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潇,你不可以这样做!”
赵轻寒伸手去拦,云木潇后退两步,站在他触及不到的地方,看着他说:“我从一数到五,轻寒,你不要后悔!”
“我不值得你为了我自残身体——”
“一!”
“木潇——”
“二!”
“不要——”
“三!”
“木潇,你被我伤了心,为何还全心全意的待我?”赵轻寒颓然地垂下双肩,“把刀放下,我告诉你事情的经过。”
薛凤歧让狱卒把牢房的门打开,他和云木潇走进里面,赵轻寒把事情的经过从头讲述了一遍。
那日他从外面散步回来,玉言告诉他表妹江落梅来探望,并且自己到桃林找他。她去了很久都没有回来,他只能带着玉言去找她。结果走进桃林深处的时候,看到徐又安满身鲜血的压在江落梅的身上,已经断了气,而江落梅因为遭受凌
辱,衣衫不整的一直晕迷。
当时的情形容不得他细想,立即搬开徐又安把江落梅抱了出来,他脱下外袍把她裹起来让玉言抱走,他留下来善后。但玉言后脚刚离开,书院的护院便巡视到来,他的双手以及身上都染满了血迹,再加上有心维护江落梅,没有办法能够解释清楚,于是被当成杀人犯关押。
被关押进牢房之后,他理清了头绪,当时的情形大概是徐又安对江落梅心怀不轨,在桃林中强 暴了她,江落梅奋起反抗,错手用石头砸破了他的脑颅把他杀死。
他决定承认杀人的罪状是思量再三,姨父江元仲年纪老迈,膝下只有江落梅这个独女,他不忍心看着他痛失爱女。况且江落梅一个弱质女子,在遭人凌
辱之后再身陷牢狱,她一定没有办法承受,所以他决定把真相掩埋。
云木潇攥住他的手臂,着急地叫道:“轻寒,你怎么这么傻!你就为了包庇你表妹连命都不要?”
“我不会死的。”赵轻寒摇头,“按东云的律例,杀人的理由得到抚恤只会被判流刑,我招认是徐又安对我不轨,我不堪凌
辱所以杀了他。我是男子,而且独身一人,流刑对我来说不过是换一个地方生活几年,很快就会回来了,但落梅她是女子,而且如此年轻,流放到那种地方,等于把她推进火坑万劫不复。”
“你以为你被流放,情形就会比她好?”云木潇几乎被气死,以赵轻寒出众的长相,对他虎视眈眈的人还会少得了?
“你原本有锦绣的前程,但是一旦伏罪,就永远都不可能再做官。你说过当官是为了帮人,为了江落梅一个人牺牲,那等着你去帮的千万人呢?你怎么就不想想他们?”
“事情有轻重缓急,现在最需要我挺身而出的人是落梅,其他的人,我只能抱歉了。”
云木潇用力地摇他,“轻寒,你真是大傻瓜,你怎么能这样傻?”
赵轻寒苦笑,“木潇,不要再摇了,你再摇我就散架了。”
“我就是要摇醒你,你怎么可以如此执迷不悟?”云木潇不肯停手,“我不能让你顶替江落梅的罪名,我要替你翻案!”
“木潇,太晚了,刑部的判决已经下来,我五日之后就会被押解离京,你不要再白费力气了。”
赵轻寒转向薛凤歧,深深地揖了一礼,“薛御史,我的朋友只是太过着急,所以才会冒犯了你,请你包容不要追究。”
云木潇抢前一步,拦在薛凤歧面前说:“杨惑说过,轻寒入狱你很替他惋惜,现在已经知道他是冤枉的,你一定有办法替他翻案的是不是?”
一直作壁上观的薛凤歧上下打量着眼前的两个人,一个秀雅清俊,虽然身陷牢狱,但态度自若没有半丝不安,另一个相貌英伟,性烈如火,视对方逾生命。
事情似乎越来越有趣了。
“赵轻寒,我曾经批阅过你乡试的考卷,实话说我自主管科考以来,还没有见过比你更有才气的考生。你身陷牢狱我很替你惋惜,你真的决定不再翻案,接受被流放的罪名?”
