他一眼後,低下头。
「好啦!要问什麽都随便你!」
他那那种自暴自弃的样子让毕维斯觉得好笑。自己只不过是想跟他聊个天,需要拿出一副将赴沙场的必死决心吗?尽管自己看起来是不容易和人攀谈,但是也不至於有散发出『存心找碴』或是『说话给我小心一点』的傲慢气味吧!?
这让毕维斯百般不解,不过他也不想再去摩测雅德的反应。反正日後可以慢慢了解。
「我觉得你讨厌我。」虽然这是一句像似处於弱势的言词,但是从毕维斯的脸上却完全看不出丝毫落寞。
「你介意啊?」他震慑的张大眼睛。
努力再翻翻脑子里的资料。雅德发现这和他所调查的毕维斯根本是截然不同。
难道自己努力所调查的资料都是错的吗?
这令他涌起阵阵的恐慌,不知道往後该如何和他相处下去。
介意?
毕维斯到让这句话勾起了困惑。别人如何想他,他一直是不屑一顾;除了工作需求,他会勉强自己稍微摆摆样子,基本上也只是不让经纪公司过於困扰。其他,别人会怎麽想自己,他也没兴趣理会。
现在说起来,自己对这个东方男孩或许真有那麽点执著。
「嗯!」他诚实的点点头。
「呃……」得到他直率的回应,使雅德只能惊诧的望著他。
两目相接,雅德看著他透著蓝光的清澈眼瞳,在一时间里,他居然会觉得眼前的人只不过是个未经污染的孩子……
不对!
这家伙曾经还打算污染他耶!
像大梦初醒,雅德马上就推翻了刚才的荒谬想法。
他别过脸,告诉自己别被眼前的假象蛊惑。
「上次在蒙马特,你真的做得太过分了!」他又将水管洒向急欲得到滋润的花圃,脸上倒没有太大的起伏。
「蒙马特……」毕维斯扬起一抹笑:「那之後怎样了?」他偏下头问。
听到带著笑意的声音,雅德斜凝著身旁的男子。
他真是不敢相信,始作俑者居然会连一点反省的表情都没有!?
「你还真敢问!如果我是女人,隔天赛纳河上说不定会多一具浮尸!」
看他咬牙切齿的模样,毕维斯也轻皱了眉头。
「不至於吧!」眉心的皱摺很快就又敞了开来。
雅德睃眼瞟视他,「那对你来说,什麽事才称得上严重?」毕维斯语里的那份轻松令他为之气结。
毕维斯欣赏完他气噎的面容後,才收起笑容慢条斯理的回答。
「你以为我为什麽要诱你到那去?」见雅德气愤的脸闪过一丝不解,他又继续说:「那个环境会令人恐惧加倍,却不至於会发生危险!」
「你怎麽能确定不会发生危险?」这个回答并不能使雅德满意。
那里可是风化区耶!街上的情色商店外贴的都是引人遐想的色情图片,和一堆不堪入目的内容。
他找了个看起来就像一直在那个地区徘徊留连的地痞绊住他,自己却神情自若的离开,简直就是存心不管他的安危。
现在居然还尽说些歪理撇清责任!?
接收到雅德满腹的火气,毕维斯倒相当坦然的扬扬眉尾。
「那是肯定的!第一:我只是要那个男人吓吓你而已。」他竖起第二根手指,「第二:大白天在满是游客的地方,只要你不要呆呆的跟那个人走,哪可能会发生什麽事!再说,我还特别挑了一个瘦弱的家伙耶!」
望著一言不发的雅德,他的表情透著邪气。
「逼我走上这条路的──又到底是谁?」毕维斯的眉挑成一道秀俊的弓,勾起指头轻轻的敲雅德的脑袋。
雅德眯起一只眼。
听了毕维斯的解释後,他不得不承认他的思维的确慎密,而这一切到头来却还是只能怪自己不及格的跟踪技巧。
明明就还是个小孩子,却能考虑到这麽多;而自己怎麽说也大他几岁,居然会像个蠢蛋一样被他牵著鼻子走!?
不过,话再说回来,他难道不觉得这药下得太猛了点吗?而且他现在又将错全推给他,会不会也弄得未免太理所当然了啊?
看他气得脸红脖子粗的,毕维斯觉得自己还是别太欺负这个少年。
「算了,你毕竟还只是个小鬼头。」他露出宽容的的表情,拍了拍雅德的脑袋。
「这才是我要说的!」雅德挥开摆在自己头上的一只大手,「在我眼中你才是小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