赵轻寒敛回目光,郑重地点头。
“轻寒!”云木潇在一旁着急的唤他。
赵轻寒轻轻地摇头,“木潇,回去吧,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以后切记不可以再冲动行事了。”
薛凤歧扬起了眉看着他,“你知不知道为了你入狱之事,张紫越日间才来找过我?”
“清流公子?”赵轻寒惊讶地抬起头。
“张紫越今年二十四岁,以他的出身,应该早就在朝中为官,但他一直没有出仕,原因是政见与他专权霸道的父亲不同,他不愿意左右为难。但是今日他来见我的时候,答应了我一个条件,只要你洗冤出狱,他会参加这届的秋试,并且竭尽全力。他许下这个承诺十分不容易,我赏识他的才华不在你之下,所以他说服了我。”
云木潇目光复杂地看着薛凤歧,难怪他被劫持会如此配合,原来已经有人早一步为了赵轻寒之事向他求情。
薛凤歧目光炯炯地看着赵轻寒,“你若自己放弃,谁也阻挠不了你,只是你不觉得辜负了所有人为你作的努力吗?”
032-难舍弃
赵轻寒抬起头,目光扫过云木潇,看到了他眼中的焦灼和期待,再看向薛凤歧,他的眼中同样也带着鼓励和嘉许。
他收回目光,沉默了一会,最后还是缓缓地摇头,“我只能抱歉。”
“轻寒!”云木潇的眼里只差一点,真的只差一点就要喷出火来。
“真是执着!”薛凤歧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如果你刚才的话没有毗漏,我想这件案还有隐情。”
云木潇和赵轻寒同时看向他。
薛凤歧沉吟道:“张紫越今日黄昏来找我的时候,他陈述了徐又安的死因,是被人用石头连续猛烈地敲击后脑勺致死,他坚信你心地良善,即使是在极端的情况之下,也不会下得了这种毒手去杀害一个活生生的人,而且对方还是你敬重的长辈的独子。他从刑部调阅了这桩案件全部的卷宗,说话在情在理,丝丝入扣,所以才会把我说服。”
“他的确是很聪明,而且很细心。”
赵轻寒心里涌过阵阵暖流。他身陷牢狱,但是云木潇连命也不顾的前来探视,坚持为他翻案。而张紫越,他早在一个月前就陪同他的姐姐、太后张紫英离京,到焚香山拜佛。他一定是听闻变故之后急匆匆的折返,然后马不停蹄地查阅案情,拜访薛凤歧。
“你到达现场的时候,江落梅是被压在徐又安的身下,试想一个弱质女子,在被强壮的成年男子压住身体的情形之下,如何双手举起石头连续多次砸中他的后脑?”
“你的意思是杀徐又安的人,不是落梅?”赵轻寒惊诧地睁大眼,而云木潇眼中顿时光彩绽放。
“真相如何,有待追查,我可以向刑部要求推迟你押解离京的日期,只是你现在还要坚持不翻案吗?”
赵轻寒不再犹豫,果断地摇头。
燃烧了一夜的油灯扑闪了几下,冒出一缕白烟,终于还是熄灭了。
赵轻寒身子轻微地动了动,然后缓缓地睁开眼,云木潇的头立即探了过来,黑眸闪动着明净的亮光,“天色还很早,你再睡一会好了。”
他的嘴角漾起一丝柔和清淡的笑意,“习惯了。”
云木潇明白他是习惯每天天色刚亮就起来读书,有点担心地问:“秋试马上就到,你的课业会不会落下太多?”
赵轻寒轻松地摇头。
云木潇引以为傲地笑起来,“连主考的官员都称赞,轻寒是最棒的。”
“你怎么也这么早就醒了?”赵轻寒伸手缓缓地抚过云木潇俊朗的脸,“我们分开了三个月,你瘦了好多。”
“薛御史只许我陪你一夜,我根本没有睡着。”云木潇注视着赵轻寒,声音渐渐低咽,“轻寒,我回了无忧岛,没有一天不想你。”
“木潇,最傻的人是你。”赵轻寒动容地看着他。
云木潇的眼光一直没有从他身上移走,“轻寒,我不会让你为难的,等你洗冤出狱,我就会回无忧岛,只要你日后偶尔能够想起我就好。”
“木潇,我——”
“轻寒,不要对我说什么生分的话,我做的这些都是心甘情愿的,你心里不必有负担。”云木潇打断他,“虽然你暂时不会被押解离京,但是秋试逼在眉睫,我不能再浪费时间,我要走了。等我协助薛御史擒获真正的凶手,就会来接你出狱,轻寒,你再忍耐一下。
“你一切都要小心,不可以再冲动行事。”云木潇转身离开,赵轻寒在身后叫他,他原本已经踏出牢门,突然又转过身,用力地把他搂进了怀里,像是要把他勒进骨血中一样。赵轻寒贴在他的胸前,听着他急速有力的心跳,忘情地低唤,“木潇,木潇——”
他情不自禁地伸手反抱住云木潇的身体,心里衍生出难以割舍的情绪。
云木潇飞快地在他的唇上印下一吻,然后放开手,大步离开了牢房。
牢房之内,独剩下赵轻寒。骤然离开云木潇温暖的怀抱,他心底空空落落的,云木潇痴傻,他何尝又不是?他一心只想到保护表妹江落梅,但若真的被流放毁去前程,只怕会让更多的人失望难过。
他自嘲地笑了笑,正如云木潇所说的,他现在能够做的只有安心等待了。
狱卒端了早饭过来,清可照人的白粥和硬梆梆的馒头,赵轻寒笑笑,正要伸手把粥碗接过来。明亮柔和的声音响起,有人插话进来,“这些都拿回去吧,以后赵公子的一天三顿,都有专人照应,不用你们费心了。”
赵轻寒扭头看去,张紫越平静地站在牢房的通道里,一身天青色的衣袍,依旧雍容自若,犹如柔润通透的美玉。
“早啊。”赵轻寒向他露出微笑。
狱卒把牢门打开,张紫越弯腰走进去,身后的漠风把手中的篮子打开,把早点一一拿了出来。张紫越席地坐了下来,示意赵轻寒坐在他身边。赵轻寒替他那身锦衣华服惋惜,“这个地方可是一点都不适合你。”
“哦?”张紫越挑起眉,“难道轻寒认自己很适合呆在这里?”
赵轻寒被他逗笑,随意地在他身边坐下来。
张紫越歉疚地说:“轻寒,对不起我来晚了,如果我能早一点赶回来,你就可以少受一点牢狱之苦。”
赵轻寒自嘲地说:“我让大家担心了。”
“你很勇敢,也很仗义,只是忘记了那些关心你的人。”张紫越眼光明亮地看着他,眼中并无责怪之意。他把筷子递了过去说:“吃早饭吧,我已经饿了。”
他竟然没有吃早饭就过来了,赵轻寒既感动又愧疚。张紫越在牢房内陪他用完早饭后才离开,临走前,他交给赵轻寒一个包袱。赵轻寒打开来看,里面的都是他平日温习的书本。
“我想你需要这个,所以让你的书僮玉言收拾了带过来。”
张紫越目光温和地看着他说:“记住,如果有什么事,一定要第一个来找我。我说过我会等你,不只是说说的。”
赵轻寒在牢中又关押了几日,随着时间推移,他渐渐不安起来。原因并不是因为距离秋试越来越近,赶不上这届,他还可以等四年之后,他更多的担心云木潇。每日都有人到狱中探视他,连张紫越也来过两三回,但云木潇一次也没有出现过。
向玉言问起。玉言说:“那日他和杨侍卫一起到书院,到事发的地点查看。我听他说起曾经见过表小姐,可惜表小姐受惊吓过度,一直神智不清,他们根本问不出什么,只能从书院处着手。”
江落梅如果神智清醒,说不定就能指证当日杀死徐又安的人是谁,可惜现在在她身上找不到线索。赵轻寒知道云木潇把他看得比命还重,为了能让他在秋试举行前出狱,只怕在外面日夜不停地奔波,他想一想都觉得心痛。
幸好,他的担心没有持续很久,便有消息传来,杨惑和云木潇找到了真正的杀人凶手,这个人竟然是七宝阁书院的学生袁笑非。
赵轻寒默默地听张紫越说完袁笑非招认杀人的经过,一时间百般滋味涌上心头。
第一次见到袁笑非,他趁无人把一枝野百合摆放在沈素衣的窗前,羞涩内敛,满怀恋慕之情。随后在桃花林中,他与张紫越漫步,撞破他被徐又安按在桃树上强吻,若当时他们露脸,袁笑非就不会被徐又安霸王硬上弓。冥冥之中的巧合,有时候让人不得不嗟叹。
徐又安强上了袁笑非,毁了他心里对沈素衣的期盼,对他却没有真心。袁笑非撞破他在桃林里强
暴江落梅,方明白这个人根本是禽兽,但凡是看中的都要不择手段地得到。他满怀恨意想到了要报复,于是趁徐又安不备,搬起石头把他砸死。当时江落梅一直昏迷,他仓惶逃走,怕事情败露,马上退学离开了七宝阁书院。事情过去了一个多月,如果不是云木潇和杨惑找上门来,他以为自己已经远离了那个噩梦。
赵轻寒出狱,离开前到牢房探看袁笑非。
袁笑非一身落魄地窝在墙角,看到赵轻寒,他的眼神闪烁了一下。赵轻寒在他身边蹲下来,感到一阵心伤,袁笑非的年纪比他还要小两三岁,如果不是发生一连串的变故,他还是七宝阁书院里勤奋纯真的学生。
袁笑非突然开口道:“我想见沈夫子,可以吗?”
一直跟在赵轻寒身后的张紫越插话进来,“已经派人去请了,沈夫子接到消息会赶过来的。”
袁笑非呜咽着哭泣起来,“我杀了人,沈夫子真的还愿意来看我吗?”
“我已经来了。”牢房外有人柔声接话,像是夏日火辣辣的天气里突然流淌过的一股清泉,沁人心脾,清凉舒服。
袁笑非停止了哭泣,看着沈素衣弯腰走进牢房,眼中一下子光彩重生。
留他们师生独处,赵轻寒在张紫越的陪同下走出刑部的大牢。在狱中关押了一个多月,此际重获自由,他的心头既有欢喜也有失落。
“轻寒,你在看什么?等人吗?”
上了马车,赵轻寒撩起布帘,目光落在外面逡巡。身边的张紫越把目光投视过来,他勉强地笑了笑。云木潇说过会来接他出狱,但是他失约了。他也说过不会让他为难,待他洗冤出狱之后就会回无忧岛。
他一向是说到做到的人,或许此际,他已经走在回无忧岛的路上。
赵轻寒把车帘放下,心里像是被挖空了一角,只剩下空空落落的心绪。他明白有些人有些事,他是一生都放不下了。
033-绵长叹
牢房之内,袁笑非对着沈素衣泪流满脸。
“入读七宝阁书院的学生,非富即贵,像我这种毫无家世的,处处被人看不起。但是沈夫子你从来没有嫌弃过我,总是夸奖我勤奋。我一直偷偷的喜欢你,知道你喜欢百合花,所以每天都爬上后山采摘,然后放在你的窗台上。但你追问是谁做的时候,我却没有勇气承认。”
他低声地哭泣,沈素衣只能搂着他的双肩,轻轻地拍打安抚。
袁笑非仰起了脸痴痴地看着他,“沈夫子,你有没有在意过我?”
“你是我教过最勤奋的学生,我当然在意你。”
沈素衣只觉得一阵心酸,袁笑非蓄意杀人,虽然有薛凤歧求情,但最终也被判十五年流放。十五年的时间,他所有的锦绣年华都将一去不返,这中间的对与错,爱与恨,又该如何分辨清楚